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尾生之信)

今天,突然很想和大家分享这篇高中时我最喜欢的短篇小说。一个古老的典故……

缅怀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尾生之信)(1)

尾生从刚才起就伫立桥下,一直在等待女人到来。

抬眼看去,高高的石桥栏上,蔓草已爬了半截。缝隙间不时闪现来往行人的素衣下摆,被鲜红的落日映照着,随风悠然飘动,女人却仍未到来。

尾生一边轻吹哨,一边在桥下悠然自得地展望河滩沙洲。

桥下的沙洲只剩了四铺席大小,已被河水包围。芦苇丛生的水边,或许是螃蟹的栖身之所,洞开着许多圆孔。每当波浪拍岸时,便发出轻微的嗒噢嗒璞声,而女人却仍未到来。

尾生似乎等烦了,挪步走到水边,环视无船通行的宁静河面。

四周被青葱的芦苇遮蔽得严严实实。而且芦苇丛中处处点缀着河柳,浑圆的树冠郁郁葱葱,因此其河水面并不比整条河面宽阔。一乱清流将云母般的云影镀上金边,悄无声息地蜿蜒于芦苇丛中。女人却仍未到来。

尾生从水边走开,在不太宽阔的沙洲上徘徊。暮色渐浓之中,他侧耳倾听四下里的动静。

桥上似乎一时断了人来车往,已听不到脚步杂沓、马蹄声碎、车轮滚滚,只有晚风呼啸、苇丛喧嚣、潮水滔滔—还有不知何处苍鹭的吵闹。他停卜了脚步,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涨潮,洗刷黄泥的水色更加迫近自己:女人却仍未到来。

尾生狰狞地倒竖双眉,在桥下沙洲走得愈加急促。此时,河水一寸、一尺地漫上沙洲。水草腥气和水气在河面弥俊,凉冰冰地侵袭着他的肌肤。抬头望去,刚才桥.上鲜红的落日余晖已消失殆尽。只剩石栏的默黑剪影,轮廓分明地刻印在淡青色的苍穹。女人却仍未到来。

尾生终于被河面的情景惊呆。

河水濡湿了鞋子,且映出比钢铁还要冷峻的光泽,已在桥下泛滥起来。照此下去,腿部、腹部、胸部都必定在顷刻之间被这冷漠无情的潮水淹没。不,说话间水位已愈涨愈高,小腿已经没在一水下。女人却仍未到来。

尾生仍旧站在水中,凭靠仅仅一缕希冀,频频向桥上张望。

淹至腹部的水面上空,早已是暮色苍茫。透过暗淡的雾霭,远近茂盛的芦苇与河柳送来枝叶摩擦声,显得怅然若失。此时,像有一条妒鱼擦着尾生的鼻尖,敏捷地翻出了白色肚皮。妒鱼跃起,夜空中已是星光依稀。蔓草攀生的桥栏,也很快在夜幕中模糊。女人却仍未到来……

夜半,月光洒满河道中的苇丛和柳梢。河水与微风窃窃私语着,将桥下尾生的尸体款款送向大海。然而尾生的魂魄却像在恋慕当空的明月,悄然脱离尸骸,向着微明天空的远方朗朗飘升。又仿佛水气和草香,默默地笼罩着河面……

此后星移斗转数千年,尾生的魂魄历经无数颠沛流离,大约又不得不托生于人世之间,也许就栖宿于我的体内?因此,虽然我转生于现代,一事无成,过着昼夜不分、梦里梦外的日子,痴情苦等似将到来的什么,正如尾生在薄暮中桥栏下,痴等那永不到来的恋人一样。

——大正八(1919)年十二月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跖》

缅怀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尾生之信)(2)

当尾生站在薄暮的桥下,在渐渐深沉的夜色中看到洪水渐起时,他大约已经明白,他的恋人将永不会来。

然而,他用生命,赋予了那已随洪水消亡的爱情,截然不同的意义。

——此刻,我站在洪水涌起的桥下,我知道它必将淹没我的躯体。

也许,尾生的灵魂,也栖宿在我的身上吧。

从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开始,我便总念念不忘,总在冥想出神之时隐约看到那片流萤飞逝的芦苇地和汹涌的河水。

那薄暮的桥下,也伫立着我自己,所以,如同中了咒语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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