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泽多摩雄会哪些绝招（中期代表作之一）

作者:幻想现动研 文/kiyoaki/Anitama 封面来源:《兽兵卫忍风帖》

上回说到，当川尻先生得到优秀的脚本家助力时，作品会达到惊人的完成度。而在《机动刑事808》之后的首部长篇OVA《兽兵卫忍风帖》里，川尻则向世人展示了自己在脚本创作方面的天赋——这部92分钟的长篇动画完全由他原创，从脚本到分镜到角色原案均由一人完成，堪称彻底的川尻式作品，他的美学在此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观众们可以尽情欣赏天才的炫技。

完成于1993年的《兽兵卫忍风帖》，讲述浪人剑士牙神兽兵卫与望月藩的甲贺女忍者阳炎相遇，一同与谜之黑暗忍者集团战斗的故事。全部情节只发生在一天一夜之内，时间布置极其紧凑严密，全篇高潮迭起，战斗酣畅，让观众一口气也放松不得，伏线也全部实现回收，很难想象这是川尻第一次进行长篇脚本创作。

开头的短小战斗便具有教科书般精炼的设计——兽兵卫将手中的饭团抛起，在落下之前将所有敌人一一击倒——这段情节不能不使人联想到胜新太郎的《座头市》，以及《三国演义》中经典的关羽温酒斩华雄剧情。如何表现兽兵卫的“快”？用一个饭团落下的时间，用惊飞的水鸟，用一套フルコマ（full koma）的拔刀动作，并且其中五帧是对刀光而非刀本身的刻画，以此使你感到他拔刀的动作之快以至于肉眼无法看到刀自身的轨迹（还能节约成本…）。当然其他的战斗动作大多还是二コマ打ち（一拍二），但在最需要流丽速度感的地方使用了フルコマ——除了刚才说的兽兵卫拔刀，还有敌人从衣装里裸体跳出来的部分等等。这段战役虽短，却充溢着感官刺激和丰富想象力，譬如从掌心射出爆弹、譬如从衣服里跳出来之后，貌似高大的敌人其实只是用机械装置伪造出的一副高大身躯——这类非现实的忍术战斗，这些足以调动起观众对后续内容与忍者世界观的兴趣，以及，用川尻的话说，足以使“热度”（ボルテージ）迅速攀升。

（虽然确实受了山田风太郎等人影响，但兽兵卫的世界其实是川尻自己创造的架空世界观。比起山田古朴写实的世界设定，此作更不拘泥于具体史实和时代背景。）

紧随其后又是一套教科书式的风暴中群马（不是群马县的群马）骑行分镜：先以正面横向pan（摇镜）表现全军冲锋阵势，再切至正面偏侧的机位——目的是表现马匹飞快越过镜头的速度感；而后切至全侧面远景，顺滑无比的马匹奔跑循环极为舒爽悦目，顺便以背后的汹涌潮水交代地点；再补一组背后俯视镜头，强化气势，并用向山崖上方快速拉的pan交代最终目的地——最后将反派的冷峻剪影定格在山顶。

这两组分镜都在为影片“升温”，而一味加热会缺乏张力，亦叫观众审美疲劳。因此两组加热式的分镜之后是降温用的剧情——用一个上拉的pan表现感染瘟疫后下田村的人烟寥落。之前说过，川尻经常对静止画使用pan，但那样会使画面显得无趣。《兽兵卫忍风帖》中他很少再使用单纯的长时间静止画pan，而多少会在pan的过程中加入动态——譬如此处使用了惊飞的乌鸦以打破画面的沉闷。在尸体上啄食的乌鸦的动与尸体的静也产生冲突，使戏剧表现力——即凄惨感的表现力更强。

下田村的瘟疫顺理成章引出望月藩长官及其手下：前往村庄调查的甲贺组忍者的出场。以及尤其重要的——女主角阳炎的出场：幽影中艳丽的红伞之后，几声铮铮的三味线弦音中，纸门倏然拉开，镜头由下而上扫过身着雅致条纹和服的女人姿影，腰间一枚红宝石饰物熠熠闪烁。半佐念出她的名字：阳炎——正如阳炎（意为海市蜃楼）的意味一样，她的美丽中蕴藏虚幻易碎的哀感。日本电影与动画传统中名为阳炎的女性角色往往被赋予悲剧宿命（譬如另一部著名的忍法大战题材作品《甲贺忍法帖》中的阳炎），这里的阳炎也并不例外。

川尻用大量镜头细细刻画她的雪肤乌发、葱指、洁白的后颈、狭长眉眼、倔强的嘴唇；一个惊心动魄的断发情节十足刻画出她果决有力的个性。之后甲贺组忍者出征，也有意用从下往上的pan来描绘阳炎修长饱满的大腿，还让其他忍者赞叹“阳炎越来越美了！”——但下一句感慨便是“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她可怜。她一定在怨恨自己背负的命运吧。”

——用这一句调动起观众的好奇之后，川尻也并不做解释，而是转去刻画甲贺组的黑夜中征战。于是留下一处伏笔。川尻深知张弛的法度和悬念的必要。

至此是一段文戏的结束。因为文戏中有大量新角色（包括一名极富魅力的女性角色）登场，所以并不会使人厌倦。随后又是令剧情升温的武戏：反派铁斋的飞刃将甲贺忍者们斩为无数段，电光闪烁般的手里剑，大量断肢，血雨淋在叶片上。这里手里剑的疾突速度和数量，用川尻的话说已经接近机关枪，是相当非现实、不合理的刻画。川尻认为如果突然让观众看到这种数量级的手里剑之战，会觉得不可信，但由于从最初的饭团之战开始就已经在为非现实的忍者世界做出铺垫，观众们这里看到机关枪式的手里剑便也不至于太无法接受。川尻为如何在“不合理世界中呈现合理性”进行了很多考量，这里是其中一处。

之后甲贺组长半佐被铁斋撕扯成几段，阳炎被抓，随即进入预想中的（误）强暴戏份和兽兵卫登场后的英雄救美戏份。上世纪的OVA对性的表现大多并不避讳，并且会加以精心刻画——铁斋吮吸阳炎身体的部分大多采用一拍二，时间点抓得精妙，动作的韵律感很强，赏心悦目。这一段也使用了川尻喜欢的高对比浓重BL影（纯黑影）加蓝色调暗面。阳炎的肌肤也笼罩一层暗蓝色，兽兵卫出场时半个人都全部笼罩在黑暗中——这种高对比度阴影，是川尻风格中被人们指出颇有美式漫画感的部分之一。而随后登场的手拈朝颜花的美少年百合丸、点点萤火中的阳炎，这样之类的自然景物与人情相融合的纤细描写，又是弥漫着和式“耽美”感的，是监督审美积淀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流露。

铁斋强暴阳炎失败后，可能是担心观众们没有享受到杀必死会感到不满足（误），阳炎与兽兵卫分别之后川尻又插入了一段望月藩主与妻妾的真正的床戏。之后兽兵卫杀死铁斋，新的反派——弦马、石榴与红里出场。此处两三分钟的短短剧情交代了这三人与百合丸之间错综复杂、堪称淫乱的四角关系，而这样的关系也为之后的剧情走向埋下伏笔。

川尻对这几位反派们的设计与刻画非常精心。每个人都贯彻冷厉邪艳的美学——脸颊有刀疤、轻柔抚摸百合丸后背的石榴，实际上使用的忍法是火药与爆弹；口含丝线传音的百合丸，如同他喜爱的朝颜花一样娇艳，实则个性残忍；另一位美人红里，使用琵琶形精美的刀，浑身遍布毒蛇纹身——纹身可以复活为真正的蛇。

百合丸设计为可以使用丝线传音的忍法，一面可以衬托他外形的纤细优美，一面也是为剧情节奏考虑。因为一般刑侦剧中使用手机或电话交流可以极大加快剧情进展，此作为时代剧，只好将手机电话换成丝线传音——这也是“不合理世界中的合理性”。

口含丝线的百合丸

蛇形纹身的红里

随后兽兵卫与阳炎和红里交手，红里因刺杀兽兵卫失败而被百合丸处死。她死后，之前留下的关于阳炎悲剧的悬念终于得到解答——实际上阳炎是浑身淬毒之身，寻常人只要碰到她的体液就会中毒，因而无法享受正常人的生活与恋情。这样的特异体质铸就了阳炎坚韧冷酷的外壳，也意味着她外壳下的部分会尤为柔软脆弱。——注意这一点影像前半部分并不是没有暗示，最明显一处便是阳炎险些被强暴，又被兽兵卫所救之后在萤火中落泪的场景。这一处细节刻画便使观众们意识到冷酷的女忍者表皮被剥开后，她只是背负悲惨命运、绝望无助的少女。

随后阳炎与兽兵卫、公方的忍者老人浊庵结成三人同盟共同对抗反派鬼门众，又遇袭，三人分开，三线遇敌——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因为浊庵为逼迫兽兵卫加入同盟，给他下了一天之后会发作的毒（川尻说这一灵感来自1981年的电影《纽约大逃亡》，其中男主角体内被置入了二十四小时就会爆炸的爆弹）。毒，既是推动情节的关键麦高芬（如果没有毒，个性惫懒的兽兵卫便不可能与浊庵结盟），也是川尻用来把握“时间感”的道具，同时也是兽兵卫这条主线与阳炎支线的连缀点——如果没有为兽兵卫解毒的必要，便没有之后阳炎与兽兵卫的感情进展。毒几乎成为这部色欲暴力满溢的作品中一朵柔情的玫瑰。

接着是杀死反派虫藏，大家得知兽兵卫曾经杀死的敌人冰室弦马竟然还活着；二人与石榴电光火石的交手，与另一位反派梦十郎在竹林中作战（这里为表现梦十郎速度之快，几乎没有插入中割）——这一系列战役节奏都快而饱满，忍法变化丰富多端，毫不乏味。

从影片第一小时整（片中时间大约是黄昏）开始，笔者心目中这部电影的美学巅峰便来临了——兽兵卫为解救阳炎，与操纵影子的反派忍者作战。这一段战斗全部使用红黑色调，光影和构图无一帧不优美绝伦。斜阳鲜血淋漓般的凄厉哀艳感、刀刃架在脖颈后一般令人毛发倒竖的锋锐危险感、安定的空间与静默的空气共同构成的紧绷张力，几乎溢出屏幕。

之后是阳炎对兽兵卫献身，被兽兵卫拒绝（？）。阳炎预备与鬼门众展开最终大战，以为望月藩前来救援却是弦马的伪装，阳炎被杀害。随后兽兵卫大开杀戒，这里为表现愤怒和速度感，也全部使用了满帧，非常爽快。之后百合丸伏击兽兵卫，红里用老鼠里的炸药炸死百合丸——至此可以说每一处情节都有伏笔，每一条伏线都成功回收。可能比较说不通的就是不知为何兽兵卫没有被炸死（可能是主角光环的原因罢……）。

终末是弦马与兽兵卫的大战。不同于之前一系列稍显阴柔的忍法对决、埋伏、偷袭与优雅的剑斗，最终战是一场猛悍的肉搏，男性筋肉虬结的肢体的撞击。其中一段孤注一掷疯狂凄厉如鬼怪的头部撞打尤为暴力。最后号称不死身的弦马被滚烫的黄金熔铸成一座雕像，沉入大海，也是意料之外清理之中的结局——除了封印禁锢之外，还能怎样使不死的邪恶者不再危害世间呢。

在那个摄影不足的赛璐珞时代，熔化的黄金这样的动画表现并不容易，不但需要用赛璐珞涂料上色，还要用粒子般的东西黏上去来补充质感。川尻在制作时也不确定最终效果会如何。

日后，川尻在访谈中被指出冰室弦马有点像《明日之丈》中的力石彻。川尻则笑言力石彻也有一个演员原型——美国演员伯特兰开斯特（Burt Lancaster）。冰室弦马的设计也参考了他。他曾经凭借1960年的《孽海痴魂（Elmer Gantry）》的艾尔默·甘特里一角摘得奥斯卡影帝。确实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兄贵。

Burt Lancaster

左：兽兵卫；右：弦马。

至此可以看出这部动画的全体结构——作为“骨架”的主线很清晰（如何一步一步打倒最终boss），作为“血肉”的剧情则主要由一段段紧凑的小战役构成。总体框架不能说很复杂，但具体的战斗如何穿插安排布置，如何用有限的忍法将变化多端的敌人打倒，其实颇费脑力，尤其是需要考虑最后该如何打倒号称永远无法被杀死的冰室弦马。川尻善昭在访谈中表示自己很喜欢思考各式各样的战斗策略，尤其喜欢思考如何打倒强敌。此作中大部分战役都蕴含许多思量，譬如兽兵卫使用丝线需要加以节制，否则会与百合丸的忍法重合等等。不过在最终战中他放任了自己的灵感，没有刻意考虑，而是边画分镜边修改，最后自然流向了这一结局。他开玩笑说：“被有的观众说最终战像《终结者》，我可完全没有参考那部作品哦。”

可以说在《兽兵卫忍风帖》中，川尻的审美敏感和设计战斗方面的天分被很好地统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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