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的时光(记忆里的正月初三)
文/苏立敏(河北)
正月初三是去姥娘家的日子。
我们从村南老家搬到村北新家以后,距离姥娘家就更近了,因为姥娘的村庄小留就在我们村的东北边二里处,姥娘家的位置靠小留村南,我家的位置在村北,加上走的是斜道,总之感觉一出门一走就到了。
到了正月初三那一天,我们就想出门得不行了,初二眼巴巴地看着伙伴们去她们的姥娘家,就问母亲为啥我们去姥娘家是初三,母亲就说了,初二是我父亲走姥娘家的日子,自然我们去姥娘家就安排在初三了。那时我心里老觉得距离初一近的日子是好日子,初三明显逊色于初二了,就这样羡慕着伙伴们,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赶紧过到初三去。
初三清晨醒来,我们姐妹是不贪懒觉的,早早地穿好新衣裳,用姥娘给的用猪胰脏砸成的白球球洗了脸,在光乎乎的脸上抹了凡士林,就催着母亲出发了。母亲并不着急,打发着我们去门口看看三姨是不是路过一起去,她自己洗涮完毕,就打开平盖木柜拿出那件压柜底的黑呢子半大衣,衣领是用咖色毛线织成的领子罩着的。母亲穿好衣服,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就站在镜子前感慨一年年过得真快,说说衣服瘦了或者人胖了,然后梳理她齐耳的厚厚的短发,又说白头发新长了几根,边说边拔掉最显眼的一两根,这才装好馍馍篮子,跟随我们一起出门。
三姨有时直接就从她的村庄去姥娘家了,直道,三里地,有时绕到我家来,和我们一起作伴去。通常没有约定,三姨来自然会早一些,等我们出发时若还看不到长巷那头三姨的影子,就确定她直接去姥娘家了。
我们找一根长长的木棍,抬着馍馍篮子,两个人并着走,把小路占的沿沿的,很少有过往的人,听到车铃的脆响自然就让开了路,累了,篮子就滑到姐姐那端去,不肯停下来休歇,去姥娘家的心情是急切的。
姥娘村的名字小留像一个驿站,有让人留下来的意思,特别是下雨的时候,去了姥娘家自然就不回来,但正月不行,一来恋着与伙伴们玩,二来没有雨,似乎是没有留在姥娘家的借口。小留村里榆树多,望去就是一个褐色的小村庄,在感觉里除了亲,还是很入画的。
近了小留村,就看见姥娘的身影了,她背着柳筐,束着围腰,边拾榆树枝边等着我们。她站在村南的水坑北岸,望着她的三个闺女来的方向,北程的大姨从东南方来,陈郭庄的三姨从正南方来,我们则是西南方,虽不定时间,通常是一个时间段到的,即便是其中一家人略晚些,这边寒暄着,就看见那边渐渐走近的影子了。
看见村口等我们的姥娘,我们姐妹就同时把篮子扔给母亲自顾自地向姥娘跑去,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姥娘”,声音又高又紧,都把水坑边小五的娘喊出来了,她问我们:“给你姥娘提了馍馍篮子没有?”我们就认真地指指后面赶路的母亲,然后就拽着姥娘的衣角和姥娘说悄悄话,等两个姨家都到齐了,孩子们都簇拥着姥娘回家去。
姥娘拾的一筐榆树枝就够做饭了,她出门的时候就把白菜煮在了锅里,小火煨着锅底,到了家再把五更的饺子捂在锅里,母亲和姨就数落姥娘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包那么多饺子?谁家都不受屈。”姥娘不多说话,只一句:吃了娘包的五更的饺子好。
冬天,姥娘小院里的葡萄藤落光了叶子,院子格外空旷,表姐们都去后院玩,我悄悄躲在屋角看书,有时也去信堆里撕大舅寄来的信上的邮票。四舅准备了酒菜,在北屋的桌子上摆好了盘子,除了板猪头什么的,还有一盘腊八蒜,绿莹莹的,我们就趁大人不注意,偷一口酒菜吃。
姥爷一般不在席上坐,大姨父坐桌子东边的圈椅上,我父亲坐桌子西边的圈椅上,三姨父和四舅坐桌子外面长条的木凳上,若是大舅和三舅来,桌子自然就搬到屋子中间,我是分不清大舅与三舅的,他们都文质彬彬的,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样轻,有一年我想买头绳去北屋问母亲要钱,他们中的一个人就给了我五分钱,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大舅给的还是三舅给的。
孩子们在院里和门口跑闹,姥娘家的门槛很高,我每次都要扶着门框过,门口南边有一堆铁渣,是文化大革命时大炼钢铁留下的,铁渣东边的巷子里住着一个叫景华的先生,他看见我就喊我“老白逮”,意思是白白来姥娘家吃饭的人,我边玩边注意观察他出来了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就跑开去,要是被他问询给姥娘背馍馍篮子了没有,我会很认真地告诉他背了。
记忆里的正月初三多是阴天,炊烟老是围着院子绕,到了吃饭的时候,姥娘就把那个窄小的低桌搬出来,一篓馏好的饺子放在中间,碗里是熬白菜,我们用着绿色的敞口的粗磁的碗,孩子们围坐了低桌,姨姨和母亲就坐在屋子的门墩上吃,不管在哪儿吃,五更的饺子是一定都要尝到的。
姥娘家的切菜刀是很长的自家打的那种,很重,午饭后姥娘就开始剁菜准备包饺子了,母亲和姨说着家务事,初三那天的时间过得飞快,饺子刚刚包好黄昏的影子就侵袭了院子,三家人就都催着姥娘煮饺子了。
饺子端上来了,孩子们都拿着木叉吃,姥娘最后一个吃,她蹲在厨房门口的石台上,她碗里的饺子是在饺子汤里漂着的,有时吃着吃着二舅就来了,姥娘就热情地招呼二舅:来,宝玉,锅里饺子多得很!
那时候我停下来,我很怕二舅真的吃,我担心锅里已没有饺子了。姥娘把饺子捞到高粱篓里,等饺子干巴了再一个个夹到碗里,最后用干净的毡布包成三个团儿,一家带走一团儿,放进馍馍篮子里空了两个馍头的地方,母亲与姨姨不肯带走的,姥娘执意让带走,说吃娘包的饺子好之类的话,她们推辞着,姨姨忍不住会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姥娘就默然不语了,姨姨心疼姥娘辛苦就落了泪,每次我们都是这样与姥娘分别的。
姥娘送我们出门来,她的围腰束了一天,她拉着我们的手还把我们送到早上接我们的地方,小五的娘也出得门来,叮嘱我们多来看看。我悄悄地问姥娘什么时间到我家去住,姥娘说过了十五十六就去。我拉着姥娘的手,她的食指的关节处有一个很大的疙瘩,是困难时期吃糠菜留下的,姥娘有一次做梦说疙瘩没了,都笑醒了,醒来才知道是用长疙瘩的手摸了摸没有疙瘩的手背。
我们依依不舍地和姥娘作别,暮色落得很快,姥娘就催我们赶紧回去了,于是大姨家往了东南的小路,我们和三姨就往正南的路,为了和三姨多作会儿伴就不走斜道了,母亲和三姨边走边抹眼泪,我们孩子们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姥娘一直站在水坑边的榆树下。
走好远好远了,回头还能看见姥娘单薄的身影,在流年的回忆里,姥娘就是那个走进油墨画里的人,一直在正月初三的轮回里等待着我们回去,那褐色的榆树,那袅袅的炊烟,那个叫小留的村落,至今都是我心深处的疼痛,是我灵魂安然的归处。
作者简介:苏立敏,网名:小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河北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作品十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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