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毡房(雨中的戏台)

文 / 黄孝纪

人生如戏,那么一些颇具机缘的事情,不料竟在这西河边的古老戏台前上演了。

我自小就知道西河这个名字,在我童年的想象里,这应该是世间最壮阔的河流。那时候,我的生活半径还仅仅局限于湘南山区八公分村这么一个偏僻的一隅。曾有多年,每到农闲,就有村里的众多男女步行数十里山路,到临县的林区,去背杉木。他们往往是天未亮就起床,简单地吃一碗饭,或拿几个焖红薯,就相约一起上路了,要到傍晚时分,才疲惫不堪地背着一棵沉重的杉木陆续回村。这是当时故乡一带农人谋生的一项手段,以小小的本钱买树,而后在赶圩的日子,再又背负到圩场上卖掉,以此赚取几元几角的辛苦钱,贴补家用。在我们家,我的二姐就曾经常是这背树队伍里的一员。也就是听村里这些背树人说,他们背树最远的地方,到了西河边,那是一条大河。

而加深我对西河壮阔神奇的理解,则是邻村的一处大涌泉。这泉有一个名字叫米筛花,临近江岸,状如池塘,泉水喷涌如花,清水淼淼,深不可测,看着令人害怕。传言,曾有人从这泉中倒入几筐秕谷,竟然在几十里外的西河浮了出来。据此,民间认为,这涌泉与西河,在看不见的地下,是相通的。

我是到了十八岁去县城参加高考时,才第一次看到了西河的面目。那是汽车经过湘阴渡大桥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流,河边瓦房参差,河中有木船在航行。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船,心情异常兴奋!

此后许多年来,我无数次乘车自这座大桥跨过西河。西河流淌,它的下游与便江交会,一同流入湘江,但其上游途径哪里,发源何处,我向来不曾深究。

夜空下的毡房(雨中的戏台)(1)

此行应郴州市作家协会与桂阳县文联之约,与一帮文友沿西河上溯,观光揽胜,正是端午之后的多雨时节。近几年来,郴州着力打造西河风光带,将西河途经的桂阳、北湖、苏仙、永兴四区县51个村庄连通起来,修建旅游基础设施,挖掘民俗文化,培育经济增长点,以振兴乡村。而西河的发源地据称在桂阳境内,故此次风雨之行便从桂阳开始了。

说到桂阳,我总是十分亲切。我的母亲出生于桂阳县的一个小村庄,那是我童年跟随母亲经常去走亲戚的地方。即便母亲去世之后,我依然遵循传统节俗,每年年底去舅舅家送年菜,到了春节再去拜年。年复一年,迄今不断。因此,一踏上桂阳的山水,一股亲情便油然而生。

这次同行的朋友之中,于我而言,许多是新朋,也有一些旧友,尤其是与谭剑兄的不期而遇,令我很是高兴!谭剑是桂阳人,十多年前我在郴州新报做记者时,他在郴州日报做文学编辑。那时我虽然知道他的名字,但未曾与他见过面。2011年,我辞去记者工作后,去了浙江的义乌工作,也就是从那时起,在异地他乡,在工作之余思念故土亲人的闲暇,我开始了乡土系列散文的写作。我的这些散文作品,最初就是谭剑编发的,并得到了他的肯定和热情鼓励。之后,我们就熟悉了起来,期间我偶从浙江回家时,曾顺道去报社拜访过他。他是一个壮实厚道,不善言辞的人,为人热情重义,于文学尤有独到思想。我在浙江工作了将近十年,重新回到郴州,这是回郴后第一次与他遇见,自然是喜遇故知,况且又是在桂阳!而细雨中的桂阳山水又如此之美!

我们乘坐的汽车,沿着西河边的观光公路行进。近段时间多雨,在山岭与田野间蜿蜒流淌的西河,水流湍急,浩浩荡荡。许多地方,河岸边依然完好地保存着众多高大古树。不时还可以看到横跨在西河之上的古老多孔石拱桥,一座座青砖黑瓦的村庄。这些自然和人文的景致,令我这久居城市之人,顿生怀乡归隐之念。

夜空下的毡房(雨中的戏台)(2)

大溪村不是西河的源头,却是西河风光带的起点。当我们走下汽车,撑着雨伞,在哗哗雨声中,听讲解员讲述这个偏远古村的概况时,我不由得又是一阵惊讶!这个骆氏古村,相传是“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的后裔!而且这个村庄的古宗祠已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因为里面有一座保存非常完整的古戏台!

在中国,只要是读过书的人,几乎无人不知骆宾王的名字。他那首《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自古及今,吟诵于无数人之口。骆宾王是浙江义乌人,也是义乌地域文化的一面旗帜。在义乌市,很多地方都以骆宾王的名字命名,诸如宾王公园、宾王路、宾王客运站等等。我在义乌工作期间,就曾专程到这位大诗人的故乡廿三里街道李塘村去瞻仰过。不曾想到,在远隔千里之遥的湘南山区,竟然也有这样一个与大诗人有着血脉渊源的骆氏村庄。

我迫不及待地走进这座建于清代嘉庆年间的骆氏宗祠,这是一座四方形的大院落。从宗祠的正门进入,里面豁然开阔,中央是一块坪地,两侧是厢房,正前方则是宗祠的大厅,雕梁画栋,气度不凡。大厅比中央平地要高几级台阶,梁间悬挂着多幅巨大的匾额。此时,我站在大厅回转身子,但见刚才进门的左侧,正是一个飞檐翘角、木柱黑瓦的古老戏台!历经两百多年风雨,依然保存得如此完好。

夜空下的毡房(雨中的戏台)(3)

演戏在湘南地区有着悠久的历史,而曾流行于郴州一带的剧种,更是湖南有名的地方戏,尤以桂阳为其发展和活动中心。相传,这座骆氏宗祠竣工庆典时,特请来当时有名的戏班来村演戏十五天。这班演员把每天演出的剧目写于内台隔板,十五天共演出五十六个昆曲节目,没有一天重复,其题壁尚存。我缓步走上这个古老的戏台,放佛走进了遥远的历史。在后台的板壁上,那些当年曾演出过的剧目的名称,依然字迹可辨。可以想象,两百多年间,这样一个风光古朴的村落,这样一个戏台,曾有多少戏班在此粉墨登场,演绎因缘际会,又有多少乡人雅士,在此观赏戏剧,品鉴人生啊!

现在想来,在我童年的故乡,那些每年春节期间在宗祠戏台上的演出剧目,该就是郴州地方古戏。只是那时我尚年幼,还不懂得昆曲为何物,只是觉得演戏热闹,是非常有趣好玩的日子。可惜的是,随着传统农耕逐渐走上衰弱,随着工业化时代的来临,曾经村村上演古戏的风俗,逐渐在湘南大地上消失了,许多古老的戏班,连同古老的戏台,也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

幸运的是,在古老的西河边,我又见到了这古老的戏台,顿生久违的亲切!人生如戏,我们都是人生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丑,有欢聚,有离别,有知交,有新友,有风云际会,有机缘巧合,有低谷,也有明亮的未来。

我想,这雨中的西河,这古老的戏台,这美丽的湘南大地,这悠久的传统文化,一定会迎来新的发展!一如那河边古树历经岁月沧桑后的挺拔和繁盛。

2022年6月23日写于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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