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顗与智者(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永昌元年(322年),周顗穿着得体入朝面圣,在宫门碰到了好友王导与王氏诸子弟。周顗不会想到眼前的好友将会在未来成为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因为他此番就是去为了好友向皇帝求情。王导也不会认为,好友对自己的请求无动于衷是为了避嫌,更多的是怨恨其不为自己说话。王导之弟王敦作乱,群臣莫敢发声,唯有周顗的表章殷勤款至;王敦挥师东攻建康,身为世家代表之一的周顗没有退缩,最终以身殉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名士周顗如何用生命捍卫自己珍视的皇权与友谊呢?
一、功勋之后,少有名誉
周顗出身汝南安城周氏,这支周姓自汉一脉相承,历时千载,代代人才辈出。周顗之父周浚仕曹魏时历任尚书郎、御史中丞、折冲将军、扬州刺史,封射阳侯,仕西晋时历任侍中、少府、将作大匠,封成武侯。父亲果敢刚烈,以才理见知,母亲知书达理,外秀慧中,良好的家庭环境让周顗学识渊博的同时养成了宽裕友爱的性格。同乡人贲嵩以清雅德高闻名乡里,在见到周顗后倍为推崇说:“自顷雅道陵迟,今复见周伯仁,将振起旧风,清我邦族矣”。周顗神采俊秀,重礼重义,年少时就有名望,与同辈人相交与洛阳之时,大家都相互亲昵狎玩,唯有在周顗面前不敢造次。
名士戴渊被举为孝廉,到了洛阳后拜见周顗,一改侠盗的轻佻作风,两人对坐交谈良久,戴渊都不敢再说自己有巧思善辩的口才。日后的权臣王敦,常常因为与周顗同游而浑身不自在,“素惮顗,每见顗辄面热,虽复冬月,扇面手不得休”。弟弟周嵩性格亢直,自认为才能比哥哥要高,却因为名声不显而心有怨恨。一次两人喝酒,周嵩喝高了,指着哥哥就骂:“君才不及弟,何乃横得重名”,并把燃烧的蜡烛掷向周顗。周顗不闪不恼,只是开玩笑说用火攻是胜之不武。周顗的从弟周穆嫉妒周顗的名望,想要将他压过,但周顗不以为然,也不与他计较竞比,“顗陶然弗与之校,于是人士益宗附之”。
二、纵酒狂人,清雅虚心
“周顗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闇,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周顗虽然有名望,但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大才,也没有远见的目光,常常因为爱好喝酒而误事,自己却没有半点改过自新的念头。自诩酒量无敌手的周顗在晋朝渡江后就喝死了昔日的酒友,担任礼部尚书时,就被弹劾醉酒而免去官职。后来转为尚书左仆射,周顗还是这般只顾醉酒无心政事,继续被有司所举检。虽然有晋元帝的纵容,但周顗还是在一次君臣欢饮的宴会上说错话,被晋元帝一气之下关了起来,差点脑袋不保。也难怪名臣庾亮又怒又哀,说他是“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
虽然酒品不行,但周顗清醒的时候却又是一个高雅谦虚的人。权臣王导很器重周顗,两人对坐咏唱,王导问他是否想学嵇康、阮籍,周顗谦虚着说:“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世人皆知周顗、乐广盛名远扬,常常将二人作比较,周顗也谦虚着说:“何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也”。晋元帝司马睿一直与周顗交好,拜他为太子少傅,周顗上疏推辞说:“臣退自循省,学不通一经,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难,未能守分,遂忝显任,名位过量”,觉得自己担当不起这样的大任。清醒时为当世名士,喝醉了却又如烂泥一般,正是趣人一名。
三、国之重臣,为友请愿
“周顗、戴渊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若说王导是晋帝东渡的头号功臣,那么周顗敢说自己排在第二。司马睿和王导在草创期相敬如宾,成为佳话,但宗室的衰弱和王氏的膨胀让皇帝慌了,他应对的办法就是提拔周顗。周顗简在帝心,推荐了庾亮、桓彝、温峤等士族人物为皇帝撑腰,事实证明这些人都为加强司马宗室出了不少力。晋元帝想要对王氏动手,掌握兵权的王导先行发难,以“清君侧”的口号向都城建康进军。王导担心受到牵连而带着琅邪王氏族人每日到台城待罪,而暗弱的司马皇室却命令不动那些门阀士族,皇帝自己掌握的军队也一败再败。此时,周顗率先站了出来,且他心里很清楚,背叛士族群体坚定投向皇室的他不会有好下场。
晋元帝司马睿下诏定王敦为“大逆”,表示要亲率六军与其决战,周顗也出发了,担任护军将军一职的他负责都城建康的防御,并从始至终以积极的态度应对王敦之乱。临行前,周顗入宫面圣,王导恳请他为自己家族的百余人口说情,周顗却径自走开,连看都没看王导一眼。无他,若是让皇帝看到名望第一和名望第二的两人如此亲近,周顗又如何保住王导的家人?然而见到皇帝后,周顗声情并茂为王导开脱,加上晋元帝感念王导昔日的功绩,借驴下坡答应了。周顗眼见此桩事了,与皇帝痛饮一番后归去。路上又碰到了还不敢离去的王导,此时喝高的周顗全然不顾王导眼中的翼希,对左右说:“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回到家后,周顗依旧放下不下,又上书为王导辩白,言辞恳切,但王导并不知情。
四、身陨奉国,负此良友
名士周顗与戴渊齐上阵都打不过王敦,晋元帝无奈向王敦求和,皇帝与东西二宫是安全了,但周顗知道自己的死已成定局,但他不知道的是为自己敲响丧钟的正是前番费力营救的好友王导。王敦把持政权后,担心周顗、戴渊这两个刺头声望太高和自己作对,想杀了二人又怕这天下悠悠众口,于是拿此事问王导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王导不答。王敦再问:“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王导再不答。眼见无法重用二人,王敦便想杀了他们,王导依旧不答。
于是周顗慷慨奉国,走到太庙时,周顗大声喊:“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陵虐天下,神祇有灵,当速杀敦,无令纵毒,以倾王室。”王敦的心腹赶紧将他杀死,长戟从周顗的口中刺入,血流到了脚跟,周顗依然从容不迫。王敦掌权,也代表了王导掌权,在整理奏章时,王导看到了周顗极力为自己辩解的奏章,一时间悲不自胜,自以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得好友就此丧命,哭着对家人们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周顗从坚定站在晋元帝身边的时候,或许知道自己是必死,只不过不知道谁是执行者罢了。王氏膨胀,司马睿不愿看到,自然将周顗扶持起来与之抗衡。恰逢王敦受不了而起兵反抗,若是此时周顗与王导亲近,又替他求情,晋元帝未必会答应,甚至可能先一步将二人宰了。周顗自知不知兵,却毅然来到前线同王敦作战,战场上侥幸不死,待走到太庙却突然暴起,可知其死志已明。“呜呼!古忠臣烈士不幸而死于奸臣之手,至今英雄之恨未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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