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神相100条(温瑞安神相李布衣第一卷)

第一章 算命杀手才近中秋,天气突然转寒早上本来还有阳光,一忽儿视野蒙冥一片,连阳光也变得闲懒,蔚蓝的天色压得低低的,仿佛随时要下霜,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布衣神相100条?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布衣神相100条(温瑞安神相李布衣第一卷)

布衣神相100条

第一章 算命杀手

才近中秋,天气突然转寒。早上本来还有阳光,一忽儿视野蒙冥一片,连阳光也变得闲懒,蔚蓝的天色压得低低的,仿佛随时要下霜。

然而并没有真的下起霜来。在元江府外向西山道上,近天祥一带,普渡吊桥的石墩前,有几株老梅,和一位葛衣相士。

相士背后,负着一个药箱,手里本来提着包袱,现在挂到一株梅枝上,那梅枝因负荷太重,几要弯折下来,相士犹似未觉。

他正在吃着干粮。一面布幡,上面写着“布衣神相”四个字。斜倚在梅树干上。

这时候,逶迤的山道上,慢慢出现了两个人影。等到越走越近的时候,便可看见来人是一老一少,老年人坐在一张张着布篷的木椅上,椅上有轴辘木轮,由少年人在后面推动着前行,以致在山道上发出寂寂的跌荡声。

等到两人行近,相士才抬头看了一眼,这铁索吊桥是元江府通向木栅里唯一通道,来往行人自然不少,相士吃得正起劲,望了这一眼后,又低下头去啃薄饼,嚼了几口,似想起了什么,再抬头望去。

这时一老一少,已走得相当近了,木车后插着一枝旗杆,旗杆上赫然画着,布衣神相。

相士心里忖道:“好哇,可遇见老同行了!”

只见那坐在木轮椅上的老者笑嘻嘻地招呼:“天气转凉了哩。”

原先的相士打从鼻子里微哼一声,没去答他。

老者却热情如故,笑说:“哎,我也有六七年没到过这里了,这一带的风景,可是越老越忘不掉哪。”

相士本来要去木栅里替人占卜,他从元江府出来,生意本就清淡,看到有个讨同一碗饭的,心里早就没什么高兴,所以爱理不理,希望对方识趣,不过吊桥,往别处去。

老者示意少年,推动木轮,俟近相士身旁,斜支着身子,望下山谷,连连叹道:“好景致,好景致,梅花还在,人却老了。”

这里是近天祥一带,景色钟灵毓秀,一道柔和秀逸的普渡吊桥,横跨过了深山伟壑,幽谷里瀑瀑流过的是立雾溪。在河口远处与大沙溪交流,烟波浩渺,青山幽谷,林桥低迷。这吊桥前有九株老梅,寒香吐艳,又叫“九有桥”,过了这铁索吊桥,迂回西上便是胜地木栅里了。

相士收起了吃剩下的薄饼,毫无善意地问:“你要上木栅里?”

老者笑道:“你呢?”

相士道:“我先来的,出来跑江湖的,该知道谁先占了庙谁就先对神。”

老者扬眉笑道:“哦。那我们到别处去就是了。”

相士没料到老相师那么容易便让了步,稍感意外。

少年正要推动木椅离开悬崖,老者偶然想起来似地忽问:“尊姓?”

相士心中正感得意自己三两语就唬走了老同行,听老相师这么一问,便粗声说:“当然姓李。”

老者眉一扬,呵呵笑道:“果真是名闻天下的神相李布衣了?”

相师傲然道:“货真价实。”

老者笑道:“久仰,久仰。”

相士心里受用,反问:“你呢?”

老者抚髯笑道:“我可是冒牌货,姓鲁,鲁布衣。”

相师也不好意思太咄咄逼人,便说:“这也难怪,这个年头,布衣神相出了名,谁不打着这个名头。”

老者笑道:“是呀,是呀,人人都仗着阁下的名头。”

相师故作淡然地道:“我无所谓,大家都是出来跑江湖,混饭吃的,便宜不能独占,茅坑大伙儿用,我就闭只眼,睁只眼的好了。”

老者赔笑道:“是,是……”忽问:“不知李神相想闭哪一只眼、要开哪一只眼?”

相士一愣,不明老者何有此问。老者笑道:“既然难选,不如双眼一齐闭了,岂不省麻烦。”

突然之间,木椅上两边扶柄,登登弹出两柄青绿色的三尺飞刃,一齐钉人李布衣的左右肋骨内。

李布衣惨叫一声,双手陡地一击,抓住两柄青刃柄。脸容痛苦已极。

不料刃柄突突二声,弹出两枚飞锥,穿破李布衣手背溅血飞出。

李布衣惨哼道:“你……你为何……我们……无冤无……仇。”

鲁布衣抚髯长叹道:“谁教你叫做李布衣呢。”

李布衣的内力极好,生命力也顽强,居然能强忍痛苦,长身掠起,濒死向鲁布衣反扑.鲜血淋漓的十指箕张,抓向鲁布衣。

只是他人才掠起,嵌在两肋内的青刃突然发出轻微的爆炸,波波二声,把李布衣胸口炸陷了一个大血洞,鲁布衣悠闲地坐着,叹了一声:“别弄脏了这几株老梅。”他背后的少年立即出手。

少年空击两掌,掌风倏起,把李布衣的残肢碎肉血雨翻飞地送出丈远,往崖谷落了下去,竟是一点也没沾在崖上。

鲁布衣道:“土豆子,你的掌力进步了。”

少年躬身道:“是师父教得好。”

鲁布衣道:“我们一路来,杀死多少个李布衣了?”

土豆子浓眉一展,道:“三十一个。”

鲁布衣眼角蒙起了多层打褶的鱼尾纹:“也不少了。李布衣跟东厂、内厂、锦衣卫的大爷们作对,领头造反;大胆犯上,只是连累了无辜冒名卜者,咱们受托于刘公公,除恶务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土豆子沉声道:“近日无知百姓都视李布衣为活神仙,这些人胆敢冒充反贼骗诈百姓,本就该杀。”

鲁布衣眯着眼睛,细眼发出针尖一般的微芒,道:“你真的认为百姓都只是受骗吗?”

土豆子握紧了右拳,轻打在右掌上,用力的皱着眉,以致眉心形成了一道深刻的横纹,他没有回答鲁布衣的话。

鲁布衣抚髯,用一种像山风似的轻微,但是浩荡的声音道:“大凡百姓们热爱一个偶像,因为这个偶像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到而做不到的东西,所以才赢得这许多人发自内心的支持……”

土豆子眉皱得更深更浓,他的眉本来就很粗黑,毛势顺逆交错,看来更是浓烈。“师父……”

鲁布衣淡淡一笑,把话题一转,道:“今天李布衣一定会经过这里。”

土豆子登时精神一振,但眉心随即打了结。

鲁布衣笑道:“你奇怪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其实消息是天欲宫提供的。”

他一笑又道:“天欲宫巴不得借我们之手,除去心腹巨患李布衣。天欲宫和刘公公,本来就是一刀双刃,利则两利,弊则两弊。”

语音一落,忽道:“有人来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得崖边长草一阵轻摇,在秋寒里,吊桥微晃,崖边籁籁落了一阵梅花。

只听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人自山坳处漫声吟道:“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笔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土豆子目光一闪,杀气大现,随即又垂目低首,立于鲁布衣身后,原来自山拗处几株幼梅后,走出一个头系红布、蓝衣落落的卜者,摇着手上的铜铃,布幡上正是“布衣神相”四字;鲁布衣遥向来人笑了。

来人十分壮颀,圆脸高额,神情坚定,但一见有人在,就冒起了令人可亲近的笑容。

“生意好吧?”那人远远招呼着。

“尊姓……”鲁布衣微笑颔首。

那人大步走近,笑道:“我姓张,跑江湖时号布衣,跟老丈可是一样……”

鲁布衣微笑道:“来这里替人解厄消灾吧?”

张布衣创览一下四周景色,卸下用一把小红伞挑着的包袱,舒然道:“天样绝色,兼南派山水之秀,北派山水之伟,我慕名已久,今日一见,真是落梅几瓣,都自蕴天机。”

鲁布衣悠然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天色,再把目光投到流水远处。

“张兄不像算命的。”

“哦?”张布衣笑道。“那我像什么?”

“像个游山玩水的名士雅客。

“前辈也不像个问卜者。”

“我这双瘫痪了的腿子,总不会像个猎户的吧?”鲁布衣微微笑道。

张布衣却没有回答,哈哈笑了起来。鲁布衣也仰天大笑。

铁索吊桥微微晃着,鸟自翠峰掠起,没入天际,对面山里隐约人家,几处炊烟。映衬得红梅更艳,崖边更寂。

鲁布衣笑声忽然一叹,问:“张兄易理高深吧?”

张布衣欠身道:“稍有涉猎而已,还要向前辈请教。”

鲁布衣注视着张布衣,用拇食二指拈着须脚,道:“你额中眉上黑中带赤,天庭、司空气色黯淡,恐怕有难。”

张布衣伸手摸了摸额角,道:“哦?”

鲁布衣道:”俗语有说:相人易,相己难,张兄有无与人结仇?这几天应当慎防,以避血光、仇杀之灾。”

张布衣长揖道:“多蒙前辈提点。”

鲁布衣摇手道:“替人解灾化难,岂不是我们职责所在。”

张布衣忽笑道:“前辈真像。”

这次鲁布衣忍不住问:“像什么?”

张布衣道:“算命杀手。”

第二章 落了六十朵梅花

这句话一说完,局面大变。

张布衣手一扬,铜铃夹着急啸,飞打鲁布衣。

鲁布衣不慌不忙,袖子一兜,收去了铜铃。

同时间,鲁布衣一拍椅背,椅下疾射出三枚橄榄形的暗器,电射张布衣上中下三路!

张布衣已抽出红伞,露地张开,伞面急纵,三枚小橄榄急荡而开。

剑自伞柄抽出,剑迎风一抖,如灵蛇陡直,刺向鲁布衣咽喉。

鲁布衣一个大仰身,剑掠箅而过,几络白须银发,切断飘扬,但在同一刹那间,鲁布衣袖口一开,原先的铜铃飞打而出。

张布衣用急旋的伞面一格,铜铃陡地散开,几个小铃裆仍分几个不同的角度射向张布衣。

张布衣倏地收伞。

小铃裆尽收入伞里。

铜铃力已被卸,接在手里。

张布衣同时脚步倒错,一滑而退开三丈,微笑而立。

这几下急攻险守,全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两人每一招都是行险抢攻,一击必杀,但谁也没占着便宜。

而在一旁的少年土豆子,在两人交手的片刻间,向张布衣攻击了七次,但七次都被离张布衣身边一种无形的劲道所阻,几次力冲,但相隔丈远,便冲不上前,根本无从出手。

张布衣始终只向鲁布衣出手,连看也没看一眼。

在他眼里,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

鲁布衣眯着眼睛,仿佛刚才动手的事与他全无关系一样,“铜铃可摔坏了?”

张布衣拎着铜铃,看了看,道:“小铃挡掉了,便不响了。”

鲁布衣喷声道:“真可惜,吃饭的家伙哑了。”

张布衣笑道:“幸好人还没哑。”

鲁布衣也笑道:“铜铃红伞,神捕邹辞,哑不掉的。”

张布衣道:“一路来,三十四个大城小镇死了二十六个李布衣,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下只好也装扮个卜算子来瞧瞧了。”鲁布衣道:“是三十一个。”

张布衣道:“你要杀多少个才够。”

鲁布衣道:“直到杀了真正的李布衣为止。”

张布衣道:“李布衣为民除害,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你因何非要杀他不可?”

鲁布衣道:“邹辞。”

邹辞(张布衣)一怔。只听鲁布衣沉声问道:“你隶属于哪一个辖下?”

邹辞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是大同都御使任命的专案捕役,现在是秉公行事。”

鲁布衣忽亮出一物,示向邹辞。邹辞一震,鲁布衣冷冷地道:“大同都御使顾若思算什么东西?我是内厂司礼的亲信,高兴杀谁就杀谁,要杀哪一个就杀哪一个。”

邹辞脸色阵黄阵白,忽挺胸大声道:“我是衙捕,有我在,无论是谁,都不能任意杀人,如果杀了人,就要偿命!”

鲁布衣眼睛亮起针尖一般的锐芒:“人管该管的事,叫理所当为;管不该管的事,就叫不自量力!”

鲁布衣杰桀桀笑问道:”没想到邹大捕头要做烈士,却连家小老婆,上司朋友,全都要跟你当死士去了。”当时的情形,得罪这些宦官眷养的内厂、东厂、西厂、锦衣卫的好手,是牵连六族亲门杀头破家的大罪。

邹辞摇头。

“我没这个胆子。”

“不过,我可以杀掉你。”他说。

“只要杀掉你,不管东厂西厂南厂北厂,都不会知道祸由我闯,自然也不会连累无辜凄惨下场。”

“好主意。”鲁布衣大笑。眼睛里针刺般的厉芒更盛。“可惜你是个捕头。”

邹辞不解:“捕头又怎样?”

鲁布衣眯着眼睛和气地笑道:“你是个好捕头,好捕头是不公报私仇,假公济私,私自处理刑犯的。”

邹辞道:“对那些作奸犯科又无法制裁的人,我只是个江湖人张布衣,以杀止杀,不是捕头!”

他冷冷地道:“杀了干净,不必审了。”

他手上的红伞突然急旋起来,挡在身前,向鲁布衣进逼!

鲁布衣手一扬,自袖口打出三枚橄榄。

两枚橄榄,射在伞面上。伞子急旋,暗器荡开,但另一枚橄榄却折了一个大圈,倒射张布衣背脊。

张布衣猛然发觉,铜铃一兜;格骂一声,收掉了那颗橄榄,但他的攻势,也停了一停。

他只不过是停了一停,立时向下一蹲,一连几个打滚,已近鲁布衣轮椅之前!

就在这时,鲁布衣椅上横档,格格二声,又射出两枚橄榄形的暗器。

张布衣左手一抓,右手一拍,把一暗器抓在手里,一拍入土中。

两枚橄榄形的暗器尽被张布衣破去,但他的攻势也为之一顿。

这时张布衣和鲁布衣之间的距离,不过七尺,张布衣仍半伏着身子,鲁布衣端坐在椅子上,两人眼光相遇,仿佛兵刃相交。

张布衣道:”好暗器。”

鲁布衣道:“好身手。”

张布衣道:“只要我接近你,你的暗器就等于没用,论武功,你不是我对手。”

他补加这一句道:“现在我已经相当接近你了。”

鲁布衣似微叹了一口气:“那你是欺负我这糟老头子一双不听话的腿。”

张布衣冷冷地道:“死去的数十名‘李布衣’里面,有不少江湖好手,他们就死在同情你废了的一双腿上。”

他说完了这句话,如一头苍鹰般飞起。

他蹲伏在地上如一头沉睡中的豹子,一触即发,但掠起时却似鹰击长空。

他的铜铃往鲁布衣兜头打落。

鲁布衣一低头,避过一击,自衣衽后头内射出一道白光,飞击张布衣。

张布衣铜铃一兜,套住银刀,掠起之势已尽,飘然落地,离鲁布衣身侧不过三尺。

张布衣冷笑,用手指自铜铃内挟出银刀,斜指鲁布衣,道:“你还有什么厉害暗器,尽使出来吧。”

一语未了,突的一声,手中所执的银刀柄内疾喷出一枚小剑,张布衣只来得及侧了一侧,小剑射入他右肋,直没入柄。

鲁布衣怪笑道:“已经使出来了。”一扳扶把,木椅轮车突然急驰而至,”呼”地撞向张布衣,就快撞中张布衣之际,木椅坐垫外沿突撑着一块镶满尖刺的木栏,“砰”地击在张布衣的身上。

张布衣大叫一声,往后一翻,往悬崖落了下去。

鲁布衣抚了抚髯,摇了摇头,又捋了捋髯,再摇首似惋惜地道:“他武功不弱,内力尤高,就是愚驴了点。”

那少年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刚才的事,我一直冲不过他内力范围,全帮不上师父的忙,是弟子没有……”

鲁布衣的眼睛像针一般明亮:“他内力好,向我冲来时,卷起的大力,几令我无法呼吸,凭你又怎靠得近他,不过,待会儿遇上真的李布衣,你能尽几分力,就尽几分力!”

少年土豆子奇道:“师父,天欲宫会不会弄错了,李布衣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鲁布衣笑问:“天祥有三胜,除了胜山胜水还有一胜,你可知道?”

土豆子想都不想,即道:“还有人胜。”

鲁布衣问下去:“是谁人?”

土豆子答:“是‘医神医’赖药儿.平常人难得他治病,但一旦医人没有治不好的,他却不替武林中人治病,是为人胜。”

鲁布衣道:“是了。”

土豆子诧异地道:“难道李布衣是去看病?”

鲁布衣道:“赖药儿是他的朋友。”

土豆子道:“那么李布衣是去看朋友了?”

鲁布衣道:“非也。李布衣和赖药儿,虽是好朋友,却也不常相见。平素两人很少朝相,李布衣去找赖药儿,是因为白青衣、枯木道人、飞鸟大师、叶楚甚、叶梦色兄妹都在赖神医处,李布衣必须要会见他们。”

土豆子讶然道:“白青衣是武林白道总盟飞鱼山庄的‘老头子’,叶氏兄妹也是飞鱼塘的‘老秀’,枯木、飞鸟这两大高手亦是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的至交,他们聚在一起……”

鲁布衣道:“正是为了要对付天欲宫,在大魅山玎谷冢原上设下的‘五遁阵法’。”

土豆子仍有点迷惑,山岚徐掠,梅香淡然,铁索吊桥对岸耸时的天祥远山,就像沾在洁白画布上的黛色一般。

从天样那儿,开始有人渡过吊桥,往山道上走来,匆匆的过客、叫卖的小贩、赶着毛驴的脚夫、赶集办事的行商,各形各式的人物都有。

山道上也出现了几批人,要渡过吊桥到天祥去。久居此山的人来往心澄意闲,若无其事,初来的人都禁不住为这悠远的山意和悠长的水意所合成的明山秀水,痴了一阵,驻足神驰。

鲁布衣看看普渡桥边,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仍是寂然的山,傲然的梅,连一滴鲜血也没遗下,一面向土豆子释疑:“武林中黑白道每三年于飞来峰一战,争夺金印,号令江湖。天欲宫当然是替刘公公等撑腰,但白道中实力也非同小可,尤以江南刀柄会最强,而刀柄会又以飞鱼塘为圭臬。

他一面说,一面以针似的明亮小眼打量观察行人,外表却悠然自在,像倦走江湖,小憩于此一般。

“现在离今年的金印之战,不到十四天,但白道武林的五名代战者:邱断刀、秦燕横、英萧杀、宋晚灯、孟青楼全被天欲宫派‘心魔’暗杀了,心魔也死于李布衣手上,可是白道武林却找不到证据是天欲宫干的,所以只有找另外五大高手顶替。

这时,山坳道上,前后出现了三批人,愈来愈近,而鲁布衣的眼睛也越眯起细,越来越亮。

土豆子问:“便是那白青衣、枯木、飞鸟、叶氏兄妹等五人?”

鲁布衣颔首道:“我今晨见到五人中叶楚甚受伤颇重,经过这里,因而料定是李布衣指使他们来求医,明天便是闯五遁阵之时。黑白二道观战,公证已齐聚青玎谷,李布衣没有理由不赶去与这班人会合的。

其实鲁布衣也有不知之处。飞鱼塘确是派白青衣等人去攻打五遁阵,但叶氏兄妹合二人之力只能算是一阵。另外还有藏剑老人谷风晚出手。

只是在元江府之夜,东海钩鳖矾的钟氏兄弟和黑白无常来攻,加上司马、公孙暗袭,曾在衙里有过一番龙争虎斗,后来除钟石秀逃逸外,余人皆丧命于豪侠手中。

而布下“五遁阵”的原主纤月苍龙轩,因不甘辛苦布下的阵势全为天欲宫所用,未与中士武林好手交战便返东瀛,故此在衙门里挑战诸侠,幸得李布衣出手,才击败苍龙轩,使其败服而去。

苍龙轩后为天欲宫智囊何道里所搏杀,嫁祸诸侠,掀起日后中原武林一场纷争血战,这点诸侠并不得知。

叶楚甚因重创于纤月苍龙轩刀,李布衣要诸侠护叶楚甚先赴天祥木栅里求医,他自己与徒弟傅晚飞在元江府衙里善后。

不料故意留下来帮忙的藏剑老人心怀愤怨,前隙难消,偷袭李布衣,使其四肢全伤,失却抵抗力,要诛之于剑下,后终为李布衣以头顶击鼓而震死。

李布衣受伤的事,不但鲁布衣并未得知,连白青衣、枯木、飞鸟、叶氏兄妹诸侠,亦不知道。

鲁布衣此刻、眼睛盯着的。便是朝普渡吊桥这儿赶来的三批人中的一批。

第一批是皮货商,有谈有笑的,脸上都随时随地没升起一种饱经世故,遍历世情的笑容。

第二批人是一对夫妇,男的左手提了一箩鸡鸭鹅鱼,右手还抱了个小娃娃,女的双手抱了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后面跟了三个人不算大不算小的毛孩儿.八成是赶娘家的。

这两批人当然不会有李布衣。

鲁布衣注意的是第三批。

这最后一批人,其实只有两个。

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走路。

一个龙精虎猛,浓眉大目的青年,背着一位五络长髯,双手双脚都绑着布、而布上又渗着血花的中年人。

鲁布衣望着、望着,不觉第一批人已上了普渡吊桥。

土豆子自然也注意到鲁布衣的眼色。

所以他也望了过去。

鲁布衣低声道:“你看到了没有?”

土豆子怔了一怔,问:“谁?

鲁布衣没好气地反问:“我们在等谁?”

土豆子吃了一惊,道:“李布衣?他……来了?”

这说着的时候,第二批的一家大小,又上了普渡吊桥,而第三批之后。一时再没有来人。

土豆子道:“李布衣怎会……?”他端详第三批人,那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自然不会是李布衣,但他随师父在三个月来追杀李布衣,徒劳无功,从百姓口中,人人乐道的李布衣,使土豆子心头的李布衣怕不有三头六臂,而今看见一个自己寸步难行,手足俱伤,要人背着走的废人,叫他一时无法置信。

鲁布衣横针似的咪眼浮现起讳莫如深的笑容:“李布衣也是人,他也一样会伤,会死的,所以我们才能杀他,他也是一个一杀就死的人。

他接着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李布衣,但是,他是相士准没错儿……”

土豆子惑然道:“师父如何……”

鲁布衣道:“你看那小伙子小臂上系着的包袱,看相用的器具:罗盘、量尺、封爻、铁板、数历都露了一截,还有腰畔插着的长竹岂不正是悬起招牌时用的竹杆子吗?这人是相士没错,而且一定会武,只是受了伤挂了彩……”

说到这里,少年背着伤者,已经急急行近。

鲁布衣微笑,坐在木椅上。

土豆子垂手立在他的身后,此际却悄悄握紧了拳头。

山风徐来,群青郁郁。

天色转暗,河谷远处渺渺,遍布迷雨,看不清楚。

雨虽未至,过桥的人已急步奔行。

浓眉大眼的青年,背着受伤的人,就要掠过鲁布衣的椅前。

就在这时,梅花籁籁而落,花瓣落在草上、崖边、飞落谷里。

青年背上的伤者,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一直闭着眼睛,可是甫睁目,即望进了鲁布衣针刺般的眼睛里。

他只望了一眼,又徐徐合起了眼睛。

他再也没有望向别处。

可是他缓缓他说:“六十朵,不多不少,落了六十朵,此数大凶,此数大凶。”

鲁布衣吃了一惊。他自度一只眼,比针刺还要利,但对方只一开合间,眼神清澄如一潭碧湖。一口针沉到了湖底。

当下再无置疑,立刻道:“李布衣?”

第三章 吊桥上的僵局

浓眉青年立即止步,狐疑地看了鲁布衣一眼。

他立即觉得眼睛刺痛,仿佛指头不小心给针尖刺出一丁点血珠的感觉。

他只有别过头去看背负者的反应。

伤者没有反应,也没有惊奇。

伤者只是缓缓地道:“你是来杀我的?”

鲁布衣笑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是你素昧平生的相知呢?”

李布衣长叹道:“你有杀气。”

鲁布衣道:“果然瞒不过你。”

李布衣也笑了:“兔子不知道何者为虎何者为鹿,但它却知道见到小鹿时继续喝水,见到猛虎时便要逃跑,因为老虎有杀气。”

他笑了一笑道:“杀气是瞒不过人的。”

鲁布衣笑道:“只瞒不过你,因为我杀了三十名李布衣,除了少数三几人,别的连发现都来不及。”

李布衣脸色一沉:“我跟你有仇?”

鲁布衣道:”没有。”

李布衣疾道:“我与你有冤?”

鲁布衣答道:“也无。”

李布衣怒道:“你何苦为了要杀我,竟不惜杀了三十个无辜者?”

鲁布衣淡淡地道:“我是刘公公亲信,隶属内厂,杀几个意图造反的江湖人,算不了什么。”

李布衣忽然平静了下来,“哦,原来是内厂的人,这就难怪了。”

鲁布衣笑道:“可惜你已受了残肢之伤,否则,今日谁存谁亡,可难说得很。”

李布衣淡淡地反问:“谁说我不能够动手?”

鲁布衣大笑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一样替人看相的。”

他一面笑一面亮着锐眼:“你是木型人,目长而秀,腰细而圆,髯眉多清,骨坚节硬,脸略带方,即略带金型。五行里金克木,惟少则断木成器,多则木被金伤,你此刻肢白如雪;金已侵神,血气极弱,若非双目神柔仍在,早已支持不住,又如何能出手动武?”

李布衣默然不语。

那青年突虎目一睁,怒叱道:“还有我!”

鲁布衣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青年用右手大拇指着他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傅晚飞!”

鲁布衣忽笑道:“你个性豪放冲动耿直。意志坚定,有所图谋必全力以赴,但却不善于应变,为人过于坦率,性情亦失之太刚。易放荡不拘,常不思前顾后,纵仗义疏财,结交天下,亦难免遭败北.更易受人牵累。”

傅晚飞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个性……”

鲁布衣一哂道:“人呱呱堕地,四指紧把拇指握在掌心,拇指就是自我,拇指的形状就是自我的性格的流露……你拇指坚壮有力,强硬挺长,本可干番大事,可惜拇指与食指间分隔太宽,易放难收,任意行动,缺失难免。”

傅晚飞嗫嚅道:“你究竟……是谁……?”

鲁布衣淡淡笑道:”算命杀手鲁布衣。”

李布衣忽道:“算命神捕邹辞来过?”

鲁布衣道:“他易名张布衣,刚才来过,也刚被我杀了,他是第三十一个以布衣为号的……你怎么知晓他来过?”

李布衣目注草地上。

崖边。有几个碎散了的小铃裆。

鲁布衣这才笑道:“张布衣的夺魂铃,很容易认,难怪你一眼看出来,是我大意。”

李布衣沉吟了一阵,道:“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鲁布衣眯眼道:“你想去协助飞鱼塘的人攻打五遁阵?”

李布衣点点头。

鲁布衣叹道:“不行。第一,等你打完了五遁阵,伤已好了差不多了。我未必能制得住你;第二,以你现在的伤势,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布衣平静地道:“那你非要在此际杀我不可?”

鲁布衣斩钉截铁地答:“是。”

傅晚飞大声道:“你杀不了他!”

鲁布衣眯眼笑道:“为什么?”

傅晚飞拍心胸道:“因为有我!”

鲁布衣斜乜起一只左眼,笑道:“你接得下我的暗器?”

他话一说出,袖口飞出四枚橄榄形的暗器,恰好穿过四朵梅花,钉入树枝。

暗器能不偏不倚打中梅花。并不出奇,但花是柔的,能穿过花蕊。钉在细小的梅桠上,不令梅枝折断,不使花瓣震落,这份腕力,却不是“出奇”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李布衣叹了一口气,道:“四朵,是凶变之数,万事休止你未必能如愿。”

鲁布衣笑道:“灵数未可尽信,只要这小哥儿接不了我的暗器,你就死定了。”

傅晚飞坦然道:“我接不下。”

鲁布衣笑道:“那你杀了你背上的人,我放你一条生路。”

傅晚飞瞪住他反问:“为什么我要杀他?”

鲁布衣道:“你不杀他,我的暗器先杀了你,再杀他。”

傅晚飞摇首:“你的暗器杀不了我的。”

鲁布衣不禁问:“为什么?”

傅晚飞道:“因为我会跑。”

话一说出,背着李布衣,没命似地往前跑。

鲁布衣四枚橄榄镖已呼啸尖嘶着发射了出去,四枚橄榄镖后又跟着九枚橄榄镖。

傅晚飞一口气跑到普渡桥,往桥牌一转,停了一停,笃笃笃笃,四镖全射人石墩上。

四镖一过,他刚想伸颈,李布衣喝道:“伏下。”傅晚飞连忙一缩,又一连九下密响,九枚橄榄镖又射人了石牌内。

傅晚飞哇地站了起来。他甫一站起,“嗖”地一声,一枚橄榄镖,打入了他的发髻之中,险些射中了他的后脑。

傅晚飞不及多看,一面大叫着一面往普渡桥掠去。

后面暗器连响,至少有十六八枚落了空,另外流星雨似的尖啸,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或在上在下飞擦而过!

只要给任何一枚击中任何一人,都要性命难保。

可是傅晚飞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

他一鼓作气冲上了吊桥。

这时连雨已开始霏霏。

他一上桥,大叫一声:“大哥!”

他是怕背上的李布衣已中了暗器,只听李布衣咳嗽了一声,沉静他说了一个字:“冲!”

背后暗器破空之声又告响起。

他在雨中像炮弹一般飞冲出去,把暗器的呼啸全抛落在后面,他一生中从来就没有跑得如此快过。

他背上负有一人,但跑得比他平时还快。

如果不是为了背上所负,傅晚飞也情知自己跑不出这样的速度来。

前面的雨丝被劲风激开,吊桥急晃,傅晚飞背着李布衣破雨而冲。

鲁布衣的暗器傅晚飞是接不下、避不了,但傅晚飞撤腿就跑。跑过了暗器射程之外,鲁布衣催动轮椅,上了吊桥,但傅晚飞已奔到了桥中央。

鲁布衣不料傅晚飞有此一跑。

傅晚飞这样跑下去,自然可以躲过鲁布衣的追杀,但他跑到了桥中央,李布衣忽在背上叱道:“停!”

傅晚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素来服从李布衣,轧然而止。

这急骤的止步,使索桥为之摆荡。

傅晚飞停了下来,才看见前面桥上,站了一人。

那人便是壮硕少年土豆子。

他手里拿着一支三锋直指,弯肢四棱,锋扁而齐,以棱为刃的铛钯,直指傅晚飞。

傅晚飞若直奔过去,难免被剖腹穿肠。

傅晚飞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只听一阵刺耳难听的铁木根辗声传来,宽仅容人的吊桥木板一阵格动连响,像柴木燥裂了一般。鲁布衣正催动木轮往桥心逼来。

“没想到你会逃。”鲁布衣冷笑着道。

“他会逃的,”李布衣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接道:“他性子硬,但并不拘泥古板,你看他拇指时,忘了注意他指头稍向外倾。而且首节后仰自如,是极能善于应变,机智伶俐的小伙子。”

鲁布衣一面催动木椅,渐逼近桥心,道:“可惜那么聪明伶俐,生路不走,仍选上了条死路。”

傅晚飞向李布衣低声道:“我硬冲过去。”他没有把拿铛钯的少年放在眼里。

李布衣道:“好,你放下我。”

傅晚飞大声道:“我背你过去。”

李布衣疾道:“那就一定过不去。”

吊桥上狭仅容人,而且吊桥一方有人移步,整个吊桥都会震动起来。

这时吊桥震幅更大,鲁布衣催动木椅,已快接近暗器射程之内。

李布衣疾道:“放下我。”

傅晚飞道:“要过,就一齐过去!”

桥的另一端又震动起来,土豆子持钯踏步逼近。

傅晚飞霍地拔刀,大喝道:“不要过来。”

土豆子的步伐骤然加快。

傅晚飞一刀向索桥斫了下去,刷地断了一条绳索。

然而土豆子。鲁布衣更迅速地自两头逼近,傅晚飞一咬牙,刷刷两刀,又断了两条麻索,吊桥顿时一歪,摇荡不已。

鲁布衣、土豆子陡然停止,相顾骇然。

他们要往回走,已经不及,逼近却又太迟,鲁布衣叱道:“你……要干什么?”

傅晚飞挥刀大声道:“你要再逼近,我砍断吊桥,一齐掉下去死。”

说着又挥刀砍断一条吊索。

鲁布衣急叫道:“别别……”

傅晚飞喝道:“那就退回去。”

鲁布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好……”催动木椅,往后退去,一面挥手,示意土豆子向崖上撤离。

两人一动,吊桥上响起一阵难听的轧响,剩下支撑的几条绳索,仿佛随时就要断裂的。

吊桥一旦断落,他们只有翻落于百丈溪谷里去了。

李布衣低声疾道:“不可以叫他们退。”傅晚飞一怔。

“他们一旦退回崖上,就会砍断吊索,任由我们掉下去。

傅晚飞猛然一省,大呼道:“不许动!”

鲁布衣、土豆子立时僵直了不动。鲁布衣双手紧抓木椅扶手,土豆子双手紧握钯柄,两人都抓了一手心的汗。

鲁布衣扬声问:“你要我们怎么样?”

傅晚飞六神无主,进退维谷,索性撒赖:“不准进,也不准退。”

鲁布衣强笑道:“那我们就僵在这里,天为庐,地为床,雨为食水,拿吊桥当饭吃么?”

傅晚飞叱道:“少废……”忽觉脚下吊桥稍微震荡,猛回首。只见土豆子悄步逼近,傅晚飞气极喝道:“再动――”挥刀又断一索。

吊桥连断五索,斗然一沉,摇摇晃晃,发出支格支格的怪声。这下可把鲁布衣吓得骇然失色,高呼道:“土豆子,不要动!不许动!不准动!”

土豆子也脸色发白,僵在那儿,便脚背上凿了钉子一般。

傅晚飞气呼呼地道:“不动最好,老老实实的……”

四人分作前、中、后三段,僵在桥上,相持不下,却不料自天祥那边,来了一个挽髫小童,拖着一个老得快睁不开眼的老婆婆。竟无视于吊桥上争持的情景,一蹒跚一蹦跳的踏上了吊桥。

两祖孙一上了吊桥,吊桥立即一沉,傅晚飞立即发现,又要挥刀砍绳索,土豆子连忙骇呼道:“不关我事——”

傅晚飞一呆,这才发现老婆婆和小孩子正走在吊桥上。

傅晚飞呼道:“喂,别走过来,别走过来——”

那老婆婆远远似听到有人呼叫,用手按在耳背上,问那小孩:“四毛,那人在呼嚷什么呀?”

四毛跳蹦蹦地说:“他叫阿婆阿婆快过桥,过了桥,搭上轿,轿儿轿儿摇摇摇,摇到戏园子里瞧。”

在那边鲁布衣一颗心可掉出来了半颗,忙不迭地道:“别人经过,可不是我们,你不要砍,一砍,大家都没命了。”

傅晚飞一见老婆婆和小孩,心忖糟糕,鲁布衣见傅晚飞扬起刀来,却没砍下,横针似的狭眼亮了一亮,道:“你砍也不打紧,但连累无辜老幼性命。你忍心吗?”傅晚飞颓然垂下了刀。

鲁布衣突然推动木轮,迅速逼了过去。

傅晚飞又举起了刀,厉呼道:“你再过来,我就――”

鲁布衣狞笑道:“砍!砍吧!害死无辜乡民,看是不是好汉所为!”傅晚飞扬起了刀,却一直没砍下去,就这么瞬息间,鲁布衣已逼近桥中傅晚飞和李布衣身前!

傅晚飞怒叱:“你――”

鲁布衣骂道:”你砍,你砍,要连累――”话未说完,袖口里橄榄形的暗器一闪,已射中傅晚飞持刀的手。

刀呛然落下,掉落到深谷里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鲁布衣同时也欺近了傅晚飞身边,木椅上猛弹出一柄飞刀,急射傅晚飞颈侧。傅晚飞忽忙问根本不及闪躲。

在他背后的李布衣忽一探身,张口咬往了刀。

“铮”的一声,刀柄射出一枚小剑,李布衣一仰脸,小剑平贴脸颊而过,还飘下几撮发丝。

李布衣四肢伤及筋骨,无法挥动,但内力依然存在,反应仍然机敏。

鲁布衣笑喝道:“好哇,还顽抗哩——”忽见李布衣一抬膝,顶在傅晚飞臂弯的包袱上。

“呼”的一声,一物凌空飞来。

鲁布衣没想到李布衣在此情此景,居然还可以反击,匆忙间一掌拍去。波的一声,物件碎裂,黑雨洒下,鲁布衣行动不便,淋了一身,才知道原来是墨汁。

一般墨汁都是在砚台上渗水磨研的,但也有存于瓷瓶,可保数天不凝结成块。鲁布衣拍得一手是墨,一时不知有没有毒,忽见李布衣俯身冲来。

鲁布衣吃了一惊。

李布衣原就骑在傅晚飞背上。居高临下,突然凑身过来,鲁布衣百忙中一掌拍了回去。

李布衣若仍有一手一足可发挥,只怕鲁布衣此番便得伤于他招下,可惜李布衣无法作出攻击,这一掌拍来,只有一个大仰身,头已越过了吊索,空悬在桥外。

鲁布衣一击不中,臂陡伸长,“砰”地追击在李布衣胸前。

这一掌刚刚印中,掌力未吐,傅晚飞已定过神来,一脚踢去。吊桥这时摆荡不已,窄难容二人并立,鲁布衣在椅上,闪躲不便,虽不怕傅晚飞的武功,但也只有先行催动轮椅,往后退了七尺。

这时连雨霏霏下,鲁布衣本溅得一身是墨,又教雨水冲去,变得上半身干净,下半身犹留有墨迹,十分狼狈。

鲁布衣虽然狼狈,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傅晚飞已失刀,再也没有砍断吊桥之威胁。

傅晚飞背起李布衣想往另一边冲。但见土豆子持钯就把守在七尺外.原来在鲁布衣冲近交手数招的电掣星飞间,他已赶到了。

这时吊桥在半空中摆荡不已,桥首的老婆婆和小孩子都抓紧桥索,尖叫不已,十分害怕。

李布衣垂着头,看着胸前,傅晚飞却大声道:“好,生死我不在乎,让我们过了桥再杀,别连累无辜!”

鲁布衣摇头道:”不行!现在僵局已破,你前无路,后绝境,除死无他策。此地不杀你们。哪里还有更好的杀人处!”

鲁布衣说着便要出手,忽听见李布衣叱道:“鲁布衣,你生平己历三次大难,三次不死,皆因天留余地,而今你还作恶。”

鲁布衣一震。这几句话,乍然听来,对鲁布衣而言,悠悠然像天霆的雷声劈入脑壳里一般,怔立当堂。

李布衣转而用一种沉平的声调道:“你现在呼吸已甚不正常,背脊椎骨的刺又强烈多了吧?你的心已乱得一塌糊涂,寝难眠,食难安,你还要加害旁人?”

鲁布衣呆呆地坐在那里,用一种艰涩的声音道:“你……我……”

李布衣叱道:“你害夫人先你而去,报应不够么?内疚还不够重么?你还再作恶,真的不为孩子们想想么?”

鲁布衣脸色煞白,怔在当堂,墨汁在他脸上被雨水冲涤得一道一道灰痕,很是诡异。

李布衣神色不动,向傅晚飞低声疾道:“我一说完下一句话你就全力动手。

只听鲁布衣喃喃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看他的脸容神情,也不知道是哭是笑。

李布衣目中神光大现,暴喝一声:“鲁布衣,祸福无门.由人自招,你三十丧妻,四十长子亡,还不知悔悟!”

鲁布衣脸肌抽搐,捂胸呻吟:“哎——”

傅晚飞虽不明白,但想起李布衣的话,右拳飞星抛月,捶打鲁布衣额角,左掌五指迸伸,贯刺其胃部,一足飞蹴,踢向鲁布衣小腹。

第四章 迷雨下的红伞

如果不是后面还有一个土豆子,傅晚飞这三记狠招必能命中。

傅晚飞一出招,土豆子也向他背后出了三记杀手。

傅晚飞转身向鲁布衣发招,他背后就是李布衣。

土豆子等于向李布衣出击。

傅晚飞可无心再攻向鲁布衣,他霍然回身,把三招狠攻全向土豆子发了出去。

三招狠攻跟三记杀手硬碰硬,谁也没占着便宜。

李布衣大叫一声:“斩索!”

鲁布衣、土豆子同时一怔,就在这刹那之间,李布衣一起肘,撞倒了土豆子,向傅晚飞耳边叫:“走!”

傅晚飞反应奇快,不理三七二十一,开步就狠命地跑,吊桥被震荡得格格作响,一口气向前冲锋的傅晚飞倒没什么,在桥心的鲁布衣、土豆子几被震荡得摔下深谷,忙抓紧吊索,稳住身子。

只要傅晚飞背着李布衣,走完吊桥,便可以回身断索,令鲁布衣、土豆子二人在深谷跌成肉泥,傅晚飞知胜券在握,一面跑一面喜呼:“大哥,大哥,我们上上上上了崖,就断断断掉桥――”

李布衣在他背上道:“不行,此桥不能断,只折了几条绳索,较易修好,若全桥掉落下去,一两个月内不易重新架好,叫乡民们有多大不便……咱们过了桥便算了。”

傅晚飞打从鼻子里哼道:“便宜他们了――”突然陡然停下。

原来他已跑到桥首,只见老太婆和那小孩子仍抓紧桥索,因桥身震动,两人惊怖莫已,处境颇岌岌可危。

傅晚飞疾道:“不行。”

李布衣道:“扶他们回崖。”

傅晚飞应了一声,力运全身,左挟小孩,右扶老太婆,背负李布衣,除傅晚飞双脚踏在悬空的桥上外,余者三人俱双脚悬空,随时可能落入百丈深谷里。

小孩子闭起眼睛不敢看,老太婆口里猛念菩萨求救,只听桥上支轧支轧的乱响,好似随时一脚踩入了虚空里,好不容易终于上了崖,脚踏实地,傅晚飞轻轻放稳了两人,忽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

原来他内力本就不高,激战了一轮之后,又狂奔了一阵,加上身负三人之力,心理负担又重,知道只要走失一步,便害了三条人命,千辛万苦才上了山崖,脚一落实,顿放下心头大石,登时脱了力,倒在地上。

只听有人喝道:“迟早难免一死,还逃什么?傅晚飞身负三人之时走得极慢,土豆子和推动木椅的鲁布衣,已一先一后逼来,离桥首不过十尺之遥,就算要砍断桥索也来不及了。

傅晚飞虎地跳起来,气喘未休,猛醒起李布衣负在自己背后,怕他压伤,忙问:“大哥,你怎么了?”

耳际传来李布衣一声轻叹:“我没事,你放心,逃不掉他们的追击,实乃天意,你快走吧,我挡他们一阵。”

傅晚飞怒道:“我说过,要生同生,要死一齐死。”

李布衣叱道:“你在我身边,反而使人投鼠忌器,你走了我应付得来。”

傅晚飞双眉一竖,惨笑道:“哥哥如此骗我,岂不是看不起兄弟,不与小弟同生死?既是如此,我自杀当堂便是。”

李布衣至此也不禁热血沸腾,大喝道:“好,是哥哥说了狗屁,兄弟你不要见怪,咱们相交不久,长幼不一,但生死都一般痛快过瘾。”

鲁布衣和土豆子这时逼近桥墩,只剩七尺不到,见二人厉声交谈,因防有诈,凝住不发,静观其变。

鲁布衣冷冷地道:“我劝你不要再背着他逃,我椅下、袖里的暗器,只要你一动,至少把你射穿十八个窟窿。”

傅晚飞豪笑道:“我们这次停下来,本就没打算再跑。”

鲁布衣道:“有志气!叫什么名字?”

傅晚飞不去答他,却问土豆子:“喂,你总不成就叫做土豆子吧,咱们拼生拼死的,还未通姓名呢。”

土豆子道:“我叫姚到,别人都叫我土豆子。”

傅晚飞批评道:“不好不好,姚到也不好听,像我师父叫我做傅晚飞,就好听得多了。”

鲁布衣眯着针眼:“死到临头,还说这种鸟话!”

傅晚飞搔搔头道:“难道死到临头,规定只能交待遗嘱吗?”

鲁布衣因恼傅晚飞刚才不答他的话,便转过去跟李布衣道:“你怎么都知道我的事?”

李布衣淡淡一笑:“我看出来的。”

鲁布衣道:“我自问在相貌上隐藏得很好,也涂了些易容之物,表情亦能控制,你怎么看得出来的?”

李布衣摇头:“在面相上我看不出你的底细;我是从手相中看出来的。”鲁布衣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你诱我掌上蘸上墨汁,再引我在你胸襟上印了一掌,你就从掌印上观察……”

李布衣淡淡地道:“人的手掌和嘴巴不一样,它决不会说谎,拿笔的食指,拇指第一节生茧,拿锄的四指掌峰贲起,拿刀拿剑的虎口结厚皮,都瞒不过人的。”

鲁布衣憬悟地道:“难怪你中了我一掌后,故意垂下了头,原来在看我的掌印……”

李布衣道:“也在挡着雨水,不让掌印太快被雨水洗去……不过,要不是小飞及时出手,你那一掌我也着实吃不消。”

鲁布衣把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喃喃地道:“我的生命线(地纹).在中段之上,有一处裂纹,一处十字,一处星花,所以你就能准确地指出我曾历三次大险了?”

李布衣接道:“而且,你的手掌中出现健康线。”

鲁布衣苦笑道:“这条健康线是从掌腕根部斜指尾指,通常是不健康的时候,才会有健康的出现。”

李布衣点头道:“何况你健康线上出现蛋突状,头脑线(天纹)也有明显的岛纹,呼吸定有阻滞,可能肺病甚重,而精神也痛苦难安。”

鲁布衣冷哼一声:“我生命线前三分之一的始端有岛纹,你是因而判断我脊椎有病了?”

李布衣笑道:“这倒可从你出手与动作里,就可以断定的。”

鲁布衣惨笑道:“我小指下的婚姻线(家风纹)端部下弯,被十字纹砍断,且线尾下垂切断感情线(大纹),我因夫人病逝而伤心,是明而显之的。”

李布衣道:“而你婚姻线上竖了两条直线,浅而狭的代表女儿,阔而深的代表男孩,你有两种直线各一,但其中一条中途破断,我是以此为据,猜测令郎已经……”

鲁布衣忍不住道:“不错,我掌纹里确写明了这些遭逢……但你又从何得知发生之年岁?”

李布衣道:“你的命运线(玉柱纹)被拇指球峰艮位的星纹所串破。按照掌纹流年的看法,你命运线被艮宫横线串破,是在头脑线上下各一,我是因而推测年份的。”

鲁布衣苦笑道:“艮宫星在破玉柱,难免六亲不幸,心情受苦……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乍听之下,还着实惊疑了一阵。”

李布衣赦然道:“惭愧,我身为相士,为求苟活,危言耸听,揭人隐私,实在汗颜。”

鲁布衣沉默了一阵,垂下了头,忽又抬起来,用针刺一般的眼神补道:“你若羞愧,那么我也身为术士,趁人之危,赶尽杀绝,手段卑鄙,岂不更无颜面做人?”

他笑笑又道:“可惜,我不能错过这机会,错过了,就可能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也多么不想杀你,跟你多学一些占卜相学。”

李布衣一笑道:“这是命也。”

鲁布衣道:“人努力不及之处方才是命,你已认命了?”

李布衣眼神明亮清澄:“我仍在努力。”

鲁布衣大笑道:“好!好!我在努力杀你,你在努力不死!就看命里如何安排了!”

忽听后头传来一个声音道:“他不死。”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鲁布衣和土豆子已感觉到吊桥的震荡。

鲁布衣立即回首。

土豆子却没有回身。

他仍盯着李布衣和傅晚飞,以防他们趁虚出击。

他们师徒二人早有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

鲁布衣回头,就看见一个人,拿着一柄小红伞,在迷雨中自吊桥走来,伞下看不清楚面目。

但鲁布衣却知道来人是谁。

他目光像针一样冷酷、狠毒,瞳孔收缩,一字一句地道:“你没有死?”

张布衣道:“我若死了,岂不是比没有死更可怕?”

鲁布衣恍然悟道:“我忘了你手上有一柄伞。”

张布衣道:“而且那只是崖边,我的伞逆风而降,卸去急坠之力,只要认准落脚之处,未尝不可以在半途稳住身形。”

鲁布衣拍额叹道:“能在掉落深崖时心不乱以求生,我很佩服。”

张布衣沉声道:“下去倒不难,只是上来颇费些时候。”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已迅速接近鲁布衣的处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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