史话汉武帝(说史皮之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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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这个道理,苦口婆心其实都说烂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但是,古往今来,人们就是不入脑,或不懂得入脑,哪怕有无数血淋淋的教训。
明末,京城的公卿大臣,死活不肯捐钱给前线部队发工资。城破后,李自成“勒捐”,钱没了,命也丢了。
还有东林党,始终反对增加商税,反对从商人身上割肉。清军入关,江南遭受一连串大屠杀,“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五人墓碑记”,东南豪强拼了命都不愿意交税,最终,财富被洗劫一空,全家老小也搭上了。
当保护壳真的崩溃,你失去的,也许就不仅仅是钱了。
在特定的时空里,绝大多数人的根本利益,归根结底是人人出钱出力,把这层暴力保护壳锻造得越牢固越好。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谁当权、谁集权没有什么糟糕的,最怕的是没人当得稳权,集得了权,大家只顾内斗,保护壳失效,遭殃的是全体。
汉武大帝剧照
第二卷
说回汉武帝,好多人害怕,觉得他穷兵黩武,滥用政治权力,大搞国有化运动,摧毁民营经济,害苦人民。
这是不是事实?确实,汉武帝时代的“波澜壮阔”,是全国老百姓付出惨重代价换来的,烧钱烧命,“天下户口减半”。
每次读到这一段,我内心深感压抑。对那时的当事人来说,再宏伟的事业都不如自己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来得重要。
“神魔皆以血饲”。具体的个人利益往往与集体根本利益相冲突,这也许就是个人和集体的一种深刻悖论。
现实是如此冷酷,生存和繁衍的竞争,总是离不开血与火的交织,而不是岁月静好、猫猫狗狗、诗和远方。
白左博爱福利环保自由娘炮……一分钱不花,一滴血不流,屌丝一夜暴富,东亚病夫敲锣打鼓喜变超级强国,只存在于魔幻小说。
汉武帝打匈奴,有个人的雄心壮志,也有客观原因:匈奴人如同一道严密岛链,始终严重威胁国家安全!
几十年“和亲外交”,维持了脆弱和平,但给帝国带来沉重经济负担;而且,匈奴经常违反和约,不断“蚕食内侵”。
问题躲是躲不掉的,匈奴人不解决,总是中国生存和发展的心腹巨患!
建国几十年,国力大幅增长,思想逐渐统一,君主集权高度强化,实力和意志逐渐具备,主战派开始占上风。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条件不具备而蛮干,如诸葛丞相那样,是不负责任;条件具备了而偷懒不干,也是对历史的失职。
“汉家遮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
——《资治通鉴》
汉人要生存要发展,敌人四面包围。不集权,后世没有主心骨;不打仗,子孙无法安宁。为此,不得不牺牲一代人。
汉武帝对自己所干的事,是很清醒的。当以太子为代表的“守文派”,嗯,反战派,提出质疑,他直接回应:“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脏活我来干,骂名我来背,享福留给你。不要人夸colour好……
汉武帝历史画像
第三卷
元光六年至元朔六年,前129年—123年,6年间,汉军连续五次进攻匈奴。
日益扩大的战争,很快烧掉了帝国积攒了多年的海量财富,“以亿万计”。
“文景之治”家底花光,汉武帝私房钱花光,开始陆续对原有税种加税,还是缺钱,“犹不足以奉战士”。
“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时候,都是经济条件和经济上的权力手段帮助‘暴力’取得胜利,没有它们,暴力就不成其为暴力。”
政府面临严峻、棘手的财政危机,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北陲无寇虏之忧,中国无干戈之事”的伟大梦想、伟大事业,将成为泡影。
国家有难,“文景之治”春风孕育出来的工商业者阶层,手握极为庞大的财富,心态复杂,行为各异:
有的鼠目寸光,依然一门子心思只顾个人发财,“以末致财,用本守之”,赚了钱大肆买田买地搞房地产;
有的心无国家,拼命隐匿财产,“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一点社会责任都不承担,甚至还想着跑路,移民匈奴。
有的“役财骄溢”,不知天高地厚,“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大搞政商勾结,企图干扰国家的大政方针。
就在这种一面倒的形势之下,出现了一股罕见清流:有少数三观正确、目光长远的商人,主动站出来,要求为国分忧。
其中,卜式是一个典型代表。《汉书·卜式传》含金量丰富,值得认真学习、揣摩、领会、借鉴。
汉武帝画像
第四卷
卜式是河南郡人,即今天洛阳一带。他经营着一个山羊养殖场,顺带投资一点房地产,“羊致千余头,买田宅”。
当时羊价,每头约900余钱,“羊千余头”产值一百万,就算加上田宅,与“冶铸煮盐, 财或累万金”的大盐铁商相比,卜式勉强算个中产。
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中产,率先做出一个惊人之举:主动给汉武帝写信,“愿输家财半助边”,愿意捐出一半家产资助朝廷!
汉武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派人展开调查摸底,想看看卜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想做官呢,还是想伸冤。
结果都不是,卜式说:我就是单纯想给国家捐点钱,“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有财者宜输之,如此匈奴而灭也。”
领袖带领我们打匈奴,干大事,只要大家有人出人,有钱出钱,伟大的大汉朝一定能取得胜利。
汉武帝专门开会,研究卜式捐款事宜。丞相公孙弘竭力反对:“此非人情,不轨之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普遍不法的商人,无缘无故捐一半家产给国家,不求一丁点儿回报,太不符合人性了,这是不守规矩、扰乱法令的行为,不能接受。
汉武帝最后拒绝了卜式的捐款。你看看,政府再困难,也不是你想捐钱就能捐的。咳咳,朝廷是有底线的。
又过了两年,元狩三年,前120年,为了巩固边疆,朝廷移民70多万人到河西,移民的所有生活费用由各级政府负担。
又是一笔天量支出,政府财政赤字翻了几倍。嗯,卜式又来了,这次他“迂回救国”,把钱捐给地方,“持钱二十万与河南守,以给徙民”。
在卜式带动下,河南郡不少有钱人纷纷出钱出物,帮助移民。河南太守“上富人助贫民者,上识式姓名,曰:‘是固前欲输其家半财助边。’”
河南太守把捐款的人员名单上报中央,领袖一眼就看到了卜式的名字。这次,他默许了卜式的捐款,并“赐式外繇四百人”。
赏赐给卜式400个免劳役指标,按当时价格,每个指标值400余钱,总值16万钱,和他捐款相差无几。
这个赏赐很有意思。它说明了,真正愿意为国做贡献的人,朝廷是不会让他吃亏的。
丝绸之路
第五卷
结果,卜式还是无欲无求,又把这笔劳役指标钱“尽复与县官”,捐回当地政府。
卜式一连串行为,触动了领袖:“是时富豪皆争匿财,唯式尤欲输之助费”,财富更多的富豪都在想尽办法逃税,只有卜式积极捐款“助边”。
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什么叫新型官商关系?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时,为凑措军费,汉武帝已经开始实行卖官鬻爵和交钱赎罪政策:“募民能入奴婢”,“及入羊为郎”;“议令民得买爵及赎罪禁锢免减罪”。
这些暖人心的好政策,简直就是免费派送“救心丹”、“定心丸”,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都应该踊跃认购,掀起热潮。
但是,“好政策遇冷”,现实执行效果奇差。我高度怀疑,西汉商人们的脑袋肯定是进水了!
相比之下,卜式三次主动、无偿捐款,这是什么精神?这是爱国主义精神,是讲政治顾大局的精神,是新型企业家精神,应该大树特树,广泛宣传。
于是,领袖“故尊显以风百姓”,决定树卜式为先锋模范,大力号召鼓励全国各界,特别是商人,向他学习。
汉武帝“拜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给官给田给荣誉,然后,“布告天下”,卜式先进事迹,头条挂足一年,家喻户晓。
然而,关乎私有财产问题,榜样的力量一点也不起作用。商人们还是无动于衷,持币观望。
捐官无效,卖官无效,赎罪无效,树立先进典型也无效,汉武帝的“苦心”落空。
好吧,敬酒不吃,那就上罚酒。来啊,50米大刀伺候。
第六卷
元狩四年,前119年,朝廷正式施行“算缗令”:对工商业、高利贷业、交通运输业开征营业税、资产税,连同车船一并征收,税率12%。
目光短浅的商人们,还是丝毫感受不到50米大刀的阴森寒意,对国家征税法令视为儿戏:
“富豪皆争相匿财”,他们疯狂地隐匿名下财产,或瞒报,或代持,或阴阳合同,花样百出,不肯如实申报。
“天子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被现实打脸的汉武帝,彻底被激怒,决定对富商进行全面打击,放手发动群众举报自报财产不实的人。
其实,“算缗令”中已含有惩罚的规定,只是一开始没有认真执行罢了。咳咳,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认真,而有些人有些时候是最讲认真的。
元狩六年,前117年,一个自上而下的“全民举报逃税运动”全面开展。这就是后世史书里“恶名昭著”的“告缗令”。
一开始,举报运动遭到反对派阻扰。当时的右内史,首都市长,站出来说举报别人逃税的人是乱民,要严查。结果,汉武帝批示,该市长“论死”。
举报运动实际上执行了3年。帝国的商人阶层遭到毁灭性打击,“商贾中家以上”,“皆受告”、“大抵破”。请注意,是中家以上商贾,没个体户什么事。
这场全民运动,也使政府财政获利丰厚,“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顷宅亦如之”。
还记得《汉武帝朝局》里说的那句话吗?再重温一下:
在朝廷“集中力量办大事”时,紧跟中央脚步,踏踏实实,多赚钱,多交税,多生娃,共克时艰,是很重要的。
就在其他商人破产时,以卜式为代表的新时期爱国商人,获得新发展。卜式本人连续升官,被拜为齐王太傅、齐相。
第七卷
元鼎五年,前112年,南越王国发动叛乱。同年九月,西羌与匈奴勾结,十余万人谋反。
国家被迫四线作战,兵员紧缺,部队缺编,局面非常严峻。
这时,卜式又给领袖写信:“臣愿与子男及临菑习驽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尽臣节。”愿意带着儿子和山东临淄青壮年上前线打仗。
以前出钱,现在出命!领袖感动了,对卜式来信作出重要批示:“今天下不幸有事,郡县诸侯未有奋繇直道者也。”
国家战事紧张,各地那么多诸侯,没有一个能够像卜式这样,主动提出以身报国,组织所属人员参战。
汉武帝再给卜式戴大红花:“赐式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当然,还有“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关内侯是西汉二十等爵中的第19级,加上黄金田产,朝廷的奖励力度非常大。
领袖要求“使明知之”,到底谁该“明知”?缺钱时是富豪,现在缺人,当然是各地诸侯和“功二代”、“功三代”们啦。
这帮人平时高官厚禄,关键时刻也只顾自己,卜式的示范作用失败:“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羌、越”。
“苦心”再次落空,汉武帝又抽出大刀:好吧,既然你们不关心国家,国家就关心一下你们吧。
按汉朝《酎金律》,每年八月,“天子以酎酒祭宗庙”,诸侯、列侯都必须按规定献金助祭,由少府验收。
就在当年,八月祭宗庙,诸侯所献酎金突然被少府查出很多“分量不足或成色不好”的,严肃问责,“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
一大批列侯被双开。卜式呢,继续升官,被正式提拔为御史大夫,中央两个权力最大的长官之一。
这个养殖山羊的小商人,押宝国运,敢于晒冷,每个关键时刻都带头做了对的选择,终于登顶人生的最巅峰。
两年后,“经济沙王”、卜式老乡桑弘羊,升任治粟都尉并代理大农令,国家粮食局长兼财政部长,从幕后走向台前,出掌帝国财经命脉。
随着盐铁官营、均输平准、酒类专卖、货币官铸等新经济改革陆续见效,大汉朝的国库终于有了源源不断的活水。
政治形势为之一变。元封元年,前110年,“式又不习文章”,文化水平低为由,卜式被改授荣誉性虚职“太子太傅”。
退居二线后的卜式,度过了幸福的晚年生活,“以寿终”,平安着陆,人生圆满,子孙满堂。
转自: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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