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字的演化（说文解字系列之）

标题中的这四个字，在今天看来，在字义上似乎并无多少关联，但从它们造字之初的本义来看，却也有着某种共同的地方，即都是表示草木在某一生长阶段的一种状态。

先来看“土”字。今之所谓“土”，是指土壤、泥土或土地；也指本地的（土产、土话），也指我国民间沿用的生产技术和相关设备、产品、人员等（区别于“洋”），如“土法”、“土高炉”、“土专家”；也指不合潮流的、不开通的，如“土里土气”；未熬制的鸦片，也用“土”表示（烟土）。这些义项，作名词或形容词，常见常用。

但“土”的本义却并不是上述这些。“土”的字形演变轨迹为：

图1像草木嫩芽破土而出状。《说文·土部》：“（土）地之吐生物者也。二象地之下，地之中，（中竖者）象物出形也。”意谓：大地用以吐生万物的介质，上下两横的“二”，象地之下，地之中。中间的一竖则象植物从地面长出的样子。“地之吐生万物者也”，即是对“土”的名词性诠释。与今之所谓“土壤”、“土地”义同。

不过，“土”还有动词性的诠释。段注引《释名》谓：“土，吐也。吐万物也。”此解与许慎之说几无二致，都指出了“土”的主要功能即是“吐生万物”，只不过一释为名词，一释为动词。其实这两种解释也并不矛盾，所指亦同。“土”的本义是泥土，引申指土地、耕种的田地。柳宗元《捕蛇者说》：“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又引申为疆域、领土。《诗经·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引申为家乡。《论语·里仁》：“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我们从草木生长的过程来看，“土”即表示草木的种子在泥土里破土而出，是其生长发育的第一步。有人以“土”的甲骨文字形

乃地面上的土堆状，恐不切，此解不合许段之说。

再来看“之”字。“之”是古代汉语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文言词汇。但究其本义而言，却是动词。其字体演变轨迹为：

其甲骨文像草木初生状。《说文解字·之部》：“（之）出也。象草过屮（che)，枝茎渐益大，又所之也。一者地也，凡之之属皆从之。”可见，“之”的本义为草木发芽后开始生长，“枝茎渐益大”也。段注谓“引申之义为往”，确也。也有的释“之”的甲骨文、金文字形为“人的脚踏在土地上，表示走路、要去某地。此解不确。这是把“之”的本义按段注所谓的“引申之义为往”，把“之”的本义强行施加于“往”的意义上。这与“之”的本义还是隔了一层的。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之”的初文（一般指甲骨文和金文）和“止”及其相似，但“之”不是“止”。“之”和“止”是两个各自独立的汉字。释“往”派却把“之”和“止”合二为一，搞混了。《说文·止部》：“（止）下基也。象草木出有址，故以止为足。”意谓“止”的本义是“基础”，因象草木初生状，所以就把“止”训为人之足也。而“足（止）是用来走路的，这才有了“往”的意思。所以，“之”的本义是草木生长，枝叶渐大。后来才被借用作虚词，而其用法也极多、极复杂。另当别论。

再来看“出”字。今天的“出”的基本字义是“从里面到外面”（和“进”或“入”相对），并有一系列的引申义。《现代汉语词典》中，有关“出”的释义也很复杂，有“出1”、“出2”和“出”三个不同的字及相关义项，限于篇幅，不作讨论。“出”的字体演变轨迹为：

甲骨文、金文的字形略近，本义指草木的生长。《说文解字·出部》：“（出）进也。象草木益兹上出达也。”许慎认为“出”乃象形，长出之意，即象草木滋生向上生长的样子。从这个角度来看，“出”比“之”又进了一步。段注云：“本谓草木，引申为凡生长之称。又凡言‘外出’为‘内入’之反。‘兹’各本作‘滋’。兹，草木多益也。草木由‘才’而‘屮’而‘之’而‘出’，日益大矣。”有人把“出”释为“离开城邑”，或“离邑行军”，均为附会其引申义“外出”者也，不取。甲骨文金文中的上半部象“止”的形态，而“止”就是今之所谓“足也”、“脚也”。实非。故此才有把草木误为脚足之释也。不过，这两种解释，后人均有持之者。今者“卖”之繁体“賣”，其上部之“士”，实非”士“也，乃”出“之符号化后所成之形构也。如果说，“之”乃三叶草，则“出”为四叶也。

最后来看“生”字。还是先来看其字体演变轨迹。

乃象形字也。甲骨文的字形象一草木状，而金文字形，除了草木的枝叶，还特意加粗的草木的茎秆，较之甲骨文的字形，其茎秆更加粗大壮实。说明草木在日益生长而强壮。从字形上来看，较“出”的阶段又有所成长。有趣的是，许慎对“出”和“生”的字义解释是相同的，都是“进也”。《说文解字·生部》：“（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所以，“生”的本义是草木生长壮大之义。这个“进也”，是比“出”的“进也”更进一步的生长。清代王筠《说文句读》对此有很中肯的解释：“此（生）承中部而言。屮，出也，已过屮矣。生较屮又增一笔，是过屮矣，故曰进。”“生”的部首字，如“丰”（草木屮屮也）、“隆（丰大也）、“蕤（草木实蕤蕤也）等，也无不说明“生”是草木茂盛长大的意思。从字形上看，“出”如是四片叶子，则“生”为五叶也。段玉裁注”生“时谓”此（生）与‘之、出、’以类相从”，这也说明了“生”乃"出”之“进”也。

‘如此看来，看似字义无关的这四个字，其本义居然有着极高的类似度，即都有草木生长壮大之意，以此为联系，每个字都表示了草木生长的一个阶段和状态：从破土而出（土），到长出嫩芽（之），再到“草木益兹”（出），再到枝繁叶茂（生），一步步地完成了生命的洗礼，也成就了欣欣向荣的礼赞！物犹如此，人何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