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人物外形特点(八戒的晚清形象)
清光绪末至宣统朝,续写名著,将那些小说人物置身晚清社会成了时髦。曾有人拟出续写《水浒传》系列题目,如众好汉下山救国难、戴宗徒步追火车、公使馆时迁盗密约、跳舞会柴进识佳人之类。又如《新三国》描写三国变法。吴国训练新军、开筑铁路,但国势仍然不振;魏国由司马懿握掌大权,主管财政的华歆一意搜刮,结果新政无资兴办;蜀国改革政体,汰冗删烦,破除迷信,广设学校,又兴办实业,最后统一了中国。《西游记》也是那时续写的对象,这类作品接连问世,八戒在小说界可是风光了一阵。
他首次亮相于光绪三十年上海《大陆》第八号的《二十世纪西游记》,该篇叙唐僧师徒取经途经西藏,和英吉利兵干上了。悟空一身神通,却敌不过大炮猛轰,于是一个筋斗来到德国克虏伯炮厂,用毫毛变成银子买了一千三百尊加农炮。可是再和英军对阵,毫毛变出的小猴不会摆弄大炮,还是打败了。此时只好和以往一样请观音菩萨帮忙。观音也没奈何,说去托耶稣说情议和,“赔些兵费,教他退兵”,并提出根本解决办法是“努力改革内政,变做共和政体”。小说发表半个多月前,英人入侵西藏,强迫地方政府签订《拉萨条约》,妄图将西藏变为殖民地,这当是作者创作的背景。他按照《西游记》原有套路写作,八戒形象也延续以往:打败了就抛下悟空躲起来睡觉,悟空要他去布雷,他偷懒竟全扔进了山谷。
一年多后,《时报》连载陈景韩的《新西游记》,描写唐僧师徒奉如来法旨来上海考察新教,借他们的见闻讽刺当时种种怪现状,作者声称“以现在事物假唐时人思想,推测之可见世界变迁之理”。悟空法力高强却固守定见,不知机变,难免处处碰壁。他见到电车飞驰,便大叫“这里又出妖怪了”,而手拿德律风(电话)又不知所措,于是感叹道:“上海的妖精离奇变幻,种类不一,比那前次西方路上的妖精大不相同。”八戒倒是很快就融入时髦,他到上海不久就明白,“现在世界上,有名望的人,谁不是自吹自的”,还开导悟空,“自后文明的事更多着哩”。他迎合时尚,身着洋装,又混进新学堂,一路爽快畅行,作者也借此嘲讽当时洋人的权势及“新党”的吃香。八戒还学会了搓麻将,说这是“立宪牌”而非“专制牌”;继而又挟妓饮酒,甚至躺在榻上吸食鸦片,“垂着两个大耳朵,掀着高鼻头,手里捧着那根哭丧棒,正在嘘嘘的吸”。他将师父也拉下水,烧了烟膏装在烟枪上恭呈,唐僧吸后“欠了一个伸欢喜道:‘悟能,这东西好也,好也。’”悟空在旁看了只得干发急。
当时读者一读便知,作者是借八戒嘲讽“新党”人物。稍早时《新新小说》曾刊载《新党现形记》,说风气大开后,“打这面旗儿的,也就一天多似一天。无论是人非人,乐得借此营生”,这或是《新西游记》问世的缘由。不久,新创刊的《月月小说》连载“大陆”的《新封神榜》,但作品中活跃的人物却是八戒,姜子牙只是衬托他“新潮”的配角。八戒出场模样使人忍俊不禁:“头戴草帽,脚登皮鞋,身穿大袖俄服,鼻架金丝眼镜,手提黑皮书囊”,他以为元始天尊要办学,便“把长嘴一蹶”道:“办学堂老猪是熟悉的很了,管理、教授都来得,但不晓得你老肯出几个钱薪水,须知我们东洋留学生的价值是很高的呢。”当时“自费出洋日多一日”,八戒发现这是“一本万利”的勾当:只要留学日本,“制台抚台就来请他,薪水每月二百两三百两”,还不必认真读书,“花几个钱便可买得张卒业文凭”,回国后“怕不是个翰林”。八戒还炫耀道:“你看见《时报》所登的《新西游》上,我们那脓包师父,不是全仗我老猪吗?”又自傲地说:“亏得我是熟悉洋务的,穿着洋装,说着洋话,到处都是欢迎。看见了我,都说这是将来中国主人翁,没有一个不崇拜。”这些描写讽刺了活跃于社会的“新学”人物,他们的目的正如八戒所言:“我老猪留学,是想带红颜色、蓝颜色的顶儿”,所谓“新学”也是敲门砖。
让西游人物现身晚清是为了嘲讽世态,读者对当时的社会氛围有种种感受,西游人物闯荡上海滩的故事自然易于博得会心一笑,八戒原本就人气最高,自然成了首选。“煮梦”也撰写了《新西游记》,开篇即写人间开始兴办女学堂,八戒便动了“吊女学生的膀子”的念头。他化为女身,改名朱兰进了安江女学校,接下来上课与食宿的描写,被当时人称为“教习现形记”与“女学堂现形记”。作品中八戒还与悟空同逛妓院,作者作此描写,是要借悟空之口介绍:“堂子里这些姊妹花,最瞧不起的便是这班留学生”,因为他们会想出种种办法赖账。作者同样将嘲讽矛头指向留学归来者。
八戒在《西游记》中常表现出淳朴憨厚的一面,也能踏实苦干,七绝山熟烂柿子填塞的八百里山路恶秽熏天,他硬是拱出条通衢,还曾使出钯柴手,在八百里荆棘中开出西行之路。可是在取经途中,八戒又时时不忘世俗享受,作品也常渲染他好色、偷懒与撒谎。八戒因最贴近世俗社会而深受大众欢迎,超凡脱俗的悟空在这点上还真不如他。晚清报人包天笑曾言:“小说与报纸的销路大有关系”,而针对社会热点,又引入大众喜爱的八戒针砭世俗,这定能引发人们的阅读兴趣。其时人们反感一部分留学生的行径,于是他们便被贴上了“八戒”的标签。
宣统三年即辛亥年,按习俗为猪年,小说中八戒形象便有所变化。先是《台湾日日新报》连载《猪八戒东游记》,称“猪,滋也,万物滋生之象也,故作者请出猪八戒来”。大年初一,《时报》刊载陈景韩的《猪八戒》,篇中八戒傲然宣称:“今年的中国,正是我八戒的中国”,并以当政者口吻推行新“八戒”。戒烟戒缠足其实已渐成社会的共识,戒去尾是禁剪辫子,再加上戒穿外货,这两条似针对留洋归来者。戒睡觉、戒笑容、戒听人说好话与戒食肉似是对官员的要求,至少应有勤于公务,忧国忧民状。八戒刚宣示自己的施政纲领,悟空在旁就嘲讽道:“不错,不错。所以你穿着翻毛皮,拖着豚尾,依旧是个天朝的人物。”这实际上也是百姓对官府的嘲讽。
过了三天,《神州日报》刊载“㷳叟”的《猪八戒之立宪谈》,写猪年八戒兴冲冲地去上任,交接时狗年当令的哮天犬关照道:清廷宣布预备立宪后,“表面上事事在那里改革,内里处处机关壅滞”,他希望八戒“拿出你那过烂柿弄的本事,尽力的一拱,就可以拱通了”。八戒真能将立宪的事拱通?作者最后写道:“如今只看今年国家社会的现象就是了。”正月十二至十三日,长春《吉长日报》连载陆曾沂的《猪八戒东巡记》,也写八戒上任与哮天犬交接。这次他听说象精在上海变幻为大富商招股,骗足了钱财跑路,许多人因此倾家荡产;又有鼠精在东三省放毒吃人,“一天总要被他吃去几百条性命”。斗不过两精的哮天犬告诫八戒要小心,八戒却毫不畏惧,信心满满地“纵云头直望东三省进发”。鼠精作恶应是指当年东北发生鼠疫,上海的象精却不知喻指何事,但八戒此时已是正面形象了。
但也还有痛斥八戒者,广州《天趣报》转载的《猪八戒传》中称他“性甚恶劣,刚暴淫狠,贪婪傲情”,曾“组织革命军,思欲推翻旧政府,立共和政体”,后官费留学东洋,“公园名区以及歌舞征逐之场,足迹殆遍”,同时又宣讲“祖国沉沦在即,拯救之计,惟吾侪是依”,“于是留学界中名亦大振”。毕业回国后,朝廷闻其名着意招揽,“八戒乃遍谒当道,今揭其往日之假面孔,婢颜奴膝,曲意承迎”,于是得进士,“历充要差”。其篇末云:“噫!世之所谓大奸大慝,固孰非猪八戒之流亚哉。”作者语词峻切,矛头明确指向那些先鼓吹革命后又入朝当官者,但他笔下的八戒机变乖巧,与《西游记》中那个“呆子”似相距甚远。
辛亥年正月,以八戒为主人公的小说接连出现,这也是他在晚清的最后亮相。半年多后,武昌首义枪响,政局大动荡席卷全国,直接兵戎相见时,也就不必再请出八戒借题发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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