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影帝每天都在恃美行凶(双面总督奎俊混迹改革)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怪——
最可怕,最丑陋的东西,在某一刹那看来,往往比什么都可爱。
比如,见不得人的财富,或者贪婪得来的名望。
瓜尔佳·奎俊,晚清四川总督,京城四大财主之一、晚清大佬荣禄的堂叔。
他人生最大的愉悦,不是富可敌国,而是敛财乐趣。
所以,“炮税”和“粪税”,成为杂税的极致发明。
而他,更以敢吃赈灾银,被晚清史学家毒辣评论:贪馋无耻。
初露锋芒 一路孤傲入川
12月初的成都,太阳突然露出热烈的姿态。
每到中午,和煦风暖,满城的金黄,让人容易慵懒,也适合遐想:
奎俊到底有多少财富?何能在飘摇的晚清进退自如?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奎俊补授四川总督。七月,奎俊由上海溯江而上,沿江督抚,争相迎送。
湖广总督张之洞与两江总督刘坤一,互通电讯,通报如何接待奎俊。刘坤一致张之洞的电报称:
张制台:奎乐帅昨抵宁,明日展轮,上驶到鄂。拟奉拜,仍住船,即换轮赴宜昌入川。此间亦系住船,未肯入行辕。谨闻。坤豪。戊戌八月初四日未刻发,申刻收。
行辕,是为过境的督抚或朝廷要员设立的招待居所,内里豪华。奎俊宁可在船上过夜,也不肯领刘坤一之情,住进同僚精心准备的行辕,其不可一世之锋芒,约略可见。
若把奎俊的孤傲视为假装清廉,那他在“东南互保”中的表现,则是虚与委蛇。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事变后,慈禧宣布对列国开战,下旨要求各督抚一并向各国开战。
但在英国的操纵下,刘坤一联合张之洞、李鸿章、许应骙、袁世凯等,倡议“东南互保”,称圣旨是拳民胁持下的“矫诏”。奎俊和端方表态支持,但不加入。经买办官僚盛宣怀牵线策划,上海道余联沅出面,与各国驻沪领事商定《东南保护约款》和《保护上海城厢内外章程》,规定上海租界归各国共同保护,长江及苏杭内地均归各省督抚保护。
“坐拥东南,死不奉诏”,此举使得清廷颜面扫地,革命势力得到发展。
主政四川,奎俊唯一对教育的贡献,是将前任总督鹿传霖的办学方略,发扬并完善。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奎俊选派四川中西学堂学生18人和四川尊经书院学生4人,由知府李立元带队到日本和西方“国家公学堂肄业”。
“岁以三年为期,前者毕业,后者继往”,由此拉开四川近代有组织选派学生海外留学的大幕。
同年,奉光绪朱批,奎俊将四川中西学堂与改制后的尊经书院和锦江书院,合并为四川省城高等学堂,即今四川大学前身。
但高雅时髦与丑陋粗俗,往往是人性的两面。
曾经豪华的奎俊宅邸显露出斑驳旧影。图据清源文化遗产
三道谕旨 革掉成都知府
大年初一,祝福、喜乐、笑声。
多么多姿多彩的一天,成都知府阿麟,却守着一堆残火,忧心自己的未来。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腊月初八,谕旨发出:以声名甚劣。革四川成都府知府阿麟职。
奎俊督川,有两个铁杆下属:藩司员凤林、成都知府阿麟。三人脾胃相投,捞钱为乐。
光绪二十七年,朝廷给奎俊连发三道谕旨:
谕军机大臣等。有人奏。四川成都府知府阿麟,捕务废弛,信任家丁。致吏治不修,盗风日炽。藩司员凤林,不甚留心吏治。昏愦善忘,年老嗜利。
接到第一道谕旨,奎俊不以为然,因为他是名门望族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中,最出名的是苏完瓜尔佳,鳌拜一支;乌喇瓜尔佳,奎俊、荣禄一支。
乌喇瓜尔佳这一支,在清初并不显赫,但从荣禄祖父塔斯哈开始,突然崛起,一飞冲天。
《官场现形记》里刻画过一个爱受人请托的“华中堂”,胡适认为原型就是荣禄。
朝中有了瓜尔佳·荣禄这样的堂侄、坚强的后腰,奎俊对第一道谕旨置之不理。
很快,御史再次上奏。光绪紧接着发出第二道谕旨:
四川吏治之弊。匿灾讳盗。相习成风。藩司员凤林、昏愦健忘。首府阿麟、贪黩著闻。吏治军政。诸多废弛。川省地方紧要。奎俊身膺疆寄。责无旁贷。务当振刷精神。
这道谕旨发出前,荣禄已经寄出密信,让奎俊弃车保帅。由于荣禄的幕后操作,朝廷最终只给阿麟革职了事。但陆保璿所作《满清稗史》却称“阿麟为奎俊鹰犬,多行不义,阴济其贪”。
诸如此类官场任免、革职查办,奎俊与荣禄常常书信来往,互通情报。
《荣禄(存札》仅收录其自庚子夏至去世前(1901年6月至1903年4月),不到三年内各地官员的来函,其中涉及请托者竟有三四百件之多。
这些信札清楚记录了请托者的身份、心理和逢迎馈赠等请托手段,对于考察晚清官场的幕后运作,有着不可多得的价值。
重庆知府鄂昌,费尽心机弄到一个署夔州知府的机会,这是四川首屈一指的“肥缺”,忽闻总督奎俊保举其候选驻藏帮办大臣,忙求荣禄“设法援手,俾得免此一行”。
荣禄快马寄信,奎俊撤回保举,鄂昌遂携巨款,致谢奎俊、荣禄。
位于北京黑芝麻胡同13号院的奎俊宅邸 图据清源文化遗产
一声炮响 百姓黯然发抖
光绪二十六年后,为应对“庚子赔款”的巨大缺口,直接分摊各省。同时清廷要求地方政府自筹经费,大举新政,各地乘机巧立杂税名目。
四川由于历任总督增加税种,有食物税、用物税、牲畜税、营业税、肉厘、茶捐、花捐等四五十种,导致税率一直较其他省份高。
税名如此繁多,最奇葩的莫过于“炮税”和“粪税”。
清末官员张集馨《道咸宦海见闻录》记载:官将去任,减价勒税,名曰“放炮”。地方官每放炮一次,可得五千至一万两白银。
官员要调任时,让差役放话,“粮食税、肉税可以打折。”百姓贪图小利,纷纷交税。但有些官员,放了炮却没走,称之为“太平炮”。
哪知新官到任,又减价催税,称之为“倒炮”,百姓苦不堪言。
以光绪末年永川县令为例,俞县令,放炮二十一次,收税二十一万四千两;邹县令放炮两次,收税二万四千两。
这样的盘剥,到后来百姓一听炮响,黯然发抖。
最为荒唐的“粪税”,则是奎俊主政期间亘古未有的发明。庚子赔款四川每年要摊派220万两白银,奎俊掘地无门,成都知府阿麟献计,“农民入城担粪,即抽粪税,每担取数文,每厕月取数百文。”
据说讽刺大师刘师亮写下绝妙对联:“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此联一度被误认为是郭沫若所作。
操盘金融 当铺与银元局
奎俊之所以能成为晚清富豪,还在于他是一个新式的“金融操盘手”。
手段有二,一是和荣禄合股在京城经营当铺,二是在四川开办银元局。
晚清大员之所以热衷典当业,与当时吏治腐败有直接关系。这些身居高位的权臣,积累了大量财富后,并不满足,还想进一步“以钱生钱”,于是将贪污受贿得来的银两当作本钱,大量投入典当行业。
荣禄在“戊戌政变”之后,大权独揽,送礼行贿者纷至沓来,他于辛丑年由西安返回京师前夕,致奎俊的家书称:
京城南院花园各房,均已收回,将来到京后再为斟酌办理。小号本钱,昨汇至山东“一零二七”“四五三七”,交蔚廷、佑文,代存听用,以免由此动身赘累。
蔚廷,指袁世凯,戊戌政变后取得荣禄信任,被提拔为山东巡抚;佑文,指山东粮道达斌,与袁世凯、荣禄关系密切。密信中所谓“小号本钱”,指京官和各地官员的行贿银两,均变成了荣禄的“本钱”。
《荣禄存札》还揭示了收受贿赂的具体数字与细节,令人触目惊心。
四川银元局与四川机器局,则是四川近代金融和工业的代表,贪腐也在向这两个新兴行业深入。
光绪二十二年六月,四川总督鹿传霖以川省制钱缺乏、银价过低为由,奏请购机办厂,铸造制钱银元。利用四川机器局空地,设立银元局。地址在成都东门内撞扒街一号。光绪二十四年四月,机器陆续运到安装,七月开铸。二十五年,朝廷旨令各省银元改归湖北、广东代铸,因而停办。二十七年,奎俊以四川地僻道险,求邻非易,奏准复设,并代云南附铸银元。
此时的奎俊有长远的打算。当时的四川,经过多位总督经营,战乱平息多年,人口繁衍很快,经济总量已超过千万两白银。成都已是商贾云集,百货集聚,俨然偏僻西南的中心。他想让白银、宝钞、铜钱、银票同时流通,官办、私营相互通兑,让成都自成西南的金融中心。
同时,他还奏请扩充制造四川机器局,经费请由八万两再加两万两, 仍由成绵道库土货厘金项下开支。
此后的四年间,奎俊又以添造枪械、培修厂房为名,增加经费两万五千余两。“去岁扩充制造, 已添设绘图委员一人。 此次培修各厂, 应添绘图、 白药房各一所, 以资办公。”
离川“哭穷” 吃赈银五千两
孟德斯鸠说:“变坏的绝不是新生的一代,只有在年长的人已经腐化之后,他们才会败坏下去。”
插足四川各个行业,混迹于改革,奎俊捞到了大量钱财。四川的吏治越发荒废,苛捐杂税、层层压榨,民不堪负。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春,四川大旱,赤地生烟,饥民累累。四川各地掀起了风起云涌的义和团运动,新都石板滩廖九妹便是其中的代表。
多次剿灭无力、官军节节失利,廖九妹一度打到成都。清廷震动,将奎俊开缺回京,调岑春煊入川“救火”。
仕途折翼,对大多数官员来说,此时恐怕是“身若浮云,心如止水”,但奎俊是另类。
《大清财政史料》指出,“迨壬寅秋,奎俊开缺回京,食赈银至五千两,派船价银五千两,而贪乃显著。”
光绪戊戌、己亥年间,山东大灾,天下奉旨筹赈,四川官绅集捐甚巨。当时赈款不收入库,交给山西巨商蔚长厚代收,除汇往山东外,赈款还存有六千六百两。
奎俊离开四川时,向新任川督岑春煊及藩臬两司“哭穷”,索要一万两车马费。
臬司曹穗,奎俊的好朋友。他与藩司员凤林、藩幕宾沈荫余商量后,提取山东赈款五千两作为新任川督司道之仪。又令成都、华阳两县及沿江彭山至巫山二十州县共出船价五千两,合成一万两。奎俊笑纳。
贪到如此地步,也只能感叹其强大的逻辑:能赚一点钱,总比空手而归的好。
回到京城,奎俊很快起复。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正月,任理藩院尚书;三月补授正白旗蒙古都统;七月兼署都察院左都御史;八月二十一日调补刑部尚书;十月初四日,奉旨赏在紫禁城内骑马。
奎俊的宅邸,现尚存于北京南锣鼓巷黑芝麻胡同13号。豪华的宅邸建在七级台阶上,东为花园,西为住宅,共有五进院落。
北京南锣鼓巷周边曾是元大都的市中心,明清时期更是大富大贵之地,王府豪庭数不胜数,每一条胡同都住过许多达官显贵、社会名流。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且饮金樽酒。
前蜀后主王衍的《醉妆词》,唱的是王者之歌,唱的是享乐之道。
可是,无论怎样的奢华显赫,都将被时间的巨轮碾碎。将相王侯,终是历史硝烟里的悲歌。只有那几百年的青瓦灰墙,留下斑驳旧影。
封面新闻记者 仲伟 绘图 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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