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经典话 极具个性的靖江话
中国的自然地理分界,往往也是许多人文风景的分界。杏花春雨与吴侬软语仿佛是江南的特产,而在长江这道天堑以北的靖江,作为吴方言在长江北岸硕果仅存的三处“飞地”之一,不觉成了凤毛麟角般的吴语遗珠。
古人的“地图炮”里,江北人视江南人为“蛮子”,江南人称江北人作“侉子”。身处南北之间的靖江,南腔北调交互调和,使其方言在“蛮子”吴语的根基下,又带上附近江北诸多地区“侉子”的官话特征。较之纠结其服从于哪一个大方言的共性来,靖江话本身的个性才是最吸引人的。
摄影:黄彬彬
在靖江,若问起“到”“稻”两个字,当地人会告诉你,这两个字读音不同。从语言学角度来说,二者有明显的清浊之分。实际上,在吴语和江淮官话犬牙交错的边界地区,想要简单地鉴定其方言是吴语还是江淮官话,用是否区别清浊声母来衡量,是一个很好用的标准。
浊音声母来自于中古汉语,在整个北方官话地区基本都已消失殆尽,仅在南方部分地区的方言中得以保留,而吴语是相对保存古代浊音声母较完整的一种方言。因而英语26 个字母里的b、d、g、v、z 等字母,用吴语区方言的浊音声母来读,颇能得几分母语的真髄,而在官话里就没有接近的声音来对。以“到”“稻”这两个字为例,在江淮官话中两个字读音相同,而到了吴语中,则有明显的清浊之分。用这个标准来衡量,靖江话无疑更亲近于江南。
实际上,早在20 世纪80 年代,方言学界就已经把靖江方言归为吴方言的一支,属于北部吴语太湖片下的毗陵小片。吴方言的内部一般分为南北两大区域。北部包括了浙北杭嘉湖,连带沿海宁绍地区,其地多属河网平原地区,以太湖水系为中心。太湖片吴语的内部特色相对一致,核心地带主要是在以苏州、上海以及杭州为中心的中心城市附近。而毗陵小片则主要分布在这一广大区域西北角的常州地区,是吴语区与江淮官话交界的边缘地带。
摄影:王剑锋
身处长江北岸的靖江,其方言在某些词汇和语法上就显示出了强烈的官话色彩。如果大家学过鲁迅先生《一件小事》这篇课文,应当记得鲁迅这位绍兴出身的文豪是用“伊”来作第三人称代词的,这个字让吴语风味尽显。“伊”字,一直可以上推到中古汉语。南宋朱熹的诗句“问渠那得清如许”,其中的“渠”字就是一个第三人称代词,粵语的“佢”、吴语的“伊”皆是从此而来。在很多南方方言里,第三人称代词都不说“他”(她/ 它),在古汉语中,这个字也只是表示“其他”的意思。因而,“他”可以说是北方方言的一大特征词。著名的汉语方言学者、美国人罗杰瑞所写的《汉语概说》,是西方使用得最为广泛的一本介绍汉语的大学教科书,其中就用“他”作为汉语方言南北分区的一条重要标准。而在属毗陵小片的靖江方言,第三人称代词却恰恰是用的“他”。
此外,否定词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语法类别。靖江话的否定词用的是“不”,同样和官话保持一致。而在吴语中,最常用的否定词是“弗”(虽然从语音变化的角度来看,“弗”也可能是中古“不”演变而来的结果,但在读音上与官话现在使用的“不”区别甚大。“弗”在北部吴语不同地区,有时也读作“勿”,这种差别只是普通的语音流变,并不代表有不同来源)。一江之隔、同为毗陵小片的常州,其否定词就是随吴语的大流。显然,靖江方言内的官话色彩比“江南小苏北”更强烈。
摄影:姜雨
当然,靖江方言中南北杂糅的现象还可以摘出许多,暂按不表,我们便略举以上荦荦大端,勾勒出一幅边界方言的速写。
长江北岸的几处吴语飞地基本都经历了相仿的经济空间的改易,它们一方面带有传统吴语文化的自尊心,不甘于为江淮官话同化;另一方面,地区行政中心的江淮影响“润物细无声”般地给吴语方言植入了新的语言基因,使之焕发出新的面貌。
五方移民杂处的靖江,它的语言在南北的文化气旋间形成了独特的“小气候带”。这样说来,靖江堪称一个汉语方言生态的加拉帕戈斯群岛,各种不同方言的融合接触,最终会形成怎样的演化结果?谁也无法先下断言,但有一点我们大概可以大胆来预测:生物的基因交流,使得种族更为强壮;地域的文化交流,使得文明更加昌盛;语言的交流与接触,也一定会有同样的效果吧。
内容根据线上传播方式对原作有部分删改。
撰文:王弘治。内容来自:《风物中国志.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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