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我今生的最爱(是我一生最崇敬的她)
母亲1942年生,2008年10月27日因乳腺癌晚期,无法治愈,离开这个世界。
听母亲讲,她小时候非常喜欢念书。但是家境贫寒,家里有姐妹四个,她为大,她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两个兄弟,家里共七个孩子。外公外婆拖累重,当时大舅考上了中专,虽然国家有补贴,但是仍然不够吃。外公外婆家里急需一个为父母分忧解难的儿女,这个重任落到了母亲的肩上。她当时十分不情愿弃学回家,也不愿做饭、织布、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因为她只有十几岁,上初中了。她的老师们踏破门槛劝说外公外婆让孩子去读书,但是外公外婆认为女孩子读书没有出息,能认得自己的名字和钱就行了。至此以后,母亲无奈之下,承担起一家上上下下的家务劳动。
母亲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说:”其实你外爷外婆也没有办法,娃太多,拖累重,张开口都要吃饭,我不回来务农,日子咋往前走呀!“ 但是她又接着说:"所以我对待你们几个念书的问题上,我全力支持,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供成,不想让你们走妈没有念成书的老路。”
母亲嫁给父亲没有几年,文革开始了,波及到父亲和母亲。因为父亲是地主的少爷,是反动知识分子,被造反派整天批斗、游街、殴打、谩骂,最后父亲精神崩溃,被遣返回家。当时母亲压力非常大,因为大儿子十一二岁,女儿八九岁,还怀着未出生的我,生活咋往前过呀。父亲被遣返回家,意味着断了经济来源,而孩子们又离不了大人,父亲还要接受治疗,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村里的上了年龄的几个好心大妈劝说母亲,“侠侠,你把娃生下来,趁你还年轻,再走一家,把这烂摊子撂了吧,这事接到谁头上,谁能理解了!”母亲含着热泪说:“娘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舍不得娃,不放心我掌柜的,谁叫我嫁给这一家呢,自己愿意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进了这家门,守好这家人。我再苦再难都要看着我娃长大,看着我掌柜的好了,我再走一家也不迟。你们啥话也别说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你们不要再劝我了!”
母亲的确是这样下定决心,战胜困难,不向坎坷的命运低头。自学裁缝手艺,为了能揽到针线活儿,免费为全村的人做衣服,做坏了,除了给村里人赔衣料,还重新做好,让村里人满意以外,还给村里赔礼道歉,为的就是有一个好口碑。母亲为了能揽到裁缝活儿,不管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地拼命做裁缝活儿。
有一次姐姐对我说,“毛毛,你小时候,咱妈经常把你背到她脊背上,给人做裁缝活儿。碰到通情达理的人家,人家会帮帮咱妈,照顾一下在背上趴着的你,让咱妈暂时松一口气;碰到难说话的人家,除了嫌恶,还会把背着小小的你和咱妈赶出去,害怕你不小心拉大便在他家里。”姐姐接着又说,“有一次,咱妈做裁缝活儿回来,手里牵着我,到村东头的机井里用担担水,忘了背上还有个你。一弯腰,你”噗通“一声”掉进了井里。咱妈当时,吓坏了,我也吓得大哭。幸亏咱妈嗓门大,及时喊来了村来的人,把你从井里捞上来!咱都要对咱妈好点儿。听见了没有?”
我当时有十多岁了,用力地点点头。母亲在一旁默默流泪,之后开口就埋怨姐姐:“娃小,你给娃说那些干啥!”
母亲背着我给人家做裁缝活儿,也是没有办法,父亲生活不能自理,哥哥姐姐还小,让他们照顾我,母亲不放心。虽然我掉进井里被有幸捞上来,再背我干活有很大的风险,但是不背我在背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以母亲为人好强的性格,她继续背着我,周围乡镇,来回奔波,给人家做活,苦日子打碎牙齿也要生生往下咽。直到我自己学会了走路,母亲才放手让姐姐照顾我。
当然我也有不听话的时候,有一次我吃饭的时候,把碟子里的辣子都夹到自己的馍里,一家人都没有辣子吃了。母亲勃然大怒,一个耳光过去,打得我眼冒金星,昏倒在地。父亲非常疼爱我,见状,提了把生锈的刀,立马扑上去要砍了母亲。自家屋的奶奶、大大、婶婶赶紧出来,奶奶走上前去,夺了父亲的刀。奶奶生气地说:“你两口子没看娃咋不咋,就闹开了,不害怕人耻笑?”父亲赶忙抱起我,母亲含着懊悔的泪水,狠劲儿掐我的人中穴。我慢慢睁开了双眼,尽力不看母亲,直往父亲的怀里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父亲怒目而视母亲,母亲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赶紧给我说好话,安慰我,“妈错了,妈的脾气不好,不要和妈上计较,妈改还不行吗?”我撇过头去,不理母亲。到了晚上睡觉,原来是和母亲睡一个被窝的,我执拗地睡到父亲被窝,母亲再叫我,我不理。母亲最后说,“你不是要妈给你买皮鞋、买玩具枪吗,你不是要娃娃书(小人书)哩,妈给我娃买,赶紧到妈怀里来,暖和太太?”我有点动摇了,撅着嘴说,“妈,你今天把我打得太疼了!我啥都不要了!"
母亲讨好地说:“对不起,妈下手没有轻重,妈保证以后绝不打你了!”
我终于松口说:“我只要玩具枪,啥时候给我买回来哩?"
母亲想了一下,然后说,“明天我做活回来,给你买回来,信不信?”
我赶紧挣脱父亲的怀抱,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直接就上炕,钻到母亲的被窝。姐姐嫉妒地说,“妈,你是偏心眼,毛毛,你是叛徒!”
我根本不知道叛徒是什么意思,就大声说:“我爱当叛徒,咋了?”
惹得大家齐声大笑起来,母亲高兴地说,“我娃就是欢龙活虎,没有我娃,屋里不热闹!”
果然,第二天晚上,母亲回来了,给我买回来玩具手枪,但是再没有其他的玩具了,我也很开心,足足玩了那个玩具枪有两年。
母亲做裁缝活儿,经常把活儿带回家做,因为应承的活儿太多,白天做不过来,只有晚上,才能做出来。儿时的睡梦里,时常总能听到时断时续的缝纫机声,有时候,我一觉醒来,母亲赶忙问我,“我娃醒来得是要尿呀?”我睡眼惺忪地回答,“不是,妈,你咋还不睡?” 母亲有时咳嗽几声,有时揉揉红肿的眼睛,慈爱地对我说:“做好了,妈就睡,你赶紧睡,明天你还要上学哩,到学校上学不要迟到。”但是,我往往第二天早上醒来,母亲,趴在缝纫机上睡着了。
我穿好衣服,叫一声,“妈,你咋了?”
母亲猛地惊醒,赶紧起来,说:“多亏我娃叫妈,妈还要给人家做活哩!”
母亲长年累月地做裁缝活儿,肯吃苦,从不拿人一针一线,又能背亏,所以在当地做裁缝很有名。她先后开办过裁缝学习班,报名学习的大姑娘来得不少。她也开办过童装加工厂,但因为缺乏管理经验,后来不再经营了。但是她把没有买完的童装,用自行车带着,走街串巷,一箱一箱地买完了。这款童装是母亲设计的,浅蓝色的,像海军服,穿上去很清新可爱,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穿过,老师同学都说很好看,我为母亲感到自豪。
然而,我家的老屋年久失修,据老人们说,我家的房子是老财东时盖的,是清代的房子,到父亲母亲手里,已经有成百年了。所以经常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中雨,炕上、面案上、缝纫机上、被子上、瓮上,目之所及,大大小小接漏雨的盆盆、碗碗、锅锅、瓢瓢,五颜六色,齐上场,摆满了整个风雨飘摇的屋子。
母亲最担心下大雨,特别担心墙倒屋塌。1983年还是1984年,我记不清了,雨下得时间太长了。母亲在雨地立了一块浑砖,还嘴里虔敬地念叨着:“老天爷呀老天爷,你别下,你别下,我给你栽个棒槌娃!”
雨没有停,等停雨了,我家的屋子轰然倒塌了。屋里的一切暴露在停雨之后潮湿的空气里。一家人往哪里住呀?母亲万般无奈之下,央告村里的干部先让一家几口人暂时住在生产队里的饲养室里。
母亲安顿好我们一家大小,又忙着跑前跑后,挡砖车、拉石子拉水泥、和沙灰、借架子、请匠人、借钱,一会儿忙盖房,一会儿忙锅上,一会儿忙刮老砖,一会儿忙供水,一会儿忙商议,一会儿忙清账。累了,有时候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一睁眼,灵醒了,赶紧接着干。
但还是出意外了,因为母亲缺乏睡眠,在去外村借长梯子的路上,左脚被躲闪不及的马车轱辘轧上了。母亲强忍着疼痛,生生把梯子一路扛回来了。老天保佑,母亲的左脚没有伤着骨头,母亲顾不得休息,又开始了忙碌。真是祸不单行,母亲不听我们劝说,硬要爬上新翻修的房顶,看一下到底新房修得咋样,严实不严实。她的左脚本身有伤,在跨上高高的梯子的第五个梯阶的时候,左脚重心不稳,直接从梯子重重得摔下来,梯子一翻,随即倒塌在她的身上。我们赶紧跑过去,挪开梯子,搀扶起母亲。母亲很生气,大骂,“你一个一个不争气的,害得老娘沿高上低!”
兄长体弱多病,没有敢说话。我当时有十四岁,我对母亲说,“妈,让我上去,让我上梯子!"
母亲忍着疼痛,犹豫地看着我。姐姐说:“妈,让毛毛上去,你现在不敢再上梯子了!毛毛好赖说是男娃,让他上梯子是应该的。毛毛平时爱上树,跟个猴子一样的,没问题!”
母亲怀疑地看着我,我挺起胸膛,不由分说,三打五除二,顺着梯子爬到了房顶。
母亲忍着疼痛,又骄傲地说:“我娃不愧是男娃,好得很!要千万小心哩,好我娃哩!”
后来,国家逐步落实了政策,为父亲平了反,恢复了原有的职务和工资。按道理说,母亲可以轻松一下了,然而母亲依然放不下手中的划粉、剪子、土熨斗、软尺、硬尺子。母亲一年四季操劳,为的是我们能有出息。
1994年,母亲患了子宫癌,在医院要做手术,当时我大学报名,没有钱交学费。母亲说:"你先不用管我住院的钱,你上学要紧。看病的钱我会想办法。你去到你爸领工资的学校领钱去,你就说我妈让我来的,人家问你,你妈是谁,你就说是马师。” 我去了之后,按照母亲的吩咐领到了钱。后来亲人们凑了些钱,姐夫也拿了一些钱,兄长也拿了一些,再加上日常的积蓄,基本上够给母亲看病了。母亲在医院精神状态很好,因为我考上学了,对她来说是个安慰。后来出院了,恢复得很好,人又欢实又能干。
1995年,我的父亲三月份去世。四月份,我的兄长因车祸不幸去世,时年31岁,未婚。这两个噩耗对母亲打击特别大,母亲一连几个月,天天上坟去哭诉。哭自己的命苦,哭自己没有尽到母亲和妻子的责任,哭大儿子没有成家,老汉正要享福了,人却不声不响地走了,哭苦日子到头了,人却一个一个撇下她都走了。不到一个月,母亲的头发全白了,一副神情呆滞的样子,佝偻着背,走路慢慢悠悠的,也全然没有年轻时的斗志了。村里人、亲人们咋样劝她都不起作用。有人竟然预言说,母亲活不过忙罢(收麦过后,六月份)。
世上好心人还是多。有人劝母亲到庙里拜拜佛,消消灾,念念佛,说不定能心里好受些。我们要跟着母亲去,她不答应。她自己一个人到西安拜佛去了。我们在家里非常担心。后来,她平安地回来了。她神色比以前好了些,她对我们说,“世上的事般般有,哪能尽如人的意。你爸、你哥走了也是享福了,不用再受罪了。”随后,她天天早起后、晚睡前,虔心念佛,拿着那本佛经书,上面好多字我不认识,母亲就到处请教人,给上面标注看不懂的拼音,或者用同音字注释在旁边。一年之后,母亲把那本佛经书倒背如流,令我惊讶得不得了。母亲却说,“没有啥,做事要有恒心,心要虔敬哩,才能做好!”
2002年,母亲因为骑自行车不慎被带拖挂的加长车撞飞了,当时司机跳下车来,吓得瘫软在地上。谁料,老天保佑,母亲一骨碌爬起来了,只是脸部擦伤。真的是万幸。司机把母亲送到就近的医院,检查了一下,也拍了片子,一切正常。当时,母亲央告亲人,让姐姐伺候她,不要让我知道。又对司机说,“你来回跑车也不容易。该忙啥忙你的吧。” 司机一听,当时跪下了,含着泪说:“婶婶,我以为我这下全完了,没想到遇到好人了。”母亲赶忙说,“娃,下苦人,都不容易,赶紧起来。”我后来还是知道这件事了,埋怨母亲瞒着我,轻率地让那司机逃脱了。母亲说:“娃呀,为一个人一条路,得罪一个人一堵墙。你正学做人哩,不敢讹人。不然,神鬼都不得安宁!”
2003年,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了腮腺炎,始终好不了。吃药、打吊针、动手术,全不见好转。最后,母亲决定试试民间偏方,用膏药去贴,结果居然好了。真的是偏方气死名医。也许是好人有好报吧。
2008年,母亲被查出乳腺癌,但已经是晚期。母亲知道自己的病,还假装不知道,时常安慰我们姐弟二人要好好过日子,要乐观,当姐姐的忍让弟弟,当弟弟的多给姐姐帮忙,要团结,不要让人家看笑话。凡是想开些,人脑子不受吃亏。她经常疼得白天黑夜睡不成,但晚上还安慰我安心睡觉,不要太累了。坚强的母亲,还是没有熬过她应该过她的生日那天,腊月11月12日,于2008年10月27日凌晨离开了我们。
母亲生前几乎没有照片,我翻了个遍,没有找到,她年轻的照片,在我家翻修旧房的时候弄丢了,2008年之前的照片也没有保留下来,大家当时太伤心,稀里糊涂揣进她的寿衣里,也没有及时抽回来,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母亲去世那天,村里几乎所有的人来了,有的说,“马师人一辈子人争气,把几个娃都供成人了!”有的说:“我侠姐能背亏,不计较!”有的说:“我三嫂子,一生没有享啥福,人勤劳!”有的说:“唉,可怜人,能行人,女强人,可惜了!”大家议论纷纷,对母亲的去世感到惋惜难过。
我听着众乡亲七嘴八舌的言语,看着母亲躺在乌黑发亮的棺材里,一动不动,停止了呼吸,再也没有往日的笑颜,再也听不见她鼓励我的话语,再也不能喊一“妈”,她爽快地“哎”一声了,她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只有我远远看着她的冰凉的尸体,耳畔不时回响着苍凉的唢呐声,泪水扑簌簌不停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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