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第十三回(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

船靠岸边,走上二三十人来,彭连虎、沙通天等人均在其内最後上岸的一高矮,高的是大金国赵王完频洪烈,矮的却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看来完频洪烈恃有欧阳锋、裘千仞两人出马,这番比武有胜无败,居然亲自再下江南黄蓉指著裘千仞道:「爹,女儿曾中了这老儿一掌,险些送了性命」黄药师在归云庄上见过裘□仞出丑,却不知是裘千丈冒充,心想凭他这点微末道行,怎能把女儿打伤,颇觉奇怪,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第十三回?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第十三回(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

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第十三回

船靠岸边,走上二三十人来,彭连虎、沙通天等人均在其内。最後上岸的一高矮,高的是大金国赵王完频洪烈,矮的却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看来完频洪烈恃有欧阳锋、裘千仞两人出马,这番比武有胜无败,居然亲自再下江南。黄蓉指著裘千仞道:「爹,女儿曾中了这老儿一掌,险些送了性命。」黄药师在归云庄上见过裘□仞出丑,却不知是裘千丈冒充,心想凭他这点微末道行,怎能把女儿打伤,颇觉奇怪。

这时欧阳锋已与完频洪烈等人会在一起,低声计议。过了半晌,欧阳锋走到洪七公身前,说道:「七兄,待会比武,你两不相助,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洪七公心想:「我是有心无力,要助世无从助起。」只得答口道:「甚麽待会不待会的,我是说八月十五。」欧阳锋道:「就是这样。黄药师,全真派与江南七怪寻你晦气,你是一代宗主,跟这些人动手失了身分,待兄弟给打发,你只袖手旁观如何?」黄药师眼看双方阵势:洪七公倘不出手,全真诸子势必尽遭欧阳锋的毒手,全真派不免就此覆减;要是郭靖助守「天璇」,欧阳锋就不是北斗阵的对手;但如这傻小子仍是一味与自己纠缠,形势又自不同,心想:「郭靖这小子乳臭未乾,全真一派的存亡祸福却系於他一念之间,王重阳地下有知,也只有苦笑了。」欧阳锋见他神色漠然,不答自己的问话,心想时机稍纵即逝,若是老顽童周伯通到来,倒是不易对付,长啸一声,叫道:「大家动手啊,还等甚麽?」洪七公怒道:「你是说人话还是放狗屁?」欧阳锋向天上一指,笑道:「子时早过,现下已是八月十五清晨了。」洪七公抬起来头,只见月亮微微偏西,一半被乌云遮没,果然已是子末丑初。欧阳锋蛇杖点处,斗然间袭到了丘处机胸前。全真六子见大敌当前,彭连虎又在旁虎视眈眈,心想今日只要稍有不慎,势必一败涂地,当下抖擞精神,全力与欧阳锋周旋,只接战数合,六人不禁暗暗叫苦。这时西毒有意要在众人之前逞威,施展的全是凌厉杀手,尤其蛇杖上两条毒蛇或伸或缩,忽吞忽口,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丘处机、王处一等数次出剑攒刺,却那□刺得著?黄蓉见郭靖怒视父亲,只是碍著洪七公,迟迟不敢出手,灵机一动,说道:「整日价嚷甚麽报仇雪恨,哼,掌真是杀父仇人到了,却又害怕。」郭靖被她一言提醒,瞪了她一眼,心想:「先杀金狗,再找黄药师不迟。」拔出匕首,向完颜洪烈直奔过去。沙通天与彭连虎同时抢上,挡在完频洪烈面前。

郭靖匕首反腕斜刺,彭连虎举起判官双笔封架,铮的一声,只震得虎口发麻,郭靖却已抢过二人。沙通天「移形换位」之术没将他挡住,忙飞步追去。灵智上人与梁子翁各挺兵刃在前拦截。郭靖闪过梁子翁发出的两枚透骨钉,双手连剑带掌,使一招「羝羊触藩」,和身冲将过去。梁子翁见来势凌厉,急忙卧地滚避。灵智上人身躯肥大,行动不便,又想自己若也闪开,敌人便已抢到赵王爷面前,常即举起双钹强挡他这一招,却听得当当两声大响,双钹被掌力震得飞向半空,郭靖的掌风却又迎面劈到。灵智上人自恃掌力造诣深厚,兼之手上有毒,当即挥掌拍出,斗觉胸口气窒,臂膀酸麻,手掌软软垂下,腕上关节已被震脱,毒掌功力竟是半点也没能使上。他头脑中一团混乱,呆立不动。郭靖此时若乘势补上一掌,立时便要了这藏僧的性命,但他志在击杀完颜洪烈,更不向灵智上人多瞧一眼。两面大铜钹从空中黄光闪闪的先後落将下来。当的一声,第一面铜钹正中灵智上人的头顶,幸好是平平跌落,否则钹边锋利如刀,势须将这藏僧的光头一分为二,跟著又是当的一声,这一次更是响亮,却是第二面铜钹落下,双钹互击,响声嗡嗡不绝,从湖面上远远传送出去。完颜洪烈见郭靖足不停步□连过四名高手,倏忽间抢到面前,不禁大骇,叫声:「啊也!」拔步飞奔。郭靖挺剑赶去,只追出数步,眼前黄影闪动,双掌从斜刺□拍到。郭靖侧身避过,短剑刺出,身子却被来掌带得一幌,急忙踏上一步,见敌人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郭靖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顾不得再追杀仇人,当下右剑左掌,凝神接战。彭连虎见郭靖被裘千仞缠住,梁子翁与沙通天双双守在完颜洪烈身前,险险境己过,当下纵到柯镇恶身前,笑道:「柯大侠,怎麽江南七怪只来了一怪?」柯镇恶的铁杖已被黄蓉甩入南湖,耳听得敌人出言奚落,挥手发出一枚铁菱,随即向後跃开。月色朦胧下铁菱来势劲急,彭连虎吃过这剧毒暗器的大苦头,当真是惊弓之鸟,实不敢挥判官笔去挡击,忙挺双笔在地下急撑,凭空跃起,只听嗤的一声,铁菱刚好从脚底擦过。他见柯镇恶手中并无兵刃,一咬牙,提笔疾上。柯镇恶足有残疾,平时行走全靠铁杖撑持,耳听得敌 人如风而至,只得勉力再向旁跃开两步,落地时左足一软,险些摔倒。彭连虎大喜,左笔护身,防他突施救命绝招,右笔便往他背心猛砸下去。柯镇恶听声辨形,打滚避开。

彭连虎的镔铁判官笔打在地下石上,溅起数点火星,骂道:「贼瞎子,恁地奸滑!」左笔跟著递出。柯镇恶又是一滚,嗤的一声,还了一枚铁菱。灵智上人左手捧著右手手腕,正自以藏语叽哩咕噜的骂人,陡见柯镇恶滚到身旁,便提脚直喘下去。柯镇恶听得风声,左手在地下一撑斜斜窜出。可是他避开了藏僧这一喘,再躲不开了双笔齐至,只觉後心一痛,暗叫不好,只得闭目待死,却听一声娇叱:「去罢!」接著一声:「啊唷!」又是蓬的一声。原来黄蓉使打狗棒法带住铁笔,顺势旁甩,摔了彭连虎一交。这棒法便是适才甩去柯镇恶铁杖那一招,只是彭连虎紧紧抓住判官笔,说甚麽也不肯脱手,便连人带笔一齐摔出。彭连虎又惊又怒,爬起身来,见黄蓉使开竹棒护著柯镇恶,让他站起身来。柯镇恶骂道:「小妖女,谁要你救我?」黄蓉叫道:「爹,你照顾这瞎眼浑人,别让人伤了。」说著奔去相助郭靖,双战裘千仞。柯镇恶呆立当地,一时迷茫不知所措。彭连虎见黄药师站得远远的,背向自己,似乎没听到女儿的言语,当下悄悄掩到柯镇恶身後,判官笔斗然打出。这一招狠毒迅猛,兼而有之,即令柯镇恶铁杖在手,也未必招架得了,眼见得手,突听嗤的一声,一物破空飞至,接在他判官笔上,炸得粉碎,却是小小一粒石子。这一下只震得他虎口疼痛,判官笔摔在地下。彭连虎大吃一惊,不知此石从何而至,怎地劲力大得这般出奇,但见黄药师双手互握,放在背後,头也不回的望著天边乌云。

柯镇恶在归云庄上听到过这弹指神通的功夫,知是黄药出手相救,反而怒火大炙,向他身後猛扑过去,叫道:「十兄弟死□一个,留著何用?」黄药师仍不回头,待他欺近背心尚有三尺,左手向後轻轻挥出。柯镇恶但觉一股大力推至,不由自主的向後仰跌,坐倒在地,只感气血翻涌,一时再也站不起来。此时天空愈黑,湖上迷迷蒙蒙的起了一阵浓雾,涌上土洲,各人双脚都已没入雾中。郭靖得黄蓉相助,已与裘千仞战成平手。那边全真派却已迫蹙异常,郝大通腿上女□蛇杖扫中,孙不二的道袍给撕去了半边。王处一暗暗心惊,知道再斗下去,过不多时己方必有人非死即伤,乘著马钰与刘处玄前攻之际,从怀中取出一个流星点起,只听嘶的一声,一道光芒划过长空。原来全真七子每人均收了不少门徒,是以教中第三代弟子人数众多,除尹志平外,如李志常、张志敬、王志坦、祁志诚、张志仙、赵志敬等均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次嘉与烟雨楼比武,七子深恐彭连虎、沙通天等携带大批门徒喽罗企图倚多为胜,是以将门下弟子也都携来嘉兴,要他们候在南湖之畔,若见流星升起,便赶来应援。这时王处一见局面不利,便放出了流星。但大雾弥漫,相隔数尺便即人形难辨,只怕众弟子未必能冲雾而至。再斗一阵,白雾愈重,各人裹在湿气之中都感窒闷。天上黑云震也是越积越厚,穿过云层透射下来的月光渐渐微弱,终於全然消失。众人各自惊心,虽不罢斗,却是互相渐离渐远,出招之际护身多而相攻少。郭请、黄蓉双斗裘千仞,突然一阵浓雾涌到,夹在三人之间。

郭靖见裘黄二人身形忽隐,当即抽身去寻完颜洪烈。他睁大双目,要找完颜洪烈头顶金冠的闪光,但大雾密密层层,看不出三尺之外,正东奔西突寻找间,忽听雾中一人叫道:「我是周伯通,谁找我打架啊?」郭靖大喜,要待答话,丘处机已叫了起来:「周师叔,你老人家好啊?」就在此时,乌云中露出一个空隙,各人突见敌人原来近在咫尺,一出手就可伤到自己,不约而同的惊叫後跃。周伯通笑嘻嘻的站在众人之间,高声说道:「人这麽多啊,热闹得紧,妙极,妙极!」右手在左臂弯□推了几下,搓下团泥垢,说道:「给你吃毒药!」往身旁沙通天嘴□塞去。沙通天急闪,饶是他移形换位之术了得,仍是没能闪开,被周伯通左手揪住,将泥垢塞入了口中。他吃过老顽童的苦头,知道若是急忙吐出,势须挨一顿饱打,只得闷声不响的含在口□,料知此丸无毒,倒也并不害怕。王处一见周伯通突然到来,大喜过望,叫道:「师叔,原来你常真没给黄岛主害死。」周伯通怒道:「谁说我死了?黄老邪一直想害我,十多年来从没成功。哈,黄老邪,你倒再试试看。」说著挥拳从黄药师肩头打去。黄药师不敢怠慢,还了一招神剑落英掌,叫道:「全真教的杂毛老道怪我杀了你,跟我缠夹不清,说是要为你报仇。」周伯通怒道:「你杀得了我?别吹牛!我几时给你杀死过了?你瞧清楚了,我是人还是鬼?」胡言乱语,越打越快。黄药师见他不可理喻,真正缠夹不清的倒是此公,但出招却是精妙奇幻,只得全力接战。

全真诸子满以为师叔一到,他与黄药师就可联手对付欧阳锋,那知这位师叔不会听话,霎时之间与黄药师斗了个难解难分。马钰连叫:「师叔,别□黄岛主动手!」欧阳锋接口道:「对,老顽童,你决不是黄老邪敌手,快逃命要紧。快逃,快逃!」周伯通被他一激,越加不肯罢手。黄蓉叫道:「老顽童,你用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与我爹爹过招,你师兄在九泉之下怎生说?」周伯通哈哈大笑,得意之极,说道:「你瞧我使的是经上的功夫麽?我费了好大劲与才把经文忘记了。嘿嘿,学学容易,忘记可真麻烦!我使的是七十二路空明拳,老顽童自己想出来的,跟九阴真经有屁相干?」黄药师在桃花岛上与他动手之时,觉得他拳脚劲力大得出奇,这时见他拳法虽然精奇,劲力却已较前减弱,只堪堪与自己打了个平手,正自奇怪,听他这麽说,不禁暗暗纳闷,不知他使了甚麽希奇古怪法儿,方能将一门上乘武功硬生生从自身驱除出去。欧阳锋从雾中隐约见到周伯通与黄药师斗得紧急,暗自心喜,但又怕他打败黄药师後便与全真诸联手对付自己,心想乘此良机,正好先破北斗阵,当下挥动蛇杖,著著进击,北斗阵顷刻间险象环生。王处一与刘处玄大叫:「周师叔,先杀欧阳锋!」周伯通见众师侄情势危急,於是左掌右拳,横劈直攻,待打到黄药师面前时,忽地哈哈一笑,拳变掌,掌成拳,横直互易。黄药师万料不到他出此怪招,急伸臂相格时,眉梢已被他掌尖拂中,虽未受伤,却是热辣辣的一阵疼痛。周伯通一掌拂中对方,倏地惊觉,左手拍的一声,在自己右腕上打了一记,骂道:「该死,该死,这是九阴真中的功夫!」黄药师微微一征,手掌已递了出出去,这一招也是快速无伦,无声无自的在周伯通肩上一拍。

周伯通弯腰沈肩,叫声:「哎唷!报应得好快。」浓雾弥漫,越来越难见物。郭靖怕两位师父遭逢不测,伸手扶起柯镇恶,挽著他臂膀走到洪七公身旁,低声道:「两位师父且到烟雨楼上歇歇,等大雾散了再说。」只听黄蓉叫道:「老顽童,你听不听我的话?」周伯通道:「我打不赢你爹爹,你放心。」黄蓉叫道:「我要你快去打老毒物,可不许杀了他。」周伯通道:「为甚麽?」他口中不停,拳脚上丝毫不缓。黄蓉叫道:「你不听我吩咐,我可要将你的臭史抖出来啦。」周伯通道:「甚麽臭史,胡说八道。」黄蓉拖长了声道:「好,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这两句话只把周伯通吓得魂飞魄散,忙道:「行,行,听你话就是。老毒物,你在那□?」只听马钰的声音从浓雾中透了出来:「周师叔,你占北极星位围他。」

黄蓉又道:「爹,这裘千仞私通番邦,是个大大奸贼,快杀了他。」黄药师道:「孩子,到我身边来。」重雾之中,却不见裘千仞到了何处。但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快跪下来给你爷爷磕头,今日才饶你性命。」郭靖将将洪柯二人送到楼边,回身又来寻找完颜洪烈,岂知适才只到烟两楼边这一转身,不但完颜洪烈影踪不见,连沙通天、裘千仞等也不知去向。又听得周伯通叫道:「咦,老毒呢?逃到那□去啦?」此时湿雾浓极,实是罕见的异象,各人近在身畔,却不见旁人面目,只影影绰绰的见些模糊的人形,说话声音听来也是重浊异常,似是相互间隔了甚麽东西。众人虽屡经大敌,但这时斗然间都以变了瞎子,心中无不惴惴。黄蓉靠在父亲身旁,马钰低声发号施令,缩小阵势。人人侧耳倾听敌人的动静。

一时之间,四下□寂静无声。过了一会,丘处机忽然叫道:「听!这是甚麽?」只听得周围嗤嗤□□,异声自远而近。黄蓉惊叫:「老毒物放蛇,真不要脸!」洪七公在楼头也已听到,高声叫道:「老毒物布蛇阵,大夥快到楼上来。」周伯通的武功在众人中算得第一,可是他生平怕极了蛇,发一声□,抢先往烟雨楼狂奔。他怕毒蛇咬自己脚跟,楼梯也不敢上了,施展轻功跃上楼去,坐在楼顶最高的屋脊之上,兀自心惊胆战。过不多时,蛇声愈来愈响。黄蓉拉著父亲的手奔上烟雨楼。全真诸子手牵著手,摸索上楼。尹志平踏了个空,一个栽葱摔了下去,跌得头上肿了一个瘤,忙爬起来重新抢上。黄蓉没听到郭靖声音,心中挂念,叫道:「靖哥哥,你在那□?」叫了几声,不听答应,更是担心,说道:「爹,我去找他。」只听郭靖冷冷的道:「何必你找?以後你也不用叫我。我不会应你的!」原来他就在身边。黄药师大怒,骂道:「浑小子,臭美麽?」横臂就是一掌。郭靖低头避开,正要还手,却听飕飕箭响,几技长箭腾腾的钉在窗格之上。众人吃了一惊,只听得四下□喊声大作,羽箭纷纷射来,黑 暗中不知有多少人马,又听得楼外人声喧哗,高叫;「莫走了反贼!」王处一怒道:「定是金狗勾结嘉兴府贪官,点了军马来对付咱们!」丘处机叫道:「冲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郝大通叫道:「不好,蛇,蛇!」众人听□箭声愈密,蛇声愈近,才知原来完颜洪烈与欧阳锋暗中安排下了毒计,只是这场大雾却不在众人意料之中,是祸是福,倒也难说。

洪七公叫道:「挡得了箭,挡不了蛇;避得了蛇,又避不了箭!大夥儿快退。」只听周伯通在楼顶破口大骂,双手接住了两枝长箭,不住拨打来箭。那烟雨楼三面临水,官军乘了小舟围著烟雨楼放箭,只因雾大,一时却也不敢逼近。洪七公叫道:「咱们向西,从陆路走。」他是天下第一大帮会首领,随口雨下呼喝,自有一股威势。混乱之中,众人都依言下楼,摸索而行,苦在睁目瞧不出半尺,那□还辨东西南北?当下只得拣箭少处而行,各人手拉著手,只怕迷路落单。丘处机、王处一手持长剑,当先开路,双剑合壁,舞成一团剑花,抵挡箭雨。郭靖右手拉著洪七公,左手伸出去与人相握,触手处温软油腻,握到的却是黄蓉的小手。他心中一怔,急忙放下,只听黄蓉冷冷的道:「谁要你来睬我?」猛听得丘处机叫道:「快回头,前面遍地毒蛇,闯不过去!」黄药师与马钰殿後,阻挡追兵,听到丘处机叫声,急忙转头。黄药师折下两根竹枝,往外扫打。烟雾中只听得蛇声吱吱,一股腥臭迎面扑来。黄蓉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黄药师叹道:「四下无路可走,大家认了命罢!」掷下竹枝,把女儿横抱在手。以众人武功,官兵射箭射原本挡不住去路,但西毒的蛇阵中毒蛇成千成万,只要给咬上一口,立时便送了性命。众人听到蛇声,无不毛骨悚然。黄药师玉箫已折,洪七公金针难施,最难的还是在大雾迷蒙,目不见物,纵然有路可逃,也是无从寻找。正危急间,忽听一个人冷冷的道:「小妖女,竹棒给我瞎子。」却是柯镇恶的声音。

黄蓉听他说到「瞎子」二字,即明其意,心中一喜,忙将打狗棒递了过去。柯镇恶不动声色,接棒点地,说道:「大夥儿跟著瞎子逃命罢。烟雨楼边向来多烟多雾,有啥希奇?否则又怎会叫作烟雨楼?」他是嘉兴本地人氏,於烟雨楼旁所有大道小路自幼便皆烂熟於胸,他双目盲了,平时不及常人,这时大雾弥漫、乌云满天,对他却毫无障碍。他察辨蛇嘶箭声,已知西首有条小路并无敌人,当下一跷一拐的领先冲出。岂知这小路近数年来种满青竹,其实已无路可通。柯镇恶幼时熟识此路,数十年不来,却不知小路己成竹林,只走出七八步便竹丛挡道,无法通行。丘处机、王处一双剑齐出,竹□纷纷飞开,众人随後跟来。马钰大叫:「周师叔,快来,你在那□?」周伯通坐在楼顶,听得四周都是蛇声,那敢答应?只怕毒蛇最爱咬的便是老顽童身上之肉,若给群蛇听到自己的声音,那还了得?众人行出十馀丈,竹林已尽,前面现出小路,耳听得蛇声渐远,但官军的呐喊声却愈来愈响,似有人绕道从旁包抄。群雄怕的只是蛇群,区区官军怎放在眼内。刘处玄道:「郝师弟,你我去冲杀一阵,杀几名狗官出气。」郝大通应道:「好!」两人提剑欲上,突然箭如蝗至,两人忙舞剑挡架。再走一会,已至大路,电光乱闪,霹雳连响,大雨倾盆而下,只一阵急雨,雾气转瞬间给冲得乾乾净净,虽然仍是乌云满天,但人影已隐约可辨。众人都道:「好了,好了,大雾可散啦。」

柯镇恶道:「危难已过,各位请便。」将竹棒递给黄蓉,头也不回的迳向东行。郭靖叫道:「师父!」柯镇恶道:「你送洪老侠往安稳处所养伤,再到柯家村来寻我。」郭靖应道:「是!」黄药师接住一枝射来的羽箭,走到柯镇恶面前,说道:「若非你今日救我性命, 我也不愿对你明言.... 」柯镇恶不待他话完,迎面一口浓痰,正好吐在他鼻梁正中,骂道:「今日之事,我死後无面目对六兄弟!」黄药师大怒,举起手掌。郭靖见状大惊,飞步来救,心想这一掌拍将下去,大师父那□还有性命?他与柯黄二人相距十馀步,眼见相救不及,微光中却见黄药师举起了的手缓缓放下,哈哈大笑,说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岂能跟你一般见识?」举袖抹去脸上痰沫,转身向黄蓉道:「蓉儿,咱们走罢!」郭靖听了他这几句话,心下大疑,疑心甚麽却是模糊难明,只隐隐觉得有甚麽事情全然不对,霎时之间,又如眼前出现了一团浓雾。猛听得喊声大作,一群官兵冲杀过来。全真六子各挺长剑,杀入阵去。黄药师不屑与官兵动手,回身挽著洪七公手臂,说道:「七兄,咱们老兄弟到前面喝几杯再说。」洪七公正合心意,笑道:「妙极,妙极!」转瞬间两人没入黑暗之中。郭靖欲去相扶柯镇恶,一小队官兵已冲到跟前。

他不欲多伤人命,只伸双臂不住将官兵推开。混乱中但听得丘处机等大呼酣斗,原来官兵队中杂著完颜洪烈带来的亲军,还有裘千仞手下的铁掌帮众,强悍殊甚,一时杀之不退,郭靖只怕师父在乱军中遭害,大叫:「大师父,大师父,你在那□?」这时□杀声、兵刃声乱成一片,始终不闻柯镇恶答应。黄蓉从柯镇恶手中接过竹棒後,便一直在他身旁,见他唾吐父亲,争端又起,心想这事闹到这个地步,一生美梦,总是碎成片片了。此後军马冲杀过来,她却倚树悄然独立,大队兵马在她身旁奔驰来去,她恍似不闻不见,只是呆呆出神,忽听得「啊哟」一声呼叫,正是柯镇恶口音。她循声望去,只见他倒在路边,一名军官举起长刀,向他後心砍落。柯镇恶滚地避开,坐起身子回手一拳,将那军官打得昏了过去,刚挺腰想要站起,又即摔倒。黄蓉奔近看时,原来他腿上中了一箭,当下拉住他臂膀扶了起来。柯镇恶用力摔脚她手,可是他一足本跛,另一足中箭後酸软无力,身子摇幌几下,向前扑出,又要跌倒。黄蓉伸右手抓住他後领,冷笑道:「逞甚麽英雄好汉?」左手轻挥,已使出「兰花拂穴手」拂中了他右肩「肩贞穴」,这才放开他衣领,抓住他左臂。

柯镇恶待要挣札,但半身酸麻,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她扶住,口中不住喃喃咒骂。黄蓉扶著他走出十馀步,躲在一株大树背後,只待喘息片刻再行,官兵忽见到二人,十馀枝羽箭飕飕射来。黄謇抢著挡在前面,舞竹棒护住头脸,羽箭都射在她软□甲上。柯镇恶听著箭声,知她舍命相救,心中一软,低声道:「你不用管我,自己逃罢!」黄蓉哼了一声,道:「我偏要救你,偏要你承我的情。瞧你有甚麽法子?」二人边说边行,避到了一座矮墙之後。羽箭虽已不再射来,但柯镇恶身子沈重,黄蓉只累得心跳气喘,没奈何倚墙稍息。柯镇恶叹道:「罢罢罢,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你去罢,柯瞎子今後算是死了。」黄蓉冷冷的道:「你明明没死,干麽算是死了?你不找我报仇,我却偏要找你。」竹棒□伸□缩,已点中了他双腿弯□的两处「委中穴」。这一下柯镇恶全没防备,登时委顿在地,暗暗自骂胡涂,不知这小妖女要用甚麽恶毒儿折磨自己,心中急怒交迸,只听得脚步细碎,她已转出矮墙。这时□杀之声渐远渐低,似全真诸已已将这一路官兵杀散,人声远去之中,隐隐又听得郭靖在大叫「大师父」,只是呼声越来越远,想是找错了方向,待要出声招呼,自己伤後中气不足,料来他也难以听见。

又过片刻,四下一片寂静,远处公鸡此起彼和。柯镇恶心想:「这是我最後一次听到鸡啼了!明天嘉兴府四下□公鸡啼声仍是一般啼鸣,我却已死在小妖女手下,再也听不到了。」想到此处,忽听脚步声响,有三人走来,一人脚步轻巧,正是黄蓉,另外两人却是落脚重浊,起步拖沓。只听黄蓉道:「就是这位大爷,快抬他起来。」说著伸手在他身上推拿数下,解开他被封的穴道。柯镇恶只觉身子被两个人抬起,横放在一张竹枝扎成的抬床之上,随即抬了行走。他大是□异,便欲询问,忽想莫再给她抢白几句,自讨没趣,正迟疑间,只听刷的一响,前面抬他的那人「啊哟」叫痛,定是吃黄蓉打了一棒,又听她骂道:「走快些,哼哼唧唧的干麽?你们这些 当官军的就会欺侮老百姓,没一个好人!」接著刷的一响,後面的人也吃了一棒,那人可不敢叫出声来了。柯镇恶心想:「原来她去捉了两名官军来抬我,也真亏她想得出这个主意。」这时他腿上箭伤越来越疼,只怕黄蓉出言讥嘲,咬紧了牙关半声不哼,但觉身子高低起伏,知是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又走一阵,树枝树叶不住拂到身上脸上,显是在树林之中穿行。两名官军跌跌撞撞,呼呼喘气,但听黄蓉挥竹棒不住鞭打,只赶得两人拚了命支撑。约莫行出三十馀里,柯镇恶算来已是巳末午初。

此时大雨早竭,太阳将湿衣晒得半乾,耳听得蝉鸣犬吠,田间男女歌声遥遥相和,一片太平宁静,比之适才南湖恶斗,宛似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行人来到一家农家休息。黄蓉向农家买了两个大南瓜,和米煮了,端了一碗放在柯镇恶面前。柯镇恶道:「我不饿。」黄蓉道:「你腿疼,当我不知道麽?甚麽饿不饿的。我偏要你多痛一阵,才给你治。」柯镇恶大怒,端起那碗热腾腾的南瓜迎面泼去,只听她冷笑一声,一名官兵大声叫痛,想是她闪身避开,这碗南瓜都泼在官兵身上。黄蓉骂道:「嚷嚷甚麽?柯大爷赏南瓜给你吃,不识抬举吗?快吃乾净了。」那官兵给她打得怕了,肚中确也饥饿,当下忍著脸上烫痛,拾起地下南瓜,一块块的吃了下去。

这一来,柯镇恶当真恼也不是,半站半坐的倚在一双板凳边上,心下极是尴尬,要待伸手去拔箭,却怕创口中鲜血狂喷,她当然见死不救,多半还会嘲讽几句。正自沈吟,听黄蓉说道:「去倒一盆清水来,快快!」话刚说完,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一名官兵一个耳括子。柯镇恶心道:「小妖女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总是叫人吃点苦头。」黄蓉又道:「拿这刀子去,给柯大爷箭伤旁的下衣割开。」一名官兵依言割了。黄蓉道:「姓柯的,你有种就别叫痛,叫得姑娘心烦,可给你来个撒手不理。」柯镇恶怒道:「谁要你理了?快给我滚得远远的。」话未说完,突觉创口一阵剧痛,显是她拿住箭□,反向肉□插入。柯镇恶又惊又怒,顺手一拳,创口又是一下剧痛,手□却多了一枝长箭。原来黄蓉已将箭枝拔出,塞在他的手中。只听她说道:「再动一动,我打你老大个耳括子!」柯镇恶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眼前不是小妖女的对手,给她一刀杀了,倒也乾净爽脆,但若让她打上几个耳括子,临死之前却又多蒙一番耻辱,当下铁青著脸不动,听得嗤嗤声响,她撕下几条布片,在他大腿的创口上下用力缚住,止住流血,又觉创口一阵冰□,知她在用清水洗涤。

柯镇恶惊疑不定,寻思:「她若心存恶念,何以反来救我?倘说是并无死意,哼,哼,桃花鸟妖人父女难道还能安甚麽好心?定是她另有毒计。唉,这种人诡计百出,要猜她的心思实是千难万难。」转念之间,黄蓉已在伤处敷上金创药,包扎妥当;只觉创口清□,疼痛减了大半,可是腹中却饿得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黄蓉冷笑道:「我道是假饿,原来当真饿得厉害,现下可没甚麽吃的啦,好罢,走啦!」拍拍两响,在两名官军头上各击一棒,押著两人抬起柯镇恶继续赶路。又走三四十里,天已向晚,只听得鸦声大噪。那铁枪庙祀奉的是五代时名将铁枪王彦章。庙旁有座高塔,塔顶群鸦世代为巢,当地乡民传说铁枪庙的乌鸦是神兵神将,向来不敢侵犯,以致生养繁殖,越来越多。黄蓉问道:「喂,天黑啦,到那□投宿去?」柯镇恶寻思:「若投民居借宿,只怕□漏风声,引动官兵捉拿。」说道:「过去不远有座古庙。」黄蓉骂道:「乌鸦有甚麽好看?没看过麽?快走!」这次不听棒声,两名官军却又叫痛,不知她是指戳还是足踢。不多时来到铁枪庙前,柯镇恶听黄蓉 踢开庙门,扑鼻闻到一阵鸦粪尘土之气,似乎庙中久无人居,只怕她埋怨嫌脏,那知她竟没加理会。耳听她命两名官军将地下扫 乾净,又命两人到厨下去烧热水;耳听她轻轻唱著小曲,甚麽「鸳鸯双飞」,又是甚麽「未老头白」的。过了一会,官军烧来了热水。黄蓉先替柯镇恶换了金创药,这才自行洗脸洗脚。

柯镇恶躺在地下,拿个蒲团当作枕头,忽听她啐道:「你瞧的脚干麽?我的脚你也瞧得的?挖了你一对眼珠子!」那官军吓得魂不附体,咯咯咯的直磕响头。黄蓉道:「你说,你干麽眼睁睁的瞧著我的脚?」那官军不敢说谎, 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见姑娘一双脚生得.... 生得好看....」柯镇恶一惊,心想:「这贼□鸟死到临头,还存色心!小妖女不知要抽他的筋,还是剥他的皮。」那知黄蓉笑道:「凭你这副蠢相,也知好看难看。」砰的一声,伸棒绊了他一个□斗,居然没再追究。两名官军躲向後院,再也没敢出来。柯镇恶一语不发,静以待变。只听黄蓉在大殿上上下下走了一周,说道:「王铁 枪威震当世,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为人所擒,身首异处,又逞甚麽英雄?说甚麽好汉?嗯,这□铁枪只怕还当真是铁铸的。」柯镇恶幼时常与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张阿生等到这庙□来玩耍,几人虽是孩子,俱都力大异常,轮流抬了那□铁枪玩耍,这时听黄蓉如此说,接口道:「自然是铁打的,还能是假的麽?」黄蓉「嗯」了一声,伸手抽起铁枪,说道:「倒有三十来斤。我弄丢了你的铁杖,一时也铸不及赔你。明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你没兵器防身,暂且就拿这□枪当铁杖使罢。」也不等柯镇恶答话,到天井中拿了一块大石,矸砰碰碰的将铁枪枪头打掉,递在他手中。柯镇恶自兄长死後,与六个结义弟妹形影不离,此时却己无一个亲人,与黄蓉相处虽只一日,不知不觉之间已颇舍不得与她分离,听她说到「明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不禁一阵茫然,迷迷糊糊的接过铁枪,觉得比用惯了的铁杖沈了些,却也将就用得,心想:「她给我兵器,那当真是不存恶意了。」只听她又道:「这是我爹爹配制的田七鲨胆散,对你伤口很有好处,你恨极了我父女,用不用在你!」说著递了一包药过来。柯镇恶伸手接了,缓缓放入怀中,想说甚麽话,口中却说不□来,只盼她再说几句,却听她道:「好啦,睡罢!」柯镇恶侧身而卧,将铁枪放在身旁,心中思潮起伏,那□睡得著。但听塔顶群鸦声渐竭,终於四下无声,却始终不听她睡倒,听声音她一直坐著,动也不动。又过半晌,听她又轻轻吟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听她翻覆低吟,似是咀嚼词中之意。柯镇恶不通文黑,不懂她吟的甚麽,但听她语音凄婉,似乎伤心欲绝,竟不觉呆了。

又过良久,听她拖了几个蒲团排成一列,侧身卧倒,呼吸渐细,慢慢睡熟,柯镇恶手抚身旁铁枪,儿时种种情状,突然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见到朱聪拿著一本破书,摇头幌脑的诵读;韩宝驹与全金发骑在神像肩头,拉扯神像的胡子;南希仁与自己并力拉著铁枪一端,张阿生拉著铁枪另一端,三人斗力;韩小莹那时还只四五岁,拖著两条小辫子,鼓掌嘻笑。她小辫子上结著鲜红的头绳,在眼前一幌一幌的不住摇动。突然之间,眼前又是漆黑一团。六个结义弟妹,还有亲兄长,自己的一双眼珠,都是先後毁在黄药师和他门人手下。胸中一丛仇恨之火,再也难以抑制。他提著铁枪,悄没声的走到黄蓉身前,只听她轻轻呼吸,睡得正沈,寻思:「我这麽一枪下去,她就无知无觉的死了。嘿,若非如此,黄老邪武功盖世,我今生怎能报得深仇?他女儿睡在这□,正是天赐良机,教他尝一尝丧女之痛。」转念又想:「这女子救我性命,我岂能思将仇报?咳,杀她之後,我撞死她身旁,以酬今日之情就是。」言念及此,意下已决,心道:「我柯镇恶一生正直,数十年来无一事愧对天地。此刻於人睡梦之中暗施偷袭,自非光明磊落的行迳,但我一死以报,也对□住她了。」举起铁枪,正要向黄蓉当头猛击下去,忽听远处有人哈哈大笑,声音极是刺耳,静夜之中更令人毛骨悚然。黄蓉给笑声惊醒,跃起身来,突见柯镇恶高举铁枪,站在身前,不觉吃了一惊,叫道:「欧阳锋!」柯镇恶听她惊醒,这一枪再也打不下去,又听得有数人说著话话渐渐行近,只是隔得远了,言语却听不清楚。再过片刻,脚步声也隐隐听到了,竟有三四十人之多。

这庙中前殿後院他无一不熟,当下低声道:「老毒物他们定是见到了鸦塔,向这边走来,咱们且躲一躲。」黄蓉道:「是。」将睡过的一列蒲团踢散。柯镇恶牵著她手,走向後殿,伸手推门,通向後殿的门却给闩上了。柯镇恶骂道:「这两个贼官军!」料想两名官军乘黑逃走,怕黄蓉发觉,先行闩上了门。这时已不及举枪撞门,耳听得大门被人推开,知道大殿中无处可以躲藏,低声道:「神像背後。」两人刚在神像後坐定,便有十馀人走入殿中,跟著嗤的一响,柯镇恶闻到一阵硫磺气息,知道已有人幌亮火摺。只听欧阳锋道:「赵王爷,今日烟雨楼之役虽然无功,但也已大挫敌人的锐气。」完颜洪烈笑道:「这全仗先生主持全局。」欧阳锋嘿嘿的笑了数声,说道:「小王爷安排下妙计,调集嘉兴府官兵,万箭齐发,本可将这批家伙一网打尽,不料迟不迟,早不早,刚好有这场大雾,却给群奸溜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有欧阳先生与裘帮主两位出马,群奸今日虽然逃走,日後终能一歼灭。只恨晚辈来迟了一步,没能见到欧阳先生大展神威,车是可惜之极。」柯镇恶认得是杨康的声音,不由得怒火填膺,又听梁子翁、彭连虎、沙通天等各出谀言,纷纷奉承欧阳锋,说他如何独斗全真群道,杀得众道士狼狈不堪。

裘千仞却并未同来。柯镇恶听这许多高手群集於此,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这才他要与黄蓉同归於尽,不知怎的,此时却又惟恐给敌人发现,伤了黄蓉与自己的性命。只听完颜洪烈的从人打开铺盖,请完颜洪烈、欧阳锋、杨康三人安睡。杨康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欧阳先生,令侄武既高,人品又是潇洒俊雅,晚辈与□投缘得很,只盼从此结成好友,不料他竟为全真教众杂毛所害。晚辈每一想起,总是难过之极。全真教那群恶道,晚辈立誓要一个个亲手杀了,以熨欧阳世兄在天之灵。只可惜晚辈武功低微,实是心有馀而力不足。」欧阳锋默然良久,缓缓的道:「我侄儿不幸惨死,先前我还道是郭靖这小子下的毒手,适才听你转述丘处机之言,方知是全真教一群恶道所为。现今我白驼山已无传人,我收了你做徒儿罢。」杨康高声叫道:「师父,徒儿磕头。」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路著咚咚咚咚几声,想是爬在地下向欧阳锋磕头。柯镇恶心想这人好好一个忠良之後,岂知不但认贼作父,更拜恶人为师,陷溺愈来愈深,只怕是再难回头的了,心中愈益愤怒。只听完颜洪烈道:「客地无敬师之礼,日後再当重谢。」欧阳锋喟然道:「珍珠宝物,白驼山也有一些,欧阳锋只是瞧著这孩子聪明,盼望我一身功夫将来有个传人罢了。」完颜洪烈道:「小王失言,先生忽罪。」梁子翁等纷纷向三人道喜。正乱间,忽然一人叫了起来:「傻姑饿了,饿死啦,怎不给我吃的?」柯镇恶听得傻姑叫喊,大是惊□,心想此人怎会与完颜洪烈、欧阳锋等人混在一起。

只听杨康笑道:「对啦,快找些点心给大姑娘吃,莫饿坏了她。」过了片刻,傻姑大声咀嚼,吃起东西来。她一边吃,一边道:「好兄弟,那宝塔上悉悉索索的,是甚麽声音?」杨康道:「不是鸟儿,就是老鼠。」傻姑忽道:「我怕。」杨康笑道:「傻妹娘,怕甚麽!」傻姑道:「我怕鬼。」杨康笑道:「这□这许多人,鬼怪那□敢来?」傻姑道:「我就是怕那个矮胖子的鬼。」杨康强笑道:「别胡说八道啦,甚麽矮胖子不矮胖子的。」傻姑道:「哼,我知道的。矮胖子死在婆婆坟□,婆婆皂鬼会把矮胖子的鬼赶出来,不让他住在坟□。他要来找你讨命。」杨康喝道:「你再多嘴,我叫你爷爷来领你回桃花岛去。」傻姑不敢再说。忽听通天喝道:「喂,踏著我的脚啦。给我安安静静的坐著别动!」想是傻姑怕鬼,在人丛中乱挨乱挤。

柯镇恶听了这番说话,疑云大起:傻姑所说的矮胖子,定是指三弟韩宝驹了,他命丧桃花岛上,明明是为黄药师所杀,他的鬼魂怎会来找杨康讨命?傻姑虽然痴呆,但这番话中必有原因,苦於强敌当前,无法出去问个明白。忽又想到:「黄药师在烟雨楼前对我言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岂能跟你一般见识?』他即不屑杀我,又怎能杀我五个弟妹?但若不是黄药师,四弟又怎说亲眼见他害死二弟、七妹?」正自心中琢磨,忽觉黄蓉拉过自己左手,伸手指在他掌心中写了一字:「求」,撞著一字一字的写道:「....你一事」。柯镇恶在她掌心中写道:「何事」。黄蓉写道:「告我父何人杀我」。

柯镇恶一怔,不明她用意何在,正想拉过她手掌来再写字询问,突觉身旁微风一动,黄蓉已跃了出去,只听她笑道:「欧阳伯伯,您好啊。」众人万料不到神像後面竟躲得有人,只听得擦擦、铮铮一阵响处,各人抽出兵刃,将她团团围住,纷纷呼喝:「是进?」「有刺客!」「甚麽人?」黄蓉笑道:「我爹爹命我在此相候欧阳伯伯大驾,你们大惊小怪的干甚麽?」欧阳锋道:「令尊怎知我会来此?」黄蓉道:「我爹爹医卜星相,无所不通,起个文王先天神课,自然知晓。」欧阳锋有九成不信,但知就算再问,她也不会说真话,便笑笑不语。沙通天等到庙外巡视了一遍,不见另有旁人,当下环卫在完颜洪烈身旁。黄蓉坐在一个蒲团上,笑吟吟的道:「欧阳伯伯,你害得我爹爹好苦!」欧阳锋微笑不答,他知黄謇虽然年幼,却是机变百出,只要一个应对不善,给她抓住了岔子讥嘲一番,在众人之前可是难以下台,当下只静待她说明来意,再定对策。只听她说道:「欧阳伯伯,我爹爹在新塍镇小蓬莱给全真教的众老道围住啦,你若不去解救,只怕他难以脚身。」欧阳锋微微一笑,说道:「那有此事?」黄蓉急道:「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明明是你杀了全真教的谭处端,不知怎的,那些臭道士始终纠缠著我爹爹。

再加上个老顽童周伯通从中胡搅,我爹爹又不肯分辩是非,那怎麽得了?」欧阳锋暗暗心喜,说道:「你爹爹武功了得,全真教几个杂毛,怎奈何得了他?」黄蓉道:「全真教的牛鼻子再加上个老顽童,我爹爹便抵挡不住。我爹爹又命我前来对你说,他苦思了七日七夜,已参透了一篇文字的意思。」欧阳锋道:「甚麽文字?」黄蓉道:「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英。」这几句叽哩咕噜的话,柯镇恶与完颜洪烈等都听得不明所以,欧阳锋却是大吃一惊,这是九阴真经上卷最後一篇中的古怪言语,难道黄药师当真参详透了?他心中虽怦然而动,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小丫头就爱骗人,这些胡言乱语,谁又懂得了?」黄蓉道:「爹爹已把这篇古怪文字逐句译出,从头至尾,明明白白。我亲眼所见,怎会骗你?」欧阳锋素服黄药师之能,心想这篇古怪文字要是始终无人能解,那便罢了,若有一人解识得出,则普天下舍黄药师之外更无旁人,仍是淡淡说道:「那可畏恭贺你爹爹了。」黄蓉听他言中之意,仍是将信将疑,又道:「我看了之後,现下还记得几句,不妨背给你听听。」当下念道:「或身搔动,或时身重如物镇压,或时身轻欲飞,或时如缚,或时奇寒壮热,或时欢喜躁动,或时如有恶物相触,身毛惊竖,或时大乐昏醉。凡此种种,须以下法导入神通。」这几句经文只把欧阳锋听得心□难搔。原来黄蓉所念的,正是一灯大师所译九阴真经总纲中的一段。这诸般怪异境界,原是修习上乘内功之人常经历,只是修士每当遭逢此境,总是战战兢兢的镇慑心神,以防走火入魔,岂知竟有妙少将心魔导化而为神通,那真是无上宝诀了。只因黄蓉所念确是真经经文,并非胡乱杜撰,欧阳锋内功精湛,入耳即知真伪,至此更无疑念,问道:「下面怎样说?」黄蓉道:「下面有一大段我忘了,只记得下面又说甚麽『遍身毛孔皆悉虚疏,即以心眼见身内三十六物,犹如开□见诸麻豆等,心大惊喜,寂静安快。』」她所背经文,头一段是怪异境界,次一段是修习後的妙处,偏偏将中间修习之法漏了。

欧阳锋默然,心想凭你这等聪明,岂能忘了,必是故意不说,但不知你来说这番话是何用意。黄蓉又道:「我爹爹命我来问欧阳伯伯,你是要得五千字呢,还是得三千字?」欧阳锋道:「请道其详。」黄蓉道:「若是你去助我爹爹,二人合力,一 鼓灭了全真教,那麽这篇九阴神功的五千字经文,我尽数背给你听。」欧阳锋微笑道:「倘若我不去呢?」黄蓉道:「爹爹请你去给他报仇,待杀了周伯通与全真六子後,我说三千字给你。」欧阳锋笑道:「你爹爹跟我交情向来平平,怎地这般瞧得起老毒物?」黄蓉道:「我爹爹说道:第一,害死你侄儿的,是全真教的嫡派门人,想来你该报仇....」杨康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个寒噤,他是兵处机之徒,黄蓉这话明明说的是他。傻姑正在他的身旁,问道:「好兄弟,你冷麽?」杨康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黄蓉接著道:「第二,他译出经文後就与全真道士动手,不及细细给我讲解,想这部奇书旷世难逢,岂能随他烟没?当今只有你与他性情相投。承欧阳伯伯瞧得起,当日曾驾临桃花岛求亲,你侄儿虽不幸为全真派门人所害,但我爹爹说,谅来你也还会顾念你侄儿,因此要你修习神功之後再转而授我。」欧阳锋胸口一酸,心下琢磨:「这番话倒也可信,若□高人指点,谅这小丫头纵把经文背□滚瓜烂熟,也是无用。」转念一想,说道:「我怎知你背的是真是假?」黄蓉道:「郭靖这浑小子已将经交写与你了,我说了译文的关键诀窍,你一力核对,自知真假。」欧阳锋道:「话倒不错,让我养养神,明儿赶去救你爹爹。」黄蓉急道:「救兵如救火,怎等得明日?」欧阳锋笑道:「那麽我给你爹爹报仇,也是一样。」

他算计已定,经文在自己掌握之中,将来逼著黄蓉说出经文关键,自能参详得透全篇文义,此时让黄药师与全真教斗个两败俱伤,岂不妙哉?柯镇恶在神像背後,听两人说来说去,话题不离九阴真经,寻思黄蓉在他掌中写了「告我父何人杀我」七字,不知是何用意。只听黄蓉又道:「那你明日一早前去,好麽?」欧阳锋笑道:「这个自然,你也歇歇罢!」只听黄蓉拖动蒲团,坐在傻姑身旁,说道:「傻姑,爷爷带了你到桃花岛上,怎麽你在这□?」傻姑道:「我不爱跟著爷爷,我要回自己家去。」黄蓉道:「是这个姓杨的好兄弟到岛上来,带你坐船,一起来的,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待我真好。」柯镇恶心念一动:「杨康几时到过桃花岛上?」只听黄蓉问道:「爷爷那□去啦?」傻姑惊道:「你别说我逃走啊,爷爷要打我的。」

黄蓉笑道:「我不说,不过我问你甚麽话,你须得好好回答。」傻姑道:「你可不能跟爷爷说,他要来捉我回去,教我认字。」黄蓉笑道:「我一定不说。你说爷爷要你认字?」傻姑道:「是啊,那天爷爷在书房□教我认字,说我爹爹姓曲曲儿,我也姓曲曲儿,他写了个曲曲儿的字,叫我记住。又说我爹爹的名字叫曲曲儿甚麽风。我老是记不得,爷爷就生气了,骂我傻得厉害。我本来就叫傻姑嘛!」黄蓉笑道:「傻姑自然是傻的。爷爷骂你,爷爷不好,傻姑好!」傻姑听了很是高兴。黄蓉道:「後来怎样?」傻姑道:「我说我要回家,爷爷更加生气。忽然一个哑巴仆人进来□指西指、咿咿啊啊的,爷爷说:『我不见客,叫他们回去罢!』过了一会,那哑巴送了一张纸来,爷爷看了一看,放在桌上,就叫我跟哑巴出去接客人。哈哈,那矮胖子生得真难看,我向他乾瞪眼,他也向我乾瞪眼。」柯镇恶回想当日走桃花岛求见之时,情景果真如此,初时黄药师 拒见六人,待朱聪将事先就写就的书信送入,傻姑才出来接 待,可是三弟现时已不在人世,心中不禁酸痛。只听黄蓉又问:「爷爷见了他们麽?」傻姑道:「爷爷叫我陪客人吃饭,他自己走了。我不爱瞧那矮胖子,偷偷溜了出来,见爷爷坐在石头後面向海□张望,我也向海□张望,看见一艘船远远开了过来,船□坐的都是道士。」柯镇恶心道:「当日我们得悉全真派大举赴桃花岛寻仇,抢在头□向黄药师报讯,请他暂行避让,由江南六怪向全真派说明原委。可是在岛上始终没见全真诸子到来,怎麽这傻姑又说有道士坐船而来?」只听黄蓉又问:「爷爷就怎样?」傻姑道:「爷爷向我招手,叫我过去。我吓了一 跳,原来我溜了出来玩,他早就瞧见啦。我不敢过去,怕他打。他说我不打你,你过来。我就过去。他说他要坐船出海钓鱼,叫我等那些道士上岸之後,领他们进去,和矮胖子他们六个人一起吃饭。我说我也要去钓鱼。爷爷说不许我去钓,叫我领道士进屋去,他们认不得岛上的路。」黄蓉道:「後来呢?」傻姑道:「後来爷爷就到大石头後面去开船,我知道的,那些道士生得难看,爷爷不爱见他们。」黄蓉赞道:「是啊,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爷爷甚麽时候再回来?」傻姑道:「甚麽回来?他没回来。」柯镇恶身子一震,只听黄蓉问道:「你记得清楚麽?後来怎麽?」只听她问话的声音也微发颤,显是问到了重大的关节所在。傻姑道:「爷爷正要开船,忽然飞来了一对大鸟,就是你那对鸟儿啊。爷爷向鸟儿招手呼哨,这对鸟儿就飞了下来,鸟脚上还缚著茎麽东西,那真好玩呢。我大叫:『爷爷, 给我,给我!』.... 」说到这□,当真大叫起来。杨康叱道:「别吵啦,大家要睡觉。」黄蓉道:「傻姑,你说下去好了。」傻姑道:「我轻轻的说。」果真放低了声音说道:「爷爷不理我,在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来,缚在大鸟足上,把大鸟又放走了。」黄蓉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爹爹要避开全真诸子,怪不得无暇去取金娃娃,但不知雌雕身上那枯短箭是谁射的?」问道:「谁射了鸟儿一箭?」傻姑道:「射箭?没有啊。」说著呆呆出神。黄蓉道:「好,再说下去。」傻姑道:「爷爷见袍子撕坏了,就脱了下来,叫我回去给拿过一件。等我拿来,爷爷却不见啦,道士的船也不见啦,只有那件撕坏的袍子抛在地下。」她说到这□,黄蓉不再询问,似在静静思索,过了半晌,才道:「他们去了那□呢?」傻姑道:「我瞧见的。

我大叫爷爷,听不到他答应,就跳到大树顶上去张望,我见到爷爷的小船在前面,道士的大船跟在後面,慢慢的就都开得不见了。我不爱去见那矮胖子,就在沙滩上踢石子玩,直到天黑,才领这爷爷和好兄弟回去去。」黄蓉问道:「这爷爷,不是教你认字的那个爷爷罢?」傻姑嘻嘻笑了几声,说道:「这个爷爷好,不要我认字,还给我吃糕儿。」黄蓉道:「欧阳伯伯,你糕儿还有麽?再给她几块。」欧阳锋乾笑道:「有啊!」柯镇恶一颗心似乎要从腔子中跳跃而出:「原来欧阳锋那日也在桃花岛上。」

猛听得傻姑「啊哟」一声叫,接著拍拍两响,有人交手,又是跃起纵落之声,只听黄蓉叫道:「你想杀她减口吗?」欧阳锋笑道:「这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你爹爹。我又何必杀这傻姑娘?你要问,痛痛快快的问个清楚罢。」但听得傻姑哼哼唧唧的不住呻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想是被欧阳锋打中了甚麽所在。黄蓉道:「我就是不问,也早已猜到,只是要傻姑亲口说出来罢了。」欧阳锋笑道:「你这小丫头也真鬼机伶,但你怎能猜到,倒说给我听听。」黄蓉道:「我初时见了岛上的情形,也道是爹爹杀了江南五怪。後来想到一事,才知决然不是。你想,我爹爹怎能让些臭男子的□身留在我妈妈墓中陪她?又怎能从墓中出来之後不掩上墓门?」欧阳锋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叫道:「啊哟,这当真是我们疏忽了。康儿,是不是?」柯镇恶只听得心胆欲裂,这时才悟到黄蓉原来早瞧□杀人凶手是欧阳锋、杨康二人,她突然出去,原是舍了自己性命揭露真相,好为她爹爹洗清冤枉。她明知这一出去凶多吉少,是以要柯镇恶将害死她之人去告知她爹爹。他又悲又悔,心道:「好姑娘,你只要跟我说明凶手是谁,也就是了,何必枉自送了性命?」转念一想:「我飞天蝙蝠性儿何等暴躁,瞎了眼珠,却将罪孽硬派在她父女身上。她纵然明说,我又岂肯相信?柯镇恶啊柯镇恶,你这杀千刀的贼□鸟,臭瞎子,是你生生逼死这位好姑娘了!」他自怨自艾,正想举手猛打自己耳光,只听欧阳锋又道:「你怎麽又想到我身上?」黄蓉道:「想到你并不难,掌毙黄马、手折秤□,当世有这功力的寥寥无几。不过初时我还当是别人。南希仁临死时用手指在地下划了几个字,是『杀我者乃十』,第五个字没写完就断了。

我想你的姓名并非是『十』字开头,只道是裘千仞的『裘』字。」欧阳锋呵呵大笑,说道:「南希仁这汉子倒也硬朗,竟然等得到见你。」黄蓉道:「我见他临死时的情状,必是中了怪毒,心想裘千仞练毒掌功夫,是以猜到了他的身上。」欧阳锋笑道:「裘千仞武功了得,却是在掌力不在掌毒。他掌上无毒,用毒物熬练手掌,不过是练掌力的法门,将毒气逼将出来,掌力自然增强。那南希仁死时口中呼叫,说不出话,脸上却露笑容,是也不是?」黄蓉道:「是啊,那是中了甚麽毒?」欧阳锋不答,又问:「他身子扭曲,在地下打滚,力气却大的异乎寻常,是也不是?」黄蓉道:「是啊。如此剧毒之物我想天下舍铁掌帮外,再也无人能有。」黄蓉这话明著相激,欧阳锋虽心知其意,仍是忍耐不住,勃然怒道:「人家叫我老毒物,难道是白叫的吗?」蛇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喝道:「就是这杖上的蛇儿咬了他,是咬中了他的舌头,是以他身上无伤,说不出话。」柯镇恶听得热血直涌入脑,几欲晕倒。黄蓉听得神像後微有响动,急忙咳嗽数声,掩盖了下去,缓缓说道:「当时江南五怪给你尽数击毙,逃掉的柯镇恶又没眼珠,以致到底是谁杀人都辨不清楚。」

柯镇恶听了此言,心中一凛:「她这话是点醒於我,叫我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两人一齐送命,死得不明不白。」却听欧阳锋乾笑道:「这个臭瞎子能逃得出我的手掌?是我故意放他走的。」黄蓉道:「啊,是啊。你杀了五人,却教他误信是我爹爹杀的,让他出去宣扬此事,好令天下英雄群起而攻我爹爹。」欧阳锋笑道:「这倒不是我的主意,是康儿想出来的,是麽?」杨康又含含糊糊的应了声。黄蓉道:「这当真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欧阳锋道:「咱们可以话题岔开去了啦。後来你怎麽又想到是我?」黄蓉道:「我想裘千仞曾在两湖南路和我交手,虽说他也可赶在头□,先到桃花岛,但要快过小红马,终究难能。我再想朱聪在信後写的那句话,他叫大家防备,後面那个字没写完,只写了三笔,一划、一直,再是一划连勾,说是『东』字的起笔固然可以,是『西』字也何尝不能?若非东邪,定是西毒了。这一点我在桃花岛上早就想到,但当时尚有许多枝节想不明白。」欧阳锋叹道:「我只道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原来仍是留下了这许多线索。那肮脏书生见机倒快,我就没瞧见他动笔写字。」黄蓉道:「他号称妙牛书生,动手做甚麽事自然不会让你看破。我苦苦思索南希仁所写的那个小『十』字,到底他想写甚麽字。只因我想这位小王爷武艺底微,决没本事一举杀了江南五怪,是以始终想不到是他。」黄蓉道:「那天我孤身一人留在桃花岛上,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始终猜不透。

我梦见了很多人,後来梦到穆家姊姊,梦见她在北京比武招亲。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跳了起来,,才知凶手原来是这位小王爷!」杨康听了她这几句话音尖锐颤抖的话,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强笑道:「难道是穆念慈托梦给你?」黄蓉道:「是啊,若不是这个梦,我怎会想到是你?你那只翡翠小鞋呢?」杨康一怔,厉声道:「你怎麽知道?又是穆念慈在梦中说的?」黄蓉冷笑道:「那何用说?你们二人将朱聪打死後,把我妈妈墓□的珠宝放在他怀□,好教旁人见了,只道他盗宝被我爷爷见到,因而丧生。这栽赃之计原本大妙,只是你忘了一节,朱聪的外号叫作妙手书生。」欧阳锋好奇心起,问道:「是妙手书生便又怎地?」黄蓉道:「哼,知道在他身上放宝,却不知从他身上取宝。」欧阳锋不解,问道:「甚麽取宝?」黄蓉道:「朱聪武功虽不及你,但他在临死之前施展妙手,在这位小王爷身上取了一物,握在手中,你们居然始终不觉。若非此物,我万万料想不到小王爷曾光降过桃花岛。」欧阳锋笑道:「此事有趣得紧,这妙手书生倒也厉害,性命虽已不在,却能留下话来。他取的那物,想必是甚麽翡翠小鞋了。」黄蓉道:「不错。妈妈墓中宝物,我自幼见熟,这翡翠小鞋却从未见过。朱聪死後仍牢牢握住,其中必有缘故。

这小鞋正面鞋底有个『比』字,反面有个『招』字,我苦苦思索,总是猜想不透,那晚做梦,见到穆家姊姊在北京街头卖艺,竖一面『比武招亲』的锦旗,这一下教我豁然而悟,全盘想通了。」欧阳锋笑道:「这鞋底的两个字,原来尚有此香艳典故,哈哈,哈哈!」他笑得高兴,柯镇恶却愈听愈是忿怒,只是黄蓉如何想通,尚未全然明白。黄蓉料他不懂,当下明□说给欧阳锋听,实则向他解释:「那日穆姊姊在北京比武招亲,小王爷,下场大显身手,我凑巧也赶上瞧这场热闹。此刻後来,小王爷抢下了穆姊姊脚上一对绣鞋。这场比武是他胜了,说到招亲,却是纠葛甚多。」只因这场比武招亲,日後生出许多事来。当时梁子翁、沙通天等固在旁目赌,此後完颜洪烈丧妻、杨康会见本生亲父等等情由,亦均从此而起。众人听到此处,心中各生感慨。黄蓉道:「既然想到了此事,那就再也明白不过。小王爷与穆姊姊日後私订终身,定情之物,最好自然是雕一双玉鞋了。这双王鞋想来各执一只,这一只有『比、招』二字,那一只鞋上定是『武、亲』二字。小王爷,我猜得不错罢?」杨康不答。黄蓉又道:「这个关节既然解开,其他更无疑难。韩宝驹身中九阴白骨爪身亡,世上练这武功的原只黑风□煞,可是这两人早已身故,旁人只道黑风双煞的师父亦必精擅此技,岂知我爹爹固然从未练过九阴真经中的任何武功,而铜□梅超风生前却还收过一位高足。

至於南希仁所写的那个小『十』字,自然是『杨』字的起笔,想不到郭靖那浑小子定要说是个『黄』字。」说到此处,不禁黯然。欧阳锋纵声长笑,说道:「怪不得郭靖那小子在烟雨楼前要和你爹爹拚命。」黄蓉叹道:「你们的计策原本大妙,那浑小子悲怒之中更难明是非。我先前还道是你擒住了岛上哑仆,逼著带路,到今日才知是傻姑领你们进内。想必小王爷答应带她回牛家村,傻姑喜欢之极,便对你们惟命是从。嗯,定是你们两人埋伏在我妈妈墓内,命傻姑托言是我爹爹邀请,骗江南六怪进墓。欧阳锋伯伯拦在墓门,那江南六怪如何能再逃脱毒手?这是个□中捉鳖之计啊。」柯镇恶听好说,宛若亲见,当日在墓室中斗逢强敌的情况,立时又在脑中出现,只听黄蓉又道:「欧阳伯伯在海边捡了我爹爹的长袍,穿戴起来,墓室之中本甚昏暗,六怪一上来就给伤了几人,馀人危急之中那□还辨得出敌人是谁?是以南希仁亲口对柯镇恶言道,动手杀人的是我爹爹。朱聪与全金发是欧阳伯伯所杀,韩宝驹是小王爷所杀,韩小莹自刎而死,柯南二人却逃出墓穴,在精舍之中又苦斗一场。你们故意放柯镇恶逃命,待得南希仁最後得悉凶手姓杨之时,已然身中剧毒了。」欧阳锋叹道:「小丫头也算得料事如神,此事机缘凑合,也是六怪命该如此。我与康儿前走桃花岛之时,倒不知六怪是在岛上。」黄蓉道:「是啊,想江南六怪在江湖上名头虽响,却也凭得侠义二字,若说到功夫武艺,如何在你欧阳伯伯眼□。你们两人这般大费周章,定是另有图谋。」欧阳锋笑道:「小丫头聪明机伶,料来也瞒你不过。」黄蓉道:「我猜上一猜,若是错了,欧阳伯伯莫怪。我想你到岛上之初,本盼全真诸子和我爹爹斗得两败俱伤,你来个卞庄刺虎,一举而减了全真教和桃花岛。

那知到得迟了一步,我爹爹和全真教道士都已离岛他往。小王爷盘问傻姑,得知六怪却在,嗯,於是你们两位大显身手杀了五怪,装作是我爹爹所为,再将岛上哑仆尽数杀死,毁□灭迹,从此更无对证。日後事发,洪七公、段皇爷等岂能不与我爹爹为难?小王爷又怕我爹爹回桃花岛後毁去你们留下的种种痕迹,是以故意放柯镇恶逃生。这人眼睛瞎了,嘴□舌头却没烂掉。他真相瞧不见,胡言乱语却是会说的。」柯镇恶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又是悲愤,又是羞愧。只听欧阳锋叹道:「我真羡慕黄老邪生了个好女儿。诸般经过,委实曲折甚麽,你却一切猜得明明白白,有如亲眼目赌一般。小女娃儿,你当真聪明得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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