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的美丽与哀愁(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本文作者:九钺
01 少年心事当拂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正是香港流行文化飞速发展的时期,彼时的张国荣已出道几年,几年间他参演了四部电视剧,四部电影,发行了三张专辑。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还未曾得到回报,那时他还是一个因为在演出现场被人把帽子扔回来而难过的少年,青涩时光在他身上似乎格外漫长。
直到1982年,这一切才开始有了转机,那一年他与谭家明合作了《烈火青春》,并因此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作为一部跨越三十多年时光仍然被不断提起的电影,一部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代表作,《烈火青春》的意义和价值不言而喻,而张国荣亦曾说过,《烈火青春》是他电影生涯里的第一部作品。
这部将青春的鲜血、迷茫、情欲、放肆以最浓烈的方式组合展现出来的电影,即使是现在也不由令人为其大胆的风格和直击本质的内容感到讶异,而在当时则更是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十八所教育团体二十六位中学校长要求禁演这部片子,最后只好对影片重新删减才得以上映。
而就是在这样一部迥异而不寻常的电影中,张国荣仿佛一夜之间被赋予了演戏的灵性,在他所饰演的少年Louis的眼神中充满灵性的甜美与孤独。
无论是独自一人回忆起母亲时脸上的伤感,还是面对喜欢的女孩儿时的手足无措,无论是望向大海时迷茫的眼神,还是被捉弄后的气恼无奈,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水仙花般美丽而伤感的气质。
Louis这个角色似乎是冥冥中对张国荣演艺生涯的暗示,在他一生中拍过的将近60部电影中,与他最相称的始终是Louis那样纯粹到纤尘不染的角色,他们孤独的伫立在在这人世间,他们与所有美好的东西相连,他们像烈火一样魅惑,却又像孩童一样纯真。
何宝荣是这样,旭仔是这样,而那令万千观众刻骨铭心的程蝶衣,更是这样。
02 与一个导演的灵魂相遇
《烈火青春》中张国荣初露端倪的灵性和可塑性极强的演技令他真正跨入了香港电影的主流圈子,然而在他身上所流露出的独一无二的气质却并没有得到继续发掘。
之后的几年里,他接连出演了《胭脂扣》、《倩女幽魂》、《英雄本色》等一批经典影片,一跃成为全香港乃至亚洲地区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他的演技开始变得纯熟,无论是风流多情的十二少还是单纯善良的宁采臣还是冲动执拗的阿杰警官,他都可以塑造得完美无瑕,然而最初在Louis身上所展现的那样直击灵魂和本质的东西,却遗憾地再也没有出现。
1989年,张国荣宣布退出歌坛,在结束完33场告别演唱会后他选择隐居加拿大过退休生活。在当时这个决定究竟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我们不得而知,然而这么多年之后对当时的惋惜与遗憾却仍然感同身受。
他在红磡体育场最后一场告别演唱会上对歌迷说:“当我看回以往的记录,有些好光辉灿烂亦是闪闪生辉的明星或者是前辈,他们都是在最光芒的时候告别,到现在我们还是这么记得他们,所以我知道我这个抉择,是不会错到哪里去的。”
然而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虽然已经是红遍亚洲的巨星,虽然已经在八十年代的香港流行文化里占有无人可取代的一席之地,然而这一切离他可以到达的成就巅峰还有很远很远,在他身上还有无数尚待被发掘的魅力和潜力,他不仅仅可以做一个巨星,更可以成为一个影响时代的文化符号。
所幸那时准备飞去加拿大过悠闲日子一去不复返的张国荣尚有未完成的片约在身,1990年,他返回香港完成了与王家卫合作的影片的拍摄,这部影片就是《阿飞正传》。
《阿飞正传》是王家卫名声鹊起的开始,更是张国荣演艺生涯中另一个阶段的开启,在时隔将近十年之后,曾经在Louis身上呈现出的那种气质,再一次在旭仔身上被完整地挖掘出来,而且变得更加具有层次性和丰富性。
那个孤独而冷漠的年轻人,游走于风月之间却永远不会付出真心,怀有感情却用自私将自己包裹,他像无脚鸟一样在世界流浪,没有方向,没有归宿。
那多么像一个长大了的Louis,他仍然像水仙花那样甜美,却用罂粟那样艳丽而冷毒的外壳来做盔甲,只有在独自起舞的身影中,才流露出一丝熟悉的脆弱与孤独。
《阿飞正传》令张国荣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金像奖影帝,那年他34岁。这一次的获奖使所有人看到了他身上独一无二的光,并且认可和接纳了这独一无二的光。
挖掘出这份光芒的王家卫,他和张国荣天衣无缝的配合开创了香港电影一种全新的叙事体系和表演方式。而对于张国荣来说,最重要的是在旭仔身上苏醒的属于张国荣的独特的光芒在之后的生涯里带给他更多的机遇,直到他遇到一生中最重要的影片,也是华语电影巅峰之作的影片——《霸王别姬》。
03那一场叫做蝶衣的梦
《霸王别姬》是中国电影的一次伟大尝试,陈凯歌试图在宏大的叙事体系之下用一个隐喻式的人物在完成对民族与历史的解析的同时更反映出对自我与人性的投射和寄托。
在这样一部影片里,注定所有的感情出口都集中在主角身上,程蝶衣不仅是对时代背景下波澜壮阔历史图景的折射,更是对跨越了历史的信仰与人性的求索与叩问。
在《霸王别姬》中,张国荣的表演仍然充满游离和孤独的味道,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或者内心里的孤独,程蝶衣的孤独是被独自放逐在延续了几千年却被一朝打碎的那个迷梦中的孤独,因此这孤独更刻骨铭心充满宿命。
他是旧时代的反叛者,却也是新时代的异类者,他单纯到纤尘不染,美丽到令人目眩,却在卷裹着历史和民族的洪流中被无能为力地一次次伤害。
而张国荣对这个角色的塑造,使得程蝶衣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刻在从一而终的旧式单纯与纷繁多变的新时代之间。
究竟是《霸王别姬》成就了张国荣,还是张国荣成就了《霸王别姬》,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一部伟大的片子遇到一个最适合它的演员,这种缘分和际遇,是演员的幸运,也是电影的幸运,但归根结底,这是华语影坛乃至华语文化的幸运。
《霸王别姬》让张国荣成为享誉世界的演员,与此同时却在大陆观众心里刻下了他阴柔与忧郁的固有印象,这种形象在他已经离开的这么多年里仍被一次次提及。
但实际上他出神入化的表演更多是源自于内心的灵性和与程蝶衣的共鸣,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他们共同的纯粹与对艺术的坚持,而作为一个演员的张国荣,在他身上存在着无数可待挖掘的可能,而让他的另一面得以展现的是一年后与王家卫再一次合作的影片《东邪西毒》。
04天地孤影任我行
《东邪西毒》拍摄于1994年,与《霸王别姬》的工笔细描不同,王家卫在这部最具有古龙风味的金庸武侠片里采用的是大面积的写意与留白,而将一切串联起来的欧阳锋则像是挥洒的那支画笔,他冷眼旁观一切,却又不动声色地渗透其中。
对于张国荣来讲,他在这部电影里的演出,与其说是一种颠覆,不如说是另一种探索,他身上那种一脉相承的水仙花一样脆弱而甜美的气质,在经过旭仔身上冷漠气息的包裹,经过程蝶衣身上天真的幻灭,最终凝结成为欧阳锋那双冷静而悲凉的眼睛。
1995年,张国荣凭借这部影片获得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最佳男主角,在获奖提名中评委认为他演出了中国电影里罕见的”反讽(irony)”,并且深刻表达出了这种反讽的悲剧及苦涩意味。
在这部片子里,大漠里的欧阳锋依然是孤独的,只是这一次他却学会了用自私与冷毒来掩盖自己,在略带讥讽的笑容里,笼罩在他身上的真相是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与疏离,那似乎是Louis是旭仔是程蝶衣在无尽孤独与痛苦的道路上为自己所找寻到的一种解决方式——只有变得足够自私,足够不屑,才能够去忘记那无法解脱的困境。
客观来说,欧阳锋这个角色的塑造已经完全走向了张国荣特质的反面,这种共生一般的存在走向极致只能是停滞或者反转,要么困在原地,要么得到最终的领悟与救赎。
而这场反转和领悟,发生在三年之后的《春光乍泄》中,张国荣塑造了依靠本能而生活的天真热烈纯粹甜美的何宝荣。这个与欧阳锋截然相反的角色将一切最终推回了最初的原点。
而与十六年前的Louis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何宝荣近乎孩子一样任性与依赖的外壳之上,他的魅惑经过重重发酵最终到了令人惊心动魄的地步。
05只怕春光归去
何宝荣的美是原始而不加修饰的,就如同他原始而不加修饰的感情,张国荣在这个角色身上展现了人性里最不加掩饰的来源于灵魂的天真,如同永无岛上不会长大的彼得潘,纯粹到近乎透明,也任性到近乎伤人。
他的甜美和脆弱仍然刻在骨子里,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寻求解脱,他迅速地绕开人类社会种种道德牵绊约定俗成,像孩子一样狡黠地游走在繁华世界里,扮演着无赖与放荡的角色,只有在揭开表面幼稚的伪装后,才能够窥视到他灵魂深处对这个世界毫无防备的依赖。
张国荣曾说过,在他所塑造的角色中,没有角色让他认为完美,除了何宝荣,回头看依旧没有能改动的地方。即便是《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他都会换另一种方式去演绎。
对于完美主义者的张国荣,能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他对何宝荣这个角色真的塑造到了极致,而何宝荣也更像是对于从少年起就活在他身上的那种纯粹到纤尘不染的角色的最终回归。
在经历了旭仔的游离,程蝶衣的破碎,欧阳锋的冷漠,最终回归到天真而透明的生命本质,只是令人伤感的是,在王家卫的叙事体系里,最纯粹的何宝荣却最终被抛弃在了世界的尽头。
《春光乍泄》是张国荣与王家卫合作的最后一部影片,也是在他演艺生涯里对那种纯粹到纤尘不染的角色的终结,在之后张国荣的电影里,他开始试图从挽歌式的悲剧美体系中脱离出来,寻求新的突破。
06 世事苍茫成云烟
在人生中的最后两部电影《枪王》与《异度空间》中,他所扮演的角色再也没有水仙花少年的痕迹,而是试图向着更为广阔与成熟的人性世界探寻。
《枪王》与《异度空间》都是导演罗志良的作品,在罗志良的电影中,拥有与以往的香港电影完全不同的叙事体系,他试图从人性黑与白的两面入手,以富有戏剧性的故事去展现介于人性边缘的某些东西,比如《枪王》中变态杀手Rick深陷于杀戮时对自己良心的拷问,比如《异度空间》中自责深重的罗本良在绝望中对自己的救赎。
而张国荣在这两部影片中的表现,则拓展了他在寻求另一种突破时所探寻到的深度和广度,在Rick与罗本良身上,张国荣所塑造的深层次而复杂的人性,虽然不再如水仙花一般脆弱甜美,却有着刀劈斧砍般的张力。
对于当时已逐渐走向辉煌的顶峰甚至窥见末路的香港影坛来说,这种张力毫无疑问象征着向着另一座高峰的攀登的开启。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张国荣电影生涯里另一种起步的开端,在香港电影中另一种尝试的开端,却最终随着他的陨落而一并消逝。
在《异度空间》的最后,罗本良迈出天台的边缘,最终在痛苦的救赎中等到了爱人和黎明,而张国荣在最后的生命里饱受抑郁症折磨的身体和灵魂却再也没有等来曙光。
他曾经塑造过无数个丰盈而动人的角色,曾经面对万千观众拥有华丽舞台,而他如蜻蜓一般飞走的那个瞬间,却轻盈地如同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而今天我们对他的怀恋,与其说是对一个人的怀恋,又何尝不是对一个时代,对一种人生,对一种灵魂深处共鸣的怀恋。在他繁花似锦的一生背后,真正拥有的,真正被铭记的,只有纯粹而甜美的灵魂,而这颗灵魂,曾指引他在电影人生里塑造过无数动人心魄的角色,更指引他成为辗转多年后仍然留在时光里的最美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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