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不长不难讲爱而不得遗憾收场(故事爱不逢时爱之悲)

故事不长不难讲爱而不得遗憾收场(故事爱不逢时爱之悲)(1)

“干训班的同志们,苏河的政治夜校,在我们闵江地区赫赫有名。今天,带大家来参观学习,”闵江县委组织部的罗云阳副部长向我点头示意,“下面请,苏河大队团支书,齐梦同志,给我们讲一讲,如何办好农村政治夜校。大家欢迎!”他抑扬顿挫的,官腔味很浓。

“未来的干部同志们:首先欢迎大家光临指导。政治夜校是个新生事物,各地都在探索,要说经验,还谈不上。罗副部长让我介绍,那我就讲几句:我认为,要办好政治夜校,一是要党支部的大力支持。例如,我们政治夜校上课用的教室就是党支部会议室。二是要发动团员,也就是团员的带头作用,我们要求每个团员动员一个青年,全村三十五个团员,政治夜校不就有了七十个学员。”我还没讲完,罗副部长就带头鼓掌。我接着说:“第三点是组织文艺宣传队,吸引青年参加政治夜校。我们的舞蹈节目——《请到我们山庄来》,还有快板《政治夜校学理论》,在苏兰镇文艺汇演中分别获得一等奖和二等奖!”干训班的同志长时间热烈的掌声,罗副部长最卖力。正在这时,窗外有个身影一晃而过,我怔了一下:她是伊雪……

“刚才我说几点哪?”我问罗副部长。“你讲到第三点,办好农村文艺宣传队。”罗副部长说,“齐书记,你给大家讲讲‘政治夜校学理论’的事,你说的那个‘快板’。”

“‘哒哒哒’,竹板儿响:学理论(līlóng),学理论(līlóng),毛主席号召学理论(līlóng),亲切的教导记心中(xīzhóng),防修反修干革命……”我学河南腔调,大家笑得前俯后仰。“停、停,严肃点哈。这是政治——政治夜校学理论,值得推广。”罗部长有些吞吞吐吐。

“罗副部长说得很对,”我立刻严肃起来,“还有第四点:政治夜校的主要任务是学理论,特别是阶级斗争理论。我们政治夜校在各个生产队都办有理论宣传栏,或者叫大批判专栏。”

我的“经验”介绍完了,罗副部长作总结,他说:“同志们,‘把政治夜校办成阶级斗争的阵地’,是我们这次来苏河参观学习,所取得的最重要、最宝贵的经验!”

干训班的队伍七八十号人,在罗副部长的带领下,离开了苏河大队部,他们在弯弯的机耕道上排成了一条长龙,引起田野上耕作的农民好奇地伸颈观望。

目送着他们离开,回到大队部我如释重负,独自欣赏窗外绿色的庄稼,眼前尽现伊雪的身影。

我锁上教室的门,刚转身,她——伊雪姑娘,竟然出现在我面前:粉红色的确凉衬衣,西施颦眉的模样。“你的钢笔……给你。”她柔弱的声音。钢笔!哦,我想起了,那天跟苏乐华去她的住地小岗山抄歌曲。“我……对不起,谢谢。”我有些慌张。“不必……我想你会着急。”她停顿了一会儿,“其实,我是来向你请假,今晚政治夜校我不能参加。”“请假!你跟苏秀玲说一下就……你怎么知道我在大队部?”“我听苏书记说的,县里的干部今天来参观政治夜校。”她说。

“刚才你从窗外边经过?”我问。“嗯,我先去了商店,然后去医疗站,然后再过来。”她说。“然后你来找我请假——今晚要商量文艺宣队的事……”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我赶紧说,“那随便你吧。”

初夏之夜,伸手不见五指,仰头不见星星,而政治夜校灯火辉煌。“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有的学员说不好理解,老实说,我当初也有想不通,我举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多数人一心为集体,少数人一心为自己——养鸡、养鸭、养鹅走资本主义道路。少数人富了,那是资本主义的‘富’,我们不要,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穷’。”我津津乐道,教室里鸦雀无声。

“伊雪病了,她要请假回去。”苏乐华凑近我耳根说。“下面由团支部的王委员给大家讲。”我把手中的资料递给王恩龙,然后悄声对苏乐华说:“我把伊雪送回小岗山,夜校结束后,文艺宣传队的会今晚就不开了。”

自教室里出来,苏秀玲一直扶着伊雪。“秀玲,谢谢你,我能走。”她直起腰,佯装没事。“不逞强好不好,去医疗站吧。”“书记,没事,下午我已经看医生了。”她说。

苏秀玲仍然扶着她,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她还摁住腹部。“是不是胃子疼。”我问。“好像是。”她回答。我好想去扶她,终究缺乏勇气。

回到小岗山,苏秀玲忙着搬椅子,然后倒开水、拿药。她吃完药,喝点儿糖开水,精神忽然好了许多,“我走时忘吃药啦。”她说。“吴斐琳不在?”我问。“她回铜溪了。”她说。“我还以为你们同在闵江城呢。”我接着说,“下午,你不是来请假吗?”“你不是没有同意吗?”她反诘说。“我没说不同意。”我辩解。“但你说很重要的会。”“书记有时候太严肃了。”苏秀玲帮腔说。“是吗?嗯,我自己也有觉察。”

离开小岗山的时,我对苏秀玲说:“吴斐琳不在,你今晚就陪陪她吧。”“齐书记,你放心,我们是好朋友呢。”苏秀玲笑眯眯的。

那晚回家,我睡意全无:弯着腰,摁着肚子,还说“没事”,假装坚强。外表上挺健康的,怎么会……我想起“广播户户通”突击队的时候,栽水泥电杆,我和苏乐华用肩去扛,她解下紫红的围巾递给我,无意之中,我瞥见她白玉般的颈脖……柔软的围巾紧贴着我的脸,带着体温带着肤香……她为什么不给别人而给我呢?

我想起那次去公社参加优秀共青团员大会,有苏乐华、王恩龙、伊雪和苏秀玲。路上,她偷偷塞给我一颗苹果,飞鸟留痕,苏乐华好像发现了什么。

她平常神采奕奕的,怎么会生病呢?这让想起一星期前她掉入水沟的事:

苏河大队仅有一台稻麦脱粒机,那天正好轮到第三生产队收小麦。王友明是管机器的“师傅”,我是农机管理员,负责供给柴油。

我去检查用油情况,正好遇到她站在脱粒机旁,又穿那件宽大的工作服,系一张橙红色头巾,露出两只黑眼珠,红红的脸蛋儿像村姑,不,与其说像村姑,不如说更像来农村体验生活的文艺姑娘。只见她十分卖力地将麦把搬运到脱粒机旁边,另外有两人负责脱粒。

“竹林边有水喝,王友明在那里,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帮你搬。”我跟她说,她欣然点头,递给我白帆布手套。

不知咋的,看她在竹林下休息,我感觉很惬意,干活也很卖力,不一会儿,麦捆子就在脱粒机旁堆成了小山。“你也来帮帮我们嘛。”正在脱粒机上的妇女说。“你那是技术工种,不好掌握。”我感觉面颊发烫,那妇女只是“咯咯咯”的笑。

第二天下午了,我到各生产队统计麦收情况,刚走上新水渠的机耕道,远远就看见一姑娘骑着自行车,车后边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肯定是伊雪,几百米之外,我也能认出她。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希望能与她相遇。

她到了转弯处,正在过小石桥,“不好,她掉到水沟里去了!”我怦然心跳,百米赛跑,一口气跑到石桥边,她竟然从水沟里爬起来了,还把自行车拖到了桥上,我帮她架好车,又帮她把口袋系在车架上。

“摔着没有?”我小心谨慎地问。“没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这里是个急转弯,又有坡度,你应该下车才是。”我说。

“其实……”,她没有往下说,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想,该不会因为我吧,因为看见我……那该多美啊!

“你袋子里装的啥,湿透了吗?”我问。“到镇上去买的面粉,外面有薄膜口袋的,不然……”她羞涩地往下拉衣服,我这才注意到: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就象落汤鸡,洁白的衬衣紧贴身体,至上而下曲线优美,两只可爱的“鸽子”羞怯地……叫我怎能忘记。

故事不长不难讲爱而不得遗憾收场(故事爱不逢时爱之悲)(2)

政治夜校下课后,大家还聚在院子里。啊,抬头一轮圆月,它像一块银色的玉盘悬挂在墨蓝色的夜空。

苏乐华站在凳子上取煤油灯,伊雪在帮助打扫卫生。“书记,你发现没有,伊雪经常留下来帮你。”苏乐华悄声说。“怎么说帮我呢,是帮政治夜校,她也是团支委的人。”而我心里明白,很久了,她一直在默默的支持我。

“苏秀铃今晚没来?”出了院子,我问伊雪。“她走亲戚了。”伊雪说。“她外婆病了。”苏乐华补充说。到了新水渠路口,苏乐华和我们分开,剩下我和伊雪。我两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今晚算我幸运。

新渠路上,我两并排走。汩汩的流水,明媚的月亮,我两默默无语。刚才讲课我还滔滔不绝的,现在怎么啦?时间分分秒秒地流走,像水渠中的水。还好,到了分路的地方,我两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伊雪,你会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吗?”我突然想起“夜色多美好”。

“我会啊,‘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已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她声音轻柔。

我也接着唱:“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

“看不出来,你唱得不错嘛!”她夸我。

“承蒙你表扬,我就会这句。”我走近水渠边,说:“伊雪,你过来看,月亮在水中好像一块玉璧。”“啊,它在水中比在天上美,还在晃动呢!”

“那是因为水在流动。啊!苏兰河畔的晚上。”我接着唱起来,“深夜田野里四处静悄悄,流水已不在哗哗响,月亮多么美,令我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

“月亮多么美,在这迷人的晚上。”她和我不约而同地合唱。

她嘻嘻地笑,“你篡改革命歌曲。”

“我这叫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五四’文艺汇演,新园团支部获一等奖,唱的就是这首歌。”伊雪说。“那次我们被淘汰,主要是歌曲没选好。”我说。

“苏乐华固执得很,选《翻身道情》难度好——”她咳了两声,“好大。”“你冷吗?”我赶紧问。

“没事的——你拿去的书看完没有?”

“没事,每次都说没事……”我心里嘀咕。回想那天晚上她胃痛,第二天早晨,我去看她,见她脸色惨白,我劝她说,“再去医疗站看看吧。”“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不信,你问秀铃,我昨晚就没痛啦。”她故意手舞足蹈的,精神焕发样子。

“齐梦,刚才……我在问你呢!”

“啊!你说哪本书——《远离莫斯科的地方》?”

“不是,《静静的顿河》。”

“早看完了。好看!”

“当然好看,诺贝尔文学奖。”月光下,她的胸脯高傲地挺起。

“肖洛霍夫的第一部小说,用十四年完成。”我补充说。

“哇,知道得还不少嘛。”她讽刺我。

“听你说的,借书的时候。”

“那是吴斐琳的书,她在问借给谁啦。”

“其实那天我来小岗山,把书带来了,看见苏书记在跟吴斐琳说什么,我就转身走了。”

“苏书记常来小岗山的——我还有《青年近卫军》。”

“‘近卫军’,我好像看过。你哪来这么多的书啊?”

“我哥哥的。”

“你哥哥也下乡啦?”

“唉,比我还惨,下放到‘夹皮沟’去了。”

“有什么办法呢,全国都如此,不过,你能就近插队,算幸运啦!耐心等待吧,等有了招工的机会,不就可以回城吗?”

“别宽慰人好吗,难道你不清楚,如今农村里当干部的,谁都想把自己的子女、亲戚推荐出去。招工、选干、读大学,等他们的关系安排完了,才轮到我们下乡知青。”

“你说的也是,去年四生产队那个叫“秧鸡子”的,只有小学文化,凭姐姐在苏兰区团委,就推荐读大学去了。”

“我听吴斐琳说你——”伊雪欲言又止。

“说我啥?”我心里紧张起来。

“他说你别指望推荐出去,苏书记曾经在她面前说,你家里边在外工作的人够多的,工人、军人、教师差不多占齐了,机会还是留点给别人吧。”

“难怪啊,我报名当兵,政审给刷下来了。大队民兵连长还悄悄问我:你父亲是不是参加过三青团?天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回家问父亲,父亲竟然承认有这回事,他说只吃过一顿饭,还没正式加入呢。‘没正式,你的意思是想参加’,我跟父亲吵了起来。”

“你何必呢,这能怪你父亲——我问你,他们有没有想培养你当党支部书记?”

“没有可能,我没写过入党申请,也没有人让我写,我没有想过……我只想他们是不是在利用我,把我当政治工具。”我赶紧补充说,“我说这些话,你该不会检举我吧。”

“你说什么啊,你真是……”她嘟着嘴,我赶紧说:“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听说你们跟小学的苏老师关系比较好,是吗?”我问。

“吴斐琳跟她比较熟悉。”她说。

“你们最好不要跟苏老师来往——她名声不太好,公社的张部长已经被撤职了。”

“我听吴斐琳说过,苏老师跟张部长是高中同学,以前有过恋爱关系,后来张部长结了婚……”她没往下说。

“这件事我在专案组整理过调查材料。材料上说张部长每次回家,都要去苏老师那里,他压根儿没想到妇女主任在跟踪他,那晚上……她把民兵连长找来抓现场。”

“这个女人不寻常。”伊雪说。

“她的绰号叫‘鬼花样’。”我说,伊雪扑哧一笑,“真的,我听王兴国说的。”

“齐梦,你的名子谁取的?”伊雪问。

“父母取的,其实是我姐姐取的。怎么啦,不好听吗?”

“我没说不好听,他们叫你梦子。”

“没什么的,梦子没什么不好。孔子、孟子都是大学问家,可惜我这个‘梦子’不是那个‘孟子’。”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我自以为是了吗?”

“有点儿。”她点头,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齐梦,你听到没,是什么声音?一阵阵的,好美妙啊!”

“听到了,月亮那边传来的。”我说。

我俩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那声音忽高忽低,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啊!我知道了,那是浪涛声,是苏兰河在歌唱。”我说。

“是吗?”她的声音甜蜜沁心。

“苏兰河是季节河,夏天水大,冬天水小;雨天水大,天晴水小。河滩之处,水一会儿涨一会儿消,涛声此起彼伏呢!苏兰河用歌声向人们传递信息:河水消退,明天是个晴天呢。伊雪,你看田野上起了一层薄雾!也说明明天万里晴空。”我解释说。

“啊,看到了,象一层薄纱在流动,好漂亮啊!”她轻盈地跳起来。

静寂的夜晚,明媚的月亮,空旷的田野,只有我们俩。抬头望明月,低头赏白雾,涛声依旧。不知何时,我们挨得很近,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月光下,她冰清玉洁的面庞,像夜幕下悄然绽放的昙花。她眼睛微闭,陶醉于月光的抚摸,呼吸着清新空气,而我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她端庄美丽的容貌,呼吸她颈脖里散发出肤香,上天让我与如此美丽的姑娘相识,就此打住,我这一生也知足了。

真的,没什么私心杂念,好想紧紧地抱着她,让她在这冰凉的夜深,获取我全部的温暖,但我缺乏勇气。“气温有点我低了……”她说。我明白她的意思,我说:“那我送你回去。”她轻轻点头。

月光照耀着田间小路,涛声伴随着我们,我送她到了小岗山。她告诉我吴斐琳回家去了,只有她一个人。让我说什么好呢,我能留下来陪她吗?我不可以留下来……若不是旁边还住着一个守养猪房的老人,我真为她担心……她孤独一人住在小岗山上,需要多大的胆量啊!

“夜深了天好凉,你等等我,我给你拿件衣服。”她进屋去了,然后拿来一件衣服,就是“广播户户通”突击队里,她经常穿的那件宽大的工作服。

她看着我穿上衣服,目送着我离开小岗山,等我再回首,还隐约可见她美丽而又孤独的身影。

故事不长不难讲爱而不得遗憾收场(故事爱不逢时爱之悲)(3)

各大队召开“批林批孔”大会,是上级的要求。各生产队都通知了,结果来的都是年轻人。团员是必须参加的,政治夜校强调过。苏书记主持大会,我主讲,公社发了资料,基本上是照本宣科。

大会结束后,我负责收拾标语,苏乐华、王恩龙和苏俊忙着搬桌凳。

伊雪和苏秀玲还在新渠桥逗留,“明晚排练节目,别忘了哈。”苏乐华对她俩说。“歌本呢?苏队长。”苏秀玲问。“这你不用管,我抄了几份,到时一人一张。”苏乐华说。

新渠路上只剩我和俩姑娘,“我台上讲的时候,咋没见你们呢?”我说。“我们去苏乐华侄女家喝水,不可以吗?”伊雪的回答,让我无语。

“书记,林彪跟孔子是亲戚啊?”苏秀玲天真的样子。“不是亲戚,是一丘之貉。林彪想复辟资本主义,孔子要‘克己复礼’,他们……”没等我说完,她又问:“啥叫‘搁起不理’呢?”我没耐心了,“嗯,是‘搁起不理’——你逗乐吧?”“我没有,书记。”

“伊雪,你不是要借书给我吗?我跟你去小岗山。”我说。“什么书,我咋不知道呢?”苏秀玲面含嗔色。“《哈姆雷特》,你又不喜欢。”伊雪说。“啊,我晓得,是小说还差不多。”

新渠路两旁,一边笔直的水渠,一边绿油油的麦田,田埂上种满了豌豆,红花、白花、紫色花,星星点点的,装饰着绿色的田野。我和俩姑娘并排走,我靠水渠,伊雪中间,苏秀玲左边。水渠满满的,碧绿不见底,摇头摆尾地流淌着。

“书记,我们唱歌。”苏秀玲提议。“好,唱啥?”我赞成。“‘弯弯的流水’。”苏秀玲说。“弯弯的流水啊,蓝蓝的天,”伊雪率先唱起来,我和苏秀玲迅速跟上:

绿油油的草地啊,

青青的桑。

美丽的花朵啊,

遍地开放,

太阳的光辉啊,

照耀着咱。

我们辛勤地劳动呀,

创造了美丽的家园,

有劳动就有幸福呀,

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唱得好!”我为她俩鼓掌。“秀玲声音好听。”伊雪夸奖她。“书记,政治夜校多教些歌嘛。”苏秀玲说。“好,我跟苏乐华说说。”

小岗山脚下,“秀玲,你不上山陪我吗?”伊雪问。“我不去了,有书记在……”苏秀玲狡黠的神情。

爬上小岗山,啊!居高临下,弯弯苏兰河尽收眼底。沿河两岸竹木葱茏,晚霞碧水,波光鳞鳞。往下游,是苏兰河渡口,对岸一间小茅屋,岸边泊着一只大木船。往上游,有一条清晰的黄沙路,像一条银绸,一直延伸到山弯处。

小岗山,风景这儿独好:茅草屋,青瓦房,身边有个小鱼塘;绿草地,青岗林,苏兰河畔好风光。

其实,第一次来小岗山,便写过一首小诗:

盈盈苏兰河,浑浑小鱼塘。

葱葱青林,茕茕青瓦房。

黄土一层薄,甘蔗节节香。

待到日落时,春风满山梁。

我让伊雪提意见,她一点儿不谦虚,说“春风”用得不好,应该把“春风”改成“清风”。她说:“只有春天才有风吗?我们插队时是夏天,风一样凉爽呢!”她俨然像个小学老师,我只能洗耳恭听了。哦,别看她平时少言寡语的,这兴致一来,口若悬河,流水潺潺呢!

“吴裴琳呢?”我问。“她回城了。”我心高兴。伊雪从屋里搬出竹椅,“书记,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洗……”独坐了一会儿,感觉不自在,我便去了屋后边,往前有一方草地,像一块半圆形舞台,伊雪对我说过,那是她们的“观景台”,她经常一个人在那儿欣赏静静的苏兰河,一个人在那儿放声歌唱。

“书记,你在哪儿?”伊雪在叫我。“我在屋后边。”当我转过身来,只见她焕然一新,粉红衬衣,洁白颈脖,山峰高耸,美女出浴:一块红绸掩白玉,桃花雨后带露珠。云里雾里,仙女降临,我竟不知天上人间。

“伊雪,我,我是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你可能增补为团支部副书记,王恩龙,他,社办企业去了。”

“是吗?为啥找我,我没想过,无所谓。”她也有点语无伦次。

“啊,你太消极了吧。不管怎么说,对以后……也是一种锻炼嘛。”我想说服她,又感觉理由不充分。

“齐书记,”她转移话题,“我觉得政治夜校你应该少讲点‘理论’,还不如讲点农技知识,病虫害防治什么的。”

“我讲过啊,农药的使用方法。在苏乐华的生产队,还培训过柑橘嫁接技术。”

“‘柑橘嫁接’,我咋不知道。”

“你没参加嘛,那次参加培训的人不多。不过,政治夜校不讲政治,还叫政治夜校吗?公社李书记反复强调,政治夜校是阶级斗争的阵地,重点是宣传阶级斗争的理论。懂不?”

“嗯,你懂,你政治挂帅,你理论骨干。”她讽刺我,“你‘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我哥哥来我这儿,看到我们的学习资料,他跟同学把我给笑惨啦。”

“伊雪,跟你说老实话,我也觉得这些政治口号很荒唐,不过,上面要求这样宣传,我能对作干吗?不打成反革命才怪。”我又补充说,“伊雪,现在的政治形势就是这个样子。”

“嗯,说来也是。”她双手把头发往后拢。“啊,好美!云开日出。”我心怦然,然后回过神来,“团支部副书记的事你还是接受吧。”

“一定是你提议的吧。”她说。

“不是我,我只是说王恩龙走了,要增补副书记,苏书记就让我推荐两个后选人,我说你和王兴国都可以。我先提议王兴国,说他在学校就是团干部,在政治夜校表现也很突出,是苏书记给否定的,他说王兴国能力是有,但跟刘莹莹谈恋爱的事情闹得乌烟瘴气。”

“谈恋爱就不能当团干部啦?”伊雪说。

“不是,你可能不太清楚,王兴国一家三代贫民,却看上了本生产队富农的子女刘莹莹。苏书记说,这叫抹杀阶级斗争,敌我不分。其实他们初中时就在秘密交往,只不过高中毕业回家,接触的时候多了,自然就被发现了。现在讲阶级斗争,你王兴国跟富农的子女谈恋爱,这一生还有前途吗?入党当兵都别想了。王兴国的父母知道后坚决阻拦,跑到刘莹莹的家里大吵大闹,指责刘莹莹的父母没管教。所以苏书记就说王兴国谈恋爱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刘莹莹我认识,身材不错,挺漂亮的”伊雪说。

“哼,你还赞美富农的子女,你缺乏阶级斗争观念。”我故作正经。

“‘出生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这是周总理说的。”伊雪说。

“姑且不说阶级斗争哈,王兴国的父亲是供销社主任,这年头在供销社当官多吃香,而刘莹莹的父母解放前是富农,现在还富吗?过去的地主,今日的穷鬼,不仅穷,还成了无产阶级**的对象。”

“这就是历史,”伊雪说,“天黑了,我们回屋去。”

伊雪点燃煤油灯,虽不明亮,但也看得清屋里有两间床和一张方形桌子。右边的床顺着门口,左边的床沿墙壁对着窗。高脚桌子,配一条长腿板凳,另有两个矮方凳。桌面上铺有蓝色薄膜,隐约可见花纹,紧靠墙壁的一方,堆满了书籍,右角上摆一只花瓶,花瓶里有两支月季花,还能感觉到芳香。

“齐梦,上次王恩龙他们跟你打赌,说‘旮旯’是地方土语,字典上根本找不到,你更说有,我查新华字典就没有。”伊雪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字典。“百分之百的有,你查部首检字嘛。”我很自信。

伊雪坐在床沿上翻字典,我坐在方木凳上,翻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真的找不到,你来查嘛。”她模样娇嗔。我挪动凳子,紧挨着她:“普通话念‘ɡélǎ’你可以直接查拼音,还可以查部首目录。”不知咋的,我右手的肘部搁到了她的大腿上了,一股电流骤然传遍了全身……“肯定有,能查的,怎么会没有呢?”我语无伦次,魂飞魄散了。

“什么时间了,我该回去。”我如梦醒来,打了个寒噤,我决定快点儿离开这小岗山。“齐梦,还有书。”“我不想借了,你回屋去吧。”我跌跌撞撞战战兢兢消失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

苏兰河,名副其实的夏季河,暴雨过后,洪水猛涨,漫上河岸。哇!河面上飘着木板、稻草,还有活生生的竹子、树木。河边上有人打捞杂物,有人撒网捕鱼,还有人站在河边看大水。春天里,苏兰河像一只小鹿,悠闲自在,蹦蹦跳跳。河滩处浪花朵朵,哗哗如乐,河渊处绿水如蓝,波光涟漪。青青芦荻处,几只白鹭闲步沙滩,一会儿上下翻飞,一会儿消失于山林之中。

我和伊雪肩并肩,伫立在苏兰河边。对岸绿色无际,沿河竹木葱茏,几家农舍掩映其中。这边小岗山灌木丛生,红岩裸露,山花烂漫,芬芳四溢。身旁伊雪,粉红衬衣,掩耳秀发,高挑丰满,一如亭亭之荷花,含苞欲放,楚楚动人。

“你会想到我返回来吗?”我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我知道。”她瞥了我一眼,面带羞色。“苏乐华找你有事吗?”我问。“他来拿歌本,让我帮选一首歌,适合编舞的。我选《阿瓦人民唱新歌》可以不?”“舞蹈我外行,不过我觉得歌好听。”我说。

“其实,我返回来是想告诉你,你任团支部副书记的事批下来了。”“你刚才好像说过,当着苏乐华他们。”“是吗?我没有啊。”我拾起一片石子,随即漂向河面,“嗖,嗖嗖……”顿见一串串水波。

“梦子,你看这河水好浑浊啊!”她惊奇的样子。“浑而不浊,像牛奶。”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书生气。“像牛奶吗?那我给你盛一碗。”说着她就绾起袖子,露出白玉般的胳膊。“千万不可以,你掉到河里去,我又不会游泳。”我赶紧伸手阻拦她。

我们沿河边走,脚踩柔软的黄沙土,我像个解说员:“这种黄沙路,柔软,纯天然,它稀奇得很,大雨过后也不积水,一年四季干干净净、利利爽爽。”“这是为什么呢?”伊雪问。“为什么?沙土吸水呗,再加上依山傍水,河风吹拂——苏兰河畔好风光!”我吟唱起来。“南腔北调。”她笑我。

我们走进了树林,发现一块离岸的巨石,上面长满了杂草,但很平坦。“你敢不敢跳到石头上去?”伊雪问我。“莫非你敢?”我反问。真没想到,她慢慢后退两步,忽然纵身一跳,稳稳地站到离岸的那块大石头上。太恐惧啦,我心里紧张得咚咚直打鼓。

“伊雪,快跳过来。”我替她担心,而她若无其事的样了,接着又是纵身一跳,返回岸上。就在她纵身一跳的一刹那,我慌忙伸开双臂,她正好扑入我的怀抱。不知为何,我俩像两只皮球撞在一起,然后又迅速弹开,我有点儿魂飞魄散,而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的胆量太大哪,掉到河里怎么办呢!”我说。“我会游泳呢,我和斐琳在这河里游过。”她认真的样子。“那不叫游泳,叫戏水,在水浅的地方。”我幽默她。“你不相信,我以后游给你看。”她天真地做了个蛙泳的动作。

夜幕悄悄合拢,天空有了星星,我们走到了一个叫青石坡的地方。我告诉她,沿着这个山坡就能到达山顶,然后可以绕回小岗山。“我知道山顶的路,那是一条机耕道。”她说。“但你不知道它叫什么路?”“什么路?”“它叫‘大寨路’,路边还有用石灰刷的标语:‘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你乱说,它根本就没有名字。”“说起好玩的,不过,学大寨时修的不假,那时候你还在闵江城读书呢!”“也许吧。”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们爬上了山顶,她说好累,想休息一下,于是我们寻了一方草地坐下来。我紧挨着她,我也不知道这回哪来的胆量。苏兰河在朦胧的夜色中若隐若现,它无声无息地流淌着,遥远的天边好象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

“你看,远处是不是星星啊!”她突然惊叫起来。“不像星星,星星不会那样低,可能是电灯。”我突发奇想,“伊雪,我们来填诗——李白的‘床前明月光’。我说出上句,你接下句。”“你说嘛。”

“远方像电灯,”我说。

“疑是天上星。”她摇晃着头,“怎么样?”

“抬头望夜空,”我接着说。

“低头——”她接不上来,“有了,‘低头傻兮兮’。”她拍着手,嗤嗤地笑。

“绝,太绝啦!”我夸她,她咯咯地笑,我也跟着笑。

不知不觉,我的耳朵碰到了她的胳膊,我这才发现,她把衬衣袖子绾得高高的,胳膊裸露在闪烁的星光里,在这朦胧的夜色中,它洁白如脂。我的脸紧贴她的胳膊,我的鼻孔嗅到了她的肤香,我用嘴唇轻轻的吻,我用舌头轻轻的舔舐……在这美丽的夜晚,她没有躲避。

“伊雪……”

“嗯,你想说什?”

“其实,之前我给你写过一张纸条,一直没有胆量给你。”我把纸条递给她。

“现在看不清,写的什么,你说嘛。”她把纸条揣在裤兜里。

“我不好意思说。”

“还不好意思。”她用肩轻轻顶我。

“别笑我哈,我是这样写的,‘伊雪:我的确对你产生了……倘若你根本没有想过,或者认为我是无耻,就对我毫不留情吧,我将默默藏于心底。’”

“还藏于心底。”她站起来,忽然一个趔趄,我赶紧扶着她。

我俩像一对夫妻,漫步在平坦的黄沙路上,我揽着她的腰,她倚着我的肩,天上的星星,静静的苏兰河,跟我们一样悄无声息。

“我们走多远了,我好想坐下来休息。”她说。“找不到坐的地方,你靠在我身上嘛。”我转身搂着她,她泥一般倒在我怀里,将下颌搁在我肩上,我的脸跟她的秀发紧贴在一起。这一刻让我懂得:爱情原来如此美好!

“你不要讨厌。”她提醒我,因为我在抚摸她的腰肢。“你知道不,你身上有个突起的痣。”我在她耳边说。“长在我身上的,我咋不知道?”她抱紧我,“你说这个痣好不?”“不好,我听说背后长痣的人,容易遭人嫉妒。”我说。“那我去医院把它给取掉。”她撒娇地声音。

“何必呢,谁人背后没是非?”我抚弄着她的痣,“这个痣将来有用的,我们以后分开了,我就到处找你,认不出你的时候,我就摸你身上有没有这颗痣。”“‘认不出我’,如果不是我呢……”她轻轻掐我的肩膀。

“伊雪,你猜我最想对你说什么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用脸摩擦着我的头发。“我最想对你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我也想说,我不该认识你……”她的声音很低。

夜深人静,“咯咯咕……”,身边有青蛙的叫声。突然,我发现有个人影向我们走来。“有人过来。”我赶紧松开伊雪。黑影戴着斗笠,扛着锄头,与我们相向而过。我猜想是抽水站的管水员,夜半三更还到山上来照看秧苗。他该不会认出我们吧,我心里骤然一阵紧张:我俩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影响不会好的,因为我俩都是团干部。

我们很快回到了小岗山。“我们耍多久啦?”伊雪问。“恐怕天要亮了。”我说,“你一个人怕不?”我好想她不让我走。“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她很镇静。“那我要走了。”我紧紧搂着她,发疯地吻她的脸,狠狠地咬她的两腮……

黑黢黢的玉米林,一堆堆的树影,她转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我听见房门咯吱一声。天上的星星没有几颗了,回家的路上我跌跌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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