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亚坤归乡拾忆(战亚坤归乡拾忆)

战亚坤归乡拾忆(战亚坤归乡拾忆)(1)

归乡·拾忆

战亚坤

一连几天的阴雨低温,直教人感到冷寂彷徨,展脱不得,但近日来想要利用国庆长假重返故乡的念头却变得愈发炽热激烈,仿佛有种声音从心底里不断召唤我朝着夙夜魂牵梦萦的方向进发,赶快马不停蹄地将脑海中的天涯化作眼前的咫尺,让久违的旧时光景暂时熨帖纷繁的愁绪,稳定下我那被残酷的现实搅得烦乱如麻的心智。

从乡村到城市,在充斥着声色犬马的嘈杂里,我始终无法忘却过往那段闲散惬意的岁月和蕴含在诗意自然里的小确幸;从城市到乡村,在远离灯红酒绿的路途上,无数尔虞我诈的悲欢离合,都随着距离的渐行渐远被抛至脑后,我终于得以找到机会,重新专注地雕刻起凝结在回忆里的模糊幼年时光。

战亚坤归乡拾忆(战亚坤归乡拾忆)(2)

十年前的我,曾一度想要成为一名文字工作者,用笨拙而纯粹的笔触让自己心灵深处藏匿的世界在大众的眼前复活。尤其是那抹只存在于乡间的美好,随着岁月的更迭流转,正在不断伴随城市的发展变迁萎缩消减。我渴望仿照几百年前那位固执的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用自己的文字来代替绘画,将童年的光影、细节、氛围、质感尽可能地勾勒还原,使那段属于故乡的记忆不至于那么快被大众忘却。

可惜,十年后的我,逐渐在成人社会的五光十色里搁置了自己的梦想,终究沦为了一个每天早出晚归,身心俱疲,生活再平凡不过的都市打工人社畜。有时,会在细雪飘飞的冬夜里,细数离家漫长的岁月;有时,会在烈日横空的夏季里,怀想昔日故乡那熟悉的一切,于梦醒方知身是客的惊觉恍然中突然被触及心底最隐秘的莫名悲恸。

于是,归乡的念头便变得日益清晰,无数童年琐事总是悄然间涌入脑海,迸入心头,那些原本以为早已被遗忘的音容笑貌,细思之下却竟然全都历历在目。为了找回那份久违的亲切,我顾不得仔细收拾行囊,便匆匆踏上了返乡的归途。窗外远山的倩影飞快地流走,正如我离乡近二十年来喜忧参半、甜苦交杂的青春岁月,就连耳边那咣咣当当曾惹我心绪烦恼的颠簸声响,如今竟都变得无比悦耳中听,似乎像是一支欢迎我归乡寻梦的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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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自牟平农村的女儿,虽然,从我刚懂事时,就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被早已在城市里定居的父母接到了他们身边,但我人生最初始的启蒙阶段都是在牟平乡村的山间地头里度过的。

刚开始离乡的几年,我还会在寒暑假时回到故乡呆上一两个月,与村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漫山遍野的奔跑嬉闹。但在上了中学后,我便因为学业原因鲜少回村。等到考上大学后,因为去了遥远的首都北京上学,毕业后也选择留在了城市里发展,便再也没有多少回村的机会。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会偶尔回村里驻足停留片刻,却从未再在村里过夜,更来不及到处走亲访友,与童年时的小伙伴们互诉衷肠。

刚进城时的我,说着一口牟平特有的方言土语,毫无意外的遭到了周围同龄人的嘲笑和戏弄。自出生起便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们,无法发掘到村里乡娃的憨厚朴实,只觉得我在他们固有认知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在他们眼里,我口音浓重的方言带着古怪难懂的用词和语调,对城市环境充满好奇的探索也透着少见多怪的土气和孤陋寡闻。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城里同龄小伙伴们的差距,孩童稚嫩的自尊心促使我强迫自己忘记掉所有的方言俗语。从此,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即使是在回到村里时,面对儿时供养过我百家饭的乡亲长辈,也依旧还是保持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字正腔圆,生怕被他们带跑了口音,回城后又要遭到其他城里孩子的嘲笑。

我也开始竭力试图以“城里人”自居,努力摒弃掉身上所有象征农村身份的特质,生怕被别人跟“农村人”三个字挂上钩。我开始刻意疏远曾经的同村小伙伴们,自我欺骗的认为我们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理所当然的不应该再经常混在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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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内心,变得犹如现在很多被荒废已久的弃村,有的人是迫于生计,有的人是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但结局都是先后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土。人去楼空的土屋,如今只剩下几片风中飘零的断壁残垣,儿时回家的路逐渐长满杂草,往昔的小道几经改道都不复存在。岁月斑驳之下,唯留一抹苍老的斜阳,竭力释放出最后一丝温暖。这种坍圮凌乱的凄凉现状,无比真实,无可回避,难以言明,难置悲喜。

但是,故乡终究还是故乡。故乡的水,清澈而甘甜,温润而养人;故乡的山,坚韧而静谧,沉稳而包容。在这浮躁的年岁里,故乡始终坚守着未曾改变过的宽厚笃定,保持着她那不曾淡褪、代代相传的温婉情长。青山不老,鉴水长流,沧海桑田,泽润不休。

窗外嗡嗡的轰鸣声一直持续不断,耳边呼呼风响,激昂澎湃,面前车轮滚滚,川流不息。这喧哗的背景音正如我离乡后在都市里听到过的各式各样的喧嚣,有推杯换盏间虚妄无信的狂言乱语,有疲于奔命时断续偶发的痛苦呻吟,有车水马龙中行人不堪生活重负的绝望哭泣,亦有拥挤熙攘的闹市里暗影交换内心隐秘的窃窃私语。

但是,这么多的声音,却没有一种声音能够告诉我,我从哪里来,又该去往何处,我此时身在何地,而何处应是我的归宿。

城市,是一个无数人在一起孤独地生活的地方,那些坐在天台上仰望高楼林立万家灯火的时光短促又漫长,犹如京剧里老生的二黄唱腔,于锣鼓唢呐的齐奏下起承转合,凄怆悲壮,最终在一阵撕心裂肺的愤懑挣扎后声音渐悄,浮华隔世,惊鸿如梦,结局只剩一场虚无。

成年后的我,开始反思少年时抵触农村的错误观念,也开始思索家乡对于我们每个人具有怎样的意义,开始好奇那些拮据而劳累的穿梭在乡间地头上的村里长辈们都有着怎样的一生,那一堆堆永远盛满地瓜的箩筐又是被哪位心灵手巧的姑嫂婆姨怎样编织而成,还有那满山的果树、遍地的花生蔓和在烈日下被晒得焦脆地打着卷儿的苞米叶子都是如何茁壮地生长,近几年来村委会组织山改田后新建起来的麦地到底秋天的收成是好是坏,那些记忆里总是倚在仓棚边、挂在泥墙上的农具现在又都被用成了什么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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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成年后,有次回村时,偶然间与童年时代的一个小伙伴再次重逢。那个姑娘比我年长几岁,长得清秀而俏丽,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美玉,却可惜生来智力有点缺陷。小时候的我,总是无法理解为何美玉无法将数字从一数到一百,最多数到十几二十个数,就傻呵呵的笑着说再也数不下去了。

那时的我,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就已经提前开窍,从村里的希望小学里学会了点数学课上的知识。别说是从一数到一百,哪怕是让我做几个小学生级别的加减乘除法运算,我都可以做得一气呵成。所以,我经常有口无心的笑话美玉太笨,然后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耐心教她如何数数字。

但是,尽管美玉学了很久,却还是连这种最基本的数学技能都学不会,这一度成为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不谙世事的我,想当然的误认为所有人都运气足够好的拥有正常的智商,完全理解不了有些人在出生时不幸被上天遗忘了一点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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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城里的全市重点中学勤奋学习,每次期中和期末考试总是能在全年级里拿到前十名,被身边的老师和长辈夸成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但是,与我自幼一起玩耍的美玉,却因为先天智力不足,没读过几年书就被迫离开学校,在村里的小卖部里做了一名搬货工。

我在得知此事后,曾经为美玉的遭遇感到过愤愤不平,认为我最好的朋友不应该有这样卑微渺小的命运。在我看来,以她当时花季妙龄的年纪,理应像我一样在学校里享受轻松闲适的象牙塔时光,将来毕业后选择一份干净体面的白领工作,在城市里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绝不应该将青春浪费在无法体现个人价值毫无意义的重体力劳动里,这不是我以为的美玉应该做的职业,更不是我希望的美玉应该有的人生。

但是,当我成年后再次回到家乡,偶然发现美玉早已嫁人生子,而且,还在政策的支持下要了二胎。一手抱着个小孩子,另一手拉着个大孩子的她,笑容甜美,目光温柔,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母性慈爱的光辉。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再次看到了那个总是憨憨地笑着的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

温顺善良的美玉,从来都不曾因为我童言无忌的嘲笑感到过气恼,也从未因为我坚持教她学不会的知识而表现出被强迫的反感。她总是永远性情温软的冲我傻笑着,神情愉悦,满脸纯真,就像是我的家乡一般,看似土气,甚至透着股傻气,比起繁华都市充满现代化的聪慧机智,她身上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愚钝笨拙。但是,在这笨拙的背后,却难掩博爱而深厚的母性光辉,那看似落后萧条的表象之下,其实一直都蕴藏着哺育儿女成长成熟的养分和乳汁。

神游之间,转眼车已到站。一下车,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老旧古朴的石碾。饱经风霜的它,不知穿越过几多年代,早已在岁月的风尘中腐朽出斑斑点点的旧痕,日复一日地于深夏与浅秋的交替中,哼唱着吱吱呀呀的浑浊的旋律,年深日久,杂乱无章,却又余味悠长。

这是童年时最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小时候的我完全推不动手柄,只能经常好奇地围观村里的成年长辈们围着碾盘一圈圈的轮回转动,将新收获的谷物破碎去壳,还可以碾制出香甜可口的地瓜干,那是我童年时最爱吃的零食。数不清年岁的劳作让沉重的碾砣被打磨得溜光圆滑,经由磨碾压制出的谷米味道总是格外喷香醇厚,似乎是夹杂了推碾人辛勤的汗水和家长里短的拉呱里弥散出的快乐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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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地瓜干并不像超市里售卖的商品那样被制成金灿灿的颜色,而是呈现着乌黑油亮的原色,暗淡深沉的表面上带着一层雪白的糖霜,不含任何现代化的香精色素,更没有什么防腐添加剂,这样纯天然纯人工的加工晾晒出的地瓜干,口感如同橡皮糖般软硬适中,香糯甜美,就像是故乡本身的气质一般,质地纯正,回味持久。

如今的石碾,似乎不再像童年记忆里那般宽大平阔,在风雨的沧桑洗礼下,难免显得有些晚景凄凉,孤独地立在属于它自己的一隅角落里,静默地注视着仍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它看着长大的,都吃过由它碾压过的苞米麦谷。时过境迁,人生多变,唯有石碾始终朝夕不改,任劳任怨,近乎虔诚地固守着自己的职责,就像是这座村子里独一无二的图腾和标本,它目睹过家乡这个小山村昔日的贫苦与磨难,更见证着家乡如今在村委会的带领下逐步建立起来的兴盛与丰足。

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的家乡,早已是物是人非,太多的年轻人选择告别古老落后的村落,飞蛾扑火般的投身进纸醉金迷的热闹与辉煌,这是城市发展的进步,亦是乡村逐渐衰减后年轻一代人的青春迷途。

城市的吞噬力远远超越了我们每个人的想象,但这无情的吞噬也让离乡多年的游子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人情的冷暖和世道的沧桑。被无数次复制的城市里,马达轰鸣,行人浮躁,在白日钢筋水泥的建筑和街道中脚步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匆匆,唯有当夜色降临,华灯璀璨之时,忙碌了一天的行人们才能有片刻留作思考时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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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群索居的思考之中,我们陷入对逝去青春不再的追忆,重拾对故乡永存心底的慰藉,我们开始厌倦千篇一律、大同小异的高楼,开始怀念昔日千姿百态、各具风韵的故土,也开始更加懂得去珍惜现有的一切,开始在走马灯般的时代变幻里尝试去抓住那仅有的一点可以保留下来的回忆,而岁月也因为这恍若神明的思考而带有了些许的质感。

我们不再只会违心的对无数陌生的人笑,然后在深夜时分摘下面具后独自品味极度的空虚,我们开始渴望突破那方不属于自己的狭小天地,不再在彷徨的空间里茫然失措地撞得遍体鳞伤,如同失去了原本广袤海洋的一尾鱼,靠在骨感现实的玻璃缸壁上,看着外面遥不可及虽繁花似锦却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拥抱,是为了感受对方的体温,微笑,是为了告诉对方,当你哪天感到孤独时,这里有一处港湾可以供你依靠。被迷雾暂时包裹的心,终究会驱散黑暗,重见阳光,温柔和恬淡不会因城市的侵蚀而被轻易丢弃,夜空之上永恒不灭的星光,同时照亮着城市和乡村纵横交错的路,若隐若现,闪烁交叠,犹如梦境一般,朦胧而美丽。

深夜时分的酣睡,是为了更好地迎接黎明;返乡刹那的悠闲,是为了守住温暖静长的心境;离去的故人,变迁的故土,是为了让我们知晓何为遗忘,何为成长。返乡之后是回城,我们终究还是又会变成大众眼里走过又消失的无名行人,但即使是在城市旅途中的角色里没有渺小的我们,我们也依旧要过好属于自己的仅有一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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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个人简介:战亚坤,烟台芝罘人,2015年,毕业于北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2016年加入芝罘区作协。2004年,散文《希望之季》被国家级期刊《希望月报》刊登,并被收录入知网。2008年,散文《烟台的夏天》《回归》及现代诗《童年》《雨中丁香情》等多篇作品发表于《齐鲁晚报》。

编辑:刘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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