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建筑奇观·恒山悬空寺（千载古恒山不朽北岳庙）

碑刻 梁勇摄

北岳庙御香亭 梁勇摄

□梁 勇

每每说起古北岳和曲阳北岳庙，我心中就会油然涌动一种深深的眷恋。1985年，我曾撰文系统梳理研究过，中国北岳恒山从河北改到山西浑源的历史脉络，辨析补充了顾炎武先生与当代某些工具书中的疏漏。2011年“中国五岳”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时，“古北岳在河北”已成为业界共识，山西省与河北省联合申报北岳恒山“双遗产”已达成协议。最近，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我不由又想起了古北岳悠久的历史文化，希望把这一宝藏发掘出来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古北岳和北岳庙的重要历史地位。

一

曲阳北岳庙，正是与岱庙、南岳庙、中岳庙等一样具有同等地位的五岳岳庙之一。

曲阳北岳庙，位于保定市曲阳县城，是清代以前历代朝廷祭祀北岳恒山的庙祠。我与北岳庙相识是在1981年。1978年恢复高考，我有幸考入河北师范大学地理系，大三时开始关注河北的历史地理研究。1981年到曲阳北岳庙考察，我被巍峨庄严的建筑和数不胜数的历代碑刻所震撼。研读碑文，发现原来北岳庙是古代帝王祭祀北岳恒山的庙宇，与岱庙、南岳庙具有同等地位，而当地人却称为“窦王殿”，传说是窦建德的皇宫。回来后，我百思不得其解，决意要弄清其中的历史真相。

我大学毕业后从事地方志工作，开始钻研历代史籍，查阅《二十五史》历代地理志、唐代《元和郡县图志》、北宋《太平寰宇记》、元代《大元一统志》等浩繁的历史文献，多次到曲阳、阜平、唐县实地考察，到北岳庙抄录碑刻，搜集资料。终于发现，中国历代正史中，都明确记载恒山一直在曲阳县，宋代以后俗称“大茂山”。秦朝在东垣（今石家庄市东古城村）置恒山郡，就因曲阳、恒山在其辖域。曲阳北岳庙，正是与岱庙、南岳庙、中岳庙等一样的五岳岳庙之一。而山西浑源的“北岳恒山”，在战国、秦汉时期，一直叫“高氏山”“崞山”，原本与北岳恒山毫无关系。但从明代中叶始，山西文人把高氏山说成是“北岳恒山之余脉，与曲阳相接”。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在山西文人鼓动下，刚刚入关的清朝皇帝下诏“改祀北岳于浑源”，从此，浑源高氏山就成了北岳恒山，而历史上具有两千多年辉煌文明的河北大茂山就成了“古北岳”，曲阳北岳庙也就成了“古北岳庙”，以至于到后来，连曲阳人都不知道北岳庙的历史地位，而俗称为“窦王殿”，编出一系列窦建德的传说故事。其实，窦建德作为隋末农民起义领袖和大夏政权的皇帝，从他起兵到被李世民擒杀，一生从未到过曲阳，更与北岳庙毫无关系，这里所有关于窦建德的故事，都仅仅是民间传说而已。

二

河北应当把北岳庙文化与古北岳文化整合，把古北岳文化旅游品牌做大、做强，这样才能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先哲，无愧于文化的担当。

我在想，河北应当把北岳庙文化与古北岳文化整合，把古北岳文化旅游品牌做大、做强，这样才能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先哲，无愧于文化的担当。而这份任重道远的使命，必须从重新认识北岳庙开始。

古代帝王祭祀“五岳四渎”，是江山一统的重要礼制。汉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祭祀“五岳四渎”成为定制。对“五岳”的祭祀从汉代就建有上庙、下庙。为考证北岳上庙的具体位置，我曾乘坐定州到曲阳灵山的小火车、拖拉机、牛车等各种交通工具，遍访唐县、阜平、曲阳三县。在古北岳南麓的营尔村的子毅中学（原名安王庙中学）找到了北岳上庙的旧址，因为历代帝王对北岳之神的封号不同，所以上庙汉称“北岳祠”，唐称“北岳安天王庙”，宋称“北岳安天元圣帝庙”，元称“北岳安天大贞元圣帝庙”，民间简称“安王庙”。

按照礼制，五岳下庙都建在所属县城内，北岳恒山下庙就建于曲阳县城。但因为北魏时曲阳县曾迁治，所以现存曲阳北岳庙，始建于北魏景明、正始（500-508年）年间。唐代河北籍著名地理学家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北岳恒山，在曲阳县北一百四十里”“恒岳下庙，在县西四十步”。

曲阳北岳庙坐北朝南，平面布局呈“田”字形，规模宏大，唐、宋、元、明诸代屡有修葺。据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刻《北岳庙图》碑所载，北岳庙当时占地260.48亩，南北长542米，东西宽321米，殿宇巍峨，碑碣林立，石雕荟萃。1982年2月，北岳庙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庙内的曲阳博物馆，设三个陈列室，以精美图片和生动的形式，展示古北岳大茂山的自然、人文景观和北岳庙建筑、壁画、碑刻等。2013年被国家批准为“北岳庙博物馆”。

三

我每次谒北岳庙，眼前都会浮现出古代帝王将相、名臣贵胄祭祀北岳的场景，那是一个庄重而神圣的时刻，穿越历史风烟，回望千年辉煌。

北岳庙的历史地位决定了其建筑规制。作为古代帝王祭祀北岳的庙祠，建筑辉煌，主要建筑排列在垂直的两条中轴线上。南北主中轴线上由南往北依次是登岳桥、神门、牌坊、朝岳门、御香亭、凌霄门、三山门、飞石殿、德宁之殿、后宅门、望岳亭。

西侧有西昭福门、西进禄门，直至城西门；东侧有东昭福门、东进禄门、大门、牌坊，还有碑楼、碑亭等数处，都建于中轴线两侧。

我每次谒北岳庙，眼前都会浮现出古代帝王将相、名臣贵胄祭祀北岳的场景，那是一个庄重而神圣的时刻，穿越历史风烟，回望千年辉煌。御辇仪仗，礼幡华盖，在地方官员陪同下，帝王将相的仪仗队浩浩荡荡走过登岳桥，进入神门、跨过北岳牌坊，进入朝岳门，迎面是一座独特的建筑——御香亭。

御香亭为平面八角形，三层檐布瓦顶建筑，花琉璃脊，内外檐柱各八根，四面设券门，台基高1.5米，是祭祀大典前帝王贵臣更衣的地方，民间俗称“更衣亭”。御香亭中间原有一座汉白玉石香炉。每当皇帝或大臣祭祀时，便早早点燃炉内的松枝、檀香，烟雾缭绕。皇帝沐浴更衣后，带领文武官员祭拜北岳安天王，皇帝或主祭官要亲自点燃三炷香，以谢神恩。

从御香亭向南，穿过凌霄门、三山门，是一座宏大的宫殿遗址，这就是在中国古代陨石史上著名的飞石殿遗址。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在《恒山游记》中杜撰了一个“灵石东飞”的故事。有传说称，四千多年前，舜帝北巡浑源，突有巨石破浑源恒山飞石崖飞出，降于曲阳，后人建殿宇以纪念。这显然有悖科学常识。北岳庙飞石殿实际上是纪念唐贞观十九年(645年)陨石落于北岳恒山而创建的，只可惜这座大殿在清宣统元年(1909年)被大火烧毁，殿内供奉的陨石下落不明，现仅存殿基。

我曾经在春雪中拜谒北岳庙，凭吊唐代陨石，仰天长叹历史沧桑。为还原河北陨石的真实历史，写了《河北古代陨石考》的文章，整理历代正史、地方志文献，梳理了河北古代陨石陨落时间、地点等史实。而唐县一位叫李志县的青年，在大茂山南北苦苦寻找数年，先后找到三个种类的古代陨石，数量达几十块，这最有利的物证不仅证明唐代贞观年间陨石确实存在，而且证明在更早的历史时期，古北岳也有飞石陨落。

飞石殿南面的德宁之殿，是北岳庙的主体建筑，现存建筑是元至正七年(1347年)重建的，通高30米，占地两千多平方米，建在2.5米高石砌台阶上，周围有白玉石栏杆，殿前有高大的月台。大殿面宽九间，进深六间，四周出廊，重檐庑殿式，琉璃瓦剪边和花脊，青瓦盖顶，与泰安岱庙宋天贶殿同等规制，结构严谨，保存着宋、元建筑特征，为我国现存元代建筑中较大的建筑物，在中国古代庙祠大殿建筑中具有重要地位。

四

北岳庙壁画人物众多，画面完整，色彩艳丽，富丽堂皇，布局疏密得当，技艺精湛，是宋元绘画艺术的瑰宝。

我儿时就听老人说过，河北的庙祠壁画，最著名的就是“赵州水，曲阳鬼”，据说都是唐代画圣吴道子的杰作。“赵州水”是赵州柏林禅寺《波涛图》，可惜早已不存。“曲阳鬼”是指北岳庙德宁之殿的“飞天之神”，相貌狰狞，肌肉粗健，横枪倒戈，顺风飞奔，势若腾云驾雾，是北岳庙壁画的神来之笔。

北岳庙德宁之殿的东西两侧壁画各高8米，长18米，北山墙壁画高8米，长27米，壁画总面积504平方米。这样高大的巨幅壁画，国内罕见，描绘了天地、五岳、四渎之神会聚北岳恒山的恢弘场面。北壁为《北岳恒山神出巡图》，东壁为《云行雨施》，画面上天宫众天神，兴云布雨，普降甘霖，尤其是画中的“苍莽巨龙”体态蜿蜒，两目晶莹，须发柔媚，四爪苍劲有力，腾云驾雾，形若浮云，颇具动感。西墙壁画为《万国咸宁》，画的是众天神完成为民降福任务后偃旗息鼓，得胜回宫的宏大场面。

北岳庙壁画人物众多，画面完整，画面人物共73个，形神各异，无一雷同。色彩艳丽，富丽堂皇，布局疏密得当，技艺精湛，实际上是宋、元艺人仿唐代画圣吴道子画风所绘。所绘人物最高者达3.3米，栩栩如生，线条流畅自如，着笔工整，色彩浓淡适度，旗幡衣带，随风飘拂，形象优美。东壁的巨龙，形体蜿蜒，两眼光亮，四爪苍劲，若浮若动，加上沥粉、贴金的技法，天然矿石色料的应用，把天宫、地祗、山川、河流、人物融为一体，活灵活现地展示在人们的眼前，似有风行、雷动、雨施之感，精绝神韵跃然画面之上，是研究我国壁画传承历史的宝贵资料，是宋元绘画艺术的瑰宝，也是吴道子绘画艺术传承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

五

北岳庙保存着历代碑碣、经幢等石刻两百多通，是古北岳厚重文化的历史见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几十年间，一代一代的文物工作者，以传承古北岳文化为己任，从残破的寺庙和荒郊野外搜集、搬运流散的古碑、经幢和石造像，集中到北岳庙的碑楼、碑亭和石雕艺术馆中。1952年8月古建筑专家罗哲文、祁英涛先生到曲阳进行文物调查， 1953年在《文物参考资料》第3期发表了《河北省南部几处古建筑介绍》，阐述了曲阳北岳庙建筑群及碑刻的地位，文中指出：“北岳庙碑刻很多，和山东曲阜孔庙不相上下”。

北岳庙的碑刻，自北魏、北齐，历唐、五代、宋、金，到元、明、清和民国各代，碑刻洋洋大观，内容广博，形式多样，既有历代帝王将相祭祀北岳之神的祭文、重修北岳庙记事碑，也有文人墨客题咏北岳庙的诗词歌赋，有图画记述北岳庙形胜的图文碑3通（北岳庙图记、北岳之图、北岳恒山之图），还有游记、词刻等。从书法艺术上讲，囊括了中国古代真、草、隶、篆和行书等字体。

北岳庙现存碑刻，最早的北魏和平三年(462年)《北岳庙碑记》，是全国现存魏碑中的珍品。《大唐定州北岳恒山灵庙之碑》又称《北岳府君碑》，刻于唐开元九年（721年）三月，碑碣高大，书法精美，颂北岳恒山“傍匿千岭，下括众壑”的雄伟气势，借传说中五岳诸神会聚北岳庙，说明北岳能主宰风雨和国家安危的巨大威力，以告诫世人祭祀要虔诚。

唐开元十五年（727年）八月，定州刺史张嘉贞撰《大唐北岳神庙之碑》（又称《大唐北岳祠碑》），尤为珍贵。张嘉贞乃大唐名相，留下了《赵州石桥铭》等著名碑刻。《旧唐书·张嘉贞传》载：“嘉贞至定州，‘于恒岳庙中立颂，嘉贞自为其文，乃书于石，其碑用白石为之，素质黑文，甚为奇丽’”。碑文描绘北岳的雄伟庄严之势，述历代祭祀北岳之盛况，是北岳庙碑群中高大唐碑之一，碑文潇洒清秀，不仅具有很高的书法价值，而且对研究北岳庙的历史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大唐博陵郡北岳恒山封安天王之铭并序》，是唐天宝七年（748年）李隆基诏封北岳神为安天王而刻。此前东岳泰山、西岳华山之神已有封号，唐玄宗为祈国泰民安，诏封北岳神为安天王。《旧唐书·玄宗本纪》载：“玄宗于天宝五载下诏，封恒山为安天王，有司选择吉日，天宝六载三月乙酉日，行封王典礼。”碑阴还有后人镌刻的安史之乱的一位爱国英烈的事迹。贾循原为安禄山副将，当安禄山作乱后，贾循守幽州，颜杲卿邀他共反安禄山，贾循答应作内应，结果事情败露被安禄山缢死，史书将其列入忠义传，此碑阴首记贾循之德政，对研究唐代历史具有参考价值。

北岳庙还存有《大宋重修北岳安天王庙之碑》《大宋重修北岳庙记碑》，赵孟頫为曲阳石雕艺术大师杨琼撰书《大元朝列大夫骑都尉弘农伯杨公神道碑铭》，被康有为称之为“神品”的《大魏王府君碑》，元代八思巴文和汉文两种文字的圣旨碑，明代皇帝朱元璋所撰《告岳祀文》帝王碑及历代加封、告祭文及重修北岳庙而立石碑等，堪称书法艺术的宝库。

六

北岳庙不仅是北岳恒山之庙祠，更是文化丰厚的艺术殿堂。巍峨的建筑群、灿烂的壁画、经典的石雕艺术，展示了深厚的文化内涵，揭示了古代人民的聪明和智慧。

曲阳是中国石雕艺术之乡。战国时期，石雕行业初具规模。北魏北齐时期，曲阳石雕佛造像，创造了中国石雕艺术的高峰。元代，曲阳石雕艺术家杨琼则担任了元大都石雕总监造。

曲阳石雕，是中华民族辉耀世界的不朽艺术，而北岳庙及其北面修德寺保存的曲阳石雕艺术品，正是曲阳石雕最辉煌时期的文化瑰宝。全世界三百多家大型博物馆几乎都把珍藏曲阳石雕作为一个重要门类，而北岳庙则是曲阳石雕艺术精品的聚集地。

北岳庙雕刻艺术馆保存古代石雕一百多件，历史悠久，形式多样，石雕艺术品有人物、动物、佛像、经幢等，尤以“西汉石虎”“北魏石狮”“北魏背光千佛像”“唐代石灯”“唐代大佛”“金代经幢”最为著名。这些古代石雕造型优美，刀工细腻，线条清晰流畅，充分展示了曲阳石雕艺术在各个历史时期的不同风格和特点。

北岳庙不仅是一座庙祠，也是一座伟大的博物馆，博物馆内设有青铜陶器、定窑瓷器、石刻造像等三个展室，展出文物精品两百多件，馆内门柱上均刻有书法名人题写的楹联。

我对曲阳北岳庙，始终怀有一份眷恋，它不仅是北岳恒山之庙祠，更是文化丰厚的艺术殿堂。巍峨的建筑群、灿烂的壁画、经典的石雕艺术，展示了深厚的文化内涵，揭示了古代人民的聪明和智慧。每次漫步殿堂之中，感慨万千，从每一个细节中领略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巨大魅力，也感叹传承传统文化任务之艰巨，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