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的呼吸（丛林深处的宣誓）

王保岭

我今年70多岁了，也算是历经沧桑，饱尝人间酸甜苦辣。我经历的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模糊，甚至遗忘。然而，有一件往事令我刻骨铭心，那就是抗美援越战争期间，我们团司令部机关党支部冒着各种危险，在热带丛林深处为我举行了火线入党宣誓仪式。

那一幕幕场景、一幅幅画面，至今在我脑海中清晰如初。虽然我已是古稀之年，但每当想起这件往事，还总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一

参军抗美援越，当上一名炮手

“文革”使我的升学梦成为泡影，我便报名参军入伍。当时由于美帝国主义对越南的侵略战争升级，我国抗美援越部队前线兵源急需补充。于是，我和213名广平籍新兵直接走向战场，成为了一名抗美援越的志愿军战士。

1968年3月25日夜，我们的部队到达越南安世县布下镇防区，目标是保护克夫机场和布下大桥。我团司令部机关驻防在群嘎山脉野生深林的半山坡。

战前，部队进行了一系列政治、纪律、作战等方面的教育，特别是生死观的教育。各级指战员纷纷写了决心书、请战书。我也向党支部递交了在“战场上愿为‘五个伟大(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军队、伟大的人民、伟大的领袖)’奉献一切、乃至生命”的血书。同时，我还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上战场不久，我强烈请求下连队，团司令部领导最终批准。于是，我成为第一批从机关下连队锻炼战士中的一员。我到了一营三连炮一排三班，是个六炮手。五、六炮手就是将几十斤重的炮弹搬起并竖起来插进音信孔，右手敲摇把再搅动以装音信。虽然这是发射炮弹整个过程中最简单的操作，但在作战中却异常关键，因为没有炮弹，所有的操作都是枉然。

二

战斗来得突然，表现英勇果断

1968年6月8日的中午时分，大家完成了各项操练并整理、加固了炮身的伪装，刚离开近60度的炮位，准备用午餐。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在阵地上响起——有敌机偷袭！

全连迅速各就各位。连长在阵地指挥所大声下达着各项作战指令，不时通报着敌机的距离、方向、速度。全连16门“八五”炮随着电缆传递的信号联动，门门高炮统统指向敌机的方向，又不时变动着方

位和高度。

由于初次参战，很多作战术语我听不懂，只是全神贯注凝视着班长手中的小红旗，并侧耳倾听，等待班长下达“放”的命令。当敌机在我防区高度为450米、距离6000米时，连长夏金发下达了开火的命令。我和五炮手有条不紊地快速交替搬炮弹、装音信，还不时地清理弹壳，并按次序挪动炮弹箱子(因为每个箱子只装有两颗八五炮弹)。

阵地上的16门高炮齐放，声音的震撼度无法用语言形容。第一个齐放，我就像进入无声的世界——耳膜出了问题，只感觉是地动山摇。在那紧张的瞬间，我突然发现三炮手右手发抖，致使仪表的联动线错位，这意味着这门炮的对空射击会出现误差，贻误战机。我未加思索，迅速去接过他手中的摇把，凝视并操控仪表盘中的红黑线使其保持重叠一致，不敢有任何松懈。三炮手也接替我的位置，我俩的战斗角色来了个互换。

最终，我们全班顺利完成了此次战斗任务。连党支部还将我的英勇表现汇报给司令部领导和机关党支部，建议给我记功。

三

处处规范言行，填入党志愿书

回到司令部机关不久，我就报名参加了助越南百姓抗洪抢险队，每天冒着40多度的高温，运输粮食等生活必需品，以及向南方输送武器弹药等战备物资。有一次在运输消毒药品时，我还有些中毒，但坚持不下岗位，直到任务结束。在日常工作中，我也是吃苦在前，从小事做起，坚守不怕苦不怕死效命疆场的信念，处处规范自己的言行，也常常受到机关领导的表扬和鼓励。

7月底的一个傍晚，排长吴荣昌找我单独谈话：“经司令部机关党支部研究决定，吸收你为预备党员。请你在本支部找两名愿意并了解你的正式党员做介绍人。”说完，他递给我一份入党志愿书。我真是喜出望外，没有想到党组织会吸收我这个刚刚入

伍几个月的新兵入党！我当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既感谢党组织对自己的信任，又更加坚定了甘洒热血效命疆场的决心。

由于出了一件事，司令部机关按照团党委的指示，几乎下达到各个部队。所以党支部一直开不成党员大会，拖了将近两个月才将吸收新党员的问题提上日程。

那是因为双“六八”(1968年6月8日)之战中，被我们击落的敌机又滑翔了几十里才葬身野林深处，部队未能及时捡到残骸，上级最终没有认定我部战果，尽管后来越南军民看到敌机残骸后，送来了不少慰问品表示祝贺。本是首战告捷，变成了战之无果。为做好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提高再战的本领、打好打巧打胜后续之战，全团开展了全面的教育整顿工作，军事上进行细节筛查梳理，政治思想上捋顺情绪……一直等到9月中旬结束，机关党支部才开始将发展新党员的问题提上日程。

四

召开支部大会，“出身中农”受议

1968年9月16日，我终生难忘的日子。

战场上的团司令部机关是个加强的作战机构，人员数量是在国内期间的3倍，机关党员有近百名，开个支部大会谈何容易？选开会地址就是个大难题，首先要选个能让大家坐下来相对平坦的地方；其次，要隐蔽；第三，遇敌机的突然袭击，方便各就各位指挥全团作战；第四，各色信号弹不时乱放，必须警惕地面特务偷袭破坏；而且，司令部机关在原始深林的半山坡，老虎、狗熊、豹子等野兽时常出没，可能抗议部队占据了它们的地盘，对人的攻击很厉害，还得提防它们。

根据团领导的探查，会场定在了司令部驻地两山之间的半山坡，在交会处进行了简单的平整工作，警卫排的战士们又到荒山野林中弄了许多干树檩条，一条条地盖在刚刚铺平的碎土石上。在会场外布置了4道固定岗哨：两山沟入口双侧的制高点各架设了一挺机枪；两侧山头各有一个固定哨，分别配有一个冲锋枪和一支步枪。此外，还有一个配有两支冲锋枪的流动哨。由五个战斗小组组成了会议保卫组，管理股张股长直接领导。

按说会场安排、布置得得体周全，然而没想到野生蛇蟒成群结队蜂拥而至，还有蝗虫从会场上面的繁枝茂叶里像下雨般密集而下。张股长又从警卫排找了四名战士组成除害小组，专门对付这些野生小动物。

会场的两棵树之间悬挂着中国共产党党旗，大家席地而坐。会议是下午两点准时开始，由司令部机关党支部书记、副参谋长尹瑞华主持，团首长都参加了，凡组织关系在司令部的党员都到齐了。

丛林中的会场不失庄严、隆重。司令部机关这次准备吸收两名新党员，除了我还有一位是机要股的参谋。尹副参谋长说，党支部根据各单位对上战场以来优秀干部、战士的推荐，经研究确定，第一批火线入党的有两名同志。随后介绍了机要股那名参谋和我的基本情况。

接着我们两位入党申请人分别表述自己加入党组织的迫切心愿、目的和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的决心。随后，我的两位入党介绍人慷慨激昂地陈词，介绍我入越以来参战、抢险、助人、学习等方面的突出表现。两人在我的缺点一栏只填写了“该同志出身中农”。因为当时正处于“以阶级斗争为中心”的时期，“出身贫下中农”是优势，“出身中农”是个缺点。其实，我能够第一批被吸收、火线入党，应该说是战争给了我机会。

对于我这个缺点，各党小组分头讨论，然后再次集中到大会上，各组党员纷纷询问我的家庭社会关系。当我介绍我的爷爷是抗战时期的老党员，父亲是建国初期的党员时，大家发言的重点便发生了转变——对我以后提出各种希望。

在全体党员大会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党支部委员会提出，拟同意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并提交党员大会表决。最后，只见所有出席会议的党员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全票通过。

五

两次“有惊无险”，丛林深处宣誓

由于在战争期间开一次全体党员会议很不容易，所以团直党委会就地马上召开，就团直单位报上来的入党志愿书统一进行审批。当然，我们两个人的也包括在内。直属党委当场研究通过，直属党委书记、参谋长张国栋当场签字盖章。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头顶上纵横交错的藤条树杈，我们隐隐约约看到了乌云笼罩的上空。突然左侧山外有两红一蓝3颗信号弹在山头上腾空而起，接着又是3颗蓝色的信号弹摇坠天空。参谋长大声喊道：怎么回事？机要股长报告道：是友军(指越南人民军)和咱们之间的联系。

话音刚落，就听到附近“哒哒哒，哒哒哒”连续两个点射冲锋枪的射击声。大家都有些警惕，也有些紧张。但毕竟这些人都是在大炮轰鸣中成长起来的，队伍保持原地不动，鸦雀无声，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参谋长，等待着命令。这时管理股张股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参谋长报告：“刚才一只体态庞大的黑色狗熊受到信号弹惊吓，气势汹汹直冲会场而来，赶不走引不开，以防万一，我下令将其击毙，报告完毕！”又是一个“有惊无险”，会场上紧张的氛围迅速消散。

经团直属党委审批后，尹副参谋长当场宣

布我们二人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马上举行宣誓仪式。在参谋长的建议下，在场全体党员重温入党誓词，陪同我们两名新党员一起宣誓。我们两位新党员站在最前面，大家很有秩序地站立在后面，举起右臂握拳，面向中国共产党党旗，在党支部书记的引领下，一字一句地高声宣读入党誓词。我们的声音铿锵有力，震撼深山峡谷。

9月底，我又被层层推荐，出席了空军高射炮兵第四师战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与与会人员一起，向全师的干部战士发出“英勇作战不怕牺牲”的倡议书，得到全师指战员的积极响应。不久，我又被评为战场上的“五好战士”。后来，中国共产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十二次全体会议召开后，取消了党员的预备期。组织上通知，我的党龄从支部大会通过时算起，也就是1968年9月16日，这个我终生难忘的日子。

掐指算算，我经历的热带丛林中的入党宣誓仪式，至今已有53年之久。那时的场景，清晰如新，历历在目。每当我想起那激动人心的时刻，仍然思潮腾勇、百感交集、心生奋进。它时时鞭策着我、激励着我、鼓舞着我，促使我在人生的暮年仍保持初心，为中国共产党的事业继续奋斗，直至生命终结！

(作者简介：王保岭，广平县原政协主席、党组书记，现任广平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