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雌性荷尔蒙泛滥吗(那些让你怒不可遏的雌性荷尔蒙)
今天你从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感到莫名其妙地不顺。老板在早晨的例会中委婉地批评了你,但你明明上个月的绩效是整个组最好的。你感到胸中一口无名火,隐隐地开始头疼起来。走回工位的时候,你把电脑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这什么破公司,辞了算了!”你对旁边的同事小声咕哝到。
“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你不这样啊。”同事有点惊诧。
你忽然想起来,明天你的月经就该来了。顿时,刚刚的一肚子怒火,霎时变成了一肚子委屈。“哎,我说我怎么这样,原来是大姨妈的错。”
真的是大姨妈的错吗?今天我们就来谈谈这个神秘的“经前综合征”(Pre-Menstrual Syndrome,PMS)。
图 | 东方IC
经前综合征这个东西,可能很多人都有体验。
生理上,它被定义成为激素的变化导致的身体不适、情绪变化等等一系列的征兆,比如易怒、沮丧、头痛、水肿等等。它也并非器质性的疾病,表现形式多样,而且人和人之间差别也很大。但许多人都会将其一言以蔽之:“雌激素带来的状态起伏”,是一种“女性的生理特征”。
但其实这一筐子东西,加上这个“女性”的标签,问题其实不少。
PMS,文化下的大型自我忽悠?
到底什么才是 PMS?可能一百个人会给出一百个答案,在办公室和寝室里,可以展开一场漫长的症状交流乃至辩论。WHO的一个调查表明,经前综合征的征兆的具体内容,在各个国家之间具有文化差异。在美国,大约有50-80%的女性表示经历过 PMS,但是在其他国家却没有那么多;而且,在西方文化影响的国家里,大部分的 PMS 是情绪上的失调,例如易怒和情绪化等等;而在东方国家,则更多是生理上的不适,例如水肿和头痛。
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有关月经的研究——西方国家许多女性会表示在月经的时候莫名其妙想吃甜的,特别是巧克力;但在东方国家就没这种事儿。因此,月经这种生理上的现象其实和文化、行为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两者相互作用,才建立起来这些心理状态与所谓“生理征兆”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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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许多研究都指出,很可能这个“经前综合征”,是一种群体性的癔症,受社会文化和自我心理暗示影响更大。
早在70年代,来自卡耐基梅隆大学/匹兹堡大学的两个学者就做过一项研究,表明女性、特别是经前的女性更容易将自己的情绪和困难归结于生理,即使这些困难是外部条件导致的(Koeske & Koeske, 1975)。同一时期,《科学》(Science)上也发布了一项研究,一名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者让一群被试填了一份问卷,用问卷的结果“说服被试”,让她们相信自己处于“经前时期”(当然,是假的)。结果,与对照组比较,这一群被试的女性,明显地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负面症状(Ruble, 1977)。
此类研究,在非欧美地区也得到了重复。2001年,一位墨西哥普埃布拉大学的心理学研究者召集了大学里的一群被试,先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问及她们的心理和身体状态,有经期前、也有经期后。一部分处于经期前的女性,的确会报告有腹痛、头痛、胸部胀痛以及易怒、抑郁等轻微的感受;但是当研究者提及“你是否在经前有经历此类症状”时,大部分女性对于这些症状的描述都更加全面、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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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洞百出的 PMS 研究
当然,这并不是否认激素的作用。实际上,大量的激素对于人体情绪的作用是有实证支撑的,例如变性手术前后,经历激素疗法的人,通常会经历比较严重的情绪波动。但这种效用,在普通女性身上有多大,是否能够大过各种各样心理和环境的因素,是存疑的。
另外,激素对于人们大脑的作用,也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微妙和复杂。2014年,乌普萨拉大学的一群研究者做了一个 系统分析(systematic analysis),数据囊括了激素水平以及 fMRI 的扫描结果。研究发现,排卵和排卵后的激素变化,会促进海马体的活跃,可能对女性的认知能力有提高作用,对情绪的认知和记忆也有帮助(Toffoletto et al, 2014)——即使这样,激素与行为的影响机制也很复杂,也不是说你排卵期就真的聪明了 。
至于月经前和月经期相关的认知研究,大部分的证据都指出,不管是记忆、拼写还是空间能力等等,月经与这些东西并没有切实的关联。这些研究都有严格的测量机制,并且有对照组,用来尽可能多地排除其它因素造成的影响。
而相比起来,与 PMS 相关的诊断,却显得十分大而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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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S 这个说法,起源于上世纪30年代的一个医生 Robert Frank 对于一些个案的描述,而50年代英国医生 Katharina Dalton 则将其完善,并推动其成为了一个医学研究对象。然而,在那个时候她的数据方式就遭到了不少批评,比如抽样并不随机、无法排除偶然性、没有对照组等等,对数据的解读也有很大的问题——例如,只关注月经相关的负面的征兆,对正面的则只字不提。
即使到了现在,PMS 最主要的研究方式,依然是自我报告(self-report),也就是让当事人自己填写一个量表。这种测量非常主观,我觉得有就有,我觉得没有就没有。而这种难以排除主观因素的自我报告,很多时候反映的是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我今天好怒,我今天好难过,咦我是不是月经要来了,哎原来是这样!于是我的怒和难过,都有了解释。甚至跟传说中的“水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所谓的“证实性偏见”,也会放大这样的感受。比如,你一个月30天中有5天不开心,平均下来大概率有一次是处在经前的3天、外加月经的3天之内。而在各种各样因素影响下(或者就是月经十分有存在感),你会记住这个关联,并且每次月经 不爽的时候都会加强这个关联。
再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是 PMS 涵盖的征兆极其广泛,多达150种,广泛到了囊括一切“不适”的地步,而这些不适之间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关联。不管哪个女性,都能把自己遇到的情况扔进这个框里。而大部分关于 PMS 的研究样本,又是西方文化下的白人中产妇女,对于其他文化和人群几乎没有提及。
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诊断,几乎是失去意义的,剩下的大概只有大众媒体充满标题党的泛泛而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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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背后的身体与疾病
针对这些批评,1994年,在一些学者的推动下,PMS 这个广泛得可怕的概念,以更精确、更细化、更量化的方式,被写进了 DSM-4 里,也就是心理疾病的诊断手册。PMS 被重新命名为“经前焦虑障碍”(premenstrual dysphoric disorder)。这个诊断方式一下子就把范围缩窄了:必须要有明确的、可观察的抑郁、焦虑或情绪波动,在七个大类的症状中必须要有4种及以上。平均下来,只有3-8%的女性符合这种标准。
有标准,对真的出现严重症状的女性是好事。毕竟,受到月经困扰的女性是存在的,她们的痛苦也并非虚构。然而,也有不少学者对标准本身的诞生提出了批评,美国心理学会(APA)甚至提出了正式的异议。
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心理学博士 Robyn Stein Deluca 在《荷尔蒙迷思》(The Hormone Myth)一书中认为,医药化的利益集团对推动 PMS 的普及推广有不小的作用。百忧解(Prozac)的厂商 Eli Lilly 强推百忧解作为经前焦虑障碍的药物,资助了相关的研究,每年从这个市场上赚取20亿美元的销售额。葛兰素史克集团的 Paxil 甚至主要针对女性展开市场攻势,鼓励女性用药物解决情绪和易怒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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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女性的身体作为“药物化”(medicalization)的对象,承认女性在生理上的“先天缺陷”,对大药厂来说是一笔生意;而对社会,或许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解释出口。
从19世纪所谓的“歇斯底里”开始,女性的身体和思维就被看作是无常的、情绪化的、甚至是低人一等的。月经作为一种社会和文化意义上的禁忌物,也是灰暗的、带来麻烦的。这从很大程度上符合了人们的性别刻板印象,女性又通过对自己身体不适的解释,把这种刻板印象内化了。
对月经的负面态度造成了心理的不适(妈呀一想到姨妈要来就奔溃了),心理的不适又会加剧生理的不适(艹,肚子开始疼,头也开始疼),所有的一切形成了恶性循环,本不存在的、不严重的,也都纷纷冒出来,成为了“综合征”,并用此处处为自己设限。而几乎每个女性,不管症状严重与否,都得背上“失调”的黑锅。
女性与月经相关的痛苦客观存在吗?当然存在。然而同时存在的,是作为一个“人”的正常情绪波动,受环境影响的应激,以及各种各样的不适和沮丧,它们统统与性别无关。
这口黑锅,已经到了该卸下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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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也不是否定各位女同胞们经历的痛苦,许多经前征兆的确是存在的,有的还非常顽固(例如水肿啥的);感受到负面情绪,也真的非常正常。
只是说,女性现在经历的很多东西,都是顽固的偏见的副作用;而现有的科学,也在逐渐地为这些事情“祛魅”,揭示许多现象背后的本质。
以及,男性也会背这样的黑锅:比如,睾酮会让人有攻击性,所以男性的暴力都是情有可原的——并不是这样。新的研究指出,睾酮的作用机制并不是单纯的暴力。有兴趣的同学可以阅读萨波尔斯基的《Behave》中的相关章节。
总之一句话——女同胞们来月经之前大可放宽心,老板刁难是老板的错,男票脑子短路是男票的错,我们的身体没有我们自己想象的那么缺陷重重,日子完全可以一样的过。
参考来源
[1] Rippon, G. (2019). The Gendered Brain: The new neuroscience that shatters the myth of the female brain. Random House.
[2] DeLuca, R. S. (2017). The Hormone Myth: How Junk Science, Gender Politics, and Lies about PMS Keep Women Down. New Harbinger Publications.
[3] PMS: Fact or Fiction,
https://www.webmd.com/women/pms/news/20010910/pms-fact-fiction#1
[4] Rachel B. Levitt (2019) Moody Menstruators, Baby Brain Preggos, and Menopausal Maniacs: Stereotypes That Hold Women Back, Women's Reproductive Health, 6:2,
[5] Koeske, R. K., & Koeske, G. F. (1975). An attributional approach to moods and the menstrual cycl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31(3), 473.
[6] Ruble, D. N. (1977). Premenstrual symptoms: A reinterpretation. Science, 197(4300), 291-292.
[7] Toffoletto, S., Lanzenberger, R., Gingnell, M., Sundström-Poromaa, I., & Comasco, E. (2014). Emotional and cognitive functional imaging of estrogen and progesterone effects in the female human brain: a systematic review. Psychoneuroendocrinology, 50, 2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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