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婆婆生活节俭(农村婆婆勤俭节约绝不铺张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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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第一次去方京家,就觉得他们家很“满当”。
方京家的院子不大,楼上和楼下共四四方方的八间房,西边的两间偏房用做厨房,临街还盖了一间门脸房,即将竣工。
很经典的北方农村的建筑。
房子里只有方京的父母住,院子里只有一条土狗住。
院里没种树也没养花,东边墙根下一排野草,在毒辣的阳光下晒成更毒辣的黑绿色。
走进屋子,一张单人床挨着一个冰柜,姑且算是客厅,西边屋一张双人床和两个小沙发,姑且算作卧室。
东边是老两口的卧室,能看出是特意打扫过,明显比其他房间整洁,最东边的屋子被隔开,一半做浴室一半放杂物。
除了住人的房间略微宽松外,其他房间都显得格外拥挤,到处都放满了东西,桌上,椅子上,沙发上和柜子顶上都被包裹和塑料袋占据着。
四间屋子三道门,都是通着的,英子偷偷看一眼杂物间,里面放着一辆自行车,墙上挂着几个大口袋,玻璃上灰扑扑的,蒙着一层尘土。
这家人似乎不太爱干净。
方京的母亲拘谨地和英子寒暄,英子也略显尴尬的回应。两个陌生人惶恐的客套,虚假的微笑。
英子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自行车,生锈的车把,没气的轮胎还配着个变形的车架,这不能修好了吧?还留着干啥?
午饭时间,英子把这个疑惑混着饭菜咽进肚子里。
方京母亲热络地给英子夹菜,几片暗绿色的菜叶和一个调色过重的鸡腿,英子嘴上说着谢谢,眼睛却盯着饭桌上的碗。
很难想象,他们四个人用了三种碗,颜色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更滑稽的是方京父亲的筷子,居然是一黑一红。
英子有些震惊,她悄悄侧头看了看筷子笼,里面的筷子五颜六色,长短不一,粗细各异。
英子看着手里的筷子,觉得自己运气爆棚。
英子不喜欢这些碗筷,也不喜欢这个环境。
她左边是半袋米和半袋面,右边是没剥壳的花生和半塑料桶的油,身后的钉子上挂着大塑料袋,里头装着无数个小塑料袋,脚下不远处散落着几个带泥的胡萝卜,有个发绿的土豆混了进去,它头顶冒出来的紫白色的芽龇牙咧嘴的盯着英子。
诸多的厨房用品把英子围的密不透风,它们脸贴脸头碰头臂挨臂的观望着英子。
刷碗时英子又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厨房的灶上有一个炒锅和一个蒸锅,地上还有个炒锅,靠墙放着一个电饭锅,最角落还有一个两只耳朵的锅,它黑漆漆的,像是窒息在了这个夏天。
这种锅英子家里也有,是用来炒菜的,底下有三个支架,能稳稳的站在地上。
一个厨房怎么会有这么多炒锅?
正想着,英子又在橱柜底下看见一个把手,把手上有个孔,像是一张嘴,它说:我也是一个炒锅。
英子很震撼,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老两口,菜烧的不好,锅倒是不少。
“你家里,嗯。。东西挺多哈。”回去的路上,英子试探着说。
“这不楼上打算装修嘛,就把东西都搬下来了,所以看着有点乱。”
“是吗?我怎么觉得——”英子又想问那几个炒锅和那辆自行车,这些东西占据了她的好奇榜单第一名。
“肯定是啊,不然怎么养出我这个干净帅气的小伙子?”方京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八,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英子被逗笑了,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毕竟第一次见家长,问人家的锅或者人家的自行车都不礼貌。
英子和方京是相亲认识的,对于相亲,英子没什么经验,就觉得方京这小伙挺对脾气。
没经验的人得向有经验的人取经。
她找到母亲,想着问一问这个作为婚姻里过来人的经验。
母亲正在做饭,她的脸埋进油烟里,油锅里的刺啦声盖过说话声。
“早前时候苦啊,什么东西都是宝贝。”
“那句怎么说,破家值万贯。”
“我们这一辈人都知道要节俭,哪儿像你们现在这么好的条件。”
“你们都不懂珍惜,东西坏了就知道换新的。”
……
英子听着母亲的絮语,撇撇嘴,“可是咱家也总共才四口锅。”
“那你们就别住在一起呗,你看我,和你奶奶这辈子打了多少架,我记得那年刚生你——”
母亲又念叨起了往事,陈芝麻烂谷子,被她一粒一粒挑出来,在夏日的阳光下烂糟糟地晒着。
英子听着母亲的过往,闻着这些芝麻谷子散发出的霉味,心里琢磨着母亲的话。
不住一起也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九月订婚,年底结婚。
英子提出不要彩礼,但是要交个房子的首付,等结婚了一起还贷款。
方京回家和父母一合计,欣然同意。
一零年的十八线城市,房价还没有现在这么贵,两个人选了一个小户型,说好是半年后就能交房。
楼上也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四间屋子,两间打通做了客厅,一间卧室,半间浴室,半个杂物间。
地上通体白瓷砖,干净又敞亮,素色的窗帘和崭新的家具体面又骄傲,黑色的电视和银色的冰箱气派高档,床上铺着大红的被褥,床头上挂着结婚照,两个新人儿依偎着,笑的喜气洋洋。
日子订在腊月二十,那天的天蓝的像块玉,在宴席的香气里,在宾客的喧闹里,英子和方京热热闹闹地结为夫妻。
婚礼过后两个人就回了城里工作,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作为临时的家,英子做饭方京就刷碗,方京扫地英子就去扔垃圾。
方京有时会偷懒,英子有时会耍小脾气。
时间的车轮轧过这些平凡的日子,婚姻的柴米油盐就散落在车辙里。有时大道平坦,有时一路泥泞。
两个人吵架了。一向温顺的英子这次却不依不饶,嘴里咄咄逼人的指责埋怨着,她泪汪汪的和方京吵架,又转身去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
英子怀孕了,此时的她像个委屈巴巴的小刺猬,支棱着刺,猛不丁地扎谁一下。
坏脾气不过是怀孕的诸多副作用之一。
方京领着英子回家报喜,婆婆炖了一条鱼,咸味盖住了鱼的鲜味,却盖不住腥味,英子放下筷子,看着角落里那几只炒锅,还是那样横平竖直的摆着,上面蒙着的不是油泥,是时间的尘埃,是岁月的尸体。
上楼睡觉时,怀孕的英子又别扭起来,她看着两间房那么大的客厅,总觉得没有结婚那天敞亮,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别扭地睡下,第二天起床后正好见婆婆上楼,婆婆手里拎着一个化肥袋子,鼓鼓囊囊的没什么重量。
“醒了啊,快去洗脸吧,一会儿吃饭。”婆婆特别自然地把那个袋子放进了杂物间。
“妈,那是啥呀?”
“你们结婚做被子剩下的棉花,我怕放下边招老鼠,放上头来,上头干净。”
英子心里冒出个疑惑,她心里头算了一下,楼下四间房,两间厨房,临街还有两间并一间的门脸,一共七间屋子,总不能放不下这一袋棉花吧?
她又打量起客厅,环顾一周后,她终于找到看不顺眼的原因了。
客厅的东北角放了一台电扇,款式老旧,上头的白漆已经剥落了一半;西南角放着一摞旧书和几捆旧报纸,已经发黄变脆。
沙发上叠着一堆颇有年代感的床单和被罩,有的洗到颜色发白,有的打着补丁,还有的有着或者锈色或者淡黄色的不明污渍。
窗帘后边还藏着个纸箱子,上面盖着一块脏兮兮的布。
英子皱皱眉觉得奇怪,这些东西婆婆为什么不搬进杂物间呢?
难道?
英子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门后有东西挡住了,只能半开着,但是半开的门也不影响英子傻眼。
婆婆竟然用杂物盖了一个王国。
英子结婚时带来的行李箱被挤在角落,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刚刚婆婆拎上来的那袋棉花正好压在它的头顶,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英子想起了收破烂的高大爷,想起了他那满满当当的院子,废品们五花八门,它们快乐地拥挤在一起。
而这里的废品是压抑的,它们挤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不会再被使用,不会再被做成新的东西,它们的往后余生都将在这间屋子里长眠。
英子费力地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噘着嘴,满心的怨气。
回城里的路上,英子眼泪汪汪的。
“怎么了媳妇?”
“你妈把那个屋子都占满了,我的东西都没地方放了。那个旧电扇啊还有那些旧报纸有什么用,还费力搬到楼上去!楼下那么多房间她还不够用吗?”
“你就为这?”方京不以为然。
“这还不够?明天填满客厅,后天塞满卧室!”
“太夸张了。”方京被逗笑了,“其实吧,昨天我就问我妈了,她说楼下闹老鼠,怕把东西咬坏了,再说了,我们这不也是不常回去住嘛,这样,等老鼠抓住了,我亲自把东西搬下去。怎么样?”方京转转眼睛,很快就编出个理由来。
“好好的房间被搞得乱七八糟。”
“好了,别为这点小事生气。”
确实,这点小事和孕吐比起来微不足道,英子吐的脸色蜡黄,双眼充血,吐到先兆流产,医生让卧床休息。
方京粗手粗脚的,照顾了几天便没了耐心。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人?”方京嘟囔着。
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英子还是回了乡下婆家。
天真的英子还在路上想着,这都大半个月了,楼下的老鼠该抓住了吧?
还好老鼠不会说话,不然它一定会半夜跳上方京的床大喊一声冤。
离去半个月,客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沙发上盖着几块拼接的床单,勉强算是沙发罩,一块荧光紫的布蒙在电视上,不知是不是婆婆年轻时候的花裙子,茶几上的垫子材质不明,颜色诡异。而四角的墙边早就堆满了东西,它们挤在一起怨声载道。
客厅变成了豪华版的废品王国,穿着荧光色紫裙子的电视是女王大人。
英子走进卧室,万幸,这里还没有被侵略。
饭桌上英子提出了疑问,婆婆回答下边打算换家具,借用一下,家具打好了就恢复原样。
婆婆每一次都能给出合理的理由,好像废品王国里睿智的国王,引领着自己的王国开疆扩土,生生不息。
英子叹口气不想再计较,她反复劝说自己,忍一忍,城里的房子还有几个月就交工了,到时候,婆婆抱着废品在客厅睡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心境打开,英子就不那么别扭了,婆婆还是会断断续续的往客厅搬东西,她不仅搬自己的,街坊邻居给的旧东西她也照单全收,路上看到心仪的废品也会捡回家。
英子选择性失明,只是说,别挡住门,能让我出去就行。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月,楼下打家具需要的木板也终于到了,电钻嗡嗡响,英子听着心烦,她提出要去城里买些孕妇穿的衣服。
婆婆说:“花那钱干嘛!”她一脸神秘的把英子领到西头屋子。
扒开左边的布包,推开右边的纸箱,躲开上头的袋子,踢开脚下的零碎,婆婆像是个身姿矫健的运动员,在废品的海洋里遨游。
婆婆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
真的就是压箱底,因为这件宝贝被压在柜子的最底下。
那是一件粉色绸子的单褂,手工缝制,样子老旧,年代感十足。
婆婆说是她出嫁时候穿的,比方京年纪还大。
衣服散发着浓烈的霉味,英子被呛得的咳嗽了起来,她连连摆手,尴尬的后退。
婆婆有些不可思议,这是自己最好的衣服,这儿媳怎么这样不近人情。
“怕啥,你就穿呗!”
褂子带着风就朝英子身上飞来,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秃鹫,褂子上粉色的小花鲜艳的开着,阳光下飞扬的细尘是它们繁衍的花粉,空气里弥漫的霉味是它们的花香。
英子吐了怀孕以来最惨烈的一次。
她这辈子也不会再喜欢粉色的小花了。
这件事给英子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她有时就想,是不是在婆婆心里,自己就只配的上那些发霉的衣服?
而婆婆心里也觉得委屈,自己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怎么还有人不领情?
英子和婆婆好几天也没正经说话。
婆媳关系出现了裂隙。
英子扪心自问,自己虽然不是满分儿媳,可她做婆婆的就一定十全十美吗?
褪去“婆婆”和“方京母亲”这两个光环,英子开始正式审视这个老人。
移开滤镜,满目疮痍。
比如冰箱里的新鲜菜新鲜肉都不吃,一直放到蔫放到烂,又舍不得扔,然后吃烂菜烂肉,这导致冰箱里永远弥漫着一股腐烂味。
比如买给她的新衣服从来不穿,买给她的糕点水果也是一放再放,可能是长毛的糕点风味最佳,坏掉的水果有益健康。
这些问题是骆驼身上的稻草,一捆一捆,密密麻麻。
英子不想让这只骆驼死于非命。
她给方京打去电话,提出要回城里和方京做个伴。
她一句不提婆婆的废品王国和粉色单褂,她知道自己一说,就等于给婆媳关系拉响了警报。
方京其实也想英子了,新婚的夫妻,哪儿受得了长时间别离?
两个人一拍即合,约定明天见面。
晚上,英子开心的收拾东西,她手脚轻快,眉飞色舞。
福兮祸之所倚。
早上,英子刚走出卧室门,就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门边放着两桶油,一个空的一个满的,空的油桶在昨晚不是空的,它被婆婆拎上来时还是满的。
婆婆不知道油桶为什么漏了,油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漏了。
英子脸色煞白的坐在油里,她一边疼的死去活来一边想,做饭用的油为什么要放在楼上。
孩子终于是没了,他嫌这个家太拥挤,楼上楼下十余间房子,却没有他的一个容身之地。
医院里,婆婆在英子跟前念叨。
“哎呀,下头的家具要是早一点打好就没这个事儿了。”
“我该把油放进杂物间的。”
“你说你,怀着身子,走路怎么不小心点。”
……
婆婆絮絮叨叨的说,英子听得头疼,心里有火,她想跳起来抓着婆婆的领子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屋子里干干净净,敞敞亮亮的?为什么非要弄的像个废品站,像个垃圾场,像个猪窝!!!!为什么那些没用的东西就不能扔掉,为什么让这些废品占据自己的生活!!
英子在心里嘶吼,她脑袋发热,眼眶泛红,肚子里刀搅一般,可是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滩死水。
方京和母亲大吵一架,他撕扯着客厅里的那些东西,“扔掉!全都扔了!!”
客厅终于被清理干净,可是英子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她心里没了牵挂,眼里也没了光。
日盼夜盼的房子也终于交工了,搬进去的第一天英子哇哇大哭,如果房子早点下来,自己的孩子就不会走了。英子看着干净敞亮的房间,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再回老家是中秋节,楼上客厅不出意外的早就堆满了东西,英子看着满满当当的房间,想起了失去的孩子,她阴沉着脸,把自己关进卧室生闷气。
方京有些为难,他作为夹在中间的人也不好受,既劝不住母亲也哄不好妻子。
他叹口气,抱起这些东西,一件一件的扔到街上的垃圾桶里。
一趟,两趟,三趟。
儿子往外扔,母亲就往回捡。方京和英子走后,婆婆又悄悄的把这些东西都捡了回来,这些可都是她的命。
婆婆扛着两根塑料管要放到楼上,一根是她的动脉,一根是她的静脉。
大约是生命太过沉重,婆婆从楼上摔了下来,塑料管摔断了,腿也摔伤了。
万幸是没伤到骨头,为了看病方便,婆婆搬来城里和儿子暂住。
这也是方京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英子才不情愿的点头。
英子自然有顾虑,她不想自己的房子变成另一个废品王国。
婆婆恢复的很好,她学会了坐电梯,天好的时候,她会在小区里慢慢溜达。
这天,方京到家就觉得气氛不对,妻子的脸色也不对,再一看,客厅里多了一大袋饮料瓶子和一摞废纸箱。
国王又开始为自己的王国添砖加瓦了。
“这些能卖不少钱呢,不懂你们城里人为啥不要。”婆婆语气里满是可惜。
“家里满屋子的废品,你卖过一件吗?”英子冷冷的扔下一句,扭头进了卧室。
方京觉得英子的话很刺耳,他从这话里也听出了对母亲的不尊重。
“你怎么跟我妈说话呢!”方京对着门喊了一句。
“我怎么说?老家十几间房子还不够祸害,又来这里捡废品!”英子打开门顶了回去。
“你说话注意点,这是我妈,是你的长辈!你别张嘴闭嘴捡废品的。”
“这不是废品是什么!”英子把那袋塑料瓶砸向方京。
“英子你别太过分!”
……
自始至终,婆婆都低头不语,她没加入争吵,也没去阻止争吵,她泪汪汪的看着儿子,事情的始作俑者仿佛成了这个房间最委屈的人。
自打这次争吵后,夫妻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两个人心照不宣,都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英子不仅要维持和谐,还要和废品做斗争,她每天都要把婆婆捡来的废品原封不动的扔回去。而方京早就放弃了抵抗,他甚至在这些废品里行动自如,跨过易拉罐,绕过啤酒瓶,翘着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晚上,英子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这些废品变成了一片海,她在这片海里死于窒息。
“把你妈送回去吧,求你了。”英子恳求,甚至可以说是乞求。
方京满脸疲惫,他看着满地的废品,点点头。
英子花了大价钱给婆婆买了衣服鞋子和营养品,一路护送到乡下,颠簸的班车上,英子的心里在敲锣打鼓的庆祝。
楼下的衣柜早就打好了,可英子的客厅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东西只增不减,杂物间的门已经关不上了,有些东西还被堆到了浴室里。
英子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婆婆的新衣柜,一件灰色秋衣的袖子卡在了柜门边,做垂死挣扎。
婆婆什么都舍不得扔,那个陪了她二十多年的旧衣柜,她会舍得扔吗?
打开临街的门脸房,英子翻了个白眼,果然。
两扇大衣柜肩并着肩站着,左边的头上顶个塑料桶,右边的头上要放一个脸盆架,盘成一团的绳子将它们连在一起。
南边是不再使用的盘子和碗筷,东边是坏掉的电饭锅,东南角站着个老老实实的煤气罐,这一方角落是废品王国里的御膳房。
门脸房里的路曲折蜿蜒,很多地方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更老了,小时候方京尿过床的凉席已经变脆开叉,多年前用方便面袋子做的门帘,已经变黄发污断裂,变形的粮仓里躺着个缺了腿的板凳,旁边是被老鼠咬了洞的口袋,口袋里是做育了几袋飞蛾的玉米糁子,玉米糁从破口处一直蔓延到老鼠的窝里,那是属于老鼠的金光大道。
旧衣柜的门里夹着一只袜子,似乎是不堪忍受衣柜里的拥挤,露出一个头在外面透口气。
英子也走到院子里透口气。
可是院子的东西也想找个地方透口气。
这里太拥挤了。
东墙是废弃的鸡窝,里头有一个脚面那么高的鸡粪,鸡窝里没有养鸡,而是养着一些纸盒子泡沫箱烂树枝。
南面墙上订着一个铁架,上头有几节水管还有化肥袋子,卷成了卷儿,一卷又一卷,它们被老鼠咬出破洞,它们在以后十几年里都不会再被使用。
墙根处的物品一字排开,错落有致,破了的水缸,漏掉的水桶,生锈的粪叉,破洞的铁锹。破脸盆扣着破鞋盒,洗衣粉袋子在风中哗啦作响。
狗卧在自己的排泄物里睡觉,它正做着一个梦,梦见院子里的东西都向它围拢过来,杂物包裹着它,好像在一条舒适的船上漂荡。
英子看着满院子废品有些恍惚。
方京累了,打算在老家住一晚。
英子没回话,而是意味深长的指了指卧室。
床上铺着大红大绿带着污渍的床单,衣柜顶上堆满了各种包裹和纸箱,英子又示意他打开衣柜,衣柜里挤满了破布头旧衣服,还有个袋子因为装太满,露出半条男士的老式内裤。
“你睡哪儿?这儿吗?”英子拍了拍床单,“这床单比你岁数都大吧?”
“我妈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我这不也好好的吗?再说了,就住一晚,又不能怎么样。”
“是啊,一晚上不过漏掉一桶油而已。”
“英子,不是说不提这事了吗?”方京的语调阴沉下来。
“我忘不了!”英子抬高了声音。
“忘不了能怎么着?那是我妈!”
“那是你妈,不是我妈!我妈不会放着好东西不用,一直放放到坏,我妈更不会用这些破烂!”英子一把扯掉床单。
两个人大吵一架,院里的狗也很应景的叫了起来。
婚姻的裂痕变成了窟窿,争吵和冷战轮番登场,时间不详,理由也不详。
夜里英子枕着眼泪睡觉,她开始思考婚姻的意义。
还没等她思考明白,老家就传来了坏消息,公公脑血栓病倒了。
老人的病情并不严重,住院一个星期便好的七七八八。
出院后方京就把老两口都接了过来,马上冬天了,城里暖和也方便,让父母也享享儿子的福。
他没和英子商量,因为母亲对他说过,男人应该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
英子下班回来,看着沙发上的公婆愣住了。
方京以为英子会和他大吵一架,他从晚饭一直等到睡觉,奇怪的是,英子出奇的平静,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天刚蒙蒙亮,英子就出门奔了菜市场,回来就在厨房里忙活,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叮当作响。
“吃饭了!”英子端上一盘煮鸡蛋。
方京有些受宠若惊,媳妇这是开窍了?
他拿起一个鸡蛋磕开,一股黑水流了出来,独有的恶臭在饭桌上弥漫,这是个坏蛋,公婆也磕开了手里的鸡蛋,无一例外,都是坏的。
方京觉得奇怪。
“英子,你买的鸡蛋怎么都是坏的呀?”
“不是我买的,是我捡来的。”英子在厨房回答。
“捡的?你怎么能往家里捡东西呢?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英子打开了水龙头。
“我说,你怎么能捡人家不要的东西!”方京提高了声音。
“什么?”英子把不锈钢盆用力放在台面上。
“你怎么能捡——”方京猛的噎住,他有些明白过来了,是啊,怎么能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呢?
饭桌上的三个人都悻悻的放下了筷子,不敢再吃一口,他们怕这些食物也是英子捡来的。
初战告捷。
晚上下班,英子提着两个大袋子回来,袋子很沉重,她一左一右的摇晃,像只笨拙的企鹅。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婆婆讨好一般去接。
“不是买的,是捡的。”英子满面红光,好像得了天大的便宜。
“啊?”婆婆手一抖,东西掉在了地上。
袋子摔破了,里面的东西铺了一地。半颗白菜,两个鱼头,还有一把豆芽,裹在一滩稠乎乎的酱汁里,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
是的,这些都是别人丢掉的垃圾,被英子原封不动的捡了回来。
婆婆在震惊中还没缓过神来,英子就开始摆放这些垃圾,桌子上,茶几上,鞋柜上,然后再沿着墙根一字排开,袋子花花绿绿的,衬得屋里生机勃勃。
方京回来看见满地狼藉一脸懵,当得知这是英子的杰作后眼前一黑。
“你捡这些垃圾干什么?”方京大声质问,他的脚踩进那滩酱汁里。
“不干什么。”英子翘着腿,仔细的挑着电视节目。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问你为什么把垃圾捡回家?”
“不为什么。”英子继续挑着电视节目。
“英子你是不是有病?”方京关掉电视。
“往家里捡东西就是有病吗?”英子抬高了声音,似乎是有意说给谁听。
“你别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有意见你就提出来,别这样祸害家里!”
“捡东西就是祸害家里吗?”英子的声音更高了。
“你别在这恶心人!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今天我就明确告诉你,我爸妈就住这儿,哪儿都不去!”方京恶狠狠的丢下一句,咬咬牙,开始收拾屋里的垃圾。
英子撇撇嘴不以为然,好啊,那就看谁笑到最后。
第二天,方京看到了比昨天更多的垃圾,它们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方京脸色铁青,一边扔一边咒骂。
夫妻二人开始了拉锯战,我捡你扔,你扔我捡。
一个星期后,方京彻底崩溃了,他丢盔卸甲地来求饶。
“英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英子手里拎着两袋新鲜的垃圾,面无表情的扔进了方京的衣柜里。
“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特别有成就感,你看我捡来一条男士内裤,你试试合适不?”
英子笑盈盈的递给方京一条内裤。
“对不起,别闹了行不行,我把爸妈他们送回去,别捡了,求你了别捡了。”
“别呀,在这儿多好,人多热闹,你也能尽孝。”英子笑着说道。
女人不想和解,男人放弃了抵抗,家里的垃圾很快堆积如山。
几天后婆婆也加入了队伍,她跟英子分享着经验,去哪儿捡,怎么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个博学的老师。
老师教的尽职,学生也是青出于蓝,英子和婆婆战力拉满,屋子里的战利品遮天蔽日,屋里堆不下就堆到楼道里,邻居们怨声载道,三不五时的发生争吵。
这时英子提出要再买一套房子,理由是这套房子堆满了,她和婆婆捡来的东西没地方放。
“你是不是疯了!”埋在废品里的方京大喊。
“不买就离婚!”英子也大喊。
离婚手续办理的很顺利,英子拖着结婚时候的行李箱离开,她脚步轻快,心情舒畅。
其实,那天看到公婆搬来她就开始思考,那一夜她辗转反侧,她想了一个晚上,这个夜晚比这两年的婚姻都要漫长,她在权衡,在取舍,在做一个选择。
英子曾经也努力过,最后都是却都是徒劳无功,她摆脱不了婆婆,也说服不了老公,她不想一辈子和废品作斗争,她不想自己被同化成婆婆一样的人。
她一次一次跳出泥潭,又一次一次被拉回去,她累了烦了,她要离婚。
可是就这样离婚,她真的不甘心,她想着婆婆堆起来的废品王国,想着和方京为了那些废品爆发的争吵,想着意外离去的孩子,想着自己经营起来的家要拱手让人?
英子的心热腾腾的。
英子得毁了它。
于是英子捡来臭鸡蛋,捡来垃圾,捡来废品把屋子堆满,就像当初方京母亲堆满自己的生活一样。她送方京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穿,就像当初方京母亲送给她那件粉色碎花小单褂一样。
英子要把自己受过的折磨一丝不差的还给方京。
英子没想到方京那么快就缴械投降,他高举白旗,任由垃圾把自己淹没,他和垃圾融为一体,好像自己就是其中一员。
英子觉得没意思,这个男人和屋里的废品一样没用。她找了个理由提出离婚,方京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
农村婆婆勤俭节约绝不铺张浪费,这美好品德却毁了我的婚姻
恭喜英子脱离苦海。
再听到方京的事情已经是五年后,听邻村的亲戚说,离婚后他家就出事了,楼道的废品被烟头引燃,房子被烧个精光。
无奈只好搬回老家,而老家就更精彩了,八间屋子住了有十窝老鼠,家具衣服都被啃烂了,床上都是老鼠尿,地上都是老鼠屎。
“我听说他家漱个口都要吐出三颗老鼠屎!”
“咦——”众人发出嫌弃的声音。
英子则听得背后一层冷汗,她心里咚咚跳着,幸好离婚了,不然自己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老鼠咬死!(原标题:《鼠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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