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画的玄机(画林漫步古画论读说)

第七章 《画禅室随笔》 明,董其昌

原文:

画诀:

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捄药矣。若能解脱绳束,便是透网鳞也。画家六法,一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泼墨成画。夫学画者,每念惜墨泼墨四字。于六法三品,思过半矣。

古人论画有云:“下笔便有凹凸之形。”此最悬解。吾以此悟高出历代处,虽不能至,庶几效之,得其百一,便足自老以游丘壑间矣。

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宋画院各有试目,思陵尝自出新意,以品画师。余欲以此数则,徵名手图小景,然少陵无人,谪仙死。文沈之后,广陵散绝矣,奈何?

潘子辈学余画,视余更工,然皴法三昧,不可与语也。画有六法,若其气韵必在生知,转工转远。

画中山水,位置皴法,皆各有门庭,不可相通。惟树木则不然,虽李成、董源、范宽、郭熙、赵大年、赵千里、马夏、李唐,上自荆关,下逮黄子久、吴仲圭辈,皆可通用也。或曰:须自成一家。此殊不然,如柳则赵千里;松则马和之;枯树则李成,此千古不易。虽复变之,不离本源,岂有舍古法而独创者乎?倪云林亦出自郭熙、李成,少加柔隽耳,如赵文敏则极得此意。盖萃古人之美于树木,不在石上着力,而石自秀润矣。今欲重临古人树木一册,以为奚囊。

古人画,不从一边生去。今则失此意,故无八面玲珑之巧,但能分能合。而皴法足以发之,是了手时事也。其次,须明虚实。实者,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有详处必要有略处,实虚互用。疏则不深邃,密则不风韵,但审虚实,以意取之,画自奇矣。

凡画山水,须明分合。分笔乃大纲宗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于此了然,则画道过半矣。

树头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

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每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秘诀也。

画须先工树木,但四面有枝为难耳。山不必多,以简为贵。

作云林画,须用侧笔,有轻有重,不得用圆笔。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宋人院体,皆用圆皴。北苑独稍纵,故为一小变。倪云林、黄子久、王叔明皆从北苑起祖,故皆有侧笔。云林其尤著者也。

北苑画小树,不先作树枝及根,但以笔点成形。画山即用画树之皴。此人所不知诀法也。

北苑画杂树,但只露根,而以点叶高下肥瘦,取其成形。此即米画之祖,最为高雅,不在斤斤细巧。

画人物,须顾盼语言。花果迎风带露,禽飞兽走,精神脱真。山水林泉,清闲幽旷。屋庐深邃,桥渡往来。山脚入水,澄明水源,来历分晓。有此数端,即不知名,定是高手。

董北苑画树,多有不作小树者,如秋山行旅是也。又有作小树,但只远望之似树,其实凭点缀以成形者。余谓此即米氏落茄之源委。盖小树最要淋漓约略,简于枝柯而繁于形影,欲如文君之眉,与黛色相参合,则是高手。

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识。画岂有无笔墨者?但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不分轻重向背明晦,即谓之无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语是笔亦是墨,可参之。

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不入画,而右看入画者,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也。树岂有不入画者?特当收之生绡中,茂密而不繁,峭秀而不蹇,即是一家眷属耳。

画树木,各有分别。如画潇湘图,意在荒远灭没,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如园亭景,可作杨柳梧竹,及古桧青松。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便不称矣。若重山复嶂,树木又别。当直枝直幹,多用攒点,彼此相藉,望之模糊郁葱,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乃称。至如春夏秋冬,风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枯树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出,乃见苍古。树虽桧、柏、杨、柳、椿、槐,要得郁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古人以木炭画圈,随圈而点之,正为此也。宋人多写垂柳,又有点叶柳。垂柳不难画,只要分枝头得势耳。点柳叶之妙,在树头圆铺处。只以汁绿渍出,又要森萧,有迎风摇扬之意。其枝须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柳,未垂条;九月柳,已衰飒,俱不可混。设色亦须体此意也。

山之轮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处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米高二家山书,正先得吾意。

画树之窍,只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者。其向俯仰,全于曲中取之。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树虽直,而生枝发节处,必不都直也。董北苑树,作劲挺之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

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灭中。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皆如刻画,不足学也,惟以云山为墨戏。此语虽似过正,然山水中,当着意烟云,不可用粉染。当以墨渍出,令如气蒸,冉冉欲堕,乃可称生动之韵。

赵大年令画平远,绝似右丞,秀润天成,真宋之士大夫画。此一派又传为倪云林,虽工致不敌,而荒率苍古胜矣。今作平远,及扇头小景,一以此二人为宗。使人玩之不穷,味外有味可也。

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山叠嶂,师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画法,有小幅水墨,及着色青绿,俟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作画,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如山外势形像,其中则用直皴。此子久法也。

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生外熟。

画源:

吾家有董源龙宿郊民图。不知所取何义,大都箪壶迎师之意,盖宋艺祖下江南时所进御者。画甚奇,名则謟矣。

董北苑蜀江图、潇湘图,皆在吾家。笔法如出二手。又所藏北苑画数幅,无复同者。可称画中龙。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皆南宋时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笔法纤细,亦近李昭道,惜骨力乏耳。

王叔明为赵吴兴甥。其画皆摹唐宋高品,若董巨、李范、王维,备能似之。若于刻画之工,元季当为第一。

高彦敬尚书画,在逸品之列。虽学米氏父子,乃远宗吾家北苑,而降格为墨戏者。

倪迂在胜国时,以诗画名世。其自标置,不在黄公望、王叔明下。自云:我此画深得荆关遗意,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然定其品,当称逸格,盖米襄阳、赵大年一派耳。于黄王真伯仲不虚也。

画谱不载司马君实。予曾见其画,大类营丘,有小米作一幅配之,宋人题款甚多。因思古人自不可尽其伎俩。

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此数公评画,必以高彦敬配赵文敏。恐非偶也。

余藏北苑一卷。谛审之,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有渔人布网捕鱼者,乃潇湘图也。盖取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二语为境耳。余亦尝游潇湘道上,山川奇秀,大都如此图。而是时方见李伯时潇湘卷,曾效之作一小幅。今见北苑,乃知伯时虽名宗,所乏苍莽之气耳。

石田春山欲雨图卷,向藏王元美家,今归余处。春郊牧马图,或曰,赵王孙子昂,或云仲穆。余定以为五代人笔。

王右丞画,余从槜李项氏见钓雪图,盈尺而已,绝无皴法,石田所谓笔意凌竞人局脊者。最后得小幅,乃赵吴兴所藏。颇类营丘,而高简过之。又于长安杨高邮所得山居图,则笔法类大年,有宣和题“危楼日暮人千里,欹枕秋风雁一声”者。然总不如冯祭酒江山雪霁图,具有右丞妙趣。予曾借观经岁,今如渔父出桃源矣。

倪云林生平不画人物,惟龙门僧一幅有之。亦罕用图画,惟荆蛮民一印者,其画遂名荆蛮民。今藏余家。霅有华溪胜国时,人多写华溪渔隐。盖是赵承旨倡之,王叔明是赵家甥,故亦作数幅。今皆为余所藏。余每欲买山霅上,作桃源人,以应画识。

丁酉三月十五日,余与仲醇在吴门韩宗伯家。其子逢禧,携示余颜书自身告,徐季海书朱巨川告,即海岳书史所载,皆是双璧。又赵千里三生图,周文矩文会图、李龙眠白莲社图,惟顾恺之作右军家园景,直酒肆壁上物耳。

项又新家,赵千里四大帧,“千里”二字金书。余与仲醇谛审之,乃颜秋月笔也。

黄子久画,以余所见,不下三十幅。要之浮峦暖翠为第一,恨景碎耳。

赵文敏洞庭两山二十幅,各题以骚语四句,全学董源。为余家所藏。

郭忠恕越王宫殿,向为严分宜物,后籍没。朱节奄国公,以折俸得之。流传至余处。其长有三尺余,皆没骨山也。余细捡,乃画钱桱越王宫,非勾践也。

李成晴峦萧寺,文三桥售之项子京。大青绿全法王维。今归余处。细视之,其名董羽也。吴琚晋陵人,书学米南宫,可以夺真。今北固天下第一江山题榜,是其迹也,所著有《云壑集》。余在京师,见宋人挂幅,绝类南宫。但有云壑印,遂定为琚笔。题尾数行,使琚不泯没也。

仲醇绝好瓒画,以为在子久山樵之上。余为写云林山景一幅归之。题云:“仲醇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似嵇叔夜。近代唯懒瓒得其半耳。”云云,正是识韵人,了不可得。

余长安时,寄仲醇书云:所欲学者,荆关、董巨、李成。此五家画尤少真迹。南方宋画,不堪赏鉴。兄等为访之,作一铭心记。如宋人者,俟弟书成,与合一本。即不能收藏,聊以适意,不令海岳独行画史也。

京师杨太和家,所藏唐晋以来名迹甚佳。余借观,有右丞画一帧,宋徽庙御题左方,笔势飘举,真奇物也。捡宣和画谱,此为山居图。察其图中松针石脉,无宋以后人法,定为摩诘无疑。向相传为大李将军,而拈出为辋川者,自余始。

余家所藏北苑画,有潇湘图、商人图、秋山行旅图。又二图,不着其名,一从白下徐国公家购之,一则金吾郑君与余博古。悬北苑于堂中,兼以倪黄诸迹,无复于北苑着眼者,正自不知元人来处耳。

李伯时西园雅集图,有两本。一作于元丰间,王晋卿都尉之第;一作于元祐初,安定郡王赵德麟之邸。余从长安买得团扇上者,米襄阳细楷,不知何本。又别见仇英所摹文休承跋后者。

余买龚氏江贯道江山不尽图。法董巨,是绢素。其卷约有二三丈,后有周密、林希逸跋,贯道负茶癖,叶少蕴常荐之。故周跋云:“恨不乞石林见也。”

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遥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李大将军之派,非吾曹所易学也。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幹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张躁、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有马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诘所谓云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者。东坡赞吴道子、王维画壁,亦云:“吾于维也,无间然。”知言哉。

元季诸君子画,惟两派。一为董源,一为李成。成画,有郭河阳为之佐,亦犹源画,有僧巨然副之也。然黄、倪、吴、王四大家,皆以董巨起家成名,至今只行海内。至如学李郭者,朱泽民,唐子华、姚彦卿辈,俱为前人蹊径所压,不能自立堂户。此如南宗子孙,临济独成。当亦绍隆祖法者,有精灵男子耶。

画无笔迹,非谓其墨淡模糊而无分晓也。正如善书者,藏笔锋如锥,画沙印印泥耳。书之藏锋,在于执笔,沈着痛快。人能知善书执笔之法,则能知名画无笔迹之说。故古人如大令,今人如米元章、赵子昂。善书必能善画,善画必能善书。其实一事耳

余尝谓右军父子之书,至齐梁而风流顿尽。自唐初虞褚辈变其法,乃不合而合。右军父子殆似复生,此言大可意会。盖临摹最易,神气难传故也。巨然学北苑,黄子久学北苑,倪迂学北苑,元章学北苑,一北苑耳,而各各不相似。使俗人为之,与临本同,若之何能传世也?子昂画虽圆笔,其学北苑亦不尔。

云林山皆依侧边起势,不用两边合成,此人所不晓。近来俗子点笔自是称米家山,深可笑也。元晖睥睨千古,不让右丞。可容易凑泊,开后人护短迳路耶。

荆浩,河南人,自号洪谷子。博雅好古,以山水专门,颇得移向。善为云中山顶,四面峻厚。自撰山水诀一卷,语人曰: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我当采二子所长,成一家之体。故关同北面事之。世论荆浩山水,为唐末之冠。盖有笔无墨者,见落笔蹊径而少自然;有墨无笔者,去斧凿痕而多变态。

米家山谓之士夫画,元人有画论一卷,专辨米海岳、高房山异同。余颇有慨其语。迂翁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历代唯张志和、卢鸿可无愧色。宋人中米襄阳,在蹊迳之外。余皆从陶铸而来。元之能者虽多,然禀承宋法,稍加萧散耳。吴仲圭大有神气,黄子久特妙风格,王叔明奄有前规,而三家皆有纵横习气。独云林古淡天然,米痴后一人而已。

赵荣禄枯树法,郭熙、李成,不知实从飞白结字中来也。文君眉峰点黛,不知从董双蛾、远山衲带来也。知此省画法。

古人远矣。曹不兴、吴道子,近世人耳。犹不复见一笔,况顾睦之徒?其可得见之哉。是故论画,当以目见者为准。若远指古人曰,此顾也,此陆也,不独欺人,实自欺耳。故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宽;花果,则赵昌、王友;花竹翎毛,则徐熙、黄筌、崔顺之;马,则韩幹、伯时;牛,则厉范二道士;仙佛,则孙太古;神怪,则石恪;猫犬,则何尊师周炤。得此数家,已称奇妙。士大夫家,或有收其妙迹者,便已千金矣。何必远求太古之上,耳目之所不及者哉?

范宽山川浑厚,有河朔气象。瑞雪满山,动有千里之远,寒林孤秀,挺然自立。物态严凝,俨然三冬在目。

营丘作山水,危峰奋起,蔚然天成。乔木倚磴,下自成阴。轩畅闲雅,悠然远眺。道路深窈,俨若深居。用墨颇浓,而皴散分晓。凝坐观之,云烟忽生。澄江万里,神变万状。予尝见一双幅,每对之,不知身在千岩万壑中。

赵集贤画,为元人冠冕。独推重高彦敬,如后生事名宿。而倪迂题黄子久画云:虽不能梦见房山,特有笔意,则高尚书之品,几与吴兴埒矣。高乃一生学米,有不及无过也。张伯雨题元镇画云:“无画史纵横习气。”余家有六幅,又其自题狮子林图云:“予与赵君善长,商確作狮子林图。真得荆关遗意,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其高自标置如此。又顾谨中题倪画云:“初以董源为宗,及乎晚年,画益精诣,而书法漫矣。”盖倪迂书绝工致,晚季乃失之。而聚精于画,一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要亦所谓渐老渐熟者。若不从北苑筑基,不容易到耳。纵横习气,即黄子久,未能断幽淡两言。则赵吴兴犹逊迂翁,其胸次自别也。

赵大年平远,写湖天渺茫之景,极不俗。然不耐多皴,虽云学维,而维画正有细皴者,乃于重山叠嶂有之。赵未能尽其法也。

李昭道一派,为赵伯驹、伯骕,精工之极,又有士气。后人仿之者,得其工,不能得其雅。若元之丁野夫、钱舜举是已。盖五百年而有仇实父,在昔文太史亟相推服。太史于此一家画,不能不逊仇氏,故非以赏誉增价也。实父作画时,耳不闻鼓吹骈阗之声,如隔壁钗钏,顾其术亦近苦矣。行年五十,方知此一派画,殊不可习。譬之禅定,积劫方成菩萨,非如董、巨、米三家,可一超直入如来地也

元季四大家,浙人居其三。王叔明,湖州人;黄子久,衢州人;吴仲圭,钱塘人;惟倪元镇无锡人耳。江山灵气,盛衰故有时。国朝名手,仅仅戴进为武林人,已有浙派之目。不知赵吴兴亦浙人。苦浙派日就澌灭,不当以甜邪俗赖者,尽系之彼中也。

昔人评大年画,谓得胸中万卷书。更奇,又大年以宗室不得远游,每朝陵回,得写胸中丘壑,不行万里路,不读万卷书,欲作画祖,其可得乎?此在吾曹勉之,无望庸史矣。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至如刻画细谨,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盖无生机也。黄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大耋。仇英短命,赵吴兴止六十余,仇与赵虽品格不同,皆习者之流,非以画为寄,以画为乐者也。寄乐于画,自黄公望,始开此门庭耳。

余少学子久山水,中复去而为宋人画。今间一仿子久,亦差近之。

日临树一二株,石山土坡,随意皴染。五十后大成,犹未能作人物舟车屋宇,以为一恨。喜有元镇在前,为我护短。不者,百喙莫解矣。

董北苑潇湘图、江贯道江居图、赵大年夏山图、黄大痴富春山图、董北苑征商图、云山图、秋山行旅图、郭忠恕辋川招隐图、范宽雪山图、辋川山居图、赵子昂洞庭二图、高山流水图、李营丘着色山图、米元章云山图、巨然山水图、李将军蜀江图、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宋元人册叶十八幅,右俱吾斋神交师友。每有所如,携以自随,则米家书画船,不足羡矣。

评诗:

大都诗以山川为境,山川亦以诗为境。名山遇赋客,何异士遇知己?一入品题,情貌都尽。后之游者,不待按诸图经,询诸樵牧,望而可举其名矣。嗟嗟,澄江净如练,齐鲁青未了。寥落片言,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岂独勿作常语哉?以其取境真也。友人钱象先荆南集,不尽象先才情之变。而余尝持节长沙,自洞庭而下,汉阳而上,与象先共之。故其取境之真,特有赏会云。抑余不能游,然好诗。象先能诗,又好游,是安得象先为东西南北之人?穷夫所谓州有九岳有五者。而皆被以奇音隽响。余得隐几而读之。以吾拙而收象先之巧,以吾目而用象先之足,不大愉快哉?

东坡云:“诗人有写物之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无情有恨何人见,月冷风清欲堕时”,此必非红莲诗。裴璘咏白牡丹诗。”长安豪贵惜春残,争赏先开紫牡丹。别有玉杯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

余以丙申秋,奉使长沙。至东林寺,时白莲盛开。土人云:此晋慧远所种。自晋至今千余年,惟存古甃与栏楯,而莲无复种矣。忽放白毫光三日三夜。此花宰地而出,皆作千叶,不成莲房。余徘徊久之。”幸此花开,与余行会。远公有记云:“花若开,吾再来。”余故有诗云“泉归虎谿静,云度雁天轻。苔藓封碑古,优云应记生。”记此事也。

古人诗语之妙,有不可与册子参者,惟当境方知之。长沙两岸皆山,余以牙樯游行其中。望之,地皆作金色。因忆水碧沙明之语。又自岳州顺流而下,绝无高山。至九江,则匡庐兀突,出樯帆外。因忆孟襄阳所谓“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真人语,千载不可复值也。

宋人推黄山谷所得,深于子瞻,曰:“山谷真涅槃堂里禅也。”

顷见岱志诗赋六本。读之既尽,为区检讨用孺言曰:“总不如一句。”检讨请之,曰:“齐鲁青未了。”

“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杜少陵宿招提绝调也。予书此于长安僧舍,自后无复敢题诗者。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文徵仲尝写此诗意。又樊川翁“南陵水面漫悠悠,风紧云繁欲变秋。”赵千里亦图之。此皆诗中画,故足画耳。

“风静夜潮满,城高寒月昏。”“秋色明海县,寒烟生里闾。”“春尽草木变,雨余池馆青。”“楚国橙橘暗,吴门烟雨愁。”“郭外秋声急,城边月色残。”“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挂席樵风便,开樽琴月孤。”“落日池上酌,清风松下来。”王江宁、孟襄阳,五言诗句。每一咏之,便习习生风。

余见倪云林自题画云:十月江南未陨霜,青枫欲赤碧梧黄。停桡坐对寒山晚,新雁题诗小着行。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澄江净如练。玉绳低建章,池塘生春草。秋菊有佳色,俱千古寄语,不必有所附丽,文章妙境,即此瞭然。齐隋以还,神气都尽矣。

李献吉诗,如“咏月”有云“光添桂魄十分影,寒落江心几尺潮。”不见集中,自是佳语。唐子畏诗,有曰:“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又曰:“秋榜才名标第一,春风脂粉醉千场。”皆学白香山。子畏之才,何须以解首矜诩。其亦唐人所谓今朝旷荡春无涯,不免器小之诮。

唐人诗律,与书法颇似,皆以浓丽为主,而古法稍远矣。余每谓晋书无门,唐书无态,学唐乃能入晋。晋诗如其书,虽陶元亮之古淡,阮嗣宗之俊爽,在法书中未可当虞褚。以其无门也,因为唐人诗及之。

翰墨之事,良工苦心,未尝敢以耗气应也。其尤精者,或以醉,或以梦,或以病。游戏神通,无所不可。何必神怡气亡?造物乃完哉。世传张旭号草圣,饮酒数斗,以头濡墨,纵书墙壁上。凄风急雨,观者叹愕。王子安为文,每磨墨数升,蒙被而卧,熟睡而起。词不加点,若有鬼神。此皆得之笔墨蹊迳之外者。今观察王先生,当人日,病不起。据枕作诗二十章,言言皆乐府鼓吹也,乃与彼二子鼎足立矣。

东坡读金陵怀古词于壁间,知为介甫所作,叹曰:“老狐精能许,”以羁怨之士,终不能损价于论文。所谓文章天下至公。当其不合,父不能谀子。其论之定者,虽东坡无如荆公何,太白曰:“崔灏题诗在上头。”东坡题庐山瀑布曰:“不与徐凝洗恶诗。”太白搁笔于崔灏,东坡操戈于徐凝。岂有恩怨哉?

杂言上

以蹊径之怪奇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

子美论画,殊有奇旨。如云简易高人意,尤得画髓。昌信卿言,大竹画形,小竹画意。

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予最爱斯语。凡人居处,洁净无尘溷,则神明来宅。扫地焚香,萧然清远,即妄心亦自消磨。古人于散乱时,且整顿书几,故自有意。

长生必可学,第不能遇至人授真诀。即得诀,未必能守之终身。予初信此道,已读禅家书,有悟入,遂不复留情。有诗曰:“未死先教死一场。”非七真不解此语也。

沈明远画鱼,不点双睛,尝戏诧人曰:“若点当化龙去。”有一童子拈笔试点,沈叱之,鱼已跃去矣。欲诘童子,失其所在。鲤鱼跃龙门,必雷神与烧其尾,乃得成龙。李思训画一鱼甫完,未施藻荇之类。有客叩门,出看,寻入,失去画鱼。童子觅之,乃风吹入池水。拾视之,惟空纸耳。后常戏画数鱼投池内,经日夜,终不去。

嘉兴有济舟和尚,蚤岁不曾识字,因口授礼观音文经。三岁,忽发智慧,于内外典豁然通晓,腹为箧笥,辩若悬河。晋陵唐应德时就访之,与谈濂洛关闽之学,尤似夙悟。大士冥加显被之力,不可诬也。济有语录行于世,因书此文志之。

南京有顾宝幢居士,精脩净土。每言曰:尘劳中随处下手,生死上不必留情。又向观禅师曰:阎浮界中,心行为重。皆有道者之言。口宝幢亦善画,余于焦弱侯处见之,盖师董北苑。

阎头陀者,不知其年,每似六七十许人。坐赤日中,卧冰雪路,吐语洒然,似有得者。

黄大痴九十,而貌如童颜。米友仁八十余,神明不衰,无疾而逝。盖画中烟云供养也。大波罗般若经六百卷,此为经之心。般若有两种,所谓观照般若,须文字般若中入。亦观音圆通所云:此方真教体,清净在音闻也。余书此经,欲使观者皆观自在耳。

般若经六百卷,此为之心,犹云般若心也。今以心经连读,失其义矣。般若有三,有观照般若;有宝相般若;有文字般若。文字亦能熏识趣无上菩提,故书此流布世间。使展卷者,信受诵读,种善知见。所谓一句染神,历劫不变也。

士君子贵多读异书,多见异人。然非曰宗一先生之言,索隐行怪为也。村农野叟,身有至行,便是异人。方言里语,心所了悟,便是异书。在吾辈自有超识耳。

姚氏月华,笔札之暇,时及丹青。花卉翎毛,世所鲜及。尝为杨生画芙蓉匹鸟,约略浓淡,生态逼真。然聊复自娱,不复多见也。

王右丞诗云: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余谓右丞云峰石迹,回合天机,笔思纵横,参乎造化。以前安得有此画师也。

“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东坡先生语也,宜其名高一世。

王烈入太行山,忽闻山如雷声。往视之,裂百余丈。一径中有青泥流出,烈取抟之,即坚凝,气味如香粳饭。杜子美诗云:“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即此事也。嵇叔夜不逢石髓,然已得为形解仙。吾辈安得必遇灵药?但此中空洞,无尘土肠,即终日吃饭,坐证真乘矣。观陈希夷于钱若水事,则急流勇退,亦神仙中人也。

东坡守汝阴,作择胜亭,以帷幕为之,世所未见也。铭略曰:“凿枘交设,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张。我所欲往,十夫可将。与水升降,除地布床。”又云:“岂独临水,无适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场。无胫而趣,无翼而翔。”子由亦云:“吾兄和仲,塞刚立柔。视身如传,苟完即休。山磐水嬉,习气未瘳。岂以吾好,而俾民忧。颍泉湛清,颍谷孔幽。风有翠幄,雨有赤油。匪车匪舟,亦可相攸。”

东坡在海外,所至不容。僦僧寮以居,而与子过。自缚屋三间,仅庇眠食。尝行吟草田间,有老妪向之曰:“内翰一场富贵,却都消也。”东坡然其言。海外归,至阳羡,买宅,又以还券不果,盖终其世无一椽。视今之士大夫何如耶?乐志论固隐沦语,然开口便云良田广宅,去东坡远矣。

摊烛作画,正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意在远近之间,亦文章妙法也。

雪江图,如武陵渔父,怅然桃源。阁下亦曾念之乎?湖上两峰,似已兴尽,惟此结梦,为有情痴。世有以山水为真画者,何颠倒见也,然恐某纂,亦颠倒见耳。

颜清臣忠义大节,唐代冠冕,人以其书传。蔡元长书法似米南宫,书以其人掩。两伤双美,在人自择耳。

杜子美作八哀诗,于李北海云“干谒走其门,碑板照四裔。独步四十年,风听九皋唳。”北海在当时,特以文名,后乃为书所掩。

墨之就试也,如吹竽,必一一而吹之。其既用也,如啖蔗,穷委而不厌。其渐尽也,如火销膏而不知。其成功也,如春蚕之作丝,而归于乌有。然李廷珪以久特闻,岂非尤物也耶?

物之可传者,若三代之鼎彝。籀之鼓,干之剑,斯之玺,何之瓦,与夫宋之陶与研,皆寄于金玉土石之殊质以存于世,而世亦处之于藏与玩之间。唯墨不然,以速朽之材,而当必磨之用,其寿乃有消金玉而铄土石者。

古之作者,寂寥短章,各言其体。王右军之书经论序赞,自为一法;其书笺记尺牍,又自为一法;故评书者比之于龙。何独右军?岣嵝石鼓之旁出而为钟鼎,峄山鸿都之旁出而为图印,是皆有龙德焉。挈其要领,则兵家所谓势险节短。晋人所谓一往即诣者,尽之矣。近代唯丰考功悟此三昧。余友陈懿卜此卷,覃思念年而汇之。则先秦两京之书学旁支,犁然具矣。金人寿承博士王少微山人而在,其不以为枕中之秘也。夫有客谓余曰:“公赝书满海内,世无照魔镜,谁为公辨黎丘?”余曰:宋时李营丘画,绝少真迹。人欲作无李论。米元章见伪者三百本,真者二本,安见三百本能掩二本哉?余每书,辄令族子镐摹之。岁久,积成六卷,命之曰“收种堂帖”,因为题此。

白云读说:

董其昌(1555年2月10日-1636年10月26日),字玄宰,号思白,别号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今上海市)人。明朝后期大臣,著名书画家。明万历十七年,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崇祯九年,卒,赐谥"文敏"。

董其昌擅画山水,师法董源,笔致清秀中和,恬静疏旷;用墨明洁隽朗,温敦淡荡;青绿设色,古朴典雅。以佛家禅宗喻画,倡南北宗论,为华亭画派杰出代表,其画及画论对明末清初画坛影响甚大。董其昌善处世,为官十八年,隐居二十七年。喜收藏书画,著书立说。有很多画传世。他这一篇

《画禅室随笔》是他论画代表作。

我们看到他的画论主尊王维《画论》《画诀》,又参宋代画论而自立之。他说:画家六法,一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泼墨成画。夫学画者,每念惜墨泼墨四字。于六法三品,思过半矣。这一段话有独特的见解。

他说:古人论画有云:“下笔便有凹凸之形。”此最悬解。吾以此悟高出历代处,虽不能至,庶几效之,得其百一,便足自老以游丘壑间矣。对于他的这一“悟”,可以参味。

他说: 画中山水,位置皴法,皆各有门庭,不可相通。惟树木则不然,虽李成、董源、范宽、郭熙、赵大年、赵千里、马夏、李唐,上自荆关,下逮黄子久、吴仲圭辈,皆可通用也。这个门庭之说,唐宋以来都尊之,以为不可“杂”。我觉得既然树可以通,为啥位置皴法不可通呢 ?我以为不通可,通也未常不可。

他强调作画虚实分合:古人画,不从一边生去。今则失此意,故无八面玲珑之巧,但能分能合。而皴法足以发之,是了手时事也。其次,须明虚实。实者,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有详处必要有略处,实虚互用。疏则不深邃,密则不风韵,但审虚实,以意取之,画自奇矣。

凡画山水,须明分合。分笔乃大纲宗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于此了然,则画道过半矣。此历代尊之。

他说:画树头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每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秘诀也。他这个秘诀也可尊之。其实自然之树,曲直皆有,各有千秋。曲成景,直成材。有是画意所至,不可曲而可直者,有之。

又说: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灭中。-----山水中,当着意烟云,不可用粉染。当以墨渍出,令如气蒸,冉冉欲堕,乃可称生动之韵。

他对笔墨的解释,亦可取之: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识。画岂有无笔墨者?但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不分轻重向背明晦,即谓之无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语是笔亦是墨,可参之。

他说: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生外熟。此语费解。今亦有人如此说。

他说: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遥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李大将军之派,非吾曹所易学也。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幹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张躁、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有马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诘所谓云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者。东坡赞吴道子、王维画壁,亦云:“吾于维也,无间然。”知言哉。今人说文人画,就说是“写意画”。与史不符也。王维之画,并非简笔写意画,董巨更然。也有人称董其昌重写意画的,然他说“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宽。”

我以为然。

他说:仇英短命,赵吴兴止六十余,仇与赵虽品格不同,皆习者之流,非以画为寄,以画为乐者也。寄乐于画,自黄公望,始开此门庭耳。此段话甚为至理之言,操笔者应查之。今有“心画”“血画”之言,自以为深奥,实则短命之操也,不可不查!作画,务要随意,自然,方可畅神。三日画一石,五日画一树。随心所欲。不可以名利驱之,不可以生谋之,以画谋生,是非常困难的。以画成名,也是难的。唯休闲畅神,是为高雅。

古画的玄机(画林漫步古画论读说)(1)

董其昌溪山清樾图


古画的玄机(画林漫步古画论读说)(2)

董其昌写意山水画

白云习作:


古画的玄机(画林漫步古画论读说)(3)


古画的玄机(画林漫步古画论读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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