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还在人难寻(老屋今犹在)

从开上挖机后,每年在家的日子不多,加上老婆也在上班,所以偶尔回家,就是在父亲家里吃饭。一对儿女,更是长期吃住在父母家。

前几天回家了,直奔父亲的新家,儿子、女儿、侄儿老远笑脸相迎,零食到手,喜形于色,连平时很黏我的女儿,也顾吃不顾我了。放下包裹,向着自己的家那边走去,因为二老在坡上地里锄草,去地里找他们是多年的习惯。

没有钥匙,自家屋里进不去,绕过院坝,就是老屋的位置,春节后才拆的。本打算辨认下以前堂屋、厨房、卧室各在何处,地上却被茂密的南瓜藤所覆盖,叶子的缝隙,倒是可见些废砖瓦砾。没法走过去,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心里却有种遗憾,拆老屋那天,正好是春节后我上班的第一天,没有亲眼见证老屋消退于视线的那一瞬。

最初的老屋,是我未出生就建好的,麦秆和黄泥覆盖竹条的墙,纯小青瓦结构。屋檐旁有棵大核桃树,在夏季,枝繁叶茂,是纳凉的好地方。核桃树有面盆大小,树干有明显用刀砍过的迹印,在四周呈品字状延至屋檐口,听大人们说那是给核桃树喂饭留下的,树也要喂饭?我半信半疑到今天。屋顶的瓦面堆积着些许枯叶,有只母鸡经常到上面去翻找虫子,憋急了就在枯叶上下蛋,而在父亲的帮助下爬树捡蛋成了我的光荣任务。

老屋居院子的中央,院坝很宽,前后有竹林,邻居们喜欢来我家里玩。奶奶身体不好,重活无法干,纳鞋底、缝站裙(捆在小孩背后的棉制品,防屁股受寒)、做笋壳锅盖等手工活倒是精细,身旁也自然围着讨经验的妇女,包括对河院子过来刺绣的。家长里短是她们永恒的话题,幼小的我依偎在奶奶身旁转悠,她们总是捏我的脸或争着抱我,说这娃儿长得像姑娘。

也记得,只要不下雨,吃饭时间时,或是石老汉,或是建老汉(前者是三婆的儿子,后者是幺婆的儿子,均十几岁),端着饭来我家里,比比谁碗里的菜好,最受益的是我,他们会把好吃的争着喂我,因为都疼爱我这个侄子。时常是他们吃完了不想带碗回家,母亲给洗好后又各家送回去。那时的娱乐,就是打扑克甩二了(也叫升级),没有与钱沾边,屋里一样像炸开了锅。父亲是个忙碌的人,农闲的下雨天也如此,编竹篓、做斗篷、织扫帚什么的,但他从不反对别人在家里玩,他说,人家是瞧得起才来的。

每年开春后,燕子喜欢来堂屋里的墙上搭窝,地上常有燕子屎,我看不过去,举着竹棍去驱赶。清静了几天,可终究难忘那轻盈的身影与清脆的声音,盼着它们能记得老屋而折返,我又跑到院坝外去张望,心里还默念着爷爷教我的那句“燕子来要发财,燕子走要讨口(讨饭之意)”

1983年夏天,家里添了弟弟,我也上学了。表哥表姐会在星期六来我家看稀奇,围在母亲的床前指指点点,说弟弟没有长眉毛,头发也少,牙齿又没得,总之不如我这个哥哥漂亮。6岁多的我心里像吃了蜜,在屋里欢呼雀跃,很豪迈地向哥姐们许诺,你们晚上可以和我睡,免得去挨着爷爷睡,闻叶子烟的呛人味。其实我一直与奶奶睡的,爷爷则睡在堂屋后面的房间,那里有一个装粮食的大木柜,生产队分的,没粮食装时,我与表哥表姐或者同院的伙伴在里面躲猫猫。

1990年底,三间小青瓦的老屋拆掉两间,继而建了三间两层楼房。新房落成,亲朋庆贺,酒席十几桌,风俗之故,我与父亲坐在堂屋里的最上方。爷爷是老实巴交的文盲,却一样有文艺细胞,某天,爷爷买了十几张风景画回来贴在墙上,屋里亮堂了,邻居亲戚来家里时,眼里尽是赞许。画报前后在更换,不过21年间一直微笑着的,是神龛中央毛主席的画。

夏天的傍晚,提几桶井水浇于阳台,晚上时热气消退,将竹席铺上去,我与弟弟争坐在母亲身旁。摇着蒲扇半躺着看星星月亮,阵阵蛙鸣,徐徐清风,伴着母亲悠扬的歌声,真的好惬意。

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少了二老,几个姑姑也来我家少了,我羡慕别人家有爷爷奶奶,还偷偷的哭过几回。爷爷信佛,生前说墙壁上两条水泥灰留下的印迹是两条龙,代表我与弟弟,也在随后调整卧室,重新粉刷墙壁时消失了。再后来,我与弟弟各自结了婚,儿子、侄儿、女儿先后的降临,给这个家带来了别样的笑声。我的父母,与许多老人一样,宠爱孙辈,母亲常常笑父亲,当年我与弟弟犯了错,父亲就算不打我们,也是一张包公脸,那里有现在对孙儿孙女的和风细雨。

2008年,我的新房建在老屋前侧面,与父母早就分家了,却也常常一起吃饭。我与老婆起床晚,父亲煮早饭时会将我们的一起煮好,女儿总爱趴在后窗户边,与她爷爷奶奶一唱一和的喊话,随后来床前拉扯我们,“快点起来吃饭,爷爷说的太阳都照屁股了”。所以,每天打开门窗,就是老屋前父母的身影,或父亲扛着锄头,或母亲背着背篼。在心里,我又几时承认过与父母分家了?即便是父亲的新房建好,没有通水电仍住在这边时,老屋依然有欢声笑语。

今年农历的正月十八,是父亲找风水先生看好的拆老屋的日子。正月十七的下午,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来到弟弟曾经的卧室,双胞胎的画依然在床头上方,是当年弟弟结婚时我送的,轻轻的撕掉透明胶,怕弄坏了一处,好像画完美了弟弟以后的日子会更幸福一样。

明天,老屋就要拆了,我也要上班了,再瞧瞧屋里,神龛上,毛主席还是60来岁的模样,仍那样静静的笑着,21年了,纸张已变黄变柔,取它时更小心。没其它事了,心里一下很空,摸摸油漆过两次的堂屋木大门,两条刀刻的纹路依稀可见,是当年我与弟弟调皮时用菜刀胡乱刻上的。仿佛,我的头顶还是父亲高高举着却不会落下的大手;仿佛,爷爷靠在门上照他一生唯一的照片,戴顶毛绒帽,憨憨的笑着(遗憾照片不见了);仿佛,奶奶靠在门上,喂我吃饭,“发娃,你最乖,吃完了就可以当解放军了”……老屋呀,知道你明天将离开了吗?你还认得发娃吗?他常年在外,其实好想你的,你不在了,以后只能回忆你了……父亲母亲推着手推车过来了,我慌张的拭去泪水,转身去到楼上。栏杆上,那盆金边兰一如的挺拔,是1998年同学送的,父亲有风湿,他听他妈妈说金边兰炖老鸭子可以缓解病情。取掉盆子,露出根系,把金边兰捧到老屋后面的坡坎上,这里土厚且湿润,应该能茁壮生长吧。的确,金边兰长得很好,绕过拆掉的老屋,我看见它青青的叶子了。

此时,一个身影映入眼帘,扛着锄头,手握草帽作扇子状,在望着院坝边的那棵橙子树,是父亲?是伯父?因他俩的背影差不多,我又是近视眼一时难分辨,一步一步的靠近,“老汉!”“哎!”父亲转过身来,一脸笑意,“你妈叫我在这里等她,我就看看橙子树。”父亲是恋旧的人,曾经当会计时队里的土地征用记录册都可以保存30年,他走过老屋时,多看几眼再正常不过,我也遗传了他的个性吧。“老汉您这回头发白得多了,人也白了。”“工地上不要老头了,没出去打工,人就要白些。”其实父亲是坚持要在附近打工的,我与弟弟在电话里不准他去,总算他也听我们的了,当然也是家里丢不开。“你们两爷子说得闹热哦!”母亲笑着由远而近,接过母亲的背篼挎在肩上,我们向着新家走去。(两爷子:方言,即父子俩)

老屋还在人难寻(老屋今犹在)(1)

老屋还在人难寻(老屋今犹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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