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洁替嫁甜宠文(齁甜双洁双强)
文案
本文原名《公主在上,国师请下轿》,同名漫画已上线。
朔方王朝九皇子萧怜,号云极,女扮男装位至储君,乃京城的纨绔之首,旁人口中的九爷,眼中的祖宗,心中的阎王。
这一世,她只想带着府中的成群妻妾,过着杀人放火、欺男霸女的奢侈糜烂生活,顺便将女儿拉扯大。
可没想到竟然被那来路不明的妖魔国师给盯上了。
抢她也就罢了,还敢抢她的娃!
好不容易,祸世妖颜的国师大人终于滚了,东煌帝国却来了一纸国书,“吾皇太华帝君,愿倾国为聘,千里红妆,迎娶朔方王朝九公主为后。”
萧怜一手拉着包子,一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怎么办?
要是被那魔头知道她敢怀着他的崽子嫁给他家亲戚,还不把这天下给拆了!
第1章 复生
月色中天,远处鼓乐声响悠悠传来,一方软红深处,传出少年的哀求声。
“宁妃娘娘,我求求您,放过我吧!”
“娘娘,您冷静点,我是怜儿啊!”
“娘娘,我求求您!您这是要害死我啊!”
“……”
胖妇人被人用了药,已经完全失了心智,对少年的苦苦哀求,哪里听得进半句。
少年被逼迫地走投无路。
砰!
一声闷响。
将头重重撞向了桌角。
那些人想看到的,无非就是这个结果。
反正这个世界,早已生无可恋,倒不如死了干净。
然而片刻之后,少年紧闭的眼帘唰地重新睁开,一道精光闪过,周身轰然泛起一层淡淡的光。
萧怜悠悠叹了口气。
毫无意外,有炎阳之火护着魂魄,她又穿越了。
看来这身子的原主本是女扮男装,一直无人知晓,遇到这种没法说的事,既不堪受辱,又无力反抗,更不能声张,又惊又怕之余,就索性撞了桌角自尽了。
萧怜抹了一把额角上的血,胡乱将胸前被扯乱的白稠一裹,又从地上捡了条妇人扔下的衣裙,闪出门去,隐入黑暗之中。
屋内的异动引来了一群黑衣人。
“仔细搜!他跑不远,灌了一整瓶南月春,就算是头牛,这会儿也该疯了!”领头的低喝。
众黑衣人领命,四下分散开来。
萧怜立在黑暗中眯了眯眼。
几息之后,便有一个黑衣人向她这边走来,他探头看向她隐匿身形的黑暗之中,总觉得里面有什么,却又看不清,揉了揉眼,正要仔细探查,猛地里面冲出一只雪白的小拳头!
咔!
头骨碎裂的声音,那人立时如棉花般瘫软下去。
还没等尸体沾地,一只小手又将它抓住,凌空掼了出去,直接砸在附近的另一个黑衣人身上。
也不知扔尸体的力道到底有多大,被砸的那一个当时就闷哼一声,受了暴击,一身骨骼尽碎,死了。
其他黑衣人闻声,赶到两具尸体旁,眼中皆是惊惧之色,居然有人可以在瞬息之间,以蛮力弄死了两个高手!
“撤!”
领头的话音还没落下,一道身影闪过,便又是一连串的骨骼碎裂之声。
咔!咔嚓!咔咔!……
一拳一个,毫不含糊!
最后一个娇小的身子凌空跃起,两个腿窝各夹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脖颈,一双小手中捧的是那领头人满是惊悚的脸,“说,现在什么朝代,这里是什么地方?”
“朔……朔方王朝,嘉……嘉十五年,皇宫大内。求求您,九……”
还没等那人说完,萧怜已懒得再听,咔嚓!三条脖子同时折断。
小院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屋内那肥婆的哼唧声不绝于耳。
“谢谢。”萧怜扔了手中的死人头,双腿放开断了脖子的两个黑衣人,跳落在地上,宁妃肥大的衣裙将她只有十四五岁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小。
当下的情景,放眼望去,由近及远尽是楼台亭阁、宫室楼宇,层层叠叠,灯火掩映下,金碧辉煌。
深宫大内,女扮男装,呵呵呵呵……!有意思了!
她艳色初显的唇角划过冷厉的笑靥
不管怎样,现在开始,这身子既然已经由她接管,那么以后的事情,就是她说了算!
但!
眼下,还有个重要问题!
她也被人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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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堕天塔
皇宫夜宴正盛,许多宫女太监来往穿梭忙碌,萧怜隐在阴影中,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宫女,不行!
太监,没用!
她一路暗骂,将所有的炎阳之火都用来压制体内越来越汹涌的药力,暗中加快脚步,东转西转,最后绕到一座塔下。
通体漆黑的高塔,门口匾额上书两个遒劲疏狂的大字,“堕天”!
这里周遭一片冰寒之气,寸草不生,下面该是有极寒的冰室才对!
的确是个帮她挨过药力的好地方!
萧怜轻推塔门,里面寂静如同深渊,呼吸之间都透出一层薄薄的白雾。
她循着寒气的方向,找到通往地下的入口,借着周身炎阳火泛起的光晕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眼看不到底的黑暗!
沿着楼梯蜿蜒而下,走了许久,便是一座黑暗的地宫,里面点着昏暗的烛火,黑曜石的地砖闪着微光,沉甸甸的血红丝绒幔帐后,一只泛着凉气的冰床,——还有上面坐着个人!
那人身披轻薄如羽的黑色丝袍,墨染般的长发并未束起,而是如瀑布般随意倾泻,在身侧蔓延开去,整个人端然盘膝,合目入定,沉静如一尊黑暗中的神祗。
萧怜赤着脚,悄无声息地靠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即便合着眼,也尽是妖魔般的妩媚。
“假的?”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
那人被她戳了,眉头微微一簇,可是一动不动。
“会动,那就是活的。”
那人不吭声,依然不动。
“你这冰床甚好,我借来用用如何?”
男人还是不吭声。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咯。”
萧怜顾不得那么多,她得抢了这个最凉快的地方来消解体内的药性。
她强行挤上冰床,却觉得这男人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中间,十分碍事。
“喂!江湖救急,麻烦让让。”
男人继续闭眼,一动不动。
“你不动是吧?你不动,我自己来!”
她仗着一身炎阳火,有使不完的劲儿,搬个大活人小菜一碟。
于是坑吃着想将端然盘膝如一尊神像般的男人往边儿上挪挪。
可指尖一触之下,一道冰凉的极寒,顺着手指直透心肺!
好凉快!
他的身体,冷得像一座冰雕。
还找什么冰床,谁都不如你凉快!
“额,内个,不如借你用用?”
男人依然不动,他的身上,有种清冽又妖异的气息,沁入鼻息,渗入心脾。
萧怜也不客气,双手双脚将人抱住,“好凉快!”
她的身体,因为炎阳火的缘故,始终灼热,此时再加上药力,便如一轮燃烧的小小太阳。
最灼热的火,可以融化最极寒的冰。
萧怜还没来得及凝神化解体内的药力,眼前骤然一花,天旋地转,一双血玛瑙般璀璨的眼睛映入眼帘!
天人之姿,神祗容颜,却有一双魔鬼的眼睛!
男人生了血瞳的双眼微微一弯,锋芒妖冶的唇角勾起,绽出一个倾尽世间所有也无法形容的笑颜。
那笑容,仿佛孩子看见了糖,又像狼擒住了羔羊。
她看得有些痴,明知道无比危险,却依然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第3章 杀机
如此一夜,几近天明,当药力化解,萧怜杀心骤起!
不对起,你已经没用了。
她将男人推开,整个人一跃而起,膝头狠狠砸向男人的胸口,膝盖顺势抵住那人的下颌,拳头扬起,只需要一下,这个人就会跟那些黑衣人一样头颅碎裂,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的小拳头直奔男人的太阳穴而去,却在几乎击中的瞬间,猛地停了下来。
手臂上是什么?腿上是什么?全身都是什么?
她这副身体,居然全身布满了隐隐约约的疤痕!
鞭痕!针刺!刀伤!火烧!
无数细密的疤痕!
一个分神的瞬间,被她用膝盖压在身下的人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涣散的血瞳开始向中心凝聚,一股强悍的森寒和嗜血的杀气在周遭越来越浓重!
前几世中,多少年的杀与被杀,她早就对死亡的气息极为敏锐。
想活命,赶紧逃,现在!立刻!马上!!!
萧怜立刻从男人的胸口跳了下来,随手抓起地上的黑袍披在身上,飞奔向地宫的门口。
男人周身泛起的极寒立时飞速蔓延,黑曜石地面扩散开厚厚的冰霜,极寒的冰霜紧紧跟在萧怜的脚后,步步紧逼,跟着她沿着地宫的楼梯蜿蜒而上,只要稍慢一步,就会与身后的事物一样化作稀碎的冰雪尘埃!
萧怜裹着那黑丝长袍一路狂奔,直到两只脚都跃出黑塔,才惊魂间回望一眼,只是慢了瞬息,一绺黑发便被沿着塔门蔓延而起的冰霜触碰,瞬间截断,化作了雪花。
整座塔基已经泛起白霜,周遭全是冰霜凝结而生的细碎咔咔声,大门上唰唰唰地结起了尺把长,刀锋般的冰棱,整个门眨眼间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好险!
萧怜裹着男人的丝袍立在门外,望着从未见过的如此恐怖实力,心如擂鼓,他无意识反击就这样可怕,那要他是安了杀人的心……
所以,以后见了面,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
此时东方已将发白,萧怜还不知道这身子是谁,也不知该去哪里,只知道有人要坑她,而且刚刚还惹了个红眼睛的冰霜大魔王。
忽然间,脑海中浮出一抹本不属于她的记忆,之后瘦小的容面上划过一抹玩味的笑,太宰府
——
萧怜逃走之后,整座纯黑的地宫已被狂暴的冰霜包裹成一片银白的刀锋地狱,躺在地上的男人眼中的血瞳渐渐凝聚,变成纯黑之色,星芒一闪,人彻底醒了。
刚才若不是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迫在眉睫,激起了本能的防御意识,他不知还要在走火入魔中梦魇多久!
好暖的人,一只柔软的小火炉,可惜被她跑了。
男人坐起身来,看看整个地宫中的狼藉,回味那张满是血的小脸,虽看不清容貌,可那一身细密的伤痕,他都记下了。
虽然瘦瘦小小,身子却如一轮小小的太阳,竟然有人可以与炎阳之火伴生,实在是不可思议,有趣极了!
他被她扰了生关死劫,走火入魔,却又被她的炎阳火给救了过来,也算是功过相抵,下次见了,饶她不死也罢。
可是下一刻,男人那双深渊般的黑瞳猛地一缩!
冰层下,被撕烂的奢华衣裙中,赫然看到一样东西——“宁”字腰牌。
宁妃?
整个后宫最老的那只蠢货!
整整一夜,竟然都是同那老女人!!!
男人刚刚平复的血脉一阵狂涌,剧烈的恶心涌上心头,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之后悍然的威压轰然而出,将整座地宫的一切,尽数碾碎,化成暴风雪,席卷咆哮,久久不息!
第4章 九皇子殿下
萧怜安稳地在又香又软的床上睡到日上三竿,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唤,“殿下,醒醒啦。”
她睁开眼,床边跪着太宰府的三小姐秦月明,正两只手交叠在床边,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萧怜开口,她的声线不知是被人做过手脚,还是天生如此,亦或者是昨晚喊破了喉咙所至,竟然是如此低音而有磁性,有种雌雄莫辨的中性之美。
“不到三个时辰而已。”
“这么快叫醒我做什么?”
“果然不出你所料,陛下今早急召所有皇子进宫,该是出了大事。”
“好,知道了。”
“我给你准备了几套二哥的衣裳,随便挑。”
萧怜随便向她身后望去,几个婢女端着几套衣裳恭敬地立着。
“就红的吧。”
“好嘞,接下来的你不必说了,我懂!”秦月明从床边跳了起来,挥挥手,便要带着侍女们离开。
“等等,你知道堕天塔吗?”
“知道啊,宫里的一座黑不溜秋的塔。”
“干什么用的?住的谁?”
“我的殿下,你整天住在宫里还问我?是人都知道,堕天塔是宫中的禁地,里面住的是个吃人的魔头,专为皇上镇守皇宫。普通人不要说溜进去,就是稍微靠近,都没有活着离开过的。”秦月明神秘兮兮凑了上来,“别说你今天一早那么狼狈地跑来,是刚从那里面逃了出来!”
萧怜眼光一闪,“我是稀里糊涂被人扔进去的,有人要弄死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秦月明有些警惕,还带这些威胁的意味,“那你昨晚答应我的呢?”
“放心,言出必行!”
“好!”秦月明得意一笑,“你说的没错,我不救你,这世上便没人能救你了,小怜!”说着一蹦三跳地出了房间。
休息的这几个时辰,萧怜并未深睡,而是朦胧中安稳了心神,悉心将头脑中残留的记忆碎片整理还原。
萧怜九皇子,皇帝萧兰庸原配皇后所出,大概是因为从小女扮男装的缘故,母后活着时,她就十分懦弱,平日沉默寡言,虽然身份是嫡出皇子,却处处小心,事事逆来顺受,不甚得素有文武皇帝之称的父皇喜爱,特别是最近两年,生母皇后殁了,向来与皇后不合的皇贵妃沈玉燕封后,从此在后宫之中,她便只是个人见人欺的小废物。
昨晚宫中夜宴,她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药,与同样被下了药的宁妃娘娘扔在一处,当时该是又慌又怕,既怕自己得罪了宁妃,又怕药力之下神志不清,暴露了女儿身,加上早就对这样的人生毫无眷恋,索性直接寻了短见。
而这太宰府三小姐,也算是与萧怜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当然多半是萧怜被秦月明欺负着玩。
可就因为秦月明够厉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护著作为皇子的萧怜就如同护着自己的马仔,在许多场合下,只要有秦月明在,萧怜反而不太会被人欺负。
所以,萧怜天明时分循着原主的记忆摸进了秦月明的闺房,便是要赌秦月明一定会帮她,现在看来,果然赌对了。
她掀被起身,褪了身上的黑色丝袍,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真是瘦小得可怜啊,满身的伤痕惨不忍睹,才十四岁的女孩儿,要胸没胸,要臀没臀,只有一只细腰,还将她显得更加瘦弱。
只是这样小、这样惨的身子,堕天塔里那个吃人的魔头都下得去嘴,实在是太残忍了!
想到那个魔头,萧怜浑身痛得一颤,嘴角不由自主地咧了咧。
这辈子再靠近堕天塔半步,她就跟他姓!
她慢悠悠穿好秦家二公子的衣袍,扣上腰带,束了发辫,拿了配套的抹额,系在发间,将昨日额角的伤口盖住。
镜中的人,立时便是一位身子笔挺的翩翩少年,虽然依然瘦小,但眼中的精光却是再也与以往不同了。
她从秦月明的闺房出来,一路光明正大出了太宰府,骑马从皇城正门入内,直接由等在宫门口的太监引着,上了皇帝萧兰庸日常理政的端方殿。
里面此时已经立满了鲜衣男子,个个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地看向她这边,就等着她这最后一个迟到的九弟。
萧怜眼光在这八个人脸上一掠而过,暗暗松了一口气,昨晚那人不在其中,可以肯定不是个皇子。
还好,没有一穿越就乱……伦!
那么,能深夜留在宫中的男子,还有谁呢?
萧怜抬头,定定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她亲爹,“儿臣酒后误事,请父皇降罪。”
口中说着,心头再是一松,那吃人的魔头也不是皇帝爹,如此一来,就妥妥的了。
这时,大皇子萧策开口道:“九弟,你这一句酒后误事,请父皇降罪,就完了?你那不叫误事,叫乱性!乱人伦!这次,大皇兄我也帮不了你了!”
萧策身边的二皇子萧桐哼了一声,低声叨咕,“大哥你什么时候帮过他?”
萧怜微微垂头,反思了一下,“父皇,皇兄教训的是,儿臣的确是酒后乱性,所有后果,自愿一力承担!但是皇兄说儿臣乱人伦,儿臣却是不能稀里糊涂认下,还请明示!”
皇帝萧兰庸坐在龙椅上,满脸的怒容,“孽障!你干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
“孩儿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认错!”
“那你说,你这个错,要怎么认!”
“孩儿愿意娶她为妻!”
“混账!朕还没死呢!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萧兰庸暴怒,抬手抓了书案上的砚台就向萧怜扔了过来。
那砚台也太大了,简直可以将她这张脸拍成一张纸!
萧怜两膝一曲,跪了下去,将额头在汉白玉的地面上一点,“父皇息怒!”顺便就将那砚台给避了过去,啪地将在身后砸了一个深深的坑。
萧兰庸见没砸着,猛地站起身来,“我今天就劈了你这个枉顾人伦的逆子!”
说着回身从兵器架上抽了宝剑,就要走下玉阶。
这时,外面有人高呼,“陛下,剑下留人啊!臣秦寿求见!”
第5章 妖魔国师胜楚衣
萧兰庸怒目瞪了一眼一旁的太监总管,“他来干什么!”
太监总管杨公公立刻猫着腰,要出去替萧兰庸问问,殿门却被撞开,秦寿秦太宰拎着袍子,捂着跑歪了的帽子,从外面冲进来,“陛下,剑下留人啊!臣替小女求陛下饶了九殿下!”
满屋子的皇子唰的目光看向秦寿,四皇子萧淡不紧不慢道:“秦太宰,咱们都知道你家三小姐从小跟九弟厮混,可如今九弟犯下的罪行,已是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我看你啊,还是让你家三小姐以后就不要再惦记着他了,浪费青春!”
秦寿抬起头来,已是鼻涕一把泪一把,“陛下,四殿下,臣不求不行啊!实不相瞒,小女昨夜已是名节不保,今日一早,满城皆知,如陛下赐死九殿下,那我家月明,就只好自尽相随了啊!”
“……”
几个皇子相互交换了眼色,怎么回事?
萧兰庸手中的剑一抖,“到底怎么回事?”
“回陛下,昨夜九殿下在大宴中贪杯,席间离座,就携着小女一同回府了,臣与两个儿子当时还在宫中席间,未能及时阻止,府中皆是妇孺,无人敢于阻拦,令九殿下与小女铸成大错。”
秦寿边说,边捶胸顿足,鼻涕一把泪一把。
萧淡哼道:“一面之词,谁能作证?”
“哎呀,九皇子日上三竿时分,听说陛下召见,才从小女房中出来,穿的还是犬子的衣裳,由我家大门而出,鲜衣怒马,扬长而去。不要说微臣阖府上下,就连隔壁的兵部尚书,对门的礼部尚书,下条街的吏部尚书,半个京城的人都看见了啊!”
立在萧淡身边的六皇子萧素向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呈上一物。
“九弟,也难怪你穿了秦家老二的衣袍,因为你自己昨晚夜宴上穿的锦袍,被人在宁妃娘娘休息的清凉阁中找到了。你还真是忙啊,忙完了这边,忙那边!”
呼!萧怜长吁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好极了,我还担心丢了呢,那上面的珠子极是珍贵。”
萧淡:“你……!”
萧兰庸沉沉坐回龙椅,“那老九你说,你的锦袍怎么会在宁妃的楼中?”
萧怜扬起脸来,直面萧兰庸,“儿臣不知,儿臣只知锦袍遗落在秦家小姐的马车上,兴许是被毛贼给偷了去换钱。”
秦寿抢过话茬,“啊?你!你们两个居然在马车里……,哎哟!我秦家的老脸啊!”
萧怜立刻向萧兰庸再次叩头,“儿臣酒后无德,求父皇赐死!”
秦寿赶紧停了哭,膝行几步护在她身前,“不行不行,求皇上开恩,九殿下不能死!”
萧怜:“不!求父皇赐死!儿臣唯有一死,才能保全秦小姐的清白!”
秦寿:“不能死,不能死!清白都没了,九皇子若是一心求死,不如就娶了月明吧!”
反正他的女儿恶名远播,早就嫁不出去了。
噗!立在一侧的皇子中,又是萧淡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萧兰庸原本阴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秦爱卿,国之栋梁,朝之肱骨,何必这样哭哭啼啼,有失体统!九皇子酒后无德,酿成大错,既然赐死于事无补,那便赐婚吧!”
萧淡一听来劲了,“那九弟的衣袍出现在宁妃娘娘的房中,该如何解释?宁妃娘娘昨夜被人下了猛药,至今神志不清,不能指认,若是此时赐婚,万一……”
秦寿:“万一有人栽赃陷害九殿下,此人就绝对不能放过!皇上,臣愿替陛下暗中彻查此事!”
萧兰庸本就不待见又老又胖的宁妃,他也不是个糊涂皇帝,如今这桩丑事既然不是自己儿子干的,也懒得再继续审下去,凭空给几个皇子之间制造互相倾轧的机会。
其他几个皇子都默不出声,只有萧淡愤愤不平,还要扯着嗓子呱唧呱唧,这时外面有小太监进来,“陛下,国师大人有要事,要求即刻觐见。”
他立刻收了神色,正了身子,挥挥手,“都下去都下去,朕有正经事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国师大人胜楚衣要来了。
在百姓眼中,国师是神。
在萧兰庸眼中,国师是仙。
而在皇子和百官眼中,国师则是个吃人的妖魔!
不在他面前出现,是明哲保身的最佳方案!
于是,立刻,马上,呼啦啦,所有人撤了个干净!
出了端方殿,萧怜走在最后,微微向看过来的秦寿点头,算是刚刚合作愉快。
萧淡留步,凑了过来,“九弟,好手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不动声色,顺理成章、半推半就地就捞了太宰大人这么大一个靠山!以后,为兄我还真要多跟你学学。”
萧素也上前来,搭了萧淡的肩膀,“看你这话说的,九弟也是要有常人没有的勇气才做得出这样一番伟业的!看看秦家三小姐那母老虎,再看看九弟这小身板儿,哎呀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要想想都替他疼啊!”
说着抬手拍了拍萧怜的肩膀,深表同情和安慰。
萧怜笑盈盈,抓了那只上了自己肩膀的手,顺势猛地一拽,萧素整个人就向她跌了过来。
她轻轻侧身,将人扔了,萧素便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六皇兄小心,手没地方放,可需要我帮你收着?”
“萧怜!你竟敢端方殿前动手!”萧淡扬起手掌便要扇过来,显然经常这样打萧怜,动作极为标准,极为娴熟,可手到了一半,却忽然又见了鬼一样的收了式,回身扶了萧素,掉头就跑。
萧怜本想顺势揍一顿这个嘴贱的混蛋,却见他突然逃了,便也回头看去,只见一男子,修长玉树的身影,一袭奢华的黑袍,撑着一把红伞,远远向她这边微微点头致意,之后就被杨公公恭敬请进了端方殿。
当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整个帝都最野蛮最可怕的秦府三小姐居然嫁出去了,还是嫁了最懦弱最胆小的九皇子!
更不可思议的是,妖魔国师胜楚衣,居然要自请巡边,离京三年!
太宰秦寿刚刚在朝堂上有了点与国师对抗的眉目,忽然间就成了皇亲国戚,而一向人人畏惧的国师却退出朝堂,把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着实是匪夷所思。
按说,这个妖魔离京,该是皆大欢喜之事,可是包括秦寿在内,居然谁都乐不起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和那魔头的脾气,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幺蛾子!
而越是猜不透,越是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
此后没过几日,萧兰庸在秦寿的几次请旨奏折催促下,终于下旨赐婚九皇子萧怜迎娶太宰千金秦月明,三个月后奉旨完婚。
秦寿随便寻了个替死鬼,匆匆了结了宁妃的案子,既保住了自家女婿,也哪个皇子都没得罪。
三个月后,九皇子离宫自立府邸,名商阳府,迎亲的车马向东,浩浩荡荡十里红妆。
而国师胜楚衣也在这一日启程,黑色的铁骑簇拥着黑色的巨大轿撵,一路向西,向边疆而去。
萧怜立在她新府邸的卧房中,将一众丫鬟小厮婆子全数撵了出去,关了门,放了幔帐,脱了一身的喜服,立在铜镜前,瞪大了眼睛。
镜中的人,依然瘦小,但是三个月来勤加练习,加上炎阳之火的滋养,倒也结实强壮了许多,只是满身的伤痕却无论用了什么名贵膏药都没有任何好转,实在是诡异。
然而,最令她惊悚的事,却在肚子上,三个月,她怀孕了!
而且还不知道孩子他爹到底是谁!
第6章 三年之后,国师还朝
三年,国师胜楚衣的大军如地狱之师,所向披靡,连灭西北五国,开疆僻壤,朔方帝国的版图空前扩张,成了圣朝治下的北方霸主。
三年后的这日,帝都璇玑城中,人潮涌动,张灯结彩,盛况空前,长长地红毯从皇宫而出,一直绵延至城外三十里。
国师还朝,举国同庆!
皇帝萧兰庸破例,命九位皇子全数到帝都城门口,以国君大礼,迎接胜楚衣。
城门附近的一处花楼,名唤乱霓裳,如今虽是白日,却依然莺歌燕舞,衣香鬓影。
临街露台的美人靠上,鲜红衣袍的锦绣少年,满面微醺,一边怀中搂着撒娇劝酒的美人,一边拈着酒杯,绝艳的双眼迷离,望向长街尽头。
他一袭红袍,衬得肤色尤为白皙,腰间金色腰封,绣了缠金游龙,脚上一双皮靴将修长的小腿紧实地包裹住。
少年并不理会身边的美人,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他左侧额角的长发细细编起的一簇发辫,零星缀着鲜红的珠子,又拢于脑后,高高的束起发辫,簪了金冠。
右耳上,挂了一只寒光凛冽的耳环,只有一只,非金非银非玉,而是世所罕见的精钢所制。
他的手上,戴着鲜红的软皮所制的护手,手背上缀了锋利的金钉,只露出十根修长如青葱的手指,正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腕上缠着的细细金锁链便随着手腕轻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雅间中相陪的都是些王孙公子,酒肉朋友,个个镶金砌玉,左拥右抱。
声色犬马之间,小南王世子萧洛多喝了几杯,好心提醒道:“九殿下,国师大人今日还朝,听说仪仗正午就到,您当心喝多了,误了正事。”
立刻就有太宰府的二公子秦方东怼了回去,“怎么说话呢,我妹夫什么时候醉过!九皇子殿下的毛,也是你能随便倒着撸得?”
萧怜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吵死,都活腻了?”
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再没人敢出声儿。
百姓怕皇帝,皇帝怕国师,可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却怕的是萧怜,尤其怕他那一双拳头。
那一对护手上的金钉,这两年间,不知浸了多少人的血,如今才这样闪闪发亮。
而那腕上的金链子,也被血养的泛红,见过链子如何放出来的人,脑袋都搬家了。
终于,桌子上的酒杯中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接着便有筷子随着大地有节律的震撼从桌边滑落下来。
萧怜一把推开怀中的美人,懒洋洋起身。
三年,你终于来了!王八蛋!
高楼之上,极目望去,一支蜿蜒的黑色仪仗浩浩荡荡出现在远方。八千铁骑皆黑衣黑甲,黑枪黑马,行进之中除了整齐划一的马蹄踩踏地面之声,再无一丝多余的声响。
萧怜飞身跃出露台,落在候在下方的枣红马上,皮靴轻夹马腹,直向城门奔去。
国师的仪仗行进极快,转眼间便近了城门。
八位皇子在城门前一字排开,恭敬相迎。
萧淡砸了咂嘴,“老九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又跑去哪里喝花酒了?今日若是因为他的原因,咱们哥儿几个惹毛了这位,父皇那里,可谁都没好果子吃!”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兄弟几个全数听了去。
立在中央的大皇子萧策面上颇有不悦,他身边的二皇子萧桐轻咳了一声。
六皇子萧素趁机补刀,“老九自从婚后大病一年,变成什么德行,咱们都有目共睹,整日流连花街柳巷不说,现在那商阳府中热闹的,哎!甭提了!四哥你就不用一遍一遍地在大皇兄面前说道他了,那个纨绔子,说出去都丢人。”
说着,两人相视一眼,交换了眼色,之后继续看向前方。
领头的黑甲兵在八位皇子面前停了下来,涌出城外围观的百姓自觉陷入了寂静,退避到两侧,静默地仰视着这支为帝国开疆扩土的大军,那些骑兵黑色的头盔后面,是黑洞洞的死寂,彻骨的肃杀。
八千铁骑之中,簇拥着一乘巨大的黑色轿撵,奢华的漆黑锦帐被红绸轻挽,猩红流苏摇曳,在正午的日光下泛着凛冽的血气和寒光。黑纱之后,是端坐着的一尊神像般的男子。
萧策驱马前行几步,高声道:“国师劳苦功高,本殿奉旨,率众皇子出城,以国君之礼,恭迎国师还朝!”
远远的轿撵中,传出沉静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刚好落入每个人耳中,“有劳诸位殿下。”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厉喝,“胜楚衣!你这个妖人,灭我陈国,屠我百姓,我今日要与你同归于尽!”
说着一道身影飞身跃起,直扑轿撵。
人群中有眼尖的惊呼:“他有雷火弹!”
表演的时刻到了!
萧策正要从马上飞身跃起,却只见一道鲜红的身影破空而来,抢先一步迎上那从天而降的大汉,一拳轰上天,将那人扑落而下的力量尽数化解,人还在半空,红影又是凌空一脚,踢在大汉的后腰上,一声闷响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大汉远远踢飞到数十丈开外,之后又是一声轰然巨响,那人周身捆着的风火雷尽数炸开,七零八落纷纷扬扬地撒开一地血雨。
鲜红的身影翩然落地,转身面向轿撵,双手负在身后,含笑向着那轿撵,上身稍加前倾,算是一礼,“国师,受惊了,一路劳顿,就让本殿为您开路吧。”
轿撵中便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回答:“九殿下辛苦了。”
萧怜飞身上马,一身大红,奔到八位皇兄处,“不好意思,多喝几杯,来晚了。”
萧策哼了一声,“你故意的吧?”
萧怜笑而不语。
萧素嘴唇不动,在萧淡面前嘀咕,“连大皇兄的出场好戏都敢抢,既然他这么巴巴地往那妖怪眼皮子底下凑,等会儿就如他的意,给他点颜色看看。”
萧淡点点头,又跟一旁的五皇子萧锦、七皇子萧筹使了个眼色,两个皇子再向身边的人递了眼色,一条战线便结成了。
一路上,静默的大军组成一条黑甲游龙,浩浩荡荡,前方九位皇子锦绣一团,如同璀璨的龙珠,引着这一尾煞气涌动又强行内敛的黑龙,缓缓入了皇宫。
宫中北辰殿前,九位皇子纷纷翻身下马,立于红毯一侧静候,身后两侧黑甲骑兵如潮水般分列开来,那十八名力士抬着的巨大黑色轿撵便缓缓落在红毯上。
就在轿撵落下的那一刻,萧怜明显感觉到她所有的皇兄都向后微微退了一步。
轿撵中静悄悄的,轿撵外也静得无声无息。
萧怜向素来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八皇子萧誉看去。
萧誉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萧怜回他一个皱眉,不懂,什么意思?
萧誉一脸无法名状的神情,颇有些痛苦。
第7章 国师,请下轿
这时,萧策的声音郎朗响起,“九弟,前些年每逢盛事,皇兄几人都曾有幸迎接国师下轿,亲身亲近他老人家,蒙受提点,如醍醐灌顶,可谓受益终身!现在既然你已长大成人,今日就由你去引国师下轿,觐见父皇吧!”
萧淡欠揍道:“快去啊,受益匪浅哦!”
萧素、萧锦和萧筹也赶紧附和。
于是萧怜的余光看到萧誉痛苦地用手掌捂住了脸。
这三年,她听过太多宫中关于国师胜楚衣的传闻,结论只有一个,这个人,是只披着人皮的妖魔!
那堕天塔便是萧兰庸赐给他在宫中的居所,自从三年前他离开后,就再无人进出。
那晚的人是谁,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可如今这轿中的妖魔究竟是不是塔中吃人的那一只,她一定要亲眼确认才死心!
萧怜挺直腰身,迈开小皮靴,腕上的金链轻轻作响,不紧不慢走到轿撵前,伸出裹着鲜红软皮的右手,五根白皙的手指水葱般探进黑纱帐,“国师,请下轿。”
轿撵中的人依然是温润的声音,“有劳。”
接着,便有一只冰凉的大手落在她的掌心,随后迅速翻手抓了她的手腕,一股极寒又霸道的力量直透骨髓而来!
捏碎每一个皇子的手腕,再欣赏他们惨嚎之下苦苦哀求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求他赐下接筋续骨的黑玉膏,是胜楚衣多年来的恶趣味!
然而,眼前这一只纤细的手腕,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捏的!
没有预想之中的惨叫,也没有小骨头碎裂的声音,只有一股奇异的火一般的力量瞬间反击过来,直冲掌心!
萧怜的右手骤然鱼一般地从他掌中滑出,手背上一排金钉在胜楚衣掌心划过,一阵冰凉,将他的掌心划出一排血线,之后立刻再次反手,反抓了胜楚衣的手腕。
胜楚衣在手腕被那五根水葱般的手指握住的同时,也反扣住萧怜的手腕,两人隔着纱帐同时用力,一道极寒对上一道烈火,整个轿撵一晃,一时之间竟然相持不下!
坐在轿撵中的胜楚衣,深渊般的双眸中星芒一闪,炎阳之火?
“殿下,如此心急?”他在黑帐中再次开口,原本沉静温润的嗓音骤然变得有些妖异。
“国师,如此淘气?”萧怜口中戏谑,手上的劲道不让半分。
“殿下这样抓着本座的手,若是被旁人看了,又该说本座是个妖孽,要祸害九皇子了。”
“本殿来接国师下轿,人还没接到,如何能独自抽身?”
胜楚衣轻笑了一声,松开了反扣在萧怜腕上的手,随后手掌一滑,转了个圈,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握,掀了黑帐。
萧怜眼前便是一袭纯黑的流云锦衣袍。
胜楚衣起身,扶着萧怜的手腕,缓步走下轿撵,垂眸看着她的头顶:“殿下,数年未见,长高了。”
“多蒙您老人家福泽眷顾!”
萧怜轻轻吸了一口气,抬眼去看他的脸,纵然早有准备,可整个人依然就是一颤!
那眉,那眼,那脸上每一寸棱角,她只要看上一眼,就浑身哪哪儿都疼!
果然是你这个王八蛋!
萧怜脸上的笑一瞬间凝固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就是“疼”!
“九殿下在本座的脸上看到了什么,好看吗?”胜楚衣深渊般的双眼微微一弯,嘴角牵动,日光下令人迷醉,肩头的绣着的一朵血色幽昙尤为刺眼。
萧怜的脸僵成一张饼,将视线平移向北辰殿方向,不能看,看了浑身疼!
她抬腿就要向前走,腕上却是一紧,被拉住了。
胜楚衣立在原地,“殿下心急啊,此时正值晌午,可是忘了本座不喜日光?”
萧怜胡乱从黑甲卫手中接过伞,往自己头顶上一遮,提腕扶着胜楚衣踏上红毯,向北辰殿走去。
她越是脚步匆匆,胜楚衣就越是压慢速度,搭在她腕上的手,不知不觉间便已是悄然变爪,抓了细细的手腕。
萧怜本就矮了胜楚衣许多,这会儿神不守舍,那把伞全打在了她自己头顶,两人并行,就有些碍事,时不时戳了胜楚衣的额角。
“九殿下,还是本座自己来吧。”一只冰凉的手接过了那只伞。
萧怜的伞被拿走了,才勉强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一片妖红。
一柄红色的绢伞,同样绣着妖娆的幽昙,十二串红玉珠缀成一圈,随着胜楚衣的脚步摇曳。
“死变态!”她低声嘀咕一句,身边胜楚衣淡淡瞥了她一眼。
萧兰庸的儿子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大胆的,被本座抓在手底下,还有胆子骂人。
难不成与炎阳火伴生的人,胆子都这么大!
北辰殿前的红毯本不是很长,但是萧怜却只能随着胜楚衣的步子,走得极慢。
殿前玉阶上,萧兰庸携文武百官端端正正地等着,烈日之下,便有三年来新近被秦寿扶植上来的官僚开始窃窃私语。
“矫情啊!利手利脚的,下轿走路还非要个皇子扶着!”
“怕见光的,说不定还真是个妖怪!”
“你见了那张脸就知道了,那不是妖怪,是妖孽!”
“哎?今年没听见皇子惨叫啊,九皇子果然天赋异禀!”
秦寿听到这里,微微满意地替自家女婿点了点头。
北辰殿前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地落入到胜楚衣耳中。
他走得越发慢,手将萧怜的腕抓得越发紧,“九殿下,他们说的,你可听见了?”
萧怜被他攥得手腕剧痛,蹙着眉瞪他,一个字一个字崩:“听见了,不无道理!”
四目相对,只听见她的腕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碎了。
萧怜咬牙没吭声,狠狠转过头去,脚下的皮靴踏在红毯上,愈发走得稳。
胜楚衣唇角微牵,手底下放了萧怜,径直一个人撑伞向玉阶走去,朗声道:“陛下,我回来了。”
“恭迎国师大人还朝!”
“国师铁骑,天下无敌!”
“国师神佑,护我朔方!”
“……”
整个北辰殿前,士兵与百官山呼。
胜楚衣来到萧兰庸面前,将伞递给杨公公,既不问安,也不行礼,更不称臣,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下一分,只是微微一笑。
秦寿身后立刻有文官怒斥:“国师胜楚衣,见到吾皇,为何不行君臣大礼!”
胜楚衣略微茫然,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秦寿,只是一眼,秦寿立刻怂了,“新来的,不懂规矩,国师莫怪!”
萧兰庸喝道:“不懂规矩还敢立在北辰殿前给朕丢人,拖出去砍了!”
随后笑对胜楚衣,“国师,朕三年来望眼欲穿,如今终于将你给盼回来了,外面太阳大,快随朕进去说话。”
“好,陛下辛苦了。”
身后就有文官觉得自己的书白读了,哪有臣子对自己的主上说“辛苦了”的?怎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兰庸与胜楚衣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众肱骨大臣相陪,前呼后拥,呼啦啦入了北辰殿。
再没人理会到底是谁被拖出去砍了头。
第8章 小拳拳捶碎胸口
萧怜立在玉阶下,强忍着剧痛,左手端着被捏碎了手腕的右臂,依规矩,目送众人进殿,这才回身离去,正撞上她的一群皇兄们笑吟吟迎了上来。
萧策一脸肃然,语重心长,“九弟,可还好?国师此为,是在试你的根骨,你可千万不要心怀怨恨。皇兄我多年来在国师手底下历练过数次,每次都受益匪浅。你若是能同我们一样熬过诸般试炼,来日必有大成!”
萧怜笑道:“多谢大皇兄提点,国师赐教,自是甘之如饴。倒是大皇兄您,向来唯国师马首是瞻,人前人后,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国师离京三年,您多次亲自赴西北边陲尽孝,听说父皇都有些吃醋了。”
五皇子萧锦连连称道:“是啊,大皇兄此生志愿便是拜国师为师,成为国师那样的经天纬地之人。”
说完,遭到萧策一顿白眼,你不说话会死?我这叫求生你懂吗?我在那妖怪手底下遭的罪比你们哪个都多,比你们更懂什么叫做活下去!
六皇子萧素阴阳怪气倒吸一口气,“九弟果然与众不同啊,手腕子碎了,居然一声没吭。不过你越是忍着不吭声,那妖怪就越是兴奋,我看你还是赶紧跟他求个饶吧,不然这事儿,肯定没完。”
萧怜大吃一惊,“难道诸位皇兄当时都求了他?”
五皇子萧锦幽幽叹道:“何止求了啊,老九,五哥也劝你还是赶紧找机会去跟他认个怂,想当年,咱们哥儿几个,不光是求了,谁没哭过啊!不哭给他看,他就不给黑玉膏,没有黑玉膏,这辈子这手就废了!这手若是废了……”
还没说完,就立刻遭到了所有人的白眼,你不说话真的会死?
一众皇子在萧怜面前,一向只能呈口舌之快,却从来没人敢到她近前。
这两年,除了老实巴交的萧誉没挨过揍,谁都没少吃那双小拳头的亏,不要说被捶,就是被那小爪子在胳膊上撸一下,就得咔嚓一下脱臼。
今天,哥儿几个虽然没听见她惨叫,但是也终于见到她的手腕子也有碎的时候,心中大快,一向嘴贱的四皇子萧淡更是有些收不住。
“九弟,你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也该知道了。现在国师还朝,这朝野上下,便与过去不同,再也不是你那老丈人的一言堂。往后,国师他老人家往哪儿看,这朔方的大风就会往哪儿吹,你今天刚一露脸就跟他杠上,以后只怕没好果子吃了,哈哈哈……”
他还没乐完,所有皇子全部向后让了一步,萧怜已经上前一步,立在他面前,戴着鲜红软皮护手的左手,攥成一只小拳头结结实实向他胸口一捶,“四皇兄果然够兄弟!”
再一捶,“句句话都在点子上,”又是一捶,“肺腑之情,无从表达,”再是一捶,“不如请四哥过府一叙!”
她没用几分力气,萧淡已经捂着胸口快要吐血了,“不……不用了,多谢九弟,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咳咳咳……”
说完踉踉跄跄、栽栽歪歪,逃命般地要溜。
“喂,四皇兄,这么不给面子啊?”萧怜真诚地扬着手招呼了一番,回头看看其余几个人,“小弟前两天去神都替父皇办事,得了些珍惜玩意儿,不如几位皇兄赏个光,一起过府品鉴?”
萧素快走几步闪过,架起萧淡一路小跑,“多谢九弟,改日改日!”
于是众皇子开始各自找理由离开。
“啊,二哥新纳的妾好像快生了这就回去看看。”
“内个,三哥的侧妃她爹最近病重,还要陪着过去探望一番,告辞。”
“老九啊,七哥今天拉肚子,告辞哈。”
萧策背着手从萧怜身边走过,保持距离,“咳,九弟,出手有点重啊,真的打死你四哥可怎么办?啊,内个,我还要去看望母妃,先行一步!”
萧怜回头看看萧锦,“五哥,你去吗?”
萧锦嘿嘿一笑,“九弟,你那商阳府,于我等便是人间地狱,谁敢去啊!”
萧怜脸上的笑立刻没了,你果然不说真话会死,就不懂含蓄?
最后剩下八皇子萧誉,立在萧锦身后,向她点头,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
萧怜本就是个闲散皇子,迎了国师便再无正事,随便传了个御医包扎一番,就出宫回了商阳府邸。
才一进门便被一个粉粉的身影扑了个满怀,“没良心的!你可还好?”
紧接着便捧着她被捏碎的手腕尖叫,“天杀的!我一大早听说你去接国师,就想提醒你,千万别让那人注意到你,结果你不但在他面前耍宝,还去接他下轿!你可知道之前每个接他下轿的皇子,手腕子都碎了一地!我真怕你这暴脾气跟他动起手来,被他给捏死!”
“你会那么好心惦记我?”
“当然!你要是被那妖怪祸害死了,我就成了寡妇了,说出去多难听。”
“我这不是没事回来了嘛。”
“还说没事!手腕子都碎了!”
“放心吧,不会碎很久,再疼,也……”也没有看见他那张脸疼!
秦月明也不听她说什么,心疼地将那手臂捧进怀中,“哎呀,这得用了多大劲!我的小夫君,花儿一般的人,我自己都舍不得捏一下,怎么就被他给捏成这样!”
说着说着将那只手抱得更紧,“完了,按照那妖怪以往的行事习惯,接下来,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哭着向他求赐黑玉膏来接筋续骨,可你这样的暴脾气,怎么会哭着去求人!”
萧怜被她抱得手疼,费力地拔出来,“求他做什么?黑玉膏是一定要的,不过,是那个死变态他自己送过来。”
秦月明跟了她三年,当即心领神会,诡秘一笑,撒娇道:“我的小夫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萧怜打发了秦月明,独自回书房,遇到正在洒扫的大丫鬟默默,就在她腰上捏了一下,“今天府里怎么这么安静?”
默默笑眯眯道:“回爷,昨晚玩得疯,全喝多了,除了娘娘惦记着您,在院子里团团转了一上午,旁人都还没醒呢。”
“没醒就让她们睡吧,我也好清静一下。”
“爷今晚想怎么玩?我早点叫人去安排。”
“就在后院汤池开泳池派对好了。”
“额……,内个……,什么?”
“就是大家穿得越少越好,酒喝得越多越好,好玩的越多越好!再从乱霓裳叫上十来个红姑娘,从斩红翎召一队乐师,要女的,大家一起玩!这次要玩个通宵达旦,不眠不休!”
默默脸上一红,“好的,殿下,奴婢明白了,那么,各位娘娘、夫人都来吗?”
萧怜弹了下她的额头佯嗔道:“当然来,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六个夫人,十二个侍妾,一个都不能少!谁敢告假,给本殿拖出去,扒光了,用鞭子狠狠地抽!”
默默笑眯眯道:“哎,好嘞!奴婢这就去办。”
第9章 宁妃娘娘到!
当晚,宫中大宴,为国师庆功,阖宫上下,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全数到场。
因着后宫妃嫔公主也全数出席,故而百官也携家眷相陪。
一时之间,北辰殿上,盛况空前。
萧兰庸以国君之尊与胜楚衣并肩而坐,心情甚佳,举杯道:“今晚阖宫大宴,为国师接风洗尘,朕将你们都叫出来,就是要你们知道,我朔方有今日国力,国师之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故而,有国师一日,我朔方必将一日屹立不倒,国师在,北陆雄狮便将无敌于世!所以从今日起,有朕一日,国师便与国君平起平坐!来,敬国师!”
所有人举杯,“敬国师!”
胜楚衣对群情激昂全然无感,淡然饮下一杯,众人纷纷落座。
他的眼光向下面扫了一圈,“陛下,阖宫盛宴,为何不见九殿下?”
萧兰庸便有些不自在,看向下面坐着的诸位皇子,萧淡立刻回话,“秉父皇,九皇弟开席前派了府里的人来告假,说手腕子疼,端不起酒杯,不想杵在这里扫了国师的兴,所以就不来了。”
“不懂事!”萧兰庸怒嗔,之后又赶紧跟胜楚衣陪着笑,“国师啊,老九从小顽劣,有欠管教。今夜如此盛事,他竟然为了手腕子上的一点小伤就赖在府中,朕这就派人将他拎来,向国师敬酒赔罪!”
胜楚衣将头谦谦一点,算是应了。
他依然是眉眼间温和,举止端然,若不是肩头绣着的血色幽昙妖异怒放,整个人便是神仙般的沉静姿态。
下面的皇子之间,眼色横飞。
他果然是被盯上了。
有戏看了!
萧兰庸下首相陪的沈后笑着向胜楚衣道:“国师降临朔方,如今已近七年,诸位皇子能得国师悉心栽培,个个龙精虎猛,堪称国之大材,却着实叫这深宫中的女儿家们看得眼热,今日借此机会,”沈后说着,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深宫中的公主们,也想上前来恭恭敬敬向国师敬上一杯,聊表崇敬之心,若是能得国师提点一二,增长见闻,更是三生有幸。”
她绕了七八十个弯,终于把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暗暗舒了口气。
当下整个北辰殿上的人都听明白了,胜楚衣什么人啊?国师大人啊!胜楚衣长什么样啊?天人之姿啊!他三年不在朝中,这朝野上下关于他的传说却是一天都没停过。
试问,萧兰庸膝下十四个及笄的公主,谁没收藏过胜楚衣的画像?谁每天不向着那座黑色的堕天塔多望上几眼?谁不在自己的房中种上一盆幽昙,天天盼着开花?那可是个个都大有此生非君不嫁之势的!
自古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换了别人,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直接降旨赐婚便是。
可这位是国师,得罪不起,惹不起,连皇帝跟他说话都要掂量着来,谁敢给他指婚!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机会,让他自己选。
其实,萧兰庸想把自己的公主塞给他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连做梦都在担心,生怕这个莫名其妙降临朔方,心甘情愿守护朔方,保佑朔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朔方训练百万雄师、开疆扩土的神仙突然有一天就跑了。
所以塞一个或者索性塞一堆公主给他,给他生一堆娃,把他踏踏实实留下来,把他这一身举世无双的优良血脉融入到萧氏皇族中,是这位皇帝陛下惦记了很久的事。
这一番道理,敏锐如妖魔一般的胜楚衣如何会不明白?
他耐着性子,从善如流,面前的公主走马灯一般地敬酒,个个花枝招展,红霞满面,胆子大的还要流连一会儿,寻个话题说上一两句,他也就随口打发了。
直到最后一位,六皇子萧素的同母妹妹,当今皇后沈玉燕的生女,萧萼。
沈皇后立刻极力推介,“国师,这位是本宫的九公主,单名一个萼字,今年十六岁,极擅音律,不如就让她为国师奏上一曲助兴?”
萧萼亭亭袅袅立在胜楚衣面前,含羞带怯,一张粉白的鹅蛋脸,两只顾盼生辉的大眼睛,任谁见了都会心动几分。加上如今生母封后,她便是嫡出的公主,这份美貌加上这份尊贵,若说整个朔方哪个女子最配得上天神一般的国师大人,也就是非她萧萼莫属了。
萧萼低着头,以广袖掩面,抿了一口酒,以公主之尊向胜楚衣福了个女儿家的见面礼,朱唇轻启,“国师,献丑了。”
瑶琴抚起,一曲倾泻而出,高山流水,兰亭日晚,意境美不胜收。
曲毕,便是满堂哗彩,萧兰庸不住地点头,与沈后相视一笑。
再看胜楚衣,正一只手撑着额角,似是刚刚与十四位公主连翻对饮,有了些醉意,双眼看向下面,却不知在看谁,全然不知道萧萼已经一曲奏完。
“国师啊,萼儿的琴艺如何?她还等着你指点一二呢。”萧兰庸赶紧给还杵在下面的萧萼解围。
胜楚衣恍若神游归来,重新坐直,“应该还不错,本座不懂音律,不便置喙。”
他一句话推了个干干净净,没捞着露脸机会的公主们便窃笑,嘚瑟,白忙活了吧。
沈后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萧兰庸也是极为尴尬。
堕天塔里响起过琴音,整个皇宫里谁没听见过,虽然只有一次,可那晚凡是听见的人,谁不恍若游园惊梦,叹为天外之音。如今国师竟然说不懂音律,谁信?明摆着懒得理萧萼啊。
萧萼回到座位上,扁着嘴,几乎快要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门口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宁妃娘娘到!”
下面便传来中年妇女夹着嗓子道:“陛下,臣妾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接着,便是一个雍容又肥胖的帝妃,花团锦簇地在宫女的前呼后拥之下,走了进来。
满殿皆起身相迎,“见过宁妃娘娘。”
胜楚衣听了宁妃两个字,立时一阵剧烈地反胃,刚才的从容淡定端然瞬间全没了,身下如坐针毡,两只眼睛不知该看向那里,此时若是逃走,终归有欠妥当,可若是不逃,与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分分钟令他有种后悔在世为人的冲动!
于是只好身子一歪,重新撑着额头,眯着眼,继续装醉。
噩梦!三年挥之不去的噩梦,终于还是见面了!
第10章 万恶的小东西
宁妃娘娘是侍女出身,长萧兰庸十二岁,从他三岁起就一直近身服侍在身边,待到萧兰庸懵懂初开时,就自然而然地通过宁妃通晓了天地大道。
萧兰庸虽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却也是个念旧的人,故而虽然宁妃如今已经人老珠黄,又十分肥硕,简直可以说是有碍观瞻,却依然身份地位一样不少地与了她,让她在后宫之中养尊处优。
而宁妃又是极谙明哲保身之道的人,加上只生了一个五公主萧恬外,别无所出,所以非常明白自己的出身地位,向来不争荣宠,除了三年前被几个熊孩子坑了一把,倒也从来没什么糟心事儿。
萧兰庸见宁妃来了,赶紧招呼道:“宁妃啊,第一次见国师就迟到了,还不快向国师敬酒!”
“是,陛下。”
很快,一大团华丽的衣裙便涌入胜楚衣垂着的眼帘,“今夜是国师的庆功大宴,本宫来晚了,实在是失礼,自愿罚酒三杯,向国师大人赔礼。”
说着一双肉呼呼的白手,串满了珠宝指环,执了酒壶,来为他满杯。
胜楚衣只好勉强直起身来,不肯抬头,痛苦地想一了百了,奈何宁妃肥硕体态强行闯入眼帘,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了。
如此肥硕!你这三年都吃了什么!
疤痕呢?
那些疤痕都去哪儿了?
胜楚衣眼中蓦地闪过精光,抬起头来,哪里还有半点醉意,正迎上宁妃的一张大饼脸,涂着厚厚的白粉胭脂,正看着他笑。
“谢宁妃娘娘。”
他手中的玉杯与宁妃手中那一只轻轻一碰,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到那只白腻的胖手,嘴角瞬间牵起一丝凉凉的神鬼莫测地笑意。
完全不一样的体温,没有炎阳火!
他竟然被耍了!而且是被活活耍了三年!活活恶心了三年!
胜楚衣当下两眼一立,目光直接向下面的衣香鬓影之间横扫而过,搜索那个万恶的小东西!
此时盛夏,满殿之中衣香鬓影,他的目光毫不顾忌地将殿上每一个嫔妃,每一个公主,每一个随侍的女官,每一个千金小姐一一审视。
被他目光掠过的女子,都不由自主地稍微挺直了腰板,或者抚了抚发鬓,稍微增加了一点存在感。
萧兰庸见国师不语,赶紧又找了个话题,“国师啊,一别三年,朕那几个儿子都已经长大不少,多少也增了点本事。如今圣朝秋猎在即,不如就劳烦国师抽个时间,替朕再将他们九个仔细教导一番吧。”
胜楚衣心不在焉,口中随便应着,“好,便依陛下的意思。”一双凌厉的眼睛却还在殿内搜索。
当年宫中大宴,也是如这般规模,凡是那时有资格入宫的女子,此刻也都该在此。
不是公主,不是嫔妃,不是个有品级的女官,也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小家伙儿,你到底是谁?
三年中,每每想起堕天塔中的那一晚,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梦魇中与这个深宫中最老的蠢货共度了一夜,每每想到这个,他就恶心到夜不能寐,恨不得从未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现在,他竟然发现,自己被耍了!而且是三年!
一定要报复!狠狠地报复!把她抓出来,让她好好明白,平白无故耍了他三年,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胜楚衣的神色从刚才的温和沉静变得开始有些凌厉,坐在下面离萧兰庸最近的大皇子萧策就开始有些紧张。
加上他正好不小心听到了萧兰庸那一番话,手中的酒杯渐抖,整个人就都不好了。
作为宫中最年长的皇子,自从七年前胜楚衣入宫,他已经不知被教导了多少次,每次长进没见多少,吓倒是吓个半死,疼也是疼得脱了几层皮。可他那位父皇,偏偏就是迷信这个妖魔法力通天,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请他折磨自己儿子们的机会。
就在这时,外面有公公灰头土脸地进来,萧兰庸见了,脸色一沉,“让你去把老九给朕传来,这么久才回来,他人呢?”
那公公哭丧着脸抬头,满殿作陪的妃嫔、皇子、文武大员便忍不住噗嗤地都笑了。
原本白腻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但满是指甲抓破的痕迹,而且还被画了三只王八。
那公公尖着嗓子道:“回陛下,九殿下府上也正在夜宴,奴才根本连殿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九皇子妃带着姬妾们打了一顿,轰了出来。”
胜楚衣听见九皇子妃这几个字,眉梢轻扬,对啊,还有她,三年前那晚,这个女子刚好失节,被赐婚给九皇子,真是巧啊!
萧策敏锐地发现他这一表情变化,当是国师对他九弟的缺席和不敬心怀不满,立时不等萧兰庸发作,他已将酒杯在案上一顿,“大胆!国师凯旋,是举国同庆的盛事,老九他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非但不来殿前敬酒,居然还敢纵容妻妾行凶!”
他站起身来,慷慨激昂,满身英伟,“父皇,儿臣自幼接受国师教导,恩同再造,如今国事受九弟如此藐视,儿臣愤懑难当,自请前往商阳府,亲自将九弟抓来向国师赔罪!”
萧策痛表决心,满怀希望地看向胜楚衣,就是希望他明白他孺子可教,是个听话、懂事、服帖的,来日校场上,能手下留情几分。
果然胜楚衣向他满意地微微点头,他心中的大石头就落下一半。
萧兰庸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向来对萧怜多几分纵容,可今日他竟然不将国师放在眼中,于是便有了几分怒意,“好,那就速去速回。”
“是。”萧策领了命,出了北辰殿,却被追出来的萧素叫住了。
“大皇兄,你就打算这么单枪匹马地去吗?你可不要忘了,那里是商阳府啊!”
“我是他大皇兄,他还敢吃了我不成!”
萧素一笑,“大皇兄,九弟自然是下不去嘴,但是保不齐他府上那些没家教的娘们不敢。去年二皇兄可是在她们的豆蔻丹朱、血盆大口、满嘴尖牙之下吃了大亏啊。”
萧策怒而拂袖,“哼,这个老九,终日沉迷酒色,遇事就缩到女人裙子底下,看本殿今日怎么将他揪到北辰殿来!”
说完招了一旁的禁卫军参将,“你,去给本殿调集一队人马,走一趟商阳府。”
直到目送着萧策带人出发,萧素掸了掸袖子上的褶子,“大皇兄您多保重啊!”之后淡然回了北辰殿内。
第11章 不是威胁,是打劫
殿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没过多久,便听见外面闹哄哄一片,那个参将回来了,“启禀陛下,大皇子……”
萧兰庸不耐烦放下酒杯,毫无意外地问:“又怎么了?他也被老九家媳妇揍了?”
“不是。”
“不是?那人呢?”
“回陛下,大皇子被九皇子的妻妾们给绑了,被拖进去之前,殿下命微臣速速回来求援!”
“你……,你们禁卫军都是饭桶不成?让堂堂皇子被一群女子给……”萧兰庸一时气不顺,几乎说不出话来!
“回陛下,九皇子妃她们实在是……”统领说不下去了,当时场面不忍直视,大庭广众,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秦寿坐在下面一听自家姑娘又惹事了,揉了揉脑仁儿,假装没听见。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了谁就随谁。
自从秦月明嫁了九皇子,那飞扬跋扈的暴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仗着九皇子的宠爱和纵容变本加厉,整个朔方,从上到下,除了老爹,只怕就剩下皇帝还能让她忌惮三分了。
胜楚衣坐在一旁,淡淡问道:“大皇子被绑的时候,九皇子妃说了什么?”
“额……”,那统领支吾了一下,“九皇子妃说,她说……”
萧兰庸不耐烦了,“国师问你话呢,但说无妨。”
“九皇子妃说,北辰殿上的都是庸脂俗粉,北辰殿上的都是乌合之众,北辰殿上的都是泔水猪食,说大皇子要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天上,就得跟她进去。”
“混账!”萧兰庸怒摔,“这两个混账!”
“九皇子妃还说……”
“她又说什么了?”
“她还说,她除了皇上和自家夫君,在这朝堂中,入得了眼的,就只有国师大人一人,所以今晚若想大皇子能安心回家吃宵夜,还得劳烦国师大人带上黑玉膏亲自走一趟。”
萧兰庸气得跺脚,“混账!简直是混账!他们两个兔崽子,如何能劳动国师大驾!去!给我带人去把那两个混蛋抓回来!”
胜楚衣却不紧不慢起身,“陛下息怒,九皇子妃如此行径,只怕是九皇子殿下授意,既然九殿下以美酒美人相邀,盛情难却,本座不如就走一趟吧。”
“不必劳动国师,朕现在就派人将那混球两夫妻抓来便是。”
“陛下无须动怒,九皇子的商阳府本座正好还未拜访过,今夜前往,也顺便将黑玉膏亲手带到,一举两得。”
胜楚衣满面温和淡然,悠悠离了北辰殿,身后随了多少女子的贪恋的眼光暂且不论,就连新上位的文官也交首称道,赞这位国师实在是一表人才,谦恭有礼,端方有矩,什么传说中的妖魔,简直是无稽之谈。
萧素在下面悄悄用胳膊肘怼了萧淡,“听见没,亲自将黑玉膏送过去了。”
萧淡冷哼,“哼,看来今夜有人要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了。”
谁不知道那骨头要是被捏成一片一片的,再挪回原位,是怎样一种痛。若是给你疗伤的人安了心疼死你,手底下再加把劲,那酸爽,只怕要上天了!
坐在几个皇子最下首的萧誉紧张地不停眨眼,他几乎已经可以听见萧怜响彻整个帝都的惨叫了。
很快,胜楚衣的轿撵由八名黑甲兵抬着,夜色中凌空飞渡,转眼间便无声无息落在了商阳府门口。
朱漆大门洞开,里面的楼台亭阁夜色中浓妆重彩,便远远传来女子嬉戏娇笑声和管弦丝竹声。
默默俏生生地从门里出来,见到胜楚衣,两眼一亮,“国师来了,我们爷久等了。”
胜楚衣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胆的小丫头,明知来的是谁,却全无惧意,训练有素,便更加有意要会会这软红深处的人。
穿过重重回廊,穿过一处月门,竹影缭绕,空气间便开始变得水汽氤氲,那些喧闹声就更近了。
待到绕着小路再穿过竹林,眼前便是一亮,胜楚衣却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早有耳闻这九皇子是璇玑城中的纨绔之首,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杀人放火的勾当干尽不算,光是府中的酒池肉林就是整个朔方王朝的第一糜烂之地!
一座巨大的温泉池,十八只兽头喷水的喧嚣掩盖不住水中女子的莺莺燕燕。
池中、岸边尽是衣不蔽体的女子,只将胸口和臀部的要点遮了,连一旁奏乐的乐师,歌舞的艺伎,也清一色穿得少的可怜。
玩乐的女子们推杯换盏,醉态之下尽是妩媚,三两成群纵酒猜拳,互相调笑,谁也没将刚进来的胜楚衣放在眼中,全是自顾自地吃喝玩乐。
胜楚衣一眼扫过去,便不想再看第二眼,忽然听到一个男人凄惨尖叫:“国师救我!”
他顺声看去,池边的一处软塌上,被埋在美女堆里的,赫然是被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的大皇子萧策,腰间缠了一圈爆竹,哀求的眼神中已是生无可恋。
他满脸的红唇印,全身五花大绑,胸口赫然还被画了某宫图,一旁的妖艳女子见他居然还敢求救,摇着蜡烛作势要点爆竹,吓得萧策从软塌滚到地上,又从地上滚进汤池,“你们这群女人,你们这群疯子,明天本殿就让父皇平了你们这商阳府!”
池边的女子掐着腰笑骂:“商阳府是什么地方,大皇子进来之前不是不知道,既然脚丫子敢迈进来,就不要说后悔的话!”
说完扬着眉毛,挑衅地看向胜楚衣。
胜楚衣满脸嫌弃,眉皱得更深,就听见汤池对面有人沉着嗓子道,“国师大人,我这汤池上的景色,比起北辰殿如何?”
池上水雾渐开,便看见对面一张大床,红帐掩映,其中慵懒地侧躺着个人,身姿窈窕,一袭红衣。
胜楚衣立时双臂振开,黑袍广袖扬起,巨鸟一般掠过汤池,直接落在了大床前,“春色无边,只是少了主人现身款待,便有些无趣。”
他抬手去掀纱帐,里面的人骤起,将纱帐又扯了回来,两人隔着纱帐相对,“国师大人,既然来了,黑玉膏留下,大皇子还你,商阳府的酒池肉林,不留混蛋男人。”
胜楚衣玉石般的面容上浮起了危险的笑,“你这算是威胁本座?”
那人在纱帐那边也冷笑,“不是威胁,是打劫!”
她话音方落,胜楚衣身后骤然噼里啪啦不知围上来多少衣衫不整的女子,又是抓,又是扯,紧接着尖叫声此起彼伏,在夜色中传得极为遥远。
“哎呀,国师大人,你撕我胸衣做什么!”
“国师,没想到你这样衣冠禽兽!”
“我怎么说也是贞洁烈女,胜楚衣你要负责!”
“姓胜的,你那爪子往哪儿伸!”
“……”
第12章 淘气,就要承担后果
胜楚衣活这么久,第一次被这么多几乎没穿衣服的女人调戏成这样,到底是谁在摸谁!要是再不反击,全身都要被这些染了鲜红指甲的爪子摸光了!
他周身泛起极寒,刚要发作,红帐那边,那人声音低沉,“国师,小心别伤了她们,一次打死这么多没穿衣裳的姑娘,当心晚节不保。”
“好,黑玉膏是吧,给你!”胜楚衣敛了怒气,扬手将一只黑色的小瓶子扔进纱帐,里面的抬手接了,立时所有女人便收到命令般整齐划一地撤到一旁。
“谢国师,送客。”
默默马上一溜小跑从汤池那边走过来,提着灯笼,“国师,请。”
胜楚衣被弄了一身乱七八糟的胭脂味,转身要走,红帐后的人又道:“别忘了拎上你的宝贝大皇子。”
那人得意地看着胜楚衣离去的背影,手里将黑玉膏的药瓶扔起来又接住,忽然一阵极寒破了红帐,劈面而来,她转身要逃,却躲闪不及,红裙的后背被整片抓了下来。
她双手护了前胸衣裳,转身气急败坏地跳着脚骂道:“胜楚衣!我家爷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王八蛋!”
竟然是九皇子妃秦月明!
“谬赞。”胜楚衣淡淡瞥了她一眼,扔了手中的红衣碎布,拎着萧策,出了商阳府。
秦月明转身的瞬间,他看得清楚,脊背光洁如雪,平常的女子身体,没有一点炎阳火的痕迹,也不是她。
那小坏蛋到底是谁?
胜楚衣拖着灌了满肚子温泉汤的萧策,随着默默迈出了商阳府的大门,深渊一般的双眼愈发的深邃。
商阳府中,秦月明挥挥手,整个汤池上的人迅速散去,一众家仆训练有素地收拾残局,转眼间奢侈糜烂之地重归风轻云淡。
她交代了几个侧妃善后,便一个人脚步匆匆去了书房,入了后面的静室。
“怜,你怎么样了?黑玉膏拿到了。”她声音焦急又关切至极。
萧怜额上豆大的汗珠,脸色蜡黄,抬起头来,吐了口中咬着的布,“帮我涂上。”
“怜,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接骨,你这腕子是他捏碎的,他最是知道怎么接回去,你现在这样强行胡来,万一接错了,这手就废了。”
“我心里有数,他可走了?”
“放心吧,我盯着他出的大门。”秦明月小心替她打开纱布,便露出了垂着的手腕,斑驳的伤痕从手背向小臂蔓延,弯弯曲曲,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秦月明小心替她一点点抹上黑玉膏,便有丝丝缕缕的冰凉渗入皮肉中,立时缓解了刚刚强行接骨带来的剧痛,萧怜放松下来,闭了眼。
“怜,手腕子而已,就算被他见了,也不一定……”秦月明话说了一半,忽然就被萧怜一拳打晕,栽到了一边。
接着屋里的灯同一时间熄了,没有窗子的静室,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悄无声息,伸手不见五指。
“九殿下的待客之道,实在令本座叹为观止。”黑暗中响起胜楚衣沉静却透着妖异的声音。
“国师,很晚了,本殿与爱妃已就寝,恕不奉陪,请回吧。”
胜楚衣没有说话,萧怜感觉得到,这个人正像狼在审视猎物一般在她面前来回逡巡,却听不见一丝声响,犹如鬼魅样的存在。
接着,一阵清冽妖异的淡淡香气从身旁飘来,胜楚衣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她身边,右手便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给抓了起来。
她条件反射地要将手抽回来,却被死死钳住,刚刚强忍着剧痛结合的骨片立时又全部错了位,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
“原来殿下也是知道疼的。”黑暗中,胜楚衣另一只冰凉的手也搭上了她的手腕,十根纤长又如寒冰的手指捏着她细细的腕,稍动一下,一片碎骨便被复位。
他手指下力道奇大,萧怜登时痛得浑身一个激灵,眼泪便掉了下来,可却强忍着不被他发觉。
接着又是第二片,萧怜在黑暗中深深低下头,左手将榻上的床褥抓成一团。
胜楚衣若无其事般地淡淡,“殿下的妻妾个个身怀绝技,深藏不露,本座三年不在,帝都就多了商阳府这处龙潭虎穴。”
第三片,萧怜痛得浑身被冷汗湿透,却依然强忍着不吭声。
“殿下为什么不说话?若是觉得痛,可以告诉本座。”
第四片,更大的手劲,萧怜的嗓子眼里终于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闷哼,“变!态!”
黑暗中响起胜楚衣的轻笑声,接着便是下一片,那纤长的手指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挖出来一般,“从来没人胆敢戏弄本座,殿下虽然年纪小,但是淘气了,就要承担后果。”
胜楚衣冰凉的手指悄然又向上两寸,“认错,或者废掉整条手臂,殿下自己选。”
他只要再轻轻一下,萧怜这半条胳膊便可以彻底拆下来扔掉了。
“你敢?”萧怜咬着嘴唇,从牙缝里崩字。
“殿下可以试试。”胜楚衣的指腹意外地触碰到她小臂上的一道伤痕,手上刚刚运起的力道瞬间撤了回来。
黑暗中,他手指顺着伤痕的纹路,悄然退回手腕处,依然沉静的声音在黑暗中飘荡,“这世间从来没什么是本座不敢的。只有想与不想,愿与不愿。”
最后一片离位的骨片正了回去,前所未有的力道!
“啊——!”萧怜终于惨痛地喊出了声。
“死!变!态!”
她一向牙尖嘴利,可此时已痛得意识模糊,又对上这个无赖妖怪,竟然不知到底要骂些什么才解恨!
“死变态……王八蛋!……本就该一拳打死你!”
她口中又浑浑噩噩地不知道骂了几句什么,便失去了意识,栽进一只臂弯中。
黑暗中,清冽的香气渐渐在周遭弥散开去,之后便有女子哼了一声,之后,砰!一声闷响。
秦月明刚刚苏醒过来,又被胜楚衣随手给揍晕了过去。
冰凉的指背,探在萧怜的脸颊上,顺着脖颈向下,掠过咽喉,直到碰到紧紧扣着的领口,才停了下来,“殿下,你该感谢自己当日没有落下那一拳。”
胜楚衣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吞噬人心的妖魔。
——
等到萧怜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她睁开眼,正对上秦月明的一双大眼睛。
“怜,你醒了?”
“妖怪走了?”
“我醒来时他就不在这儿了,感觉怎么样?手腕还疼吗?”
萧怜活动了一下手腕,果然不那么疼了,“嗯,好多了,估计过上两三天就能痊愈。”
她的右手被仔仔细细、整整齐齐地缠了纱布,里面有透骨的清凉,该是涂了厚厚的黑玉膏。
秦月明摆弄着她的手腕,“看来黑玉膏还真是个好东西,也难怪那妖怪敢说捏就捏。”
“媳妇,你包扎的技术有进步啊,什么时候开始不用捆的了?”
秦月明停了手,眨了眨眼,“不是我包的啊。”
萧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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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殿下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既然手腕子没有大碍了,萧怜就安生不住了,“走,后花园里拉开台子,唱戏去!”
一听说有戏看,呼啦啦一众姬妾二十多人全都从各自的院子里涌了出来。
商阳府的管家周姚先生年纪不大,看起来就是个斯文书生,却是个老好人,办事周到老练,左右逢源,照顾周全,每天忙里忙外,就是伺候着萧怜和她的小媳妇儿们乐呵。
一个时辰前主子说要唱戏,一个时辰后台子就搭好了,戏班子到位,一应桌椅板凳、瓜果梨桃齐全。
萧怜歪在躺椅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腮,看了一会儿,就不乐意了,“没创意,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这种戏码看太多了。”
旁边跪在地上给她敲腿的侍妾卖乖,“那爷要看什么,妾唱给你听。”
萧怜眼睛一亮,蹭地坐起来,“去,上去把那几个戏子给我扒了,你们谁会唱谁就上去唱,唱得好,有赏!”
立时便有一众妻妾冲上台去,吓得戏班子那一伙子人,不管是唱念做打还是吹拉弹唱的,都抱着头、捂着衣服领子四下逃窜,可还是难敌萧怜手下的虎狼之师,转眼功夫便被扒得只剩下里衣。
都说商阳府的门槛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商阳府的黄金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市井传闻诚不欺我!
很快,台上演的便是另一番声情并茂,正是昨夜的泳池派对,秦月明本色出演自己,随便擒了个男戏子扒了上衣弄成大皇子的样子,一旁还蹲着个小妾低声威胁:“叫大点声,声音不够大,老娘阉了你!”
于是那戏子便扯开破锣嗓子喊出了天际。
之后一身黑衣的梁侧妃扮成胜楚衣,一出场,一身的风骨倒还有几分意思,可演到被围攻那一段时,便嚎的比谁都惨,比谁都激烈。
萧怜昨夜没能亲见那场面,如今被一众姬妾贴心地情景再现,立时看得心情极好,在躺椅上笑得穿着皮靴的两只脚直踹。
她还笑得欢,忽然台上闹哄哄的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下来,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的女人们同一时间望向同一个方向,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凝固在当场。
萧怜立时脸色一变,收了声,从躺椅上悠悠起身,回头看去,胜楚衣正一手撑着顶红伞,一手负于身后,立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
他身后跟着个妖艳的女子,一身紫衣劲装,面无表情,手中捧着只黑色锦匣。
萧怜直接吊儿郎当地重新将自己摔进躺椅中,冲着戏台上挥挥手,满园子的莺莺燕燕立时无声无息撤了个干净。
头顶上悄然覆上红伞薄薄的阴影,胜楚衣立在了她身后,“妻妾成群,训练有素,佩服。”
“国师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黑玉膏六个时辰换一次药,本座是特意前来给殿下送药的。”
“谢国师,药留下,人不送。”
那紫衣女子将手中的黑色锦匣安置在一旁的小桌上,立在不远处安静地候着。
胜楚衣收到逐客令,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绕到她的躺椅前,在她腿边寻了个空坐了下来,手中依然撑着伞,一片妖红便将两人映得面色如霞。
“本座亲自前来,难道只得了一个谢字?”他转头看她,将她的眉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萧怜被他看得不自在,脸色就更难看,“国师贵人多忘事,本殿这手腕,是您老人家亲手捏碎的,一个谢字,已经有点多了。”
“有个词叫做不杀之恩,殿下,手腕子捏碎了,本座肯再给你接回来,这便是恩。”
“国师好一个强盗道理。”
“殿下命妻妾打劫本座时,也是有条不紊,强盗二字,原路奉还。”
“国师要怎样才肯滚!”
胜楚衣伸手将萧怜那只断手拎到眼前,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在本座面前,向来滚的都是别人。”
“是啊,国师老当益壮,历经风雨春秋,手段老道,自是本殿这样的毛头小朋友所不能及的。”萧怜咬牙切齿,脸上却是嘲讽的坏笑。
胜楚衣眉头一蹙,一双凤眼狠狠瞪向萧怜,竟敢嫌他老!
萧怜将下巴一扬,满脸都是戏,原来你怕人说你老啊!她乐得几乎浑身都在嘚瑟,两条裹着靴子的脚踩在榻上,翘着二郎腿颠儿啊颠儿。
胜楚衣几乎被她的靴子踢到,站起身来,身材颀长,头顶撑着那柄红伞,垂眸俯视着萧怜,“此时正值盛夏,九皇子却从脖子到手指都遮挡地密不透风,当心中暑。”
夏风吹过,胜楚衣也只穿了略薄的黑色锦缎长袍,领口微微敞开,便将脖子上还围着丝巾,戴着手套,穿着靴子的萧怜显得像个傻X。
萧怜满脸的笑立刻就没了,“国师真是比父皇还要疼本殿,事无巨细,思虑周全,不是亲爹,胜似亲爹。”
她变着法嫌他老,胜楚衣就又是眼角一跳。
“昨夜替殿下敷药,黑暗中触及殿下身上似有无数伤痕,殿下若是有疤痕难以去除,倒是无需遮掩,本座常年征战,对于祛除疤痕颇有些心得,有时间可以来堕天塔一叙。”
萧怜浑身一疼,不要跟她提堕天塔!
“国师言重了,只是手臂上曾经受过点小伤,大男人的,就算满身疤痕,也不至于藏着掖着。”她随手扯掉脖子上的丝巾,“本殿穿得多,只不过是为了少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丝巾扯下,雪白纤长的脖颈上便显露出几个红莓印子,萧怜颇为尴尬的笑笑,“昨夜国师离去之后,爱妃凶猛,本殿又有伤在身,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你也知道,女人这种东西,善妒成性,这后院之中,女人堆里,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胜楚衣的红伞向前稍微一倾,人也微微弯腰,仔细看了看她的脖颈,之后腰弯得更深,俯身到她耳畔,淡淡的清冽味道就透了过来,略显妖异的声音轻轻道:“殿下,你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之后眼光在她耳朵上的那只精钢耳坠子上一瞥,重新直起身来,留给萧怜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身走了。
萧怜人歪在躺椅上,眼珠子紧张地滴溜溜转,直到确定胜楚衣真的走了,吼道:“秦月明,给我滚过来!”
果然,秦月明一路小跑地奔了过来,“怜,他怎么你了?”
“我少了什么?”萧怜抻着脖子问。
秦月明嘿嘿一笑,“你少什么你还问我!”
萧怜白了她一眼,“能不能正经点!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不然不会这么说。”
秦月明倒吸一口气,“哎呀!难不成昨晚趁你晕倒后,他给你检查身体了?”
“胡说!他敢!他最多也就是碰到我手腕上的疤痕,这世上手腕上有疤的人还不多了去了,况且,在他眼中,我还是个男的!”
“男的……”秦月明弯腰凑了上去,“小怜,你是不是把你这根雪白雪白的长脖子仔细给他看了?”
“那怎么了?”
“额,喉结……”秦月明艰难地戳了戳自己的脖子。
“……!”
她光顾着撇清手臂上疤痕的事,却不想在脖子上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第14章 爹爹打架,不要看
胜楚衣离了商阳府,直接回了堕天塔。
地宫中幽暗的烛火燃起,便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丝绒帐后走了出来。
“君上。”黑衣男子静静立在他不远处。
胜楚衣懒洋洋躺倒在冰床上,由着紫衣女子为他脱了靴子,合了眼,“辰宿,让你找的人,可有眉目?”
“回君上,萧氏皇族七年来,共诞生女娃二十七人,前面二十六人,君上都已一一查验过,如今只有九皇子萧怜府上,两年前出生了个梨棠郡主,您还未见过。”
胜楚衣眼帘唰的掀开,现出一对血红的双瞳,“梨棠?”
“不过那郡主是个不足月出生的,先天已是不足,该不会是您要找的贵人。”
“嗯,关于萧怜,本君不在这三年,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一旁的紫衣女子沉吟了一下,开口道:“秉君上,据紫龙所知,那九皇子萧怜的确不一般,原本懦弱不堪,逆来顺受,从小在后宫受尽欺凌,可突然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您离开的三年中,他曾经称病离京,隐居一年,回来后便脱胎换骨,全然换了一个人般。而且明里虽然纨绔不堪,实际上却十分得萧兰庸器重,替他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件件办地心狠手辣,向来不留活口。还有那府上的妃嫔侍妾,各个身手不凡,多数来历不明,如果属下没猜错,都该是他私下驯养的死士。”
胜楚衣对这些消息毫不意外,“这个人,紫龙你继续查,一举一动都盯紧了,随时来报。”
“是。”
“都退下吧。”
“是!”紫龙与辰宿将右臂横于胸前,行了并非朔方之人常用的大礼后,悄然退下。
胜楚衣起身,挥手将冰床上的殷红丝绒唰的扯了下来,后面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面泛着淡淡光晕的命轮。
这只命轮大部分已呈红色,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蓝色。
胜楚衣的神祗般的面容上浮起无法化开的哀伤,“阿莲,时间不多了啊,你到底在哪儿?”
——
商阳府中,深夜,萧怜从紫龙手中接过第三份黑玉膏,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妖怪总算没有亲自来。
顺便再瞅了一眼紫龙的脸和身材,眉毛轻轻扬了一下,看来妖怪好的是这一口,如此说来,她这种朴素型的就算被他看出来了,也明显安全多了。
萧怜回了房间,用还好着的左手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床上的被子,刚落下一侧床帐,忽然发觉身后有异,猛地回头,便见胜楚衣一袭黑袍,肩头绣着的血色幽昙活了一般的怒放,两手抱在身前,倚在门口,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或者她身后的床帐。
她两个箭步挡在胜楚衣面前,压低嗓子,“国师您老人家还真忙啊!”
胜楚衣的眼光从床帐上移开,“九殿下天潢贵胄,妻妾成群,夜深了,却要一个人,一只手,铺床落账,真是凄凉,不如本座帮你?”
他说着便向床边走去,萧怜右手是个断的,左手的拳头直接蕴了炎阳火,向胜楚衣后心怼去,“离远点!”
胜楚衣回身,黑袍飞旋间,一只大掌直接包住砸过来的小拳头,手中的热度就像握住了一轮小太阳,立时眼中满是精光,“炎阳火真好,九皇子果然深藏不露。”
他手心将萧怜向后轻送,推了出去,转身又往床边大步走去。
才迈开步子,被人拉住腰带向后一拽,接着便有一只小拳头劈头盖脸而来,萧怜竟然有了几分拼命的架势。
两人交手之间,萧怜本就艰难,又只有一只手,还生怕弄出声响,凳子倒了,她要分出一条腿来勾起来,茶杯摔了,她要伸手接住。
胜楚衣从容不迫,见她忙得不亦乐乎,反而来了兴致。
“殿下莫不是在床上藏了什么宝贝!”
“半夜三更,不请自来,国师,本殿对您老人家一字以概之,便是‘贱’!”
“夜深人静,殿下又是独自一个人,本座就贱一下,也没外人知道。”
萧怜被胜楚衣擒了左手,跌入一片黑色锦绣中,头顶上的人用下颌抵在她头顶,心满意足道:“炎阳火,真是暖啊。”
“变态!”萧怜左手被擒在腰后,右手抵在胜楚衣胸口,却是个断的,用不上力气,她自己痛得直咧嘴,不轻不重的力度,倒像是在半推半就。
于是脚底下发狠,猛地朝他的脚上跺去,胜楚衣抬脚向后躲去,顺势用脚跟踢了后面的凳子。
萧怜身子下沉,腿直接从他两腿间穿过,将将用脚尖接住了凳子,一字竖叉坐在了地上,再抬头,便看见胜楚衣正满脸异样,挑着眉毛,俯视着她。
她此时横穿在他两脚之间,那张脸正对着胜楚衣的腰下。
“殿下,到底谁变态?”头顶上的声音妖异。
“你变态!”你不但变态,你还变异!
萧怜左手变拳,护手上的血金钉直接向胜楚衣的膝盖内侧劈拳砸去。
胜楚衣当下身子一错,两腿一字横叉,避开了她的小拳头,整个人便倾覆下来,张开双臂,“再抱一个。”
萧怜翻身就地一滚要避开,却还是没逃掉,两人的腿拧在一起,三条胳膊缠在一处,剩下那根断了的胳膊被牵连,一阵剧痛,正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忽然间同时停了下来。
胜楚衣顺着萧怜的目光回头看去,便见床上落下一半的帐子中,晃晃悠悠坐着一个迷迷糊糊的小人儿,正揉着眼睛看向他们两个,“爹爹?”
“殿下的床上果然藏了宝贝!”
萧怜一个骨碌挣脱开,爬起来冲到床边,挡在小人儿面前,“爹爹打架,不要看,睡觉!”
可那小人儿却歪了歪身子,从萧怜的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胜楚衣。
胜楚衣也学着她的样子,向一旁探了身子,对她两眼弯弯地一笑。
这一笑,全不是这两日间萧怜所见的妖魔,也不是三年前堕天塔中的那吃人的狼!
而是……,一株开满繁花的树,一尊满身光华的神。
第15章 本座不吃小孩儿
萧怜横了一步,挡开两人的视线,“你离她远点!”
胜楚衣又从另一边探了头,“她让本座走,本座就走。”说完温声向床上的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梨棠——。”小人儿奶声奶气地回答,口齿尚不清晰,棠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立时听的人心肝都是甜的。
“小孩子太老实会被狼吃!给我睡觉去!”萧怜抬手将另一半帐子给落了下去。
没想到眼前黑影一闪,胜楚衣直接掀了帐子就跟着滚了进去。
“你给我出来!”萧怜几乎是立在床边跺着脚低吼,想把他揪出来,又怕吓到孩子。
胜楚衣早就将一小团梨棠给抱在怀中,“本座说了,她要本座走,本座才走。”说着坐在床上,将梨棠举过头顶,“棠儿,叔叔会举高高哦,要叔叔走吗?”
“高高——。”梨棠拖着长长的尾音。
“棠儿乖乖睡觉,睡醒了举个大高高!”胜楚衣以胜利者的姿态瞥了眼萧怜,直接将帐子掩好,将她挡在了外面,在里面十分礼貌道:“床很大,殿下要是在外面站腻了,可以进来一起睡。”
帐子被唰地掀起,“胜楚衣!那是我的床!”萧怜举起拳头便要揍,忽然面前伸过来一只大脚,“靴子,替本座脱了。”
“你自己没手?”
“本座的手,在抱着棠儿。”
萧怜警惕地看着那双冰冷修长的手,正有意无意地在梨棠细细的小脖子上掠过。
啪啪,两声,胜楚衣的靴子被她给丢出了帐子,之后萧怜整个人也滚了进去,坐在床角,狠狠地瞪着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睡觉。”
“滚回你的堕天塔去!”
“殿下这里人多,暖和。”
“胜楚衣!”
她又要抬手去揍,胜楚衣一根手指立时竖在了她唇边,“嘘,小孩子睡觉要哄,你到底会不会当爹?”
“你会?”
胜楚衣不语,眉峰一扬,显然比她会。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听见秦月明轻声问:“怜,我听见你这边有声音,有事吗?”
萧怜看了眼胜楚衣,胜楚衣也正双眼沉沉地露着凶光看着她。
“没事,刚刚梨棠醒了,闹了会儿,叫我打拳给她看,现在没事了。”
“哦,那我回去继续睡了。”
“好。”
等到萧怜打发走了秦月明,胜楚衣伸手向帐外一弹,屋内的灯便灭了。
封闭的床帐里,散发着胜楚衣身上那种清冽的香气,还有梨棠身上的奶香味,以及另一种萧怜自己察觉不到,胜楚衣却极为敏感地捕捉到的味道,女子的体香。
两岁多的孩子,白日间玩得累,竟然很快就在胜楚衣怀中迷迷糊糊地重新睡了过去。
熟睡的孩子有节律的小小呼吸声中,胜楚衣的声音在黑夜中悠悠响起,“听闻九殿下风流成性,府中姬妾无数,没想到夜深人静之时,竟然连个替你哄孩子的女人都没有,堂堂皇子,居然要夜里亲自带孩子?真是可怜。”
“谁说没有,这不是来了个贱人!胜楚衣,你放开梨棠!”
胜楚衣似是轻笑了一声,“殿下,本座不吃小孩儿,你不必这样紧张,大可躺下来一起睡。”
“谁跟你一起睡!”
又是一声轻笑,“也不吃男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萧怜绝对不信眼前这个人会是与梨棠一见之下,父爱萌生,天性使然,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血脉灵犀之说,都是世人在自说自话,自我安慰。
“刚刚同殿下讲过了,睡觉。”
胜楚衣不再理她,竟然真的抱着梨棠柔软的小身子睡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大手双手轻轻抱着小小的人,神祗般完美无瑕的面上之上,眉头微蹙,一动不动。
萧怜便坐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盯了他一夜,生怕稍一眨眼,他就把梨棠给掐死了。
天光渐亮时,胜楚衣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开,萧怜手中便拳头一紧。
他那双眼中竟然全是极度的疲惫,比她这个一夜没睡的人还累,几乎是了无生趣地瞥了一眼全身戒备的萧怜,完全没了昨夜的神采奕奕,一言不发,直接起身蹬了靴子就走了。
房门一开,刚好撞上秦月明带着一众丫鬟来叫萧怜起床,正要敲门的手举在半空中,赫然看见里面出来了妖魔国师,秦月明赶紧捂住自己要尖叫的嘴巴。
等到一众人直愣愣地看着胜楚衣飞身离去,秦月明才小心地进了屋,看见萧怜已经一头扎在梨棠身边呼呼大睡了。
不但衣裳穿的严丝合缝,连靴子都没脱。
秦月明鄙视地嫌弃起来,“我还当这么快就圆房了呢,原来是睡素的!”
这一日的早朝,便有国师和九皇子两个人告假。
九皇子告假不稀奇,他基本上就没来参加过早朝。
可是国师才刚刚还朝,居然连着两天都没露面,这就实在是不合常理了。
秦寿与一众同僚推测,一定有阴谋!
堕天塔中,胜楚衣懒散地躺在冰床上,昨夜侵入那孩子的梦境,搜索她前世残留的痕迹,却什么都没找到,干净地如同一张白纸。
这个孩子也不是她。
命轮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却还没有回来,他快要等不及了。
又过了两天,萧怜终于再没看见那一袭黑袍悄然出现在身后,只有那个妖艳到无法直视的紫龙每隔六个时辰按时送药过来,她也总算稍稍放宽心,但是从此梨棠却是看得十分紧,轻易不离左右。
这天早上,她梳洗完毕,用过早餐,便坐在桌边,左手拿着布娃娃逗梨棠玩,右手递给秦月明,由着她替自己拆去纱布,洗净黑玉膏。
周总管从外面进来,“爷,宫里来人了。”
“哪一只?”
“金吾将军杜棋砚。”
秦月明听了,立刻手底下加快了速度,本来磨磨蹭蹭弄了半个时辰的事儿,三下五除二搞定,随后抱起梨棠,麻利地去了后院。
萧怜淡然坐着,将右手擦擦干净,随手将帕子丢给周姚,重新戴上鲜红的软皮护手,“让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便传来剑鞘轻触盔甲的声音,门口很快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剑眉星目的武官,“臣杜棋砚,见过九殿下,殿下手上的伤可好了?”
萧怜靠向椅背,两条腿搭在桌子上,靴子将小腿紧紧包裹起来,显得腿尤其地长。
“少拐弯抹角,说吧。”
“殿下,北大营今早有小股军官哗变,出了人命。”
“这种烂事,也来烦本殿?”
“殿下,霍将军的宝贝孙子,霍城霜小将军被劫持了。”
“然后呢?”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当速战速决,还说殿下懂得该怎么做,只命臣来请殿下走一遭。”
萧怜手中摆弄着茶壶,故意一个不小心手滑,茶壶眼看掉了下去,杜棋砚伸手弯腰接住,“殿下,小心啊。”
萧怜玩味一笑,将腿从桌子上拿了下来,“走吧,北大营。”
“殿下可需召集人马?”
“不必了,有你就行了。”
杜棋砚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殿下,陛下还说……”
“老头子还说什么了?”
“陛下交待,殿下这次尽量动静小一点。”
“啰嗦!”
“是。”
第16章 风雷营哗变(炸弹加更)
北大营在城外三十里处驻扎,萧怜与杜棋砚一路策马疾奔,倒是也没用太多时间。
北大营驻扎着靖远将军霍崇光的霍家军,此时偌大的军营已经加派了大量巡逻的兵力,人人神色紧张。
萧怜刚进大营,马蹄还没停稳,人就一袭红袍直接从马上飞跃而下,如一支箭般扎在地上,两只小皮靴踏起烟尘,背在腰后的双手上,血金钉映着日光,泛着淡淡的煞气。
霍崇光率两名副将出帐迎接,见是萧怜,又看了看他二人身后,眉头一皱,“见过九殿下。”随后直接问向杜棋砚,“陛下说的援手,就是你们俩?”
杜棋砚恭敬还礼,“非也,老将军,末将并非援手,援手只有九殿下一人。”
霍崇光一脸的老大不乐意,“哼,老夫的孙儿现在生死未卜,这军营重地,只怕是没有美人好酒招待九殿下了。”
萧怜也懒得理会老头吹胡子瞪眼,目光扫视大营远近,“老头儿放心,你这军中的酒太糙,本殿没兴趣。”
“你……!”霍崇光碍于身份,不能与皇子直接冲突,便转而指向杜棋砚,“你给老夫请来的好人!今日城霜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夫绝不善罢甘休!”
说话间,肩膀上就是一沉,萧怜的手压在了他肩头,“老头儿,咱们打个赌,若是今日本殿救下你那长子嫡孙,他霍城霜以后改口叫本殿一声爷爷,如何?”
“九皇子……!”
霍崇光几乎要气得发飙,被杜棋砚连忙七手八脚给拦了下来,“哎呀,我说老爷子,九殿下怎么也是凤子龙孙,天潢贵胄,给你家少将军当爷爷,那是你们的福分!”
霍崇光怒摔,“他一个酒囊饭袋,只会误了我孙儿的性命,我……我现在就亲自进宫去另请高明!”
老头儿说着翻身上了马,对两个副将道:“本将回来之前,若是有人敢轻举妄动,休怪我军法处置!”
说着策马冲出了大营。
杜棋砚也不拦着,等看着霍崇光的马奔远了,回头向萧怜陪笑,“如此也好,方便殿下动手。”
萧怜却直接进了中军帐,跳上霍崇光的将军椅,也不急着救人。
杜棋砚就有点急了,“殿下,救人如救火啊!”
萧怜将霍崇光的毛笔玩得滴溜溜转,“本殿不敢妄动啊,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殿一届草包皇子,万一老头儿回来发飙,还不是说斩就斩。”
“可是,陛下点名要殿下亲自来救人,若是有了什么差池……”
“哎?肚脐儿,你说陛下是本殿的亲爹还是他霍城霜的亲爹?霍崇光是你爷爷还是霍城霜的爷爷?”萧怜将他的嘴结结实实给封了,便整个人横在将军椅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高副将就有些不淡定了,皇上既然派了九皇子来,而九皇子也没什么过失,霍将军这个时候进宫去要求换人,自然是驳了皇帝的金面,摆明了说:我觉得你儿子不行,你看人肯定不准。
所以皇帝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更不会轻易换高手来。
此刻老将军不在大帐,那些哗变的低阶军官却正将刀挂在霍城霜的脖子上,占了小半个北大营,躲在里面喝酒吃肉呢。万一老爷子不在期间,那败家子儿出了什么闪失,问起责来,他们两个当副将的,首当其冲要掉脑袋。
所以,不如就让眼前这个败家子儿去试试,救救那个败家子儿。
但眼前这位,还挺傲娇,既然有老将军的话在前面摆着,肯定不会再巴巴地去帮他们救人。他们都是军人,朝野市井之事所闻不多,但也多少听过萧怜在帝都的诨名儿,黑心大王莲,只怕不是一点点不好惹啊。
耗了两个时辰,谁都没动静,萧怜正在打盹,一声响彻整个北大营的惨叫远远传来,两个副将就心肝一颤。
没多会儿,便有士兵进来,端了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那士兵哆哆嗦嗦道:“秉殿下,两位将军,那边传话来,说……说少将军这耳朵是给老将军请来的救兵下酒的。”
萧怜闭着眼,横在将军椅上,晃了晃僵硬了的脖子,“告诉他们,一只不够。”
“……”
高副将连忙打岔,“他们可还说了什么?”
“他们还说,从现在开始,每隔半个时辰,就送来少将军身上一个零件,除非立即备上三百匹快马,十万两金票,放他们离去。”
高副将和身边的林副将对了一个眼色,看来是不能再等了,于是两手抱拳,齐刷刷跪了下去。
“求九殿下出手,营救我家少将军。”
萧怜昏昏欲睡,“不行,军令如山,不能动。”
“殿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少将军是老将军掌上独苗,若是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今日若您能出手相救,不论结果如何,老将军问罪,我等愿替殿下受军法处置。”
萧怜眼皮都不抬,“肚脐儿,他们说话管用吗?我怎么觉得不靠谱呢?”
杜棋砚正愁萧怜不动,万一有什么情况,没法向皇帝交差,赶紧顺着杆儿就爬上去了,“回殿下,只要能救了少将军,等老将军回来,一切早已万事大吉,他感激都还来不及,如何还敢说您半个不字。”
萧怜这才从将军椅上悠悠起身,随手抽了两张纸,“不管怎么说,本殿就是个闲散皇子,一没权、二没人、三没钱,你们只需要红口白牙地忽悠,本殿却要以身犯险,所以……”她晃了晃手里的纸,“立个军令状吧。”
高林二将是耿直的汉子,立刻道:“好!只要能救少将军,殿下说什么,末将就做什么。”
说着接了纸,提笔就要写。
“慢着,本殿说一句,你们写一句。很简单,就写——我等自愿恭请九皇子殿下营救少将军霍城霜,无论造成任何后果,都愿一力承担,与九皇子没有半毛钱关系。如有违背,愿以项上人头相抵。”
杜棋砚立在下面听见“半毛钱”三个字,轻轻咳了一下,立刻就被萧怜给瞪了回去。
等到军令状写好,签字画押,萧怜将那两张纸慢悠悠、小心翼翼的折了又折,看得两个副将心急火燎,“殿下,半个时辰快要到了。”
萧怜将军令状仔细收好,这才问道:“说说看,叛军是些什么人,害得霍老头儿连自己家的狗都搞不定,还要进宫求援。”
高副将道:“本就是为了钱粮军饷不公之类的小事,叛军人数也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人,按说在京城附近造反,摆明了找死,但是这些人本就是些不要命的,如今经人扇动,又劫了少将军,有恃无恐,就更加肆无忌惮。”
“不要命的?”萧怜进了帐子,连口水都没喝上,只好自己找了茶壶倒水。
林副将道:“是啊,哗变的是风雷营。”
噗!萧怜一口水没喝进去,全喷了出来。
杜棋砚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你们老将军可以啊,居然能为了点钱粮的事儿把风雷营给逼反了?”
第17章 请来个阎王
高副将无奈,见话都说到这里了,只好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
风雷营是整个霍家军中主管雷火弹、硝火箭的一支特殊兵种,说白了相当于一支爆破部队,除了执行爆破任务,平日里还负责保管朝廷拨下的雷火弹。
本来编入这支队伍的官兵,大多数都是上无老,下无小,中间无婆娘的光棍一根,靠的就是电光火石之间求个生存。因此,风雷营每次战役,战功卓著,死的人也是最多,同时军饷也是最丰厚的,毕竟实打实的拿命换钱。
可是霍崇光的这个败家孙子,终日吃喝嫖赌,手头的钱不够了,就打上了军饷的主意,整个大营谁的钱最多啊,谁最没背景啊?
风雷营的啊,都是些光杆儿,连爹妈都没有的亡命之徒,更遑论靠山。
没靠山就是没仰仗,没仰仗的苦孩子好欺负啊!
所以他那爪子就伸进了风雷营的钱袋。
可是风雷营的人既然不要命,那就是一群恶鬼啊,进了嘴的东西,你说拿走就拿走?那是老子和老子的兵拿命换来的!
再加上霍城霜口无遮拦,什么你们本来就是断子绝孙的货,要那么多钱干嘛,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就活该被人绑了割了耳朵。
风雷营的人想,既然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就不当人了,劫一票就走,霍家军不稀罕我们,朔方不稀罕我们,有的是人等着要我们。
惹毛了,帝都里面给你埋几个大礼包,咱们就等着看烟火表演了。
所以这会儿,风雷营不到三百人,绑了霍城霜,占了营中的雷火弹库,就地打劫。
萧怜终于喝到了水,撇撇嘴,这军营中的水一股土味,“好了,现在去准备三百匹战马,六百根长矛,火箭一千支。”
高副将:“殿下,您这是要打啊?那可是风雷营啊!”
林副将:“殿下,少将军可是在他们手里啊!”
萧怜人已经走出中军帐,“半个时辰可是说到就到哦。”
杜棋砚赶紧怼了高副将,“撤人清场!能撤的,不想死的,全撤了!”
“用火攻,会爆炸的!”
“军令状上怎么说的来着?”
“……”
……
毕竟是镇守京畿要地的一支铁军,萧怜要的东西转眼间就准备停当。
大营西北角的一处军帐此时被哗变的军官占领,外面守着二三百叛军,刚才还围成了铁桶的霍家军,忽然之间撤了个干净。
萧怜独自一人骑马,直接进了叛军的领地,优哉游哉,全没将脚边包围过来的叛军看在眼中。
“让你们领头的出来见我。”
“你……,你谁呀?”
“萧怜。”
帐子里面的人正琢磨着这一次到底把霍城霜身上哪里割掉才会更有威慑力,听见萧怜两个字,手里一抖。
领头的叛军名叫宋钟,是个年纪稍轻的武将,一身的坏毛病都是在花街柳巷学来的。
既然是经常在烟花之地鬼混人,就一定听说过萧怜的名号。
“妈的,我说怎么都撤了个干净,原来把他给请来了!”
一边儿的同伙儿不解,“谁呀?”
“阎王!”宋钟啐了一口,“先别动这孙子,等我回来。”说着提了口气,带了两个帮手,出了军帐。
人一露面,立刻满脸堆笑,“哎呀,九殿下,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嘴上熟稔,身子却站得远远地,生怕走近了被她给吃了。
“宋钟是吧?”
“没错儿!九殿下,咱们有话好好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没必要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呃……呃呃……”宋钟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只看到萧怜坐在马上手一扬,一道极细的金链飞出,直接缠上了宋钟的脖颈。
下一瞬间,那头就直接飞了出去。
“本殿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是谁,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沾了血的金链通体光华一闪,离得近、眼睛尖的就有人看见,其实那链子的每一环上都有一根牛毛般纤细的弯刃,若是不启动机关,便服帖地覆在链环上,若是被牵动,全数弹出,加上链子速度快,便如千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宋钟的头便是被这些绕了两圈的牛毛小刃给齐刷刷请了下来的。
领头的刚才还满脸笑,这会儿突然就死了,风雷营登时就乱了。
军帐里的人知道生了变故,立刻揪着霍城霜向外面大喊,“萧怜!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剁了他!”
“信!随便!关我鸟事!放箭!”
远处,一千支点燃的火箭齐发,如一座熔炉从天而降,将这一块儿不大的营地倒扣在里面。
紧接着便有人轰着被烧了尾巴的战马直接冲进了叛军营地。
惊了的马群横冲而入,每一匹马的马鞍两侧各绑了一支长矛,没命地向着风雷营奔来。
里面的人拖着霍城霜冲了出来,“姓萧的,你疯了?!这里是风雷营!”
话音刚落,第一拨火箭已经落下,整个风雷营便炸开了锅,立时变成一片火海。
绑着长矛的战马在火中狂奔嘶鸣,长矛上挂着活人,三百叛军或被炸死,或被疯马践踏而死,惨叫声,爆炸声连绵不绝,残肢断臂横飞,整个北大营火光冲天,犹如炼狱,远在帝都的城楼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杜棋砚远远地看着,痛苦地揉着眉心,说好了动静小一点的,你却生怕不够热闹,当他什么都没说过。
这时,远观的人群后面爆出一声怒吼,“霜儿——!”
霍崇光回来了!
他暴怒地冲过来,一手揪着一名副将,看着远处被废墟中鬼哭神嚎如一片地狱般的火海,“你们疯了!那里是风雷营!霍家军的雷火弹都在那里!”
高林两个副将此时也傻了,以为那九皇子有多少计谋,原来就是这样玩硬的,现在不但少将军给赔进去了,连皇子自己都葬身火海之中,估计炸的渣都不剩了……吧……!
爆炸整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能烧的基本上都烧了个干净,偶尔还炸出一两声巨响,所有人都听着见怪不怪了。
一直不慌不忙的杜棋砚始终盯着火海,看得两眼发直,终于,他脸上笑开了花,“你们看,出来了!”
已经气得昏过去又醒过来,又昏过去又醒过来的霍崇光,也顺着人群惊叫的声音去看,看见火光冲天的废墟中,出来两个身影,萧怜一身泛着淡淡光晕,小皮靴迈着大步,手里甩着杀生链摇啊摇,犹如浴火归来的修罗,另一只手里拖着被熏成昆仑奴一般的霍城霜,正向众人走来。
第18章 大声喊,不要停!
萧怜走近人群,身上的光晕渐淡,最后消失不见,将昏昏沉沉的霍城霜一丢,接过杜棋砚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搞定,走吧。”
杜棋砚紧跟在后面,“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在里面对这个惹祸的进行了严肃的说服教育,耽搁了点时间。”
“……”
杜棋砚清楚地很,她哪里会有空教育别人,她自己都极度缺乏教育!她无非是想吊吊霍崇光的老心肝,最后在老头子快要被气死之前,把他孙子还给他罢了。
“逃逸出来的,都做掉了吗?”
“回殿下,全部以叛国罪处死。”
“好,你办事,我放心。”
“殿下,这次把霍老将军的毛都烧没了,咱们……”
“怕什么,有军令状在呢,说了没半毛钱关系。”
“……”
霍家军忙着安抚老将军、少将军,各种善后,也没人去理会萧怜和杜棋砚。
两人乐得清静,一边骑马向外走,一边讨论着等会儿该是去乱霓裳喝酒呢,还是去斩红翎听曲儿,萧怜手中的缰绳突然一紧,停了马。
大营门口,悄然停着一只黑色的八抬轿撵,抬撵的八个黑甲武士静默而立,头戴黑色面具,两眼的窟窿后面一片死寂,没有半点活气。
日光下,猩红的流苏、凛冽的黑绸幔帐,里面端然坐着个人,那一方空间因为有了他,而成了黑不见底的深渊。
“难怪霍崇光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原来也是带了救兵的。”
萧怜夹了马腹,从撵子旁经过,余光瞥见里面的人微微点头一下,算是同她打招呼。
她也不回礼,直接将脸看向别处,高声道:“肚脐儿,走,乱霓裳摸肉儿去!”
“哎,好嘞!”杜棋砚赶紧驱马跟上,心中却叫苦不迭,在国师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堂堂拱卫京畿的金吾大将军,跟你个纨绔子逛窑子!
入夜,两个盔甲凌乱的士兵满身是血,一路奔逃,行至一处破庙,从腰间抽出一根纤细的烟火棒,点燃之后,燃起的细小烟花与元宵节小孩子玩的烟火一模一样。
黑夜中,那烟火虽弱,也极为醒目,没过多久,便有一众黑衣人在四下现身。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都……都死了……”一个逃兵嗓子十分沙哑,显然是被浓烟熏坏了。
领头的黑衣人,除了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外,腰间还扣了一枚墨绿色的宝石,“既然只剩下你们两个,那东西呢?”
“璇玑城的布防图,以及雷火弹的配方,宋将军遇害之前,都命我带出来了!”
逃兵拿出两张纸卷,递了过去。
领头人接过,随便看了一眼,“既然风雷营的精锐都死了,要这二人也没用,送他们上路吧。”
“慢着!我还有好东西!”
“什么?”
“帝都火器库的位置!”
所有黑衣人都是虎躯一震!
那逃兵见果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赶紧接着道:“哼!他们炸光了北大营的雷火弹,将兄弟们都送上了天,我就要将整个璇玑城送上天!”
领头人两眼一眯,“快说,火器库在哪里?”
逃兵指了指自己的脑壳,“在这里,你要先保证我们俩绝对安全,我才会告诉你,不但告诉你火器库的位置,而且还会教你们如何最短的时间训练出一支最强悍的风雷营,而且,那些雷火弹要怎么用,也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
“你们想要什么?”
“事先说好了什么,就是什么!”
“哼!说好了带出一整支风雷营,结果现在只有你们两个,太子妃殿下会很不高兴。”
“高不高兴,要亲见殿下才知,而且有些话,我们只能当面对殿下讲。”
“就凭你们两个?没资格!”
嗓子沙哑的逃兵还想继续争辩,他身边的另一个逃兵终于不耐烦了,“啰嗦!”身形骤然极快地发难,那领头人还没反应过来,膝下一软,咔嚓两声,膝盖碎了一地,紧接着脸上一记重拳,下巴就歪掉下来,两根手指探进口中,直接拿出了藏在牙中的毒囊。
接着两肩又是咔嚓的脆响,双臂便垂了下来。
那头领也是傲然一身的人,竟然转眼之间被人废了全身,有口不能言,只能嗷嗷嗷地野兽般咆哮。
陡生惊变,嗓子沙哑的那个逃兵已抽了腰刀,对上蜂拥而上的黑衣人,大有以一敌百之势。
挑飞一人直接扔向自己同伙这边,那同伙便如打沙袋一般将人一拳再掀飞。
如此几个来回,十几个黑衣高手除了死透的,剩下的便只有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哀嚎。
那逃兵随手将抢来的刀一丢,“殿下,为何不等我再问个究竟,说不定能将那什么太子妃揪出来。”
萧怜扯掉头上的破帽子,抠下领头人腰间的绿宝石,“孔雀王朝,太子妃,全天下就那一只,还有什么好问的,说好了喝花酒,不要迟了才好。”
杜棋砚一声唿哨,远处奔来两匹马,他抬手将已成了废人的黑衣人头领扔上马背,“殿下,那这些人怎么办?”
“都化了吧。”
“额,可是还有活的……”
“活的不可以化?”
“……”
两人策马而去,身后的树林中几声惨嚎之后便没了动静,化骨烟尘之下,很快便露出狰狞扭曲的白骨,再之后,就悄然变成一摊尸水,化作春泥更护花去了。
城里乱霓裳中,正是灯红酒绿之时,女人香艳的喊叫声,一声大过一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就连街上路过的行人都不由得停了脚步,惊悚又惊艳地望了过来。
老鸨立在门口,脸上全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九殿下和金吾大将军今晚实在是神勇,惊为天人!
花楼地下的一处石室中,萧怜歪在软塌上,手中捻着玛瑙琉璃樽,手背上的金钉还泛着血光,正醉意朦胧地眯着眼,腿边,几个红姑娘争先恐后地一面给她敲着腿,一面扯着嗓子喊。
四周石砖墙上,挂满了各种凌虐用具,大大小小,什么都有,地中央的刑架上,正挂着那个领头人,虽然一身黑衣已经去了,只留了一条亵裤,可满身满脸的血痕,也只能依稀看出来还是个人。
杜棋砚扔了手里的鞭子,擦了擦汗,换了个家伙儿,重新招呼了上去。
一边戳一边抱怨,“殿下,臣这汗流浃背,腥臭满身,您那边倒好,温香软玉抱满怀。”
萧怜将两条穿着靴子的腿重重搭在一个红姑娘的肩头,沉地那姑娘身子一矮,又勉力撑住,不敢抱怨。
“因为我是殿下,而你是臣。”
杜棋砚摇了摇头,手中的古怪事物又发了狠戳进了那头领的血肉中。
还没等刑架上的人痛得嚎叫,萧怜身边簇拥的姑娘们立刻得了命令一般,继续扯开喉咙:啊——!
香艳的喊声盖过了黑衣人的惨叫声,于是整个乱霓裳又是一震!
“好玩吗?”萧怜纤长的手指掂起一个姑娘尖尖的下巴。
“回殿下,好玩!”
“那就再叫得大点声,不要停!”
“啊——!”
第19章 见过那冰床的人,都死了
后半夜,杜棋砚终于拿到画了押的供词,快马加鞭进宫见驾,萧怜则直接回了商阳府。
她推开房门,悄然一路边走边脱,扯掉腰带,褪去带血的衣裳,只留了裹胸和白绸的里裤,直接进了内室。
秦月明知道她回来时身上一定有血,一早就命人给她准备了滚烫的热水,再用炭火温着,等到回来时,炭火早就熄了,温度便正好用来沐浴。
两年来,每每她要给萧兰庸办事,回来的时辰都差不多。
因为她要梨棠醒来时,看见自己被满身干净清爽的爹爹抱在怀中,而不是在她身上嗅到脂粉、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她散了长发,依然穿着裹胸和里裤轻轻迈进大木桶中,生怕动静大了吵醒了孩子。
因为要时刻警惕,所以沐浴时很少脱衣,除了秦月明,这世上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而秦月明知道这个秘密,也是迫不得已。当年她要生下梨棠,就一定要有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女人来给她掩护,只有秦月明这个一生一世都绑在她名下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身后有人脚步轻轻走了过来,双手覆在她的肩头,有些凉,将她肩头的疤痕上仔细拂过。
萧怜合上眼,“梨棠睡了?”
身后的人不吭声。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病了?”
身后的人还是不说话。
萧怜累了,也懒得多问,“要是不舒服,就不用陪我,最近你也辛苦,下个月藏珍楼有场拍卖,跟我过去,喜欢什么,随便拿就是。”
身后有个呼吸渐渐靠近,“好。”
沉静而透着妖异的男子声音。
萧怜猛地睁开眼睛,见了鬼一般地唰的从水中站起来!
“胜楚衣!”
杀生链飞出,从胜楚衣面前擦面而过,卷了他身后衣架上的浴袍,又飞快的拉了回来。
胜楚衣转身避开的空档,再回头,浴盆中跳出来的人已经裹了个严严实实。
“殿下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
“国师!你半夜三更跑来我商阳府做什么?”
“睡觉。”胜楚衣淡淡然,“殿下,一起吧?”
萧怜无赖见多了,她自己就是个无赖,可撞上这个无赖,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自己没地方睡?你自己没床?你三天两头跑来我家睡什么觉!”
“殿下贵人多忘事啊,本座之前说过,殿下这里,人多,暖和,比堕天塔中的那张床实在好太多了。”
一提起那张床,萧怜就开始浑身疼,她三年来的噩梦都是从那张冰床开始的。
“你想要人多还不容易,不要说别的,宫中的十四位公主都巴巴地等着您老人家呢,只要您点头,说不定到时候火辣辣地将那万年寒冰都给融化了!”
“殿下,该是没有去过堕天塔吧。”
“我去你那鬼地方做什么!”
“既然没去过,如何知道本座的床是万年寒冰所制?”
“……,我听说的!”
“见过那冰床的人,都死了,”胜楚衣走近了一步,一双眼睛细细地看着她的脸,“除了一个人……”
“看什么看,关我屁事!离我远点!”
胜楚衣反而离得更近,声音渐轻,几乎是诱惑一般,“殿下天生一身炎阳之火,对于本座这种身处冰渊之极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
胜楚衣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探了身子,看着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萧怜,那双眼已经慌了,满是想逃又不能逃的意味,于是他心满意足地重新直了腰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温暖啊。”
萧怜兔子般的向后跳开,“国师这么大年纪还孑然一身,原来好的是这个!”
她这会儿穿得少,换了旁人敢动手动脚、罗里吧嗦,直接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上床睡觉,哪里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尴尬。
可眼前这一只,她自知打是打不过的,单是无意识的反击都那么恐怖,要是安了心想杀人,再有十个她萧怜也招架不住。
更何况,现在她的床上,还有一只小胖猪儿在呼呼大睡。
胜楚衣并没再捉她,而是转身向床边走去,“殿下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所思所想,本座叹服。”
他掀开帐子,看着里面被窝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梨棠,眼中划过失望的神色,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直接在床边躺下,将肉呼呼、软绵绵的小身子捞进怀中,极力小心地抱着合了眼。
一种跟他的脸一样凉的东西触碰到他的脸颊,胜楚衣重新睁开眼,一柄小刀,刀锋已经贴在他的面皮上。
“下床!你若是再碰她,我不管你是谁,要不了你的命,也给你这张脸上留个深刻的纪念!”
胜楚衣重新合上眼,奇长的睫毛在灯火映衬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本座当是什么事,殿下随意。”
“你当我不敢?”
“殿下若是不动手,便是舍不得本座这张脸了?”
嗤!
刀锋划破血肉的声音!
两寸多长的刀口,殷红的血很快从玉石般的脸颊上渗出。
小刀顺势落在他的脖颈上,萧怜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开梨棠,滚出商阳府!”
胜楚衣果然轻轻放开了呼呼大睡的梨棠,转过脸来,淌着血痕的面庞上缓缓绽出妖异的笑颜,美艳之中多了几分狰狞,“放了她,那便轮到你。”
说着伸手抓人!
对!根本不需要打,直接抓!
第20章 暖床而已,用得着拼命?(加更)
萧怜顾忌着梨棠还熟睡在他身边,逃也不能逃,身法没他快,力气也没他大,招式更没他狠,刚过了两招,就被两只手反剪在身后。
胜楚衣近在咫尺,眼中全是危险的光,“殿下,你的炎阳火呢?放出来啊。”
炎阳之火,是萧怜所有力量的源泉,若不是怕伤到梨棠,烧了房子,她还会等到现在?
她身子向后躲开,头咚在墙上,“老流氓!”
胜楚衣便笑得更妖孽,“殿下今日在北大营中心狠手辣,无所忌惮,令本座大开眼界,却没想到,会怕这个?”
“滚——!”萧怜一声怒吼,薄薄的圆融火光在她周身轰然而起,但立时又被一重薄薄的淡蓝色冰渊雾气将两个人包裹起来。
胜楚衣甚是享受地敞开怀抱,将她拥入怀中,极为舒服的喟叹一声,“乖!真好啊!”
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可以透入骨髓的温暖了,四肢百骸冰凉的血液都几乎重新恢复了生机一般涌动起来。
可是这种舒坦并没有持续几息,怀中的人简直就是一头怒了的小兽,张牙舞爪、连撕带咬。
想享受片刻安宁都不行!
胜楚衣有些烦躁,三下五除二,拆了萧怜腕上细细长长的金链,直接将人从头到脚给捆了起来,再把嘴狠狠塞上!
小家伙儿,到底要怎么收拾你,才解这三年的心头之恨!
直到挣扎了许久,萧怜听见头顶上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抱着她的臂膀上力道渐松,绷紧的全身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她抬头看向梨棠,粉嘟嘟的小脸,微微张着小嘴,像一只小青蛙一样张开小胖胳膊小胖腿,仰面朝天,睡得正香。
再悄悄回头,看看身后睡得沉静的胜楚衣,神祗般的面容,一道深深的血痕已经凝固,整张脸更加妖艳。
长得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她安慰自己。
……
次日晨起,秦月明按例依旧带人来服侍萧怜起身。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在门口敲了几下后,静静地等了半晌,又把耳朵帖子门上贴了许久,终于听见里面响起了极轻的声响,全然不是萧怜平日里惊天动地的起床气,于是立刻退开门口三步远,小心地等着。
没多久,门开了,里面出来的果然是那个妖魔国师胜楚衣。
秦月明立刻带着人又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一条路来,极力降低存在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胜楚衣俨然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中,直接从顺着路穿过厅堂,从商阳府的大门出去了。
秦月明简直满肚子气不打一处来,国师大人,您也太嚣张了,当着我的面,睡我家相公,然后还唯恐天下不知,大清早的从正门出去!
她气过之后,想起屋子里还该有两个人才对,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该不会一个被奸……杀,一个被灭口了吧。
连忙让侍女在外面等着,提着裙子冲了进去。
床帐中,萧怜满头的乌发散开,手心里托着梨棠的一只小脚丫,睡得正沉。
裹胸、里裤、浴袍,穿得倒是不少。
秦月明顿时就一片狐疑了。
真的只是睡啊?
她家相公眼下的情形,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分明就是个女子,那胜楚衣怎么会不懂?
又是素的?
国师,您太纯良啊!
她深深怀疑,梨棠到底是被这两个人怎么弄出来的。
秦月明越想越想不通,索性坐在床边端着腮帮子慢慢想,直到外面的侍女轻声道:“娘娘,宫里来人催了。”
她这才想起来,萧怜今日是要进宫见驾的。
这时萧怜被惊到了,眼帘唰的掀了起来,第一时间警惕地看了一下床边,又看了看梨棠,这才发现脚边还坐着个秦月明。
秦月明掩口噗嗤笑出了声,“还找什么,人都走了。”
萧怜又目光飞快地在自己身上走了一圈,这才放下了心来,“什么时辰了,今日要入宫,不早点来叫醒我?”
她身上的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胜楚衣给解开了,算他还有点人性,在人前给她留了面子。
秦月明抱怨:“我哪儿敢啊,要是扰了那妖魔的春梦,只怕一眨眼被捏死了,我爹都拢不回我的骨灰。”
萧怜不说话,由着她替自己将隔夜的衣裳去了,又从裹胸到外袍全数换了新的。
直到镜中再次是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年,秦月明才开口,“你身上的伤,他见了?他认出你了?”
“不知道。”
“到底是不知道他看没看见,还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你啊?”
“伤痕是见到了一些,认没认出来,不知道。说不定已经不记得了。”
“哦……”秦月明有些替萧怜惋惜。
一夜荒唐,替人家把孩子都生了,那人认不出她就罢了,要是都不记得有那么回事的话,作为女人,的确是件挺伤情的事。
然而,萧怜却暗自琢磨,要是真的不记得就好了,这种变态,离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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