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纳斯与吉尔伯特(舒伯特的第八和布鲁克纳的)

阿里纳斯与吉尔伯特(舒伯特的第八和布鲁克纳的)(1)

在巴黎卢浮宫四十多万件艺术品中,有三件“镇馆之宝”:维纳斯女神(上图)、胜利女神、蒙娜丽莎。前两件都是残缺的雕像:维纳斯女神断臂,胜利女神无头无臂。

据说曾有艺术家为断臂的维纳斯女神设计过多种“补臂”图案,但怎么看都不和谐,最终只得放弃。这再次印证了美学理论中的“残缺美”。残缺,也是一种美,一种独到的美,有时胜过圆满。

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只活了31岁,有编号的作品却有九百几十部(首),其中交响曲九首。交响曲这种形式,由海顿奠定基础,贝多芬发扬光大,形式上基本都是四乐章结构。偶尔也有三乐章(如海顿的几首早期交响曲)或五乐章(如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舒伯特的九首交响曲中(第七交响曲未配器),第一至第六,还有第九,都是四乐章,说明他在创作时严格遵循当时的作曲规则。唯独第八交响曲,只完成了两个乐章,第三乐章仅9小节谱成乐队谱,第四乐章连草稿都没有,是舒伯特逝世后作为遗作发现的,生前并未上演。因此,舒伯特第八交响曲,又名“未完成交响曲”。但恰恰是这首“未完成”,成为他一生中最具特色的代表作。“未完成”,也可说是舒伯特短暂艺术和人生的某种标签。

著名指挥家魏因加特纳对舒伯特第八交响曲情有独钟,他形容第一乐章曲首低音弦乐奏出的幽暗旋律“好像来自地底世界的声音”,非常传神。这种氛围不仅笼罩、渲染了整个第一乐章,还延伸到第二乐章。这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一个游弋于此岸与彼岸的幽灵,恍恍惚惚,如梦似幻,有憧憬、迷蒙、叹息,也有激荡、挣扎、释然,最后又飘游至另一个幽远神秘的世界。

阿里纳斯与吉尔伯特(舒伯特的第八和布鲁克纳的)(2)

舒伯特

创作这首交响曲时,舒伯特25岁,他似乎预感自己不会长留于世,就像是一个天外来客,只是到人间短暂梦游一番。从音乐语汇来说,这首第八是舒伯特辨识度最鲜明的作品。他的其他作品,多多少少尚可辨出时代和前辈的影响和特征,唯独这首第八,独一无二,天外飞仙,超越时空,真乃神来之笔。从遗稿上看,舒伯特原本是想按当时常规创作的,但他刚写了第三乐章的开头,就写不下去了。他一定犹豫过,思考过。但觉得自己想表达的乐思已经写完了,再写,无非是为了形式而写,是硬写、套话、废话、程式化。于是舒伯特停笔了,哪怕不能上演,他也不管了——试想,如果舒伯特当年把只有两个乐章的乐谱拿出来,岂不被人笑掉牙?然而,多少年后,舒伯特的这首未完成却成为音乐史上的经典,无数音乐家赞叹道,这首未完成比完成还要完美、精妙、独到。也有人作过种种想象补上第三甚至第四乐章,但感觉怎么也配不上前面的两个乐章。就像无法为断臂的维纳斯女神“补臂”。

无独有偶,比舒伯特晚生的奥地利同胞、以创作交响曲闻名的布鲁克纳,最后一首交响曲——第九交响曲只完成了三乐章,而之前他的所有交响曲,都是常规的四乐章,因此他的第九也被称为未完成。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中,他先后写了六稿第四乐章,甚至已经写到了乐章的再现部,但他都不满意,最终不了了之。其实,此种不满,在布鲁克纳之前的创作中已露端倪。在创作了成名作第四交响曲后,布鲁克纳在之后的交响曲中,对第四乐章都没有找到最好的办法(相比之下第五交响曲稍好一些),似乎只是为了完成某种程式结构而写。值得注意的是,在第八交响曲之前,布鲁克纳交响曲中的慢板都是第二乐章,谐谑曲都是第三乐章。但在写第八交响曲时,他首次将这个次序更换:谐谑曲放在第二乐章,慢板放在第三乐章——这预示了他内在乐思以及与之相应的形式变化。他终于跨出了难能可贵的一步。如何再进一步?他似乎还没思考成熟,因此仍按部就班地写了第四乐章。然而,在第八交响曲中,最被人称道的却是那个慢板乐章。

阿里纳斯与吉尔伯特(舒伯特的第八和布鲁克纳的)(3)

音乐厅前的布鲁克纳雕塑

到了晚年创作第九交响曲时,这种求变的心态更加明显——在写第一乐章时,布鲁克纳一反惯例,没有按常规标明速度,而代之以说明内容的“庄严、神秘”字样,整个第一乐章弥漫在这样的气氛中,经过第二乐章谐谑曲的勃勃生机奔腾不息,到第三乐章慢板,升腾至崇高、宏伟、壮美的恢弘景象,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然而,写完三个乐章,布鲁克纳碰到了困惑,就像舒伯特一样,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再写下去,无非是为了完成某种约定俗成的形式,所以才会有两年中写了六稿都不满意的痛苦。据说布鲁克纳临终前曾交代,可将他的另一首宗教作品《感恩赞》作为第九交响曲的第四乐章。但当人们看到乐谱后发现,三乐章的乐思已经很充实、丰富、完整了,用不着画蛇添足了。因此现在演出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绝大多数都是三乐章的版本,这首三乐章的交响曲也成为布鲁克纳上演率最高的代表作之一。

舒伯特第八,布鲁克纳第九,从当时的作曲规则来说,都属于未完成,属于残缺,然而却悖论地成为音乐史上的经典之作。这不禁令人联想到中国唐朝诗人祖咏,他年轻时赴长安应考,考题是“终南望余雪”。按当时的考试规则,考生必须写出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长律。祖咏只写了四句就搁笔了。这四句是:“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有人问他为什么只写四句,他说:意尽。就是说意思已经完满了,再写下去是多余的。后来清初诗人王士禛在《渔洋诗话》中,把祖咏的这首诗和陶渊明的“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王维的“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等并誉为咏雪的最佳之作。

未完成、残缺是“形”,但艺术审美的要义在于“质”和“神”——一部作品是否成功,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任海杰

编辑: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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