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黑娃深度解析（背负太久的报恩心理）

文 | 武二的刀

1.

今天聊一聊《白鹿原》里的黑娃这个人。

黑娃是鹿三的儿子，鹿三是白家的长工，在白家两代人手下做过事，经历了父亲白秉德和儿子白嘉轩，和白家感情非常深厚。而白家也对这个长工非常好。

比如从白秉德开始，他作为一个主家，就对鹿三非常仁义。他从不骂鹿三，从不打鹿三，给鹿三说定的工钱也分文不少。他和鹿三在一个铜盆里洗脸，在一张桌子用餐，每当收麦的时候也总是让鹿三先来，整个原上都传颂着白秉德仁义的佳话。

同父亲白秉德一样，儿子白嘉轩对长工鹿三也十分仁义。他延续了父亲对鹿三的那种友善的态度，他让自己的女儿认鹿三为干爹，并且在兴办了学堂之后，主动提出要鹿三的儿子黑娃去上学。鹿三对此还有不解，问嘉轩：黑娃上了学，谁来割草呢？嘉轩回答说：咱俩谁能腾出手谁去割。

白家对鹿三如此友善，鹿三自然对白家也是忠心不二。在那个大部分长工对主家并不尽心，而大部分主家对长工也并不完全信任的环境下，白嘉轩和鹿三这对主仆的确是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2.

不过，和父亲那种对主家感激涕零的心态不同，儿子黑娃对白嘉轩另有一种特殊的态度：一方面，他很清楚白嘉轩对他的好，因此对这个白家叔叔十分尊敬；可另一方面，他却有意无意的选择疏远白嘉轩，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比如在他的眼里，白嘉轩永远是一副凛然正经八百的神情，鼓出的眼泡皮儿总是使人联想到庙里的神像。和亲切的鹿子霖相比，白嘉轩总是让黑娃敬而远之。

比如他每天早晨和后晌割两笼青草，匆匆背进白家马号，倒在铡墩旁边便匆匆离去，因为他害怕逗留太久，看到白嘉轩那张脸。

为什么会这样？是黑娃不懂得感恩吗？并不是。

问题的关键在于，黑娃的父母对白家存有很重的报恩心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黑娃的耳边强调：白家对我们恩重如山，一定不要辜负白家叔叔的心，一定要向白家叔叔报恩......

比如鹿三第一天送黑娃去上学，白嘉轩料到黑娃没有纸笔，便让自己的儿子将纸笔给了黑娃。鹿三知道后什么反应呢？（鹿三）竟然心头一热，鼻腔酸酸的，又狠狠地说：“黑娃你要是再不好好念书，我把你狗日……”

又比如，每天晚上黑娃放学后，他的母亲都要给他敲一次警钟：黑娃，你要是不贪念书光贪耍，甭说对不住你大你妈，单是你白家叔叔的好心都……

3.

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黑娃上学，从来没有人教导他，现在上学是为了将来能有出息，是为了将来出人头地，能做大官。而是不停在他耳边重复，上学是为了报答白家叔叔的恩情。

而对于黑娃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没有人告诉他，他自然也想不到那么远。随着新鲜感的消失，上学对他来说也不再是幸事，而是一种活受罪。所以，当黑娃的母亲继续重复报恩的话时，黑娃的反应是：干脆叫我去割稻草。

这说明什么？说明黑娃和他的父母不同，他不是一个愿意背负别人恩情的人，况且这恩情对他来说，太大，太沉重，又来得太早。

黑娃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在上学期间，家境富裕的鹿兆鹏曾经给过他一颗冰糖，黑娃尝了一口，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因为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后来，鹿兆鹏又给了他一个水晶饼，黑娃看着这手上的水晶饼，一咬牙就扔到路边的草丛。鹿兆鹏气得一把揪起黑娃的衣襟，命令黑娃捡回来。黑娃却说：财东娃！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块水晶饼一块冰糖来孝敬我，我就给你捡起来吃了。

黑娃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很难想象，像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长年背负着别人的恩情而又无法报答，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对于黑娃来说，如果报答不了，就宁愿不背负。而无奈的背负，最终只能导向痛苦。

4.

这就有点像什么呢？像日本人的报恩意识。《菊与刀》这本书里说，当日本人说“我受某人之恩”时，其含义就等于“我对某人负有义务”。

因此，在日本人眼里，母亲对儿子有恩，同时就意味着儿子对母亲有所亏欠；天皇对所有日本人有恩，因此全体日本人都对天皇有所亏欠，这就是为什么二战时期那些日本士兵在走投无路时，会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向天皇报恩。

再深究下去，这种恩情像什么呢？就像是一种负债。没有人喜欢欠别人的债。对日本人来说，如果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帮助了他，使他觉得受了别人的恩，那就等于说他欠了一个陌生人的债。如果这债务一直还不上，就会增加负债者的罪恶感。

而事实证明，这种报恩心理，不仅在日本存在，在同属于儒家文化圈的中国也存在。黑娃对白嘉轩的感情，就是一种负债心理。白嘉轩对他越好，他内心所背负的债务就越重，这种债务压得他透不过气，最终将使他破产。所以黑娃的选择是，尽量远离白嘉轩。

原著中有个细节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黑娃在上学的时候，坐在白嘉轩的两个儿子孝文和孝武旁边。每当他看见孝文和孝武的脸时，就联想到庙里那尊神像旁边的小神童的脸，一副时刻准备着接受别人叩拜的正经相。后来黑娃看得多了，终于忍不了搬离了，把自己的凳子挪到鹿家兄弟的方桌那边去了。

其实孝文和孝武做错了什么呢？无非是黑娃看到他们，就想到了白嘉轩。想到白嘉轩，就想到父母日夜叮嘱自己要报恩，想到自己背负的恩情债务不知何时才能还清，所以自然而然，就想远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