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采莲风景(桑桑林与采桑女)
桑、桑林与采桑女:那些渐行渐远的美丽风景
文/老张在路上
01
桑,桑科,桑属落叶乔木或灌木,高可达15米。5月开花,果熟期6-7月,果卵圆形或圆柱形,黑紫色或白色。
《说文解字·叒部》:“桑,蚕所食叶木。从叒、木。”“叒”,音ruò(若)。叒木,是古代神话中的神木,名榑桑,又称扶木。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十洲记》说,榑桑两两相扶,故从三‘又’,象桑之婀娜也。”《本草纲目》引徐锴《说文解字系传》云:“叒,东方自然神木之名,其字象形。桑乃蚕所食,异于东方自然神木,故加木于叒下而别之。”
桑树浑身都是宝。
桑叶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功能疏散风热、清肺润燥、清肝明目,用于风热感冒、肺热燥咳、头晕头痛、目赤昏花。
张颐寿谓:“桑叶以老而经霜者为佳……故入药用冬桑叶,亦曰霜桑叶。”又名“铁扇子”,《百草镜》云:“大雪压过,次日雪晴采下。线穿悬户阴干,其色多青黑色,风吹作铁器声,故名铁扇子。”
桑椹,椹原作“葚”。《集韵》:“葚,《说文》:‘桑实也。’或从木。”《诗·卫风·氓》:“于嗟鸠兮,无食桑葚。”陆德明《经典释文》:“葚,本又作椹。”“葚”与“椹”均从“甚”,“甚”有密集之义。《淮南子·说林》:“甚雾之朝,可以细书,而不可以远望寻常之外。”
桑椹为聚花果穗,由多数小瘦果集合而成,可谓“甚”果密集,从“艹”、从“木”,而有“葚”“椹”诸名。
古人食用桑椹与栽桑养蚕差不多是同时开始的。“桑椹”之名多次出现于先秦的典籍里。《诗·鲁颂·泮水》:“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毛诗故训传》:“黮,桑实也。”郑玄笺:“言鸮恒恶鸣,今来止於泮水之木上,食其桑黮,为此之故,故改其鸣,归就我以善音。喻人感於恩则化也。”
飞鸮就是猫头鹰,古人认为它是恶声之鸟。这段诗句意为,猫头鹰吃了桑椹,声音变得柔和好听了。后以“食椹”喻人感于恩而变善。唐代吴仁璧《投谢钱武肃》诗曰:“累重虽然容食椹,力微无计报焚林。”
桑椹除可食外,还可以做酒。后晋天福三年(公元 938 年),大宝于阗国国王李圣天将紫酒作为“国酒”宴请来自中原的使臣。据《五代史》:“圣天衣冠如中国,其殿皆向东,曰金册殿,有楼曰七凤楼。以蒲桃为酒,又有紫酒,青酒,不知其所酿,而味尤美。”
这里所说“不知其所酿”的“紫酒”,经近世考证为桑果酿造而成。
另外,桑枝功能祛风湿、利关节,用于风湿痹病,肩臂、关节酸痛麻木。桑白皮功能泻肺平喘、利水消肿,用于肺热喘咳、水肿胀满尿少、面目肌肤浮肿。
02
桑树原产于我国中部和北部,作用传统的农耕社会,我国育桑的历史十分悠久。早在五千年前,古代先民就开始在中原大地上栽植桑树,差不多与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同步。
甲骨文中已有“桑”字出现,秦汉以来的不少典籍中都有对桑树的描述,从战国至西汉的出土文物中也多次出现过写实的桑树形象。
《山海经·大荒北经》:“竹南有赤泽水,名曰封渊。有三桑无枝。”
《书·禹贡》:“桑土即蚕,是降丘宅土。”
《淮南子·人间训下》:“赵宣孟活饥人于委桑之下,而天下称仁焉。”
《孟子·梁惠王上》:“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北魏时期颁布的均田令规定,15 岁以上男子每人可授桑田 20 亩。桑田是世业,不在还授之列。初受田时,原无桑田者,依制受田;桑田不足者依制补足。在桑田上,除种谷物外,还必须依制种上一定数量的桑、榆、枣树。
“鸡犬桑麻”一直是古人孜孜追求的安居乐业的田园生活。除了桑树,古人还常在房前屋后栽种梓树,后世因以“桑梓”作为故土、家乡的代称。赞扬某人为家乡造福,往往称其“功在桑梓”。
《淮南子·天文训》:“日西垂,景在树端,谓之桑榆。”桑榆是西方日落处,太阳落在西边的桑榆树梢上,后以桑榆晚景比喻人的暮年时光。
葛洪《神仙传·麻姑传》曰:“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以“沧海桑田”喻世事变化很大。
古时男儿出生时,以桑木制弓,蓬草作矢,射向天地四方,意取男儿长成亦必如蓬矢般雄飞四方。语出《礼记·内则》:“国君世子生,……射人以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
后以“桑弧蓬矢”指男儿经营天下四方的远大志向,亦作“桑蓬之志”。
03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桑、桑林和采桑女是经常出现的主题和意象。
因为桑树是神树,远古人在采桑之前,要举行桑林祭祀活动。在原始的“天人合一”的思维中,人们认为人的繁衍和植物生长、天地时辰都有密切关系。当政者为了鼓励人口生育,往往于“仲春之月”祭祀农神、祈求丰年,在举行典礼时,“司男女无夫家者而会之”,《墨子·明鬼》:“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
于是上古就有了青年男女会于“桑间濮上”习俗。
到了春秋时期,在儒家思想和经典里,桑间濮上成了亡国之音,开始了污名化的历史。《礼记·乐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 《汉书·地理志下》:“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
桑间在濮水之上,春秋时卫国地。濮水,也叫濮渠,流经春秋卫地。源有二支,一支首受济水于今封丘县西,东北流;一支首受黄河于今原阳县北,东流经延津县南。二支合流于长垣县西,经滑县、濮阳县入山东注巨野泽。濮阳即因此水而得名。后因黄河决口、改道,渐被淹没。
濮水之畔,土地平阔气候温和,桑树遍野,谓桑间濮上。当时卫国音乐优美动听,而且相当普及。但在风气崇尚正派严谨、以礼持身的儒家眼里中,“郑卫之音”被认为是淫靡放纵的代表。
在中国最古老的诗歌元典《诗经》中,“桑”最初的意象,大部分透着原始奔放天然的爱恋气息。
《豳风·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先秦时期的女子,由于采桑养蚕,在自由开阔的天地,于是她们的感情生活也五彩缤纷起来!
《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卫风·氓》以一个女子之口,率真地述说了其情变经历和深切体验,为后人留下了当时风俗民情的宝贵资料。
诗中女子情深意笃,爱得坦荡,爱得热烈。在婚前,她怀着对氓炽热的深情,勇敢地冲破了礼法的束缚,毅然和氓同居。婚后她却被氓当牛马般使用,甚至被打被弃。
她的命运,同那些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束下逆来顺受的妇女命运,很不幸地异途同归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也,不可说也!
诗中皆以桑树起兴,从诗人的年轻貌美写到体衰色减,同时揭示了男子对她从热爱到厌弃的经过。“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以桑叶之润泽有光,比喻女子的容颜亮丽。“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以桑叶的枯黄飘落,比喻女子的憔悴和被弃。“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则以“戒鸠无食桑葚以兴下句戒女无与士耽也”(《诗集传》)。
桑葚是甜的,鸠多食则易致醉;爱情是美好的,人多迷恋则易上当受骗。男人沉溺于爱情犹可解脱。女子一旦堕入爱河,则无法挣离。这是多么沉痛的领悟!
在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里,只有痴心女子负心汉。
《魏风·十亩之间》: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描写了一群采桑女在大片桑林中穿梭,在劳动行将结束时,相互招呼,结伴同归的情景,洋溢着愉快而轻松的氛围。
《鄘风·桑中》:
爰采唐矣?沫之多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中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卫道士们把此诗定为“淫诗”之一,说它是“自状其丑”之作。朱熹老先生说:“卫俗淫乱,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故此人自言将采唐于沫,而与所思之人,相期会迎送如此也。”他又信誓旦旦地说:“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桑间即此篇。”
以下是我的翻译:
我到哪儿去采女萝?急急来到沫之地。问我心中在想谁?想着姜家那小妹。她在桑中等我去,与我上宫来私会。那里有条淇水河,姜妹就在水之旁。
我到哪儿采麦穗?急急来到沫之北。问我心中念着谁?还是姜家那小妹。她在桑中等我去,约好上宫共依偎。那里有条淇水河,姜妹就在水之湄。
我到哪儿采蔓菁,急急来到沫之东。问我心中思哪个?还是姜家小妖精。她在桑中等着我,与我约定在上宫。那里有条淇水河,姜妹河边等心焦。
《淮南子》载:“桑林者,桑山之林,能兴云作雨也。”桑间和桑林后来演化成中国词语里的隐语,是冶游、偷情之地的代称。
04
热情如火的桑林之会在汉代以后发生了彻底的颠覆。“桑间濮上”被礼教和贞节伦理、社会道德秩序所规范。
于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模范贞女“采桑女”们出现了。
我们先说刘向《烈女传》里的“鲁秋洁妇”:
洁妇者,鲁秋胡子妻也。既纳之五日,去而宦于陈,五年乃归。未至家,见路旁妇人采桑,秋胡子悦之,下车谓曰:“若曝采桑,吾行道,愿托桑荫下,下赍休焉。”妇人采桑不辍,秋胡子谓曰:“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吾有金,愿以与夫人。”妇人曰:“嘻!夫采桑力作,纺绩织纴,以供衣食,奉二亲,养夫子。吾不愿金,所愿卿无有外意,妾亦无淫泆之志,收子之赍与笥金。”秋胡子遂去,至家,奉金遗母,使人唤妇至,乃向采桑者也,秋胡子惭。妇曰:“子束发修身,辞亲往仕,五年乃还,当所悦驰骤,扬尘疾至。今也乃悦路傍妇人,下子之装,以金予之,是忘母也。忘母不孝,好色淫泆,是污行也,污行不义。夫事亲不孝,则事君不忠。处家不义,则治官不理。孝义并亡,必不遂矣。妾不忍见,子改娶矣,妾亦不嫁。”遂去而东走,投河而死。君子曰:“洁妇精于善。夫不孝莫大于不爱其亲而爱其人,秋胡子有之矣。”君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秋胡子妇之谓也。”诗云:“惟是褊心,是以为刺。”此之谓也。
颂曰:秋胡西仕,五年乃归,遇妻不识,心有淫思,妻执无二,归而相知,耻夫无义,遂东赴河。
五年未见,见到一美妇,无耻加以诱惑:“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吾有金,愿以与夫人。”
被拒绝后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妻子就是刚才调戏的采桑女。而采桑女知道丈夫是这样的人,也自杀而死。
此后的采桑女形象,大致就顺着这一路走下去,直到那更加著名的采桑女罗敷出场,仍然是这样。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故事在这样美好的吟唱中开始。在《陌上桑》里,先叙述罗敷的美貌,这是继承了《诗经》对桑女容貌极尽铺陈的写法。中间写太守觊觎罗敷容姿,要跟她“共载”而归,遭到罗敷严辞拒绝。最后写罗敷在太守面前夸赞自己丈夫,用意在于彻底打消太守的邪念,并让他对自己轻佻的举止感到羞愧。
一个貌美品端、机智活泼、亲切可爱的桑女形象,成了后来魏晋南北朝采桑女诗文创作的范例。
05
唐朝,新的历史环境和审美趣味下,唐代诗人的创作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和意境,采桑主题开始走向衰微。
采桑由男女情事变为闺怨主题,写养蚕采桑表达闺怨,在唐诗中被反复咏唱。
刘希夷《采桑》:
杨柳送行人,青青西入秦。
秦家采桑女,楼上不胜春。
盈盈灞水曲,步步春芳绿。
红脸耀明珠,绛唇含白玉。
回首渭桥东,遥怜树色同。
青丝娇落日,缃绮弄春风。
携笼长叹息,逶迤恋春色。
看花若有情,倚树疑无力。
薄暮思悠悠,使君南陌头。
相逢不相识,归去梦青楼。
“携笼长叹息,逶迤恋春色。”“薄暮思悠悠”,为什么这样?虽然“使君南陌头。”,但却“相逢不相识”。惟有“归去梦青楼”了。此青楼非彼青楼也,代表着这闺怨中的采桑女所思念的地方。
除了闺怨,唐代诗人所写的采桑女还脱不了贞妇的形象,热情如火的恋爱同她们无关了。
刘驾《桑妇》
墙下桑叶尽,春蚕半未老。
城南路迢迢,今日起更早。
四邻无去伴,醉卧青楼晓。
妾颜不如谁,所贵守妇道。
一春常在树,自觉身如鸟。
归来见小姑,新妆弄百草。
他还写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因为害羞怕见人,半夜起来采桑。
秦娥十四五,面白于指爪。
羞人夜采桑,惊起戴胜鸟。
陆龟蒙的《相和歌·陌上桑》:
皓齿还如贝色含,长眉亦似烟华贴。
邻娃尽著绣裆襦, 独自提筐采蚕叶。
美貌的民间女子不再是古诗中的秦罗敷,她们不会有春日里的一段艳遇,“独自提筐采蚕叶”才是她的现实生存现状。
学者康正果认为,唐诗中在用采桑主题表达闺怨春思时,因触及了采桑女在现实生活的感受而使之有别于六朝诗歌中妖姬般艳丽的女性形象。
到了宋代,采桑女更变成了普通女子,不再有美丽的容颜,也不再邂逅爱情,她们关心的只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自然的“桑事”。
梅尧臣《伤桑》:
柔条初变绿,春野忽飞霜。
田妇搔蓬首,冰蚕绝茧肠。
名翬依麦雊,戴胜绕枝翔。
不见罗敷骑,金钩自挂墙。
即便这样,宋代的采桑主题也是空谷绝响,宋代以后,采桑主题基本退出文人视野,倒是留下一个词牌“采桑子“。
桑间濮上、陌上桑女,从此成了文学史上渐行渐远的美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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