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父亲的爱来爱我(我们相欠一个爱)

作者:周红艳

用父亲的爱来爱我(我们相欠一个爱)(1)

父亲是威严的,打从我记事起,直到父亲离开我们。

对父亲的记忆,总是支离破碎,成点状,这些点便勾勒出父亲的廓形,仍是威严。

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有着一段颇富传奇色彩的故事。父亲年轻时是泥工匠,常年在外跑工,曾游宿姥爷家。父亲的勤快、能干、耿直、孝道深得姥爷姥姥的称道,也令母亲倾心不已。母亲是长女,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姥爷带着母亲,赶着毛驴,走了两天一夜寻访亲家。联姻时,姥姥因极疼爱母亲而终不忍将她远嫁。同样身为长子的父亲念及老人的一片苦心和母亲的贤惠善良,做了上门女婿。

即便是这样很笃实的爱情故事作开端,但在我的记忆中,也未觉出父亲对母亲表现过多少温情。

倒是有一次,父亲和母亲在田间劳作,为一点农事两人出现分歧,起了争端,激烈处父亲一把将母亲推倒在田地,气呼呼丢下农具和母亲,跑回了家。母亲曾把它当为一个笑话讲给我们听,让我幼小的心灵为母亲担心不小,生怕再出现这样的情况,父亲又把母亲要怎样了。

婚后,父亲早年仍经常转徙在外,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是步履匆匆,神色疲怠。有时深夜才回来,大清早又离开了。在我们眼中,父亲是那么陌生,陌生得只剩下匆忙的身影。父亲留给我们的温暖似乎太少了。他无暇把我们抱在怀里,摸摸头拍拍肩,更不用说,我们可以像其他同龄的孩子那样,在自己父亲怀中撒一下欢了。

我们看到父亲的时间很少,和他的交流更少得可怜,哪怕是简单的日常问候。我们习惯了父亲不在家,我们至少是我,好像压根儿没关心过父亲的行踪,这次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只是懵懂知道父亲总是在很远地方盖房子。唯一知道的是他远赴新疆盖房子那次,去了几乎半年之久。父亲带回来许多葡萄干。读小学的我刚好学完一篇讲新疆葡萄干的课文。

父亲对我们很严厉,常教导我们要勤劳为本,而且很少表扬我们。当别人在父亲面前称道我们聪明、乖巧、勤快时,父亲总是作沉静状。而一旦我们犯了错误,扯谎、胡搅、偷懒、占小便宜,都会令父亲非常气恼。他只是眼睛一睖,就让人打哆嗦。父亲打人很特别,用手指关节在你脑门顶嘣嘣敲几下,脆疼脆疼的。

特别是我,强烈的老幺依赖思想,让我滋生顽固的惰性,而且特爱哭,常常是那种装作受了莫大委屈的声嘶力竭的哭,最没少挨父亲训斥了。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父亲曾将哭累的我拎起来划个弧线抛将出去,弄得姥姥大呼小叫地急忙颠着小脚,把我从雨地连拽带抱哄回来。

此次事件的后遗症导致小小年纪的我竟将“我的爸爸像狼一样凶恶”的造句作业堂而皇之地摆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

父亲发的最大一次火,是狂怒之下把电视机举起来摔在地上。

而母亲呢,在我们的幼时记忆中,就不曾受过她的一句斥责,母亲生气时偶尔扬起的手臂,也最终会因她对我们的怜爱而垂下。也许正是缘于此,我们几姊妹都特亲近母亲,无形中疏远孤立着父亲。

但,父亲为人在村里有口皆碑。

父亲的手艺声望方圆几十里都有所耳闻。村里哪家哪户要新建翻修房子,都是登门来请父亲去主事。在父亲的倡导下,许多农户家都进行了厨房灶台改造,门前禾场倒上了地坪。更威武的是,全村小伙子十个就有七个是父亲的徒弟。家里男孩一辍学,他们的父辈就会约定俗成般把他们交托给父亲——有了一门手艺,就不用担心吃不上饭了。甚至与父亲同辈的人中,也有拜父亲为师的。后来扩展到邻近村落的人也慕名来向父亲学手艺。都是乡里乡亲,父亲一般都不会拒绝,当然也没有所谓的拜师那些繁文缛节,打一壶酒,割两斤肉,由父辈领着上门,见个面,交待一番,就算是拜师了。所以父亲很受村里人尊敬,都是“李师傅”长“李师傅”短。逢上节气,一些小徒弟就相约来拜望父亲。

父亲是热心肠,别人有困难来找父亲,只要自己手上有、帮得上忙,父亲从不拒绝,哪怕是因此要克扣一下自己和家里。父亲也好客,工闲时,便爱邀一桌朋友来家里,吃吃饭、唠唠嗑、抹抹小牌。父亲生前的日子,我们家总是很热闹,人情客往比较多,有点家大口阔的味道。

正是全靠父亲凭借这一身手艺经年在外劳碌,我们的家境还称得上殷实。特别是寒暑假,父亲出工更勤,用他的话说:给你们挣学费。记得一次,开学报名前一天,父亲赶回来,来不及洗脸换衣,在灯下整理一沓钞票,然后举到我的面前,兴冲冲地说:“明天你们都可以去报名了。”那种如释重负、无比欣慰的表情我至今记得。

当农村政策逐渐放活,父亲又寻思着开创先举,主动承包了村里一块坡地,辛勤开垦后种上果树。这之后,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全身心投入在果园的早期培植管护中。父亲曾当选为镇上的人大代表。当我在一张合影照中搜索父亲身影时,才发现,我原来一直以为高大硬朗的父亲其实是多么瘦小。

果园已开始挂果,在一个初夏的午后,打完最后一遍农药,父亲选择了默默离开这个世界。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忘记自己的一份责任。

父亲终年才四十四岁。在父亲简陋的追悼会上,在辞行待发的灵柩上,我泪眼婆娑地看到乡里乡亲黑压压的一圈儿人,红着眼,闪着泪光,唏嘘不已:“李师傅多好的人啊!”后来的我,在母亲、亲戚、乡邻的口中才慢慢懂得父亲是在怎样负重地支撑自己。父亲的一生都是坚韧、顽强、奋争不息的。

是啊,我们在埋怨父亲严厉苛责太暴躁时,我们又懂得父亲多少呢?又是否去安抚过他的痛处与苦酽呢?

父亲其实是深爱我们的,只是父亲的爱是无声无形的,他把爱化作了一种责任,融进了繁重的劳作中。也许是我秉承了父亲执拗任性的一面,而不有所悟吧。如同一道菜,其实作料样样都加了,但因为盐或辣椒放多了,便让人的味蕾只品出了咸辣。当长大了的我再回过头来看父亲,这种感觉强烈得让我生出几许忏悔与羞愧。

父亲最常叨念的就是“娃们上学苦哩”。隆冬腊月,父亲早早起床把门前的积雪铲出一条路,有时干脆把我们背到学校,还为我们准备了烘笼子,是当时乡里学生伢通用的油漆罐套一圈铁丝的那种。升入初中开始上早晚自习,我身体太瘦弱,每天要煎服中药,不便住校。读初一的整个冬天里,父亲便责无旁贷地每天早送晚接。还一次,我的棉鞋在学校被偷,周末回家不敢吱声,偷偷告诉姥姥,还连求带吓不让姥姥跟父亲讲。谁知第二天起床,床头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双暖绒绒的大头靴。

真的,父亲的爱从不张扬,就像那灰色的大头靴,承受着,温护着,扶引着我们。

父亲曾跟我们聊过一句诗: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可惜,那时我们还不能深味,不能体会父亲内心的感触。父亲身为长子落户异乡,不能为远在家乡的父母尽孝道;膝下子女成群,却任性不懂事,无一个愿意跟着父姓;父亲一生都在奔波操劳,背负家庭的重任,接济着亲戚乡邻,却还要承受一些责怨……

深秋的夜晚,当父亲一身疲惫从脚手架上下来,骑着自行车几十里路,风尘仆仆赶回家,急切地拍打着院门,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终于破门而入,看到妻子儿女正围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兴致勃勃观看《水浒传》,那一刻,狂怒之下,他的心是冰凉的。

父亲,我又何尝不负疚。那次造句成了笑谈,你手握作业本,脸色凝重,在我认为自己犯了错时,你第一次没有打我。你太辛劳了,苍老了许多,以致我去果园看守时,把你当成偷梨的老头了。直到你起身抬起头,我又怕又愧,吓得转身就跑,没有给你任何解释。

父亲,你兀自离开了我们,卸掉了所有的责任。

我们习惯了在你的荫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曾多少次,我想象,如果你健在,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一番境遇。这么多年,我们跌跌撞撞走过来,学会了一路坚强。但其实,每个女孩子内心,她都是多么渴望成为父亲心中的小公主啊。

父亲,今生,我们相欠一个爱,一个爱的表达,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

希望有来生,我们好好补偿。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