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原生动物和人类的关系(动物史研究的源流与旨趣)
2022年9月25日,“浙江大学支遁人文讲座”第18讲暨“亚洲文明讲坛系列”第17讲在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与线上平台同步举行,主题为“动物史研究的源流与旨趣”。由陈怀宇教授主讲,浙江大学历史学院(筹)常务副院长孙英刚教授主持。
陈怀宇,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历史、哲学、宗教学院与国际语言文化学院合聘副教授,河南大学特聘教授、清华大学道德与宗教研究院、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剑桥大学克莱尔学院访问研究员。陈教授学术兴趣广泛,涉及佛教史、丝绸之路史、近代学术史等领域,在《历史研究》《唐研究》、BSOAS、JAH、JAS、JRAS 等海内外权威期刊发表论文、书评近百篇。近年来,陈教授致力于推动动物史研究,出版著作《动物与中国政治宗教秩序》等中、英文论著数种,新书《虎蛇之地:在中国中古宗教中与动物共生》(In the Land of Tigers and Snakes——Living with Animals in Medieval Chinese Religions)即将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
陈怀宇教授新出英文著作
本次讲座主要有三部分内容,以图文结合的生动形式展开叙述。
一、什么是动物史
在讲座第一部分,陈怀宇教授对“动物史研究”这一概念进行了阐释,首先指出本次讲座所探讨的“动物史(Animal History)”或许应该称为“新动物史(new Animal History)”,因为它是受到人文学科新兴的“动物研究(Animal Studies)”启发。而现在的“动物研究(Animal Studies)”并非传统生物学意义上的“动物学(Zoology)”。传统意义上的“动物学”只是单纯地将动物当作研究或解剖对象看待,而“动物研究(Animal Studies)”是一种受到学理逻辑和外在因素共同作用而发生转向的动物研究,其更偏重于人文、社会科学方面,尤其与环境人文、生物伦理关系密切,试图重新看待和反思人类与动物共享的历史。其中,关于“动物史研究”之中“动物”的定义,亦与以往研究指向的单纯自然界的非人类动物(nonhuman animals)有所不同,不仅包括现实中存在的动物,也包括现实中不存在的,由人将现实经验进行艺术加工而创作出来、思维创造或者心理上存在的动物。
电影《阿凡达》塑造的动物
二、动物史兴起的源流
在讲座第二部分,陈怀宇教授指出,“动物史研究”的兴起有着特殊的历史背景,是内在理路、外缘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在内在理路方面,具体表现为历史学、宗教学的研究转向。在二十世纪史学史层面,正如戴维斯(Natalie Z. Davis)指出的,欧美史学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出现三次转向,使得学界更为关注那些以往研究较为忽视的群体,分析其对于人类历史发展的贡献。在此背景下,阶级、性别、物种成为学术研究的新概念,史学研究的视角得以重新转换。在宗教学层面,则出现“物质主义转向(materialistic turn)”与“情动转向(affect turn)”,从而将人们的视野转而聚焦于身体、物品及其物质性的研究,以及身体与情感在超越文本之外的动能作用。在外缘因素方面,则是现实环境恶化与生态危机的影响。由于经济全球化、城市化发展、工业化扩张而引发的环境恶化、生态危机,以及动物生存空间被压缩等一系列问题,使得社会保护动物的意识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重视动物,重视其历史上的作用。同时,高度量化、实验性科学体系的建立,也使得学界建立了一套更具体系、现代化的学术研究模式。由此,“动物史”研究在20世纪80年代应运而生,成为一门新兴学问。不过,不同学者受不同具体理论思潮的影响,其思考角度亦不同,导致他们对于“动物史”研究的认识也有一定差异,除一般性表述动物史(Animal History)外,还有“历史动物研究(Studies on Historical Animal)”“动物研究(Animal Studies)”“人与动物研究(Human-Animal Studies)”“批判动物研究(Critical Animal Studies)”“人类动物学(Anthrozoology)”“环境人文学(Environmental Humanities)”等。陈教授回顾了欧美启蒙运动以来学术史发展的历程,指出动物史的前身自然史在十八十九世纪兴起的历程,以及在二十世纪逐渐被科技史取代的发展过程。
“动物史研究”在20世纪80年代勃然兴起,其标志便是基恩(Hilda Kean)《动物权利:自1800年以来英国的政治与社会变化》以及瑞特沃(Harriet Ritvo)《动物产业:维多利亚时代英格兰的英格兰人与其他众生》这两部著作的出版。随后,“动物史研究”便引起了学界的初步重视,成为新兴的研究方向,2000年以后相继出现了一系列值得重视的著作,例如2002年由学者柯林斯主编的《古代近东动物史》、2006年由动物学伦理瓦尔多和基督教神学研究学者帕顿合编的《主体之交融:宗教、科学与伦理中的动物》等等。
陈怀宇教授提到,目前关于动物史研究的思路更加成熟、完善。英国学者法吉(Erica Fudge)将主要研究思路总结为以下三条路径:智识史(Intellectual history),侧重探讨人类如何理解和书写动物并用之来建构中世纪人类的自然观和宗教秩序;人文史(Humane History),侧重从动物的角度来讨论人的生存处境和状况;整体史(Holistic History),在讨论人与动物的传统研究理路基础上,又从动物的角度去重新思考人与动物的关系,从而分析动物如何参与并塑造人类的社会、文化生活,并帮助人类重新定义自己。随着此阶段各种语言的相关论著层出不穷,学者们开始对这些动物史研究进行自觉的总结和反思。
基恩的著作
瑞特沃的著作
三、动物史研究的发展与思考
在讲座第三部分,陈怀宇教授指出,随着动物史研究的深入发展,一些学者已不满足于将动物史研究的重心放在不同历史时期人与动物的共生关系上,而是试图探讨甚至强调动物作为历史主体及其在历史上起过的决定性作用。有学者指出,普通动物出现的历史远远长于人类出现的历史,可以定义为动物的生命体在震旦纪(埃迪卡拉纪)即已出现,而在寒武纪时期获得爆发性发展。换言之,至少在距今五亿五千万年前,动物世界已逐渐成型。而人类的出现则晚得多,最早不过距今两百万年而已。就这一点而言,动物史的研究范围或许也应该包括史前时期动物生存状况以及早期动物发展对后来人类出现的意义层面。这不应该仅局限于古生物学家的研究思路,更应该进入人类学家和动物史学家等领域的视野。诚然,历史学的“动物转向”对于去人类中心主义意义重大,这开辟了“后人类史学”的新路径。
动物史兴起以后,对历史学的各个层面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比如根据研究者所在领域不同,动物史学者所关心的具体议题主要集中于以下多个层面:政治史层面,动物作为狩猎、宠物、礼品的角色;军事史层面,象、马的军事作用;社会史层面,宠物的角色;宗教信仰层面,意识、宗教活动中动物遭遇、动物象征;宗教史层面,文化消费、社会构建、仪式表演中的动物角色;文化史层面,象征、狩猎、驯化、娱乐、科学、哲学、艺术之中的动物;医学层面,动物实验以及与动物相关的传染病学;后人类史学层面,新物种出现带来的挑战、人类社会组织与伦理道德亟待完善等。
狩猎图像中的动物
壁画中的鹦鹉与人
动物与祭祀仪式
随后,陈怀宇教授进一步指出, “动物史研究”的现实关怀对我们传统的议题也有着深刻影响,例如对政治史、经济史、军事史以及日常生活史和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影响,有助于启发我们去重新认识和思考传统的议题,因为动物本身对于人类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都有着独特的意义。动物研究本身,实则是研究人与动物之间的权力关系,这也是一种政治史。
陈怀宇教授表示,由于“动物史研究”起步较晚,相关研究仍有尚待反思、改进之处。在理论层面,基恩的“动物史研究”提出一系列反思:一、人是否可以认知动物的感受和经验,并通过这种感受和经验来感受动物的行为;二、动物是否具有能动性,能否通过其在社会和地理环境中的存在对社会施加影响;三、动物在历史上只是作为人类文化的再现出现还是具备自身价值的生命?然而,这些问题却难以解答。陈教授以宗教学领域内的动物是否可以体会到神圣感进行举例。比如,人类在宗教社会中创造出神圣空间,进入这样的空间会产生对神圣的敬畏感,那么动物是否会产生这种敬畏感?动物是否有宗教或者仪式?这些问题都值得思考。单纯从文献学出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因为动物本身没有留下记载。如今,在实践层面,很多学者的研究视角愈加开阔。例如疫情以来,许多学者从历史的角度出发,关注“人、兽共患病”“动物对人类疾病的影响以及疾病的传播”等议题,并在此基础上反思过去的人类历史中,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以及动物如何参与人类历史,致力于动物对人类历史的冲击等现实意义的研究等。不过,现有的研究仍偏重于与人类关系密切的动物,特别是哺乳动物的研究,关于无脊椎动物、海洋生物与人类关系的研究仍较少。故而,“动物史”研究仍是任重而道远。陈怀宇教授提及不久前召开的第23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该会议于2022年8月21日在波兰的波兹南市举办,第一场的主题发言便是“动物史和人类史的交互演进”(Intertwined Pathways: Animals and Human Histories),分别由“动物的主体性”“人类记录中的动物”“动物的展现”和“野生和家养动物的管理”这四部分组成,此次会议讨论较充分地揭示了目前动物史研究的特点,有助于让中文学界的读者了解当代动物史研究的现状和未来发展趋势。(可参阅《史学流派的消失和融合:第23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观感》)
《动物与中古政治宗教秩序》增订本(2020年;增加了一些关于方法论的论文)
陈怀宇教授指出,近年来“动物史研究”开始在国内逐渐兴起,但目前国内还没有一套关于“动物史研究”的系统性学术体系,较之于欧美国家“动物史研究”相对系统的研究体系和学术网络来说还很不成熟。陈教授介绍了汉语学界有关动物史出版的现状,在期刊层面,他提到在《澳门理工学报》主持“动物研究专题”专栏,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以动物史为主,但不限于历史,也包括从文学、哲学、伦理学角度进行的动物研究。另外李鉴慧教授主编的《成功大学历史学报》动物史专号,以及陈教授主编了《世界历史评论》“欧亚历史上的动物”专号。不过,相关研究方兴未艾,目前,陈教授负责主编了光启书局肖峰编辑策划的光启“动物与人”丛书,已经出版了第一种,即段义孚先生的《制造宠物》,丛书将陆续刊出一系列关于动物史研究的中外著作。
孙英刚教授对讲座作了精要的点评,他表示:陈怀宇教授把动物史研究的源流和旨趣放在一个宏大的近代学术发展脉络内展开,从自然史到科技史,再到新文化史,包括未来出版计划的分享,将这些原本零散的信息串联在一起,不仅促使我们对动物史的研究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更为我们厘清了相关近代学术研究理路,为未来研究的走向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讲座接近尾声时,线上、线下参与者就“人与动物之间情感的研究以及相关医疗卫生发展情况”“欧美狼人与中国虎人的对比”“壁画动物的研究”“动物考古学”“动物史在丝绸之路上的中外物质文化交流”等问题展开了积极的讨论。陈教授鼓励大家在解决这些问题时还应注重挖掘回鹘文、粟特文、波斯文等史料中的动物记载,并且在动物史研究过程中,多向人类学等其他学科借鉴,还要注意文献以外其他材料的影响,比如对仪式的研究等。对于动物史从小到大的成长,陈教授用《指环王:力量之戒》中的情节加以说明,语重心长地说道:“就同精灵、矮人、人类不同族群在漫长的黑夜中共同反抗邪恶势力、彼此寻找的过程一样,来自不同学术背景的学者也在共同的学术兴趣指引下走到一起,最终形成学科间的交流和汇聚。”
(本文经主讲人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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