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树的春季之美(水杉树发现者华敬灿的乡愁和老屋情结)
【编者按】华敬灿先生(1921——2012)是枣庄籍林学家、编辑家、翻译家。1938年春,为了求学,年仅17岁的他离开家乡峄县周营乡(今属枣庄市薛城区)奔向四川。1947年—1948年,他曾三赴川鄂边境考察,发现了世界著名的“活化石”——水杉的集中分布区水杉坝。水杉的发现,成了20世纪植物学领域中的重大事件,甚至震动了世界生物学界。解放后,他当了一名林业编辑,“为人作嫁”凡四十多载,并著书立说,卓有建树。事迹载入中宣部出版的《编辑家列传》一书中。半个多世纪以来,他为我国林业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本文作者是华敬灿先生之四弟,作者以朴素的语言,从乡情的角度写出了灿兄热爱家乡、关心家乡人民和家人点滴事迹,文章似微烛之光,字里行间散发出浓浓的乡情亲情,令人感动,欲罢不能。今月29日为先生十周年祭,特发此文,以飨读者。
1948年8月华敬灿(左)陪同导师郑万钧教授(中)等考察水杉
2006年春作者和灿兄在一起
前言
乡愁是一种心情,是一种思恋。那种美妙的感觉是与家乡的变化紧密联系在一起,是与世事变迁牵扯到一块。年轻时的乡愁有种想念母亲的思绪,长大后的乡愁有份对美味意犹未尽般的回味。
华敬灿是我的长兄。1921年3月7日出生于峄县周营街老屋,1938年3月,他17岁时外出读书,1947年26岁时在南京中央大学任教,解放后到北京中央林业部工作。1982年62岁时离家45载返乡,几十年来,由于战乱、工作繁忙等原因未能回家乡周营,但他不忘初心,从未忘记生他养他的地方,生前经常回忆着家乡的过去,并时时关注着家乡的建设、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提高。“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敬灿兄生前以实际行动,谱写了一曲在外游子对故乡深情而优美的恋歌。
一、乡愁回味
灿兄从小是吃煎饼、老咸菜、芝麻盐和花生米等长大的,因而到老对这些食品还情有独钟。我每次赴京前就写信或打电话问他,给你带点什么东西?他总是说,带点煎饼吧,每次家来也是如此。1980年代一次返乡他问我:“家来我发现现在家乡人身材未有过去(指上世纪30年代)高了,是否家家还都吃煎饼?”我回话:“现在食品多样化,烙煎饼的虽不是少数,但吃馒头、烧饼的也很多。”他又问:“种豆子的多不多?”我说:“豆子不高产,种的也不多。”对此,灿兄说:“我在家时,小麦和高粱煎饼都掺不少黄豆,豆子有营养,有人身材矮,也许和吃豆子少有关系吧。”
煎饼是家乡的传统美食和主食,制作煎饼的用料极为广泛,粗细皆宜。以小麦、玉米、大豆制作的算精品。旧时民间多以粗粮为主,地瓜、玉米面、高粱面尤为常见。不但百姓喜食之,而且一些名人也对它极为青睐,如汉代“凿壁偷光”的峄县人匡衡进京考试时,将家乡煎饼带到长安,至今仍传为美谈。清代著名文人蒲松龄作有《煎饼赋》,流传后世。煎饼味酥而爽口,既能充饥,又能养生,且品种多样,颇具特色。因而每次赴京时,我总是带点煎饼,煎饼卷等土特产,以让灿兄记住这乡愁的味道。有时嫂子还将煎饼送给邻居品尝。
周营是重教之乡,父亲和灿兄一生又都是重教育人。灿兄几次来家时,总要到周营小学和枣庄四中走一走,看一看。1991年秋,兄嫂来枣庄,在周营问我,他曾就读的韩庄小学校校址还有吗?我们前赴打听得知,原在运河北岸的校址早已不复存在。当时兄长年逾七旬,可见他对母校的思念程度,他还向我讲述当年他的一些老师,大都是二外祖父褚庆芝(字仲英,朱庙村人,清末秀才,明史专家,曾任韩庄小学校长、国立山东大学教授)的学生,老师们重视培养人才,为当时峄县教育工作做出了重大贡献。
也是在那一次回乡,在周营灿兄约了两位发小同窗好友张福堂表弟和同村李福善先生,并在周营卫生院楼前由宁华嫂为他们三人拍了合影照。三人畅谈并共同回顾起小时候同窗共读、兄弟情深的难忘岁月,张福堂先生有感于此,题赠表兄诗一首:“分手发未齐,相逢两鬓斑。兄步青云上,弟落万丈渊。少壮不苦学,衰老空长叹。人生有几何?光阴无情箭。”
1982年5月1日灿兄(中排左3)瑛兄(中排右2)返家在老屋前与父母亲等家人合影
1991年11月灿兄嫂(右2右3)回乡探亲与作者一家合影
灿兄是搞林业的,他对家乡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都很有感情。1982年4月底,他从南京审查完《林业英汉词典》,顺道来家乡看望父母亲人,我和长子广坦等人骑自行车去薛城接站。当时兄已62岁,仍坚持自己骑自行车,当走到周营西沙河时,他说停一停要看看沙河。在月光掩映下的西沙河显得格外明朗,河沙和两岸的树木都能看得清晰。他问道:“怎么河沙不多了?”我向他说:“城乡建房和修路使用,少数自己使用,多数卖掉了。”灿兄尤其关注植树,他说:“河流两岸,道路两边和宅前屋后的空闲地都要多种树,可绿化环境,又可增加收入。”从他的话语中,我深深感受到了一位游子对家乡的赤子之情。
二、家乡情深
解放后,灿兄虽是一位普通的林业编辑,但他热爱家乡,时时关注着家乡的发展,他有一颗为百姓着想以尽微薄之力的慈爱之心。
早在上世纪70年代,周营三村大队修建了苹果园,负责人是本村人张继友。当张有事赴京来到灿兄家,灿兄得知苹果园一事,异常高兴,他让张捎回了有关苹果栽培和病虫害防治方面的书籍,并嘱咐要科学种植,后多次给大队寄来了农业科学丛书。1970年代末,时任周营公社农技站技术员毛文灿曾说:“敬灿大伯曾两次寄来农、林方面的科技书籍,对我们开展工作帮助不小,我们曾复信致谢。”
1988年夏,灿兄来枣庄被邀请到山亭区考察林业,由当时山亭区林业局费局长陪同,重点考察了抱犊崮林区。只见这里树木品种繁多,生长茂盛,一望无际的枫树红叶极为吸引人,有成片郁郁葱葱的松树,还有冬青荻草,楷楝檀柘苦黎等灌木,那古老的银杏树,犹如一把撑天巨伞,枝叶繁茂,这里环境优美,气候宜人。灿兄置身其中,连声称赞:“这里不错,不错,可兴建一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和设想。如今,他这一设想早已成真,抱犊崮林区已兴建成国家级森林公园和国家地质公园及A级旅游景点,供省内外人们观赏。随后灿兄又到北庄漆树园、半湖乡栗子园参观,也认为很有发展前景。当时我已在山亭区东凫山乡政府帮助工作,灿兄回京后,寄来了《山东森林》一书,让我转交给区林业局。
1991年秋,灿兄嫂来枣庄时,又被市林业局邀请考察峄城区和台儿庄区林业,由时任刘副局长、局办主任王家福同志陪同。那天上午到峄城万亩石榴园和青檀寺等地参观考察,并在青檀寺西山腰上发现两株连体奇树,在山崖的岩石缝中生长着同根而生的黄连木树和青檀树,黄连木是漆树科,青檀属于榆科,却能同根连枝而生。大家都感到惊奇,灿兄却风趣地说:“这树上应该挂一木牌,上书‘一连理’,可为青檀寺多一景观。”他从林业科学的角度为青檀寺增添了光彩。下午去台儿庄林区参观考察,由区林业局季长春局长接待并陪同。
1991年11月灿兄嫂在市林业局刘副局长、王家福主任等人陪同下考察石榴园林区
灿兄是我国的特有树种著名“活化石”水杉的发现者之一。在台儿庄参观时,他对台枣公路两侧生长茂盛的水杉林很感兴趣,并连声说:“好,好。”每到一处均对树木进行了拍照,并与陪同人员合影留念。灿兄回京后,给市林业局寄来了《中国林业年鉴》、《山东森林》等林业书籍。兄嫂退休后曾将两人的专业书籍陆续寄给我,以此拟建家庭图书馆之用。并根据他们的意见,于1998年夏代他们将农林图书计五十五本(册)赠给枣庄市农业学校,以供教学参考使用。
1987年,我曾参与在家乡周营境内北山上找到了大理石矿藏,此后写信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灿兄,并托他代买有关大理石开采、加工方面的书籍。不久他复信说:“家乡发现大理石矿,这是一个福音。关于开采大理石的书,接信后就开始打听,最后在北京图书馆查询到建筑出版社1959年出过一本《大理石开采》(苏联,施拉因著、李浩南译),但因该馆准备迁新址,停止借书,借不出来。”后来,灿兄从新华书店买来一本关于大理石开采和加工的书籍寄给我,之后我委托薛城区人事局将此书转交给周营镇政府,作为兴建大理石加工厂时参考。
三、老屋情结
我家的老屋位于周营三村南首,峄(城)韩(庄)和薛(城)台(儿庄)两公路的交汇处,交通十分方便,宅院地势高且向阳。老屋是一百多年前由曾祖父济明公购置的一座仓屋(前后门的小三间),墙体是里外径的大青砖(中间充填),屋顶覆盖小瓦,古色古香。每小间内径不足10平方米。后围绕此屋建了一片房舍院落。1937年由祖父作栋公分家时,归我家居住。我兄弟(妹)五人和我的五个孩子均在此屋出生,老屋曾留下了两代人儿时美好的记忆和无限眷恋。
老屋历经百年沧桑,是历史的见证。它经历了清末、民国、北洋军阀、日伪和国民党五个不同时期,期间由于匪患战乱三次被烧,尤其1946年腊月初八,国军飞机投下的燃烧弹,将老屋、东楼和南屋统统烧光,棒梁烧糊,损失严重。其它房舍不复存在,唯有老屋经父亲绍彬公多次修复后,曾利用家宅老屋屡次办学,1920年代灿兄、瑛兄及乡邻等人都曾在此学习,为桑梓培养了一些知识人才。
老屋既是父亲进行抗日活动、亲朋交流的场所,也是家族共商内部事务的地点。1984年初父母亲寿终后,当地政府和党组织在老屋前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老屋经历了风风雨雨,见证了父亲具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和母亲对家庭的无私奉献及对儿女的深情厚爱。现如今老屋经重新修复后,依旧傲立在小镇街头。
老屋今昔
为老屋的翻修和重盖,灿兄尽心竭力。1947年,父亲利用被烧的木棒,作些补充,将老屋重新作了翻盖,仍用老门老窗。由于屋棒弯曲,几年后,中间就褶成凹形,每隔3-5年就需加一次草,到上世纪70年代初,实在不行了,由父亲经手在兄长们的资助下,对原房进行了翻修,在东头增加一间半由父母亲居住。1973年翻盖屋期间,公社广播传来为父亲落实政策的喜讯,全大家人异常高兴。1984年秋,我家办了“农转非”,家属携孩子们离开了在周营生活25年的难以割舍的老屋。搬家那天,在西边公路上我们和邻里们均含泪告别。
随着邻里生活的提高,老屋周边先后盖起楼房和平房,而老屋早已失去往日的风采。进入新世纪之后,灿兄多次来电说:“咱家的房子是周营华家唯一尚存下来的百年老屋,周边房子都变了样。它是我们大家庭几十人的根。听名不听声,我们都在外地工作,家中老屋一定要推倒重盖,要先请建筑队搞个初步预算寄来”。2005年春,在灿兄、炘兄等的资助下,历时月余,新盖了宽7米,长10.5米,计73.5平方米的红砖瓦房,将大块青砖用在前墙以作纪念,盖了大门,拉了院墙。后又进行了室内装修,盖了灶房、硬化了院子地面。根据灿兄意见在院内外栽了梧桐等树。在翻盖前由堂兄敬熙拍摄了老屋照片,盖好后又拍了多幅照片。2006年春,我赴京给灿兄嫂汇报,他们看完照片都非常高兴。
1990年作者赴京探望灿兄嫂时合影
2006年作者赴京探望灿兄嫂时合影
新房落成后的住宅东西约15米,南北约20米,面积300平方米。南临开元街,东濒南北街,商铺林立;西侧是公路,交通方便。灿兄和我一直考虑使用问题。他说:“要想法把房子用起来,能否办个阅览室,如找人管理,可由我出钱”。几年来,已陆续将兄嫂寄来的几大箱子农林书籍,以及我收藏的几百册地方文史书籍运回家中,也将有纪念意义的父亲阅过的图书、手记及兄长们的书信与字画、证件等分类保存,作为家庭史料和实物陈列室。家史资料陈列,这也是现代家庭试建家庭档案的一个尝试。
乡愁,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历久弥新的普遍的主题,倾注了在外游子对故乡深深的爱,垂暮之年的灿兄更加思念故土,曾强烈要求回故乡。当时由于兄长年老体弱,终未能成行。2010年秋,侄女郭华来电说:“爸爸非常想回老家,能否多照些有关家乡的照片让他看一看。”此后,我们到周营把中、小学校及沿街商店和蔬菜大棚等进行拍照并制成U盘,我还专门到台儿庄古城买了光盘等,于2011年夏赴京看望兄嫂。此时的兄长时清醒时糊涂,当侄女打开电脑让他看家乡照片时,灿兄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在京住了几天后,我含泪和灿兄告别。一年多之后,灿兄经医治无效于2012年11月29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的骨灰安葬在北京八宝山人民公墓陵园里,由侄子广智亲手安放了骨灰坛,并把瓷坛上的遗像面向东南家乡方向,他在泉下将永远遥望着可爱的故乡。
“叶落季节斯人去,化作春泥更护绿。”一生一世以祖国的林业事业为重,并挚爱家乡和亲人的灿兄,我们永远怀念您!您永远活在家乡人民和我们家人的心中!
作者:华敬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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