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试婚纱的故事(我被俊俏后生给撩了)

和朋友试婚纱的故事(我被俊俏后生给撩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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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姑姑!姑姑!”

红云推门闯进来的时候,我正在一堆符纸头中精习书画。

近来山中多瘴气,山民为其所扰接连倒下。

若馄饨摊和烧饼摊的两位老师傅也倒下了,往后我和红云只能靠山中那些酸涩野果度日。

想到这,我运笔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红云是我百年前收的徒儿,那时我初入桃山,装备齐全,少年意气。

一柄桃木剑,一把黄符纸,一口半生的咒语,我在桃山神神叨叨了三月之后,天下大旱。

旱极之时,我暂时放了身段,同山中妖怪一道过上了风餐露宿的友好生活。

红云是被一只兔儿精发现扔于我的。

尚在襁褓的红云被人弃在荒草堆中,恰挡了兔儿精开荒的路,万幸兔儿精不是一只普通妖怪,从不食人,红云才得以捡回一命。

可红云是个病娃娃,又未断奶,不出半日,啼哭一声弱过一声,眼看就要咽了气。

山中妖怪围绕左右,莫不建议我找口铁锅炖烂了吃。

阿弥陀佛,我有些压不住手中根正苗红的桃木剑。

翌日我下山当了桃木剑,换了几把粟米,米糊糊参符纸灰,一连喂了几日,终于断了众妖念想。

我虽咒法修习得不好,画的符纸却从来要比同门灵验许多,无他法,符纸笔墨中有我的指尖血。

师傅说我是奇绝之人,我便将奇绝用到了极致,一滴指尖血入赤墨,便可画符医天下顽疾。

红云是我带大的,我自然偏心,于是将她带成了长岁的不凡之人。

“何事慌张?”我到底长她几百岁,该有的稳重拿捏自如。

“山上新来了个伏妖师。”红云将烧饼一撂,顾不上吃,眼中气焰腾腾,“可不大安生。”

桃山多邪祟,我在桃山驻扎百来年,兢兢业业,早在山民中树立了一定的威望,且桃山也是富庶之地,加个伏妖的编制倒也无妨。

“天下伏妖一家亲。”我从纸堆中抽出几张较为好看的符纸,“你拿去和睦下邻里。”

红云又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这是今日集市他托我交予你的。”

信纸沾了油酥,半张面儿被抽去了魂儿似耷拉下来,明澄澄的油渍中,我歪着脑袋看清了其中的小楷。

“这信可是情书?”蝇文小字大一篇,我只看清了“雾绡鹤立,流风回雪”几个字,这大抵是在夸我。

“请战书。”

红云侧过脑袋,将后半段如何暗示我符法不精的控诉逐字逐字念给我听,猖狂之盛,大有教我从头伏妖的架势。

文末,约我三日后山头一战。

为防我不肯应战,信中还略略提了一笔,比试当日的观票已售十有八九,十分坦荡,十分阴险。

这不是来混编制的,明摆着是来踢馆的。

“什么道行?”我咬了口烧饼,松松脆脆,汁水横溢。

“穿得很清淡,没见着妖瓶和符纸。”红云的不屑可从一双高昂的鼻孔中看出,“是个光脚的。”

原来是个光脚的。

我心中一阵窃喜,可转瞬又涌上一丝愁思。

窗外风平叶静,屋内的烛光漏出去,院中花树裹在一片毛绒绒的光亮中,平和了百年,也古板了百年。

这样的景我心平气和地赏了四百年。

连树都知要向阳生长,可几百年中我除了拿自己的指尖血作弊外,法术道行无一进展,如今居然连个光脚的都敢朝我递战书。

“小红云啊小红云。”我将脑袋埋入乱糟糟的符纸堆中,想到自己天生钝根就止不住闹心堵。

“再有两百年,天老爷一道大天雷劫下来,我怕再也护不住你了。”

小红云转身麻利地开了坛秋露白,拿酒碗子宽我的心,“姑姑已扛下三道天雷,莫说百年,就算明天天降滚雷,也不在怕的。”

我连忙捂了她的嘴,唯恐天老爷听进去,天明就白赠我一道天雷,好验验我是否如红云所言那般有长进。

童言无忌,究其本源,还得怪我死要面子,没实话告诉她那三道天雷都是我命好侥幸生躲过去的。

2

桃山四季分明,山民依着节气过日子,日子顺惯了,每遇些新鲜事就得务必张罗得似过年。

短短三日,他们就搭好了台子与观亭,更甚的是,里外三层的位次居然还安排得明明白白。

比试台上已有人在等待,见有动静,他连忙起身冲我盈盈笑,“在下顾休,初来桃山,还望姑娘指教。”

桃山四月的风吹得正盛,桃花暖融融绽开,团团闲散开来,染红了整顶天穹。

绯云之下,十步之遥,顾休白衣而立,身披粉瓣,安静乖顺。

我拿眼随意瞧了瞧,本想试探对方功力几成,转头却只记得他那双漆黑润泽的小鹿眼,辅一副浓密纤长的睫毛,竟被他使得纯良万分,不似降妖的,似是来受降的。

呔!这光脚的着实妖孽。

“姑姑。”红云见状,连忙将我扶在座上,“姑姑可是心疾犯了?可还撑得住吗??”

我才发觉自被这光脚的盯上开始,我就一直捂着胸口喘不上来气。

我深深吸了口气,连忙正了正仪容仪表,“无碍,只是心跳得有些厉害。”

第一场比的乃伏妖的童子功,通天之术。

伏妖之人,大多天赋异禀能与天相通,厉害些的可驭万物为己所用。我的通天之术是娘胎赠的,近些年来练得越发醇熟精炼。

心中有了底,我暗暗一阵狂喜,面上却端着让红云为我布好符纸水碗类物件,还特意故作老成冲顾休谦虚了一句:

“小后生,待会儿天降甘霖,若是淋到你还请海涵啊。”

言罢,我两指夹起符纸,指尖生无根火,一圈法咒念下来正好火灭符化灰。符灰于指尖碾碎,入水刹那便天传滚雷,转眼便已是阴云密布,骤雨倾盆。

果然天赋一物,妙不可言。

隔着重重雨帘,我见他面前并无家伙物件,好心提醒他,“你若是缺香烛碗纸,我可以借你。天下伏妖皆兄弟,你可千万别客气。”

顾休伸手拨开了雨帘,雨帘后他冲我眉眼一弯,夸小孩似的,“姑娘术法了得。”

红云适时扶住我,“姑姑,我还是先回去拿药吧。”

我眼见他挥开衣袖,引雨水为墨,以虚空为幕,凭空画了一张顶天立地的符。

符落时清云初绽,金芒破云斜入大地,雨水渐渐收敛,转眼功夫天地清凌凌,空澈如雨后初醒。

这种虚空之法,我只在书中见过。书中所言,这是前后推开五百年才得一见的自然妙法,非透悟不可得。

想不到顾休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个高阶玩家。

顾休颔首,摇摇冲我作揖,“承让了姑娘。”

他方才画符吸引场下小姑娘的时候可没一丝承让。

我心头一下警觉起来,可转念一想,第二场比试中我将充分发挥东道主的优势,不给顾休留一丝余地,大势在手,心头气顺了许多。

第二场比试伏妖之法。

伏妖,乃伏妖师最基本道行,烧饼师傅摊烧饼讲究皮薄馅厚多汁松脆,我们伏妖一行的,只有一个讲究,伏最横的妖怪,升最高的仙阶。

桃山多妖,但早在我接了战帖后,就恩威并施买通了山上大半精怪,除了在今日给自己留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虎怪唱双簧,其余小怪皆不成威胁。

无妖可降,顾休纵法术高深,也是个无米炊妇。

日上三竿,香柱接连换了三茬,顾休才姗姗来迟。

我隐在伞下,见顾休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双手空空而来,连忙迎上去,不等判决便是一番谦虚,“顾公子啊,实在是承让了。”

端庄大方之余,我微微侧身,以让顾休知道,我这句承让放在身后三丈高的虎怪上,绝非虚名。

顾休低头笑了几声,未有辩驳。

他朝我走近了些,我才发现他身量要比我高出一个头,我得仰起头牢牢盯着他,才能看清他面上是愤怒还是认命,亦或是偷偷蓄力攒大招。

“山中无精怪,我也没白走一遭。”他微倾了倾身子,于是我们愈发近了。

湿润亮泽的双眸将他藏得太好,鼻对鼻勘察下来,我才发现这张刀刻琢磨的面相实在是凌厉的狠,他虽在笑,却时刻透着股自威之肃。

顾休稍一动作,将负在背后的手挪上来,我便立刻后退一步进入防御状态。

金招子银招子,尽管亮出来!我宋秀摸爬了许久,坐镇桃山又许久,岂是吓大的?!

他手势一顿,将一簇五色的花束拥到我面前。

就这?小野花儿?忽悠我?

我急急收回瞬出的飞掌,有些不悦,江湖纷争事关颜面,他却拿此类女子物件糊弄我?我桃山第一道士的尊严就不是尊严了?

“山中野花也可以开得这样蓬勃美艳。”见我不接,顾休将花束往我怀中一塞,“此局是我输了。”

输了便好,输了便好。

我的气焰一下了无踪影,见顾休不怒不恼,想来应也是个爱面的,于是踏踏实实接了他的花束,心安理得默许了他的殷勤。

因为最后一场比试,比的是妙手医术。

伏妖我不敢强称第一,但医术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桃山上下,至耄耋,至啼孩,哪一个不是我亲手接生一手医大的?

随便从人群中摘一个出来,我只消瞧一眼,都能将他的脏腑细微一一剖析,更何况亲手搭脉问切。

上台的女娃娃刚一坐定,我便摸出了其中蹊跷,无他,山中瘴气阴毒,攻入肺腑至长咳不止,一贴符纸便可药到病除。

我把红云唤过来,打算细说调理,就听得顾休发问:“姑娘可常年受心疾之扰?”

他的声音瓮沉沉的,又压得极低,我听不大真切,反问了他一句,“啊?”

顾休以悬丝搭脉,单股悬丝在他指下轻微发颤,我见他不语,心叫不好,莫非他诊出了我所不知的病症?

“腿骨何时断的?”他问。

我摸了摸女娃的腿,完好。

“肋骨又是被谁推断的?”他又问。

我伸手按了按女娃的腹,无损。

“手骨呢?”他眉头拧得很紧,“断了有三四回,小指骨长得这么歪,谁给你接的骨?如此胡来?”

我刚要去摸女娃的手,突然脑中一个念头轰然炸出。

它刚蹦到嘴边,却又被顾休眼中的雾气挡住,他将嘴抿成一条线,似不愿意面对我的盘问。

四百年前我初入桃山,只是个摇头晃脑的街头郎中,后来为打出名声,将桃山上的凶怪一一打了个遍。

那时气血方刚不知天高地厚,只认自己一双拳头,肉搏之下,难免有些磕碰。

但缺胳膊断腿我从来只当蚂蚁挠痒,只要头颅尚在,我便要打到桃山上再无凶兽,四方太平。

“姑娘。”顾休终于开了口,他挑起眉眼,似在挑衅,“场下山民不知,可你应心知肚明。”

“这次比试,姑娘自己来判,在下究竟诊得准不准?”

“自然不准。”我当下接了话茬。

即便他将悬丝诊脉玩出了花,一路诊到我身上,颜面一事岂可随意便宜了他人?桃山之上,大可容纳百十伏妖师,可头一把交椅,只能由我来坐镇。

顾休似早料到他的谦让我会全盘接下,只是从旁端了盏茶恭恭敬敬请到我手里。

我狐疑望着他,试图从他的笑意中看破些什么,“这位道友?”

“姑娘,往后你我师徒相称,无需如此生分。”我一下端不住茶水,却被顾休双手轻轻托住。

“顾公子,我尚且称你一声公子,是看在你一表人才法术高超。”

我低着头细声同他好言商量,后半句“但我已有师傅不能二拜”还未说出口,顾休竟然在我面前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局势一下明朗又胶着。

见我歪斜着身子不肯受他这一拜,他又使起那双亮盈盈的星眸来,“三局两胜,按照规矩,我输了就应拜你为师。”

我连连摆手否认,“我们桃山向来无此规矩。”

他抿嘴而笑,“师傅怕是忘了,徒儿此前请战帖上写得明明白白。”

红云从袖中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我左右查看了半天,才在边缘的褶皱处翻开一个小角,黄澄澄的纸角上,几个“败者自甘为徒”几个字眼清清楚楚。

“红云。”我佯装生气,想打个马虎眼掩过去。

“师傅莫怪红云。”顾休倾身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手,“是徒儿鲁莽,应事先告知清楚。”

他鲁不鲁莽我不知,但此刻他手中那几根金灿灿的黄金条确是清清楚楚摆在我面前。

我伸手掂了掂金条,按下心中欣喜,努力沉思了片刻,“我们桃山一派,一贯朴素,往后时日长久,你先思量思量,真想入我道门?”

“徒儿记下了。”

3

“秀秀,这字写错了。”

顾休放下手头的墨锭,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捉了我的笔,手把手将画符改了过来。

我被他压制于桌前一方空挡不得动弹,见他一番操作如此熟稔且不自知,立刻板起脸来,“说了多少次,我是你师傅,不要老是秀秀秀秀的。”

“好的,秀秀。”

我拧着眉毛仰起头,正好看到他低头一瞬的笑意,四目相对时对着他平静自如的脸却又寻不出任何破绽。

我怀疑他应是以为区区几根黄鱼就可以买我一个闺名权,不然为何总拿秀秀取笑我?

天初晓时,他去砍柴,“秀秀,昨儿兔儿精又添了一窝小崽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回来时,“秀秀,我接了新出的露水,正好煮茶喝。”

他煮茶时,“秀秀,过来替我扇扇风,烟糊了我的眼。”

他禅坐时,“秀秀,我腿酸,你过来扶我一下。”

他要去挑水时,“秀秀,回头给你带个面人怎么样?”

他挑水回来后,“秀秀,今天山下有夜戏,一起去看好不好?”

秀秀!秀秀!秀他姥姥的秀秀!

自我被师傅收养起,便从未被人喊过一声秀秀。在桃山之上,山民更是跟着红云尊我一声“姑姑”。

论资排辈,他顾休在我这儿得喊红云一声师姐,再喊我一声姑姑。

红云早前被顾休喂了几粒金珠,起先还会跟着我应和几句,眼下见我唠叨,却是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打着哈欠直犯春困。

我瞪着顾休半晌,心中早已计划千遍万遍如何将他打出师门,他察觉异样,抬头睁着大眼懵懂看我,“秀秀,何事?”

我桃山一派,竟沦落至此。

几日后,风和日丽。

我同红云下山行医而回,老远就见屋子上头飘着团团青烟,只微微一怔,立马念诀破风而行。

顾休这厮,总也生不好火,这下好了,应是把我的道观一并给玩完了。

我急火火冲进屋子,一句造孽还在口中,就见顾休顶着一脸炭灰跑到我面前,他伸着两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秀秀,快帮我卷卷袖子。”

我帮他将一副云袖卷至臂膀,他光着胳膊,兴冲冲又跑了回去。

“秀秀,屋内呛,别进来。”顾休坐在大灶柴火炕前一面冲我摆了摆手,一面又朝里丢了根柴火。

我依稀记得道观初建时是有这么间厨房,后因红云不小心一把火烧了灶台之后未再启用。

半日功夫,顾休将它修了修,又填了柴火通了通灶台,眼下锅中正咕嘟咕嘟沸着汤水,不知煮的何物。

“山中多野物,今日只添了盐随意清煮。”饭桌上,顾休拆了些肉送到我碗中,“下回添些料子再给你重做。”

我小心翼翼端起碗,面上保持着友善的微笑。

当初红云丫头初入厨房时比顾休豪横得多,海陆空三方,只要是她钦点的,我必不辱使命送至她手里,搓手期待奇迹的发生。

后来,大火烧尽了红云的海陆空,也彻彻底底断了她在厨房一展宏图的信心。

顾休到底也是我徒儿,一碗水我得端得平平稳稳,眼下就算我碗里是毒药,我也得闭眼将它灌下去。

甫一入口,我便顿住了。

“怎么样?可合口?”顾休被我搞得紧张兮兮,将凳子搬近了几分。

若是我早早认识顾休,还有山下烧饼摊子什么事儿?

顾休这一只鸡炖的,鲜甜滑口,入口即化,我从不知山上随处跑的那些红毛咕咕鸡竟然可如此美味。

我同红云对视了一眼,卷起袖子大杀四方,直至桌上只剩一副鸡骨架子,才发觉顾休尚未动筷。

“这……”我有些不好意思,拢开了碗边的碎骨头,“要不我下山去给你买几只烧饼回来?”

顾休趴在桌上半撑着头看我,直抿嘴笑,突然他伸出手捉了我的脸,拇指在我嘴角一划,撇去一粒饭粒。

末,他似意犹未尽,捏着我的下巴同我道:“秀秀,明日我们一块去打猎好不好?”

罢,罢,秀秀就秀秀,我的道观四四方方小小一套,囫囵三口人,出了这个门又有谁知我师门不幸被徒儿强摁头喊闺名?

自从顾休露了一手绝活后,我同他的关系一下缓和不少。

每回他研制的新菜式都恰恰好对着我的胃口,从无踩雷。

就连午后的小点心,他也知我对花果一类情有独钟而厌豆类,每每都取舍得恰到好处。

真真是妙人一个。

这日是个大晴天,照例要给观中旧书见见光去去霉气。

一大早我便挨个将两人喊起,我观中陈书繁多,是我百年来行走江湖兢兢业业的不二证据,顾休初来乍到,我自然要将这些光辉过往晒与他看看。

“秀秀,这是本好书。”顾休捡了一本书,拍了拍上头的灰。

“嗯。”我抬头看了一眼,无不自豪,“当初替隔壁山头收了只黑熊怪,他们送的。”

“这书你可有看?”顾休低头将书一页一页翻过,连连点头,“术法之理通俗易懂,十分精妙。”

我笑了一声,那老道长若是如书中所言这般厉害,又何必请我出山降那黑熊怪?我这整座书库,除了一些带图的画本子我还会翻阅,其余都是些门面做些样子,当真不得。

听出了我笑中的狡黠,顾休连挑了几本厚重书籍,一齐送至我面前,“秀秀,你虽根骨秀奇,但理法尚浅,将来若遇到些厉害的难免吃亏。”

“这些书可增你术法,十分有益。”他将书往前送了送,“有不懂的我可逐字讲与你听。”

这话一下触到我的逆鳞,我天生散漫,不喜读书,只知蛮力出真知,却也从未要求过旁人要同我一样用一副拳头打天下。

再者,顾休将书递与我的样子,似已是在嫌弃我的道行不如他醇厚厉害。

可当初又不是我强招他为徒的。他给我递茶喊我师傅那会儿,不知我是耍了心思侥幸赢了他两场的?

见我怒气冲冲梗着脖子不言半语,顾休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怀中书籍,同我商量,“不如这样,从明日起,你同我一起研习,每日上午,午后至夜里,加一道点心。”

“也好。”

这令人怅然的绝对优势。

一转眼又过了半月,山中入梅,小雨淅淅沥沥接连下了好几天,山雾迷蒙,生意盎然。

每年入梅之时,我的心口都针扎般隐隐作痛,师傅说这是我小时贪嘴吃的毒菇子埋下的病患,虽不致命,但总要疼上那么十天半个月,好叫我长个记性牢牢管住嘴。

今日我早早地推了顾休的早课,缩在被窝中瑟瑟发抖。

正哎呦得起劲,听得房门一声“吱呀”,我连眼皮子都懒得抬,有气无力地叫红云再拨几粒炭入火盆。

几声清脆的炭火“哔啵”声后,屋中增了些暖意,我瑟缩在被窝中,带着鼻音嘱托红云,“顾休那里替我请个病假。”

想到腹中空空,我又嘱托她,“既是病假,每日点心还是照例要的,你记得帮我捎上点。”

“我准了。”顾休的声音炸雷般在我头顶响起。

我一惊,连忙从被窝中爬起,又耐不住胸口的钻心疼,脑袋一空软绵绵倒了下去。

“不要动。”顾休揽了我一把,将我纳入怀中。

我倒在顾休怀中,他的身体出奇温热,又带些草木清香,一头扎进去竟比被窝还软绵舒适。

但男女授受不亲,我为人师傅,更要做出表率。

我推开顾休,想把道中规矩再讲与他听听。

“秀秀,先把药喝了。”他复将我揽回来,用不常能听到的语气温温柔柔劝我,“喝了药再歇息。”

眼见着一碗乌汁汁的汤水怼到我面前,我脸色一白,将头别到一边,“我这病可以自愈,无需服药。”

四百年我都熬过来了,每回无非是疼上十天半个月,若在伤养期间我还得天天受药石之苦,我与凡胎肉体何异?要这副奇绝的身骨何用?

“秀秀。”他似有些恼了,喊我时带了些我背不出伏妖术法时的威严。

我自然不肯依,天大地大山中老子最大,还从未有徒弟强迫师傅的理,当然,背书除外。

于是我眼一闭头一歪假寐了过去,任他在我头顶呼哧呼哧生闷气。

不多时,就在我假寐过头要沉沉睡去时,身后有了些动静。

有东西堵在我嘴边,温温热热,继而唇齿被自然撬开,一股辛芳之味渐次传入,接着是一片柔软之物抵了上来,断了我捉摸思量的后路。

我蓦然睁开眼,见顾休几乎贴在我脸上,心头一窒,喉间一痒,将嘴中药汁全数喷了出来。

“咳咳!顾休!”我气弯了腰一连爬开几步远,捂着心口又疼又恼,“你大逆不道!天理难容!岂有此理!”

顾休却越战越勇,他倾身而前,将我一把压至床上不得动弹,同时压低了嗓音森然问我,“秀秀,你是想自己喝,还是我来喂你?”

他方被我喷了一脸,此刻也未来得及擦,浑头浑脑顶着一脸药水等我的下文。

我咬牙坚持了一会儿,被他盯着没法,只好伸出手颤颤巍巍接过药碗,仰头将药汁干了。

药水下肚,我苦丧着脸将顾休一遍复一遍来回埋汰,发誓等我挨过这半月,一定将他逐出师门重肃师规。

他笑出声,从袖中摸出一粒梅子塞入我嘴中,颇有循循善诱之态,“秀秀,此药虽不能根治,但能缓你心疾之痛,你莫要顽抗。”

我被俊俏后生给撩了,他还趁我生病亲了我。

我直挺挺躺着一言不发,清白已经稀碎,尊严一去不返,顽抗二字几个笔画?

“小师弟。”红云此时推门而入,抱着一大摞书籍,“你要的书我都给你搬进来了。”

红云这点随我,从不肯随意轻贱了辈分。

顾休寻了处空坐下来,研磨铺纸撰抄,大有久留不走之势。

等等,在我房内?久留不走?

“顾休。”我轻声小心提醒他,“为师要歇息了。”

“秀秀,心疾之药一日须得服六回。”他翻了页纸,身形动都不动,“我在这守着,到点了唤你起来喝药。”

我捏着被子,一阵焦虑涌上心头,“这么说来,晚上你不会同我睡一处吧?”

顾休手一顿,歪过头来看我,“你想得美。”

4

山上的日子出奇地快,春天刚过没多久,夏天便热闹哄哄赶着到了。

顾休被绑架的那天就是这样一个热闹的午后。

天下伏妖,以苍墟为首。因此苍墟一脉派人来我桃山就伏妖业的发展做友好切磋的时候,我并未起疑。

直至赶往苍墟山时,我依旧认定以顾休的才能与无赖劲,他们一定用了更无赖的法子,才能不动声色将人偷了回去。

想不到苍墟一大道派,竟也做如此偷鸡摸狗的鼠窃之事,无耻!下作!丢伏妖大家的脸!

殿中有人听不下去上来与我辩驳,“你说的顾休我们从未听过,道长怕是存心来扰我苍墟?”

我寻了个空位咂了口茶,“将你们管事的请上来,我们还可好言相谈。”

“否则。”我双眼一瞪,桃木剑往桌上一搁,“过一刻钟我便拆这里一根梁,等拆空整座苍墟山,我看你们还可将我徒藏至何处。”

殿上众人左右相顾,终出来一人,朝我作了个揖,“师尊与青玄道长正在骊城伏妖,不日便回,道长若不嫌弃,可在山中小住几日,等师尊回来再做商量。”

小住几日?也不知几日后我那徒儿会被你们苍墟糟践成什么样,我笑了一声,阴森着眼将众位挨个望了一遍。

“若我徒儿少一根手指,我便抽你们的头骨替他续上。”

顾休这厮,平日里看着挺机灵一个,遇着事了便是个闷葫芦儿半天敲不出一声响,还得为师亲自挨家挨户寻过去,上一回这么上赶着寻人,还是小红云被隔壁山头的老狼怪叼走练内丹的时候。

还未进骊城,老远便瞧见有一人同半人半蛇的妖物于空中缠斗,再近一些时,看清了那白袍不就是我那不肖徒顾休?

我二话不说连忙端了剑冲上去,替顾休扛下了一波攻势,趁那蛇妖歇口之际,我将桃木剑转出花来,转守为攻,打得它连连后退。

“秀秀!”顾休在我身后喊得颇为着急。

我回头递与他一个宽心的眼神,区区一只蛇妖,怎能委屈我桃山御用糕点师亲自动手?

早打完早回家吃饭,家里小红云还守着灶锅嗷嗷待哺。

“秀秀,此妖道行千年,你休与他缠斗,快回来!”顾休追上来,有些气急。

我堪堪停住脚步,可还是在空中滑行了一段距离,直至蛇妖在我面前现出一双猩红巨目,我才想起我的道行不过区区四百年。

已来不及了,我咬紧牙关,硬着一口气,迎着蛇妖铺天盖地的攻势愤然出掌。

一瞬间天地煌然,电闪雷鸣。

风掣雨急间,蛇妖落在地上,缓缓摊成了一汪血水。

顾休在背后渡了我一掌,凭这一掌我打出了此生最漂亮的仗。

可我并不欣喜。

一天一地之中,我站得孤独又彷徨。

我定定凝望这汪血水中的倒影,苍发赤唇,额头一双银白龙角,手腕间的鳞隐约闪着细微的光。

四百年未见,我依旧如此骇人。

“秀秀……”顾休上前一步,却被我挥剑抵住了胸口。

我与顾休的孽缘源于这一剑,四百年前是,今日也是。

“四百年了。”我笑了一声,笑出一副惊世骇俗的妖道模样,“顾休,该是你还那一剑的时候了。”

“大胆妖妇!”顾休身后闪出一个娇小身影,一把挡在顾休跟前,“你若再胡作非为,小心今日我替天行道收了你。”

我绷不住痛,将剑抵在地上,仰头缓了长长一口气。

“姥姥待你们不薄。”我看向青玄身后的顾休,话语间带了鼻音。

尤其是你,顾休。

顾休与青玄来我宋家时,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时骊城大旱,三月未雨,苍墟派了人下山求雨,宋家作为大户,自然担起了接待之责。

顾休也在其中。

我虽已活了八九十来岁,但心智却要比顾休还小些,成天只知跟在他身后画符念咒,于是混成了顾休的半个外徒。

苍墟在骊城排演了许多,总也求不得雨,为首的老道长愁得几天没吃下饭,顾休也是一连好几天没同我说笑。

我同情他小小年纪便担了如此大的压力,违了姥姥的千叮万嘱现了原形替他引来天上的无根水。

第二日姥姥便气急败坏将他三堂会审,姥姥逼问他,“你都看见了?”

顾休涨红了脸,隐去我原形之事不表,只细声描绘了我如何脱了外衣只一副红肚兜在池中玩耍,连饭顾不得。

那日姥姥静坐了一夜,天一亮便同苍墟要了顾休。

我不懂嫁娶何意,姥姥教我,一旦男聘女嫁,我便可日日与顾休呆一处,还可做顾休的心上人,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旱事当前一切从简,顾休牵着我的手拜过了姥姥与老道长,当堂认下了我。

“秀秀。”那日,他拍了拍我的手,语重心长同我道,“从此以后,除了我,莫要在他人面前脱衣。”

见我不解,他又道:“你若将我的话听进去,我天天做糕点给你吃。”

我自然应允,这是一笔好买卖。

姥姥与顾休不许我再擅作主张,于是又是三月大旱,老道长愁得茶饭难进。

这日照例列了阵法要求雨,骄阳之下我见老道长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等得又饥又渴。

青玄此时好意递与我一碗掺了符灰的水,在我现出原形后又指着我喋喋不休,“大胆妖孽!定是你祸乱骊城,才使骊城连月大旱粟米难收!”

她一定排练过许多次,才一次就煽动了整个庭院的骊城百姓。

一时众怒四起,纷纷扬言要拿我去祭天老爷好平天怒。

我躲在顾休身后,双手捂住我额头的角,同顾休商量,“顾休顾休,我该怎么办?”

“师兄!”青玄递出一把剑,“事到如今,你还要一意孤行同这妖女祸乱四方吗?”

顾休一言不发接了剑,我原以为他想护我,不成想那柄剑转瞬直直进了我的心口。

“秀秀,你果然是妖。”他单手握剑,看我的双眼一片猩红。

我从未如此惊慌过,他刺得十分用力,我徒手掰不开剑,只好求他,“我不是妖,顾休,我是你的妻。”

“人妖两立。”他拧着眉头,一道默然的眸光划清了界限,“你休要胡言。”

“坏妖和人才两立。”我摇头似拨浪鼓,气息却是一声声弱下来,“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不是坏妖。”

他却将剑往里又送了送,语气森然,“妖就是妖,世间不容妖。”

我到底还缺点道行,那柄伏妖剑一下就要去了我的全数修为,临死前我不甘心,还扯着他的袖子小心问他,“顾休,我还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自然是不会应的。

若不是苍天有眼师傅在山中乱葬处捡到了我,我宋秀哪里有机会来报这一剑之仇?

“姥姥是急病死的。”我忍着眼泪,擦了擦手中的桃木剑,“她是高寿之人,本不该早早就去的。”

桃木剑在我手下被擦得十分锋利,到火候了。

我知我现下还打不过顾休,可眼下杀一个青玄,绰绰有余。

“秀秀,你莫要胡来。”顾休看出我的心思,眼疾手快替青玄接下一剑。

我铁了心想以青玄血祭姥姥之死,任顾休如何挡在我面前,皆以刀山火海不可阻之势冲向青玄。

顾休被我绕得没法,念诀招了一个同生咒,牢牢护住了青玄。

他竟要以血肉之躯替青玄扛下一半的筋骨伤害。

但我要的是青玄的命。

今时今地,我宋秀拼了平生道行也要摘下青玄的头颅替我姥姥祭酒,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雨骤惊雷滚,顾休以肉躯接了我的奋力一剑,一身血衣倒在地上。

我也没讨到好处,摔在地上咳了一口血后颤巍巍爬起,一柄残剑尤指向奄奄一息的青玄。

“秀秀!”顾休趴在地上劝我,“善恶一念间,你万不能走错。”

“顾休。”我拎起青玄,将剑抵在她喉口,“四百年前姥姥替我修的墓,牌位不是你顾休之妻。”

“我讨我的公道,你管不着。”

“秀秀。”顾休拾起一把剑,刺入他的心窝子,“我把命给你,你放了她。”

他救青玄的时候,似当日杀我那般,决然至极不动半分眉眼。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却钉子一样一寸寸钉入我心口,长日厮磨,终与血肉长成了一块。

我丢开青玄,转头便哭了。

“秀秀。”他朝我走了几步,被我那柄还指着青玄的剑吓住了。

“顾休,往后你苍墟一脉再上我桃山,你就等着收尸罢。”

5

回到桃山时已是深夜,红云被我吓得不轻,哭着脸替我清理伤势。

她知我遇到了极大的难处,却还是忍不住问我,“小师弟呢?是不是……”

我该从何同我的小红云说起?说那顾休四百年前娶了我又一剑毁了我?今日一掌破了我的封印后却又逼我放了他心爱的师妹?

“他死了。”我抚了抚红云的头,苍苍凉凉,“死得干干净净。”

那日后,桃山清净了约莫半月,我厌厌在床上养了半月的伤。

红云见我人鬼不如了半月,将她的生辰生生往前提了三个月,指明要吃山下的油煎烧饼同桂花糕。

我在床上赖了一日,终抵不过她哀求,提着灯笼往山脚走去。

行至半山腰,一个响雷在天边炸开,要落雨了。

又行几步,一个雷炸在我身边,我跳开脚,绕了开去。

接连几个惊雷在我身边炸开后,我提起仅有的智识,心中暗暗思量起来。

这雷大有天劫之势。

不好!之前我被封印了不少往岁旧忆,一直按照四百岁来算我的年岁。若是加上先前的百岁,眼下正正是五百年一遇的大天雷劫之时。

似要印证我的猜想,天边一个惊爆之雷响起。

我扔了灯笼,没头没脑往回赶,赶至一半,想起不能吓着我的小红云,又没头没脑往山下赶。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穹,一瞬黑夜如昼,万物归巢。

我一下坐在地上,惊恐至极处时突然松下一口气,世间万般欢喜万般无奈我皆尝过,如此了却一生倒也无憾。

天亮之时,师傅跟着天雷一路寻过来,恰好见我在山腰上枯坐了一夜。

他拍了拍我的肩,“为师来迟了。”

我泪眼婆娑望着他:“昨夜顾休替我挡下了天雷,伤势太重,我没能救下他。”

他将我背起,踌躇了一下,“秀秀,其实那日是顾休将你从乱葬处捡来交予我的。”

他原是怕我落入青玄手里真被血祭了平怒,也怕我抗不过天劫第一道雷就命陨。我以为是他欠我宋家的,转头来却是我宋家欠他的。

天地苍空,师傅叹了口气,转而安慰我,“宋老太君如今九泉之下可安心了,顾休,是个好孩子。”

我在桃山上静坐了三日,出关后一封天书闹上了九重天。

这一闹闹出了五百年未见的父君,他本是领了旨意带我回东海封女君的,可如今却在山头冲我骂骂咧咧。

“你几位哥哥同姐姐,哪个不是在下凡历劫时处过几个人间老相好的?

“可还不都是飞升回来后该干嘛就干嘛?!

“一段尘缘罢了,你若难受,我同月老说说情,给你找几个比这小儿更好的就是。

“你倒好!好好的东海女君不做,将他替劫一事闹到帝君那里去。”

说着他看了眼顾休碑位上“亡夫”二字,痛心疾首:“什么夫夫君君的,荒唐!荒唐!”

“他唤我秀秀唤得极好听。”我擦了把眼泪,瘪着嘴抽抽搭搭,“做的糕点也极好吃。”

父君在桃山住了几日,便被我纠缠了几日,终忍无可忍拉下老脸上了趟天宫。

几日后我便接了道旨,帝君慈善,念我年幼又无血债,特赦我收满凡尘百妖后再历雷劫,方可飞升。

“那顾休呢?”我小声问父君。

父君拿出另一道旨,顾休凡胎肉体生扛五道天雷,是为不凡,地府已归还了他的三魂七魄,另破格飞升可与山同寿。

“这一道旨可不便宜。”父君在我面前伸出一个手掌,“为父舍出五坛千秋酿换的。当初同魔君一战,刀架脖子上我都没松口。”

“父君。”我拿出好学的态度,轻轻扯了扯父君的袖子。

“我若要扛天雷,如今还缺个厉害的师傅。”

“最好是有经验的。”(作品名:《非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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