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奋斗(卑微的人生)

卑微的奋斗(卑微的人生)(1)

1

一大早,谭小荣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了。

在睡衣外胡乱裹了件外套,谭小荣穿过空荡荡的客厅开了门。然后一个哈欠还没收好,脸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谭小荣顿时睡意全消,瞪大眼睛看清楚朝自己出手的,是一个横进门来的中年妇女,约莫四十岁的样子,宽阔的身材,短碎的卷毛毛,肤色微黑,文过的两道眉浓黑呆板。小眼睛,厚嘴唇,花枝招展,怒气冲冲。

一个耳光还没消停,紧接着又冲谭小荣抬起手来。

这次谭小荣闪开了,说你神经病啊。

结果女人发出的过猛力量落空,身体朝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谭小荣这才看到女人身后,瘦巴巴的老秦正一脸无奈、一脸为难、一脸尴尬地站在门边。

谭小荣突然就是一阵子的心虚,但还是强撑着指着老秦怒吼,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其实不用问谭小荣也知道,这个比老秦差不多宽了一倍的女人,就是他口中的河东狮。

但打死她谭小荣也想不到,老秦竟然能干出这种事儿,领着河东狮打上门来。

这让谭小荣在心虚之后,心里蹭蹭地升腾起被背叛的怒火。

老秦诺诺地没回答,河东狮已经卷土重来,扑过来薅住了谭小荣的头发,她说妈蛋的你还敢问他啥意思?你勾搭男人啥意思?你个小贱人,你敢说昨晚你没跟老秦睡……

谭小荣快被气疯了,她昨晚压根儿就没见过老秦!虽然她的确是跟老秦睡过。

河东狮手劲儿重,她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骂老秦,王八蛋昨晚你跟谁睡了自己不知道啊,跑来栽赃我?

伸手摸索着在河东狮手背上狠狠挠了一把。

河东狮嗷一嗓子松了手,谭小荣飞快直起身来扯住了老秦的衣服领子。显然,老秦是被老婆抓到了什么把柄,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敢卖那个女人,竟然栽赃到了她头上。

谭小荣剁了老秦的心都有。

河东狮哪肯罢休休,谭小荣扯着老秦,她又过去薅谭小荣,拳打脚踢……

三个人正纠缠着混战,谭小荣听到旁边的房间门咣当一声,然后就听到有男人高门大嗓地骂了句极脏的话,随即她的身体一轻,老秦老婆从她身边脱离了——那男人只用了一脚,就把河东狮跺到了地板上。然后,她尖利的叫声也只发出来一半,刹住了。

谭小荣看清楚了,男人是齐二民。谭小荣住着合租的三室两厅,总共有五个人,齐二民是其中之一。

她还看到齐二民手里拎了把菜刀。她吓了一跳,不过也踏实了一下,她没想到齐二民在家。前一晚她睡觉时,他还没回来。

齐二民也没多说,拿刀在河东狮跟前恶狠狠地横了一下,然后就把菜刀转向老秦,直直逼在了老秦颈部。

齐二民说,跟你老婆说,昨晚你到底跟谁睡的?

说着把刀又朝前横了横,贴到了老秦皮肤上,谭小荣都觉得后背一凉。然后就看到老秦出溜瘫到了地上,结结巴巴地说,老婆,不,不是她,是咱家对门那女的。

齐二民把刀拿开了。

河东狮像个肉弹般弹起来,朝着一直站在门外的老秦就扑了过去。

齐二民咣当把门关上了,谭小荣清楚听到老秦嗷嗷的喊痛声——要是放在之前,她是会心疼的吧?但这一刻,她只有那种死了活该的解气和随之突然生出的尴尬,一下子连跟齐二民说声谢谢的勇气都没有了。

谭小荣觉得她和老秦的事儿,齐二民应该是知道的。

2

大概两个月前的一天中午,谭小荣算着合租房里其他人应该都不在,于是把老秦领回去睡了一次。没想到完事离开的时候,齐二民竟然回来了。三个人在客厅撞个正着。

不过当时齐二民好像没怎么瞅他们,齐二民是某通的快递员,早出晚归,没见领过女的回来。

人高马大,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但并不丑,眼睛黑亮,鼻梁高挺,二十五六岁,却不爱说话,一套合租房里住了小半年,碰面并不多,偶尔碰到,也是爱答不理。

所以,谭小荣并不确定那天齐二民到底看没看清楚老秦。

还是免不了心虚,吭哧半天后她才对齐二民说,那个……谢谢你啊。

齐二民瞅了她一眼,很淡然地说,有什么好谢的,你昨天是没跟他睡嘛,我知道的。

谭小荣的脸腾地红了,她听出齐二民的话里两个意思,一是她昨晚确实清白。二是,她以前跟睡过。

就憋了半天没再说出什么来。

齐二民好像没感觉到谭小荣的尴尬,说我一直塞着耳机来着,不然早就出来把那个疯婆子踢出去了。

谭小荣就兀自叹口气,她觉得已经够幸运了,如果不是齐二民,没准她能让老秦老婆打个半死。她可真不是那女人的对手,头皮还一阵子一阵子紧着地疼。

对了你没事吧?齐二民说她没咋着你吧?

谭小荣一边吸了口气一边摇头,没事,刚闹腾你就出来了。不过刚才你拿着菜刀,还真吓我一跳。

有什么好怕的?齐二民说,下次再碰上这事儿,你就自己提着刀出来,天底下哪有不怕死的?齐二民的口气里透着一股子不屑,有钱人更怕死。说完,把手里的菜刀晃了晃,回屋了。

谭小荣半天没吭声,她想,老秦还真不是有钱人,开了个破干货店,一辆十万出头的破车,连个中产阶级都算不上。

但到底,也比只能住在这种合租房里,到处推销保健品的谭小荣有钱多了。

谭小荣就是推销保健品认识老秦的。

一开始,他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只表现出极其感兴趣的样子,又是加微信有是留电话的。

谭小荣做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这瘦巴巴的老东西动了歪心思。她虽然是从农村出来的姑娘,不怎么漂亮,也不洋气,可实打实的年轻水润,碰到这种想吃豆腐的男人是寻常事。

有经验,谭小荣也没太在意,就跟他打太极,开始他摸摸她的手或者装着无意碰一下她的腿什么的,她笑嘻嘻地不吭声,但也不让她过分。直到过了大半个月,老秦竟然真买了五千块钱产品。

一次买五千也算大手笔了。谭小荣去给老秦送货时,他又额外送了她一部两千块钱左右的手机。

然后没几天,谭小荣就跟老秦上了床。

谭小荣没太矜持,她知道日后还能在老秦这里继续得到些回报,可能不算很高,但像老秦这样想吃豆腐又实打实付出点的,现在也算难得了。

不过睡了之后,谭小荣对老秦的好色倒是有些不以为然,他床上功夫真心一般,要不是靠着一些讨巧的花招,没准十分钟都撑不到。

有时候她还没感觉,老秦已经完事了。

谭小荣也不介意,她的目的本来也不在此。甚至,她还会虚伪地开个玩笑鼓励老秦,你在外面这么勇猛,回家咋办?

也是那次,老秦叹着气跟谭小荣说,他老婆就是个河东狮,又胖又凶的,不过还好,生了俩孩子后,床事儿不算贪。

当时谭小荣当然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跟这个河东狮狭路相逢。简直太特么地……恶心人了,让齐二民看了底儿掉不说,她跟老秦那里的生意,不断也得断了。

依着谭小荣的谋划,本来还想在老秦那里搞个万儿八千的。

谭小荣太需要钱了。家里等着她的钱把盖了一半的房子弄好,还是两层的大瓦房,好给她那个天生左腿残疾的哥娶上媳妇。

谭小荣也不觉得帮她哥娶媳妇有多冤,那么多年,她已经被洗脑了,觉得,这就是她该做的。

随后谭小荣也回了屋,头发顺了顺也顾不上疼,想着还特么地要开拓新阵地,未免有些懊恼。

3

但谭小荣没想到,老秦竟然很快转给她5000块钱,只附了五个字,对不起。再见。

点击收钱的时候,谭小荣原谅了老秦。5000块钱足以让她原谅了,包括这顿打,也值了。

然后谭小荣听到门响了两次,看看表,应该是齐二民上班去了。她听隔壁那个已经在这屋住了两三年的女的说,齐二民过年都不回去,假期快递员赚钱多。

于是冷不丁想起一句话:为了一个共同目的走到城市来。

谭小荣还是决定歇一天,第一有老秦的5000块钱垫底,她可以松口气,另外,刚才打斗中,她的胯部应该被老秦老婆踹了一脚,过了半天走路有点疼。

洗了衣服擦了地,想了想,试着推了一下齐二民的门,没锁,索性瘸着腿把他的房间也收拾了。把他扔在地上的四五件t恤和两条牛仔裤,用房东的老式破双杠洗衣就给洗了出来,撑在阳台上。

一天也就那么过去了。晚上九点多,谭小荣看了会儿电视去睡的时候,齐二民还没回来。然后她睡醒一觉,爬起来去卫生间,也不知道几点了,到处黑咕隆咚。

谭小荣没开灯,她睡觉不怕吵,但怕光,尤其那种白炽灯的光,刺一下,半天睡不着。

也好在轻车熟路,摸索着穿过客厅,走了几步,扑通一下,谭小荣一点防备都没有,被直直绊趴下了。

趴倒的时候她叫了一嗓子,身边有人也叫了一嗓子。

是齐二民。

谭小荣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她觉得这一天简直他奶奶的倒霉透了,头皮疼,胯骨疼,现在直接全身都被摔出了粉碎感。

然后灯亮了,谭小荣就看到齐二民裸着大半个身体,只穿了条贴身的小内裤,高高在上地站在她跟前。

谭小荣龇牙咧嘴地往上爬。爬到一半,被齐二民薅了起来。他说靠大半夜的你也不开灯,还没动静。

谭小荣说怎么没动静了?拖鞋吧嗒吧嗒你没听见啊。

齐二民就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谭小荣,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大概我睡着了。

谭小荣断定他肯定是坐那张客厅唯一的破沙发上,横着两条长腿睡着了。她刚好就绊在了他的大长腿上。但她不知道他的眼神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她说我去这下摔惨……

“了”字还没说出来,谭小荣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才发现刚才摔倒爬起来,那件已经快残破的睡衣被彻底弄破了,自己整个左胸和半个右胸部,全部露了出来。

谭小荣登时也不觉得哪里粉碎性疼痛了,手忙脚乱地东遮西掩,两手划拉半天,啥都没遮住,反倒身体更多部位暴露出来。

谭小荣才想起来转身朝卧室窜去。

也就窜出来两步,被齐二民从身后一下抱住了。

谭小荣才闻到齐二民喝酒了,应该也是他那么晚回来的原因。她说你干嘛,放手。开始去撕扯齐二民箍着她的手臂。

根本扯不动,齐二民的双手已经箍住了她的胸。

情急之下,谭小荣一口咬了下去。

齐二民又嗷了一嗓子,但是,没撒手。

谭小荣迅速松了口,同时松懈下来的,还有刚才本能抗拒中绷劲的身体。

突然一下子,谭小荣想,干嘛要拒绝他呢?她连老秦这样的男人都能睡,齐二民多年轻啊,多好啊。

齐二民感觉到了谭小荣的松懈,嘴唇靠近她的颈部,一只手利落剥下了她残破的睡裙。然后,齐二民把谭小荣放到了地板上。

没有去他的或者她的卧室,好像他根本没想起来,他就是把她摊开在地板上,压上了自己的身体。

4

许久,两个人并排汗淋淋地躺在地板上,谁都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

谭小荣觉得刚才真是好死了。跟齐二民比跟老秦和别的男人,都好得要命。就像他们为了挣钱的目的来到城里,这样的时候,彼此的目的同样一致,一个拼命地要,一个拼命地给,然后两人一起拼命地快乐。

这是一种廉价又昂贵的快乐,可以自给自足,金钱也买不来。

谭小荣忽然觉得她终于也有一些东西和这个势利的城市、和高高在上的城里人抗衡了。那就是,他们未必能得到的快乐,她谭小荣和齐二民,可以得到。

想着,谭小荣轱辘翻了个身抱着了齐二民。

齐二民拍拍她的脑门,说靠你不疼了?

谭小荣说你不说我都忘了。

两个人就抱在一起大笑起来。

之后,隔三差五,谭小荣会偷偷溜到齐二民屋里,或者齐二民溜到她那里过个夜。并没有公开这种关系,没有让其他租客知道。

有时候谭小荣心里会突然难过那么一下子,她觉得齐二民不说明这种关系,还是嫌弃她的。

也是,她只要想想,都嫌弃自己。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谭小荣并不怪齐二民,因为她也有点小私心,她并不想嫁给齐二民。

她觉得她和齐二民,在一起睡是快乐,但是,他们都活得那么苦逼,如果在一起,也就是拥抱着穷下去。

所以,这样也好吧。

然后五月初的时候,齐二民跳槽去了某风,说收入能多一点点。

谭小荣也没在意,他的收入跟她关系不大。但她没想到,齐二民在新单位干了一个多月,竟然出了事。

那天晚上就在小区门口,齐二民被四五个男青年堵着打了一顿。

齐二民这顿打挨得不轻,除了全身皮外伤,左侧肋骨还断了一根。也就是几分钟的样子,那几个人一哄而散。齐二民挣扎着自己打了120,谭小荣赶过去后才知道他没报警。

谭小荣当即就要拨110,说,小区门口有监控,哪儿哪儿都有监控,一定能抓到他们。

却被齐二民坚决阻止了。

谭小荣说为啥啊?难不成就白打了,他们凭什么打你啊?怎么也该出个医药费吧?

齐二民说,可能我太抢活儿得罪人了,报了警抓到他们有什么用?没准仇结得更深,下次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儿呢。

谭小荣便无语了,齐二民的话有道理,他们跑来城里混日子,根本惹不起任何人,但凡是个小人物,动动手指他们都受不了。忍气吞声的事儿,她也没少干。

齐二民说也就一根肋骨,我年轻,长得快,没事儿。

说归说,谭小荣还是决定在医院守他几天,这样的时候到底什么关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谭小荣觉得她无论如何不能丢下齐二民不管。于是出去租了张折叠回了病房。

齐二民看着她铺床,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说什么。

然后在医院的第二个晚上,谭小荣戴着眼罩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听到床边有人说话。

半天反应过来不是在做梦,她轻轻把眼罩移了移,露出一点空隙,就看到一个女人正站在齐二民床边跟他低声说着什么。

谭小荣惊了一下,她看到那个女人的左手,正轻轻抚过齐二民的脸。

只是背影,谭小荣也看出那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

谭小荣默默地把眼罩拉了回去,装睡——她忽然明白过来齐二民挨打和他动辄晚归的真正原因了,心突突跳了半天后,就生出一股子悲哀的凉意。

病房里很快平静下来。

5

齐二民在医院住了一周,出院后还需修养一阵子。办完出院手续,谭小荣在病房收拾着零散东西,说,你回去安心歇着,午饭我回来给你送。

齐二民说,要么,你跟我回家住一阵子吧。

谭小荣回过头来,啥?

齐二民说,你也先别干这了,先跟我回家,然后,咱们去你家。

谭小荣有足足十分钟没吭声。

她当然听明白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二民把身体靠在墙上喘了口气,说,不就是给你哥的房子弄上二层和房顶吗?我来。

他说完这句后,谭小荣终于开口了,你没发烧吧?

齐二民就挪过来拦住她的肩道,小荣,我的钱够了,真够了,也够咱们结婚的了。至于结婚以后,再说呗。城里不是咱们待的地方,一个人待着更不行。以后想出来,再一起出来嘛。

谭小荣手里的袋子啪地落到了地上,刚刚收拾进去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出来。

是的那天晚上她看到了,齐二民也知道她看到了,看到那个中年女人,塞给齐二民一张卡。

她知道那应该是一笔钱,不会太多,但应该也不会很少。只是当时她想,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而当时,她的心正是为此悲凉的,为自己和齐二民同样不能示人的污浊处境,更为他们共同陷在这污浊中,还要彼此隔膜和提防。

其实,她有什么不能接受齐二民的呢?他们从出身到经历再到奋斗目标,都是如此的如出一辙。他们都是在命运的底层挣扎,苦苦寻求一点可能的哪怕是飞蛾扑火的亮光。

突然她就明白了,以前她之所以无法真正接受齐二民,并不是因为嫌他穷,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和老秦的把柄落在他手里,而现在,她也知道了他的底牌,他再也无法歧视她,他们扯平了。

尽管这平等,含着这么多的悲凉,无奈。还多少有些嘲讽。

但又怎么样,过日子而已,能够大抵相配,谁也不嫌弃谁,就够了。

更何况,齐二民现在也算有点小钱的人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可以拿着那笔钱,去给她哥把房子盖好。然后还可以在齐二民的老家整个房子,再然后齐二民吹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把她迎娶过门。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过去,他的过去。在四邻八乡眼里,他们是衣锦还乡、郎财女貌的一对。

对了,新房里一定要买一张宽敞又结实的大床,不要像现在出租房里的这张床一样,又破又窄,一上去就嘎吱嘎吱,叫得比她谭小荣还欢。

这样想着,谭小荣原本悲凉的心,一点点温暖过来。

那种暖算不得强烈,谭小荣知道,甚至也不见得会持久。后面的人生,如果不想悲凉,他们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可是,还是抓住这眼前的温暖吧。毕竟哪怕只有这一刻,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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