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流年8(满地尘埃之落地的宿命)

回到阿寿的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汽车直接驶进院子里,早就等在那里的村民像飞蛾一样扑了过来,嚷着要看新娘。

阿水将经过城里时买的假发扔给我,狼一样地盯着我把它套上。我没有换新娘的服饰,只是穿着一身普通衣裳。我们都知道这婚礼只是一场闹剧,根本没有新郎,也就不太讲究,但村民一见我衣着朴素,有些失望,不屑之情油然而生。我的形象与他们想象的有区别,眼神中有种原住民看二等公民的意味,喉咙里发出一些哦哦的声音。

不安的流年8(满地尘埃之落地的宿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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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的母亲衣着光鲜,脸上洋溢过年般的喜庆。她双手像风中的两根枯枝,不断地比划着:“哎,李婶,来啦,快里边坐——”“呵,五叔公您小心——”

门上挂着红丝带和绣球,两边贴着新对联,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

阿寿的母亲在村民中穿梭,手里捧着一个簸箕,盛着瓜子和糖果,经过他们身边,就抓上一把往手里塞。收了东西的村民,喜洋洋地说着恭维话。

没有新郎来迎接我,阿水将我带进房间。这里被简单地装饰过,时间仓促,有点粗糙但很喜庆,挂着气球,贴着剪纸。就连盖在阿寿身上的被子,也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

阿寿就是个活死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很安详。他不知道今天是我俩的大喜之日。

我坐在床边,握着阿寿的手。从此我俩的命运就绑在了一起。

屋外,王水朋被村民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地恭维,说他是石山村有史以来最好的村长,肯为有困难的村民出头。

王水朋被捧得飘飘欲仙,双手不停地向下压,似是有愧,但他脸上的红晕明显地将他出卖了。

有人在院子里摆上了几张桌子。阿寿母亲的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搓了搓,笑着招呼大家入席。

村民一见开席了,笑逐颜开,嘴巴上客气着却又恐没了位置。口中念叨着:请、请、请——却像一群放学的小学生,争先恐后地扑向看准的位置。

我坐在房中。死寂。阿寿双眼紧闭,嘴角似有一丝笑意,很安详。

我的目光软软的,这就是我的丈夫了——

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啊,我亲爱的丈夫——

此刻,我的心很平静,没有了那焦躁的感觉,像一潭死水。

是我认命了?

我将头上的假发扯了下来,丢在床上。

阿水吃饱喝足,捧了一碗面进来。见我裸着光秃秃的头颅,大吃一惊,忙将碗放下,拿起假发扔在我身上,呵斥道:“戴上,让人家看到新娘是个光头,像什么样?”

“光头违法吗?嘿嘿。”“戴上吧,我的好大姐。”

我哼哼地甩着鼻音,以示不满和不屑,可我还是把假发套上了。

阿水将面捧过来,说道:“先吃点东西,吉时一到,拜了祖宗,你和阿寿就正式成为夫妻了——”

坐了一天的车,我的确饿了,呼哧呼哧地把碗里的面扒个精光。

阿水见我好胃口,放心了,他就怕我不吃不喝。他这个想法是多余的,我是自愿的,又不是抢媳妇,难道我会绝食?

了缘送给我的盒子就放在桌子上,她叫我想不开或有心魔了再打开,我想,用不上了,我平静得很。

不安的流年8(满地尘埃之落地的宿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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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吃饱喝足。

阿水回家把儿子抱过来,静待吉时。他的儿子在怀里左蹬右窜,很不安份。

太阳下坠了,挂在山脊的树梢上。暮色已至,从树隙漏出来的光线,像只暧昧的眼睛,软软的,带着骚情。

吉时到了,他们在客厅上摆了香案。阿寿的母亲点燃一撮香,插在香炉里,喃喃地念了一遍各位老祖宗的名字,和说了大堆吉利的说话。她的脸色凝重,庄严而肃穆。祭敬完祖宗后,她在厅中央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阿寿的父亲早逝,另一边椅子空着,却依然摆上了茶杯。

一个村妇将我从房中拉出。小山村的规矩比较简单,不盖头巾,也没有太多繁文缛节,只需两人一起参拜祖先,然后给长辈敬茶即可。

阿寿不能动,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厅中央,村民们围在四周,脸上洋溢着喜庆,手指颤颤地指着我,交头接耳,捂着嘴角,指间漏出一丝嗤嗤的窃笑。

村长王水朋作为证婚人,站在香案右前方,扯着嗓子,尾调拉得很长,像唱歌般吼道:“吉时已到,新人拜祖宗。”

两个村妇上来,将我推到香案前。环视四周,酒足饭饱的他们,脸色很是红润,嗤嗤之声像一块块骨头,从他们嘴里掉到地下。

今晚只有一个主角,看来我要唱独角戏了。我刚想跪下,阿水抱着他的儿子上来和我并排站着。我愕然地看着他。他怀里的儿子像受了惊吓,死死地抱着他,哇哇地哭着。阿水不为所动,双手挟着腋下,将他身子扳过来,面向香案。小子双脚不着地,吊在半空,更加惶恐,双腿在空中乱蹬,头向后仰着,企图能看到父亲的脸,寻获一点安全感。

王水朋嚎道:“先拜天神——”

我跪下,向着门框外那长方形的天空叩头。阿水将他儿子的腿向后弯,让他跪在地上,然后强按着他的头点了三下。他的儿子嘶嚎着,豆大的泪水像雨后的檐角,滴答滴答地往下坠,他拼命挣扎,阿水有点抓不住,手忙脚乱。

拜完天神拜祖宗。阿水的儿子已经失控,手脚乱蹬乱划,像一头待宰的猪,激烈挣扎,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阿水无奈,把他搂在怀内,柔声哄着,抱着他装模作样地弯了弯腰。

王水朋又嚎:“夫妻对拜。”

我和抱着儿子的阿水分别向对方弯了弯腰。他儿子的腿用力一蹬,从阿水的怀里摔下了地,哇哇地痛哭着。阿水心痛地把他抱起,呵呵地哄着。

村民们哄堂大笑,像看一出闹剧,他们的笑声,像一把锋利的剑,戳在我的心脏上。

该向长辈敬茶了。阿寿的母亲双目含笑、顾盼生色,呵呵地应答着村民的恭贺,她的脸色绯红,仿佛出嫁的是她。我跪着向她敬茶,她连连点头,咧到耳根的嘴巴,不断“好、好”地叫唤着。她捧起我手中的茶杯,揭了杯盖,轻轻地啜了一口,放至一边,摸出两个红包,给我一个,另一个塞进了阿水儿子的怀里。

阿水见儿子的任务完成,亲着他的小脸,哟哟哟地哄着,抱他离去。

好事的村妇涌过来,将我推进房内,嘻嘻地叫着:“洞房咯,去闹新人咯——”

一大群人涌进房内。阿寿像死人一样躺着,没有新郎,有什么好闹?她们叽叽喳喳地嘈了一阵,觉得无趣,便揪一个男子进来

扮演新郎,要我和他闹。

大家正在嘘嘘地喊着的时候,王水朋进来了,他的老脸像块鞋垫,皱着眉头驱赶她们:“出去,出去,有什么好闹的,走——”

村民们无趣,吁、吁地倒喝着,挤向门外。

屋内恢复平静。夕阳最后那一抹余晖像肾亏的男子,焉不拉几地涂在窗户上,红色的双喜字像块创可贴,盖住了玻璃上的一条裂痕。

王水朋说:“阿寿就交给你,委屈你了。”

我不语。他站了片刻,觉无趣,便掩上门离去。

黑色的天幕咬着软弱无力的余光,并慢慢将它吞没,像块大黑布,慢慢地拉上。山风吹来,有雾,夹带着青草的甜香味,黏乎乎的。

不安的流年8(满地尘埃之落地的宿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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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渐渐离去。阿寿的母亲收拾完乱糟糟的院子,进了房间。房内漆黑一片,她摸索着亮了灯,见我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叹了一口气说:“芸,我知道这样委屈你,可我们也没强逼你啊,既然你嫁了过来,就认命吧,放心,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她见我不吱声,又叹了一口气,说:“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她像想起了什么,说:“那人赔了三十万,你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省点花,不会很困难的。”

我的心慼了一下,问道:“那他怎么样了?”

阿寿母亲的眉头皱了一下,脸像一扇窗,嗖的一声拉上了帘,自己的儿媳关心别的男人,这让她不快。她的不快随着转过来的脸一眨而逝,说:“我给他写了谅解书,法院的人说了,他可能被判缓刑,他妈的——”

他妈的三个字的语气突然变重,带着一股狠劲,仿佛不甘心。

阿寿的母亲突然来气,拂袖而去。

我的嘴角轻轻一撇,未雨这老流氓,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

夜凉如水,我扯掉假发,躺在床的另一边。

漆黑里,阿寿游丝般的呼吸,让我感到他还是个人。我侧身抱着他的头,手掌摩挲着他的脸。

我的丈夫,你是我的丈夫——

我在他的耳边呢喃着说:“你醒醒,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不能这样对我。”

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很傻,为何要说这些?我抬起头,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我拉着他的手,看着屋顶,眼珠在黑暗中忽闪,像林中的野兽。

此刻,我的心却特别平静,没了之前的焦躁和忧虑,像荡漾在湖里的一条小舟,无风无浪。

渐渐,我的眼皮被灌了铅,沉沉地向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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