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之潮州篇(把最美潮州献给您)
真心觉得,
可称为“中国最美城市”者,
不会太多,
但一定有潮州。
潮州,
太美!
建筑美,山川美,
人文美,生活美,
历史美,美食美。
美不胜收。
潮州之美:
磅礴且沉郁,
深厚又典雅,
轻灵兼欢快,
温婉兮妩媚
……
这些大美,
就在这本书里——
由王文森、李宜航主编的
《潮州赋》。
王文森,潮州市委副书记;
李宜航,羊城晚报社副社长、副总编辑。
刘勰《文心雕龙》言:
“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
该书雄辞厚藻、浓墨重彩,
欲一展潮州至美。
凤凰山日出。宋金峪摄
潮州深得自然宠爱,拥山川大美。
“北接凤山之阻,南腾沸沵之波,西铺广衍之野,东摛无涯之陀。群山连绵,百川叠渫,重关复江,四会八和。”气势非凡。
广济楼。张伟樾摄
远望层城,丹楼如霞。
时间拉近,天上的云霞急剧幻变,瞬间铺天盖地,又瞬间消散无踪。
楼阙显得尤为壮丽。
楼上匾额曰:粤东首邑。
是为极为著名的潮州广济楼。
秦末,刘邦与项羽逐鹿天下,战况激烈,情况危殆。刘邦凄惶中见萧何大起宫阙,怒。萧何施施然对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萧何但见宫室,惟刘邦胸有天下。世间壮丽,无过寥落江山者。宫室再巍峨,而国家孱弱,股肱不力,又何以重其威也。然此情此志,惟真王者能得之。
历朝历代,无数宫殿苑囿,壮丽或过之,广阔或甚之,但最后或灭于兵火,或沉于潦灾,或隳于天雷,或湮于地动,可谓惨烈。一旦而瓜剖豆分,薰歇烬灭,堂堂楼殿,巍巍宫阙,一时间竟形同鬼域:“坛罗虺蜮,阶斗麕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暴藏虎,乳血飡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
鲍照极言城隳楼灭之酷烈,映衬壮丽非但不可以重威,恰恰相反,可以速祸。古之宫室,其壮丽者以阿房宫为最,然而,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故知所谓江山之固、人主之威,不在险塞和层城,更不在宫室和楼阙。
今天的广济楼,依然在风月日华中高高耸立。有要塞之阻,有层城之险,然已无防御之实。但,有审美。
纤纤细指和古老的斑驳的老城砖石触碰的刹那间,历史的电流便瞬间灌满人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鼓荡起人内心深处对历史真实的精微感知。人竟生出悲怆来,幻灭感亦隐约升起。——这算是审美的极致了吧。
牌坊街夜景。陈楚霖摄
这时候的潮州城,有人正缓步走过广济楼城门,有人在层层叠叠的牌楼内穿梭,有人立于一旁的骑楼下,有人怅望着无穷无尽的骑楼上的广告招牌。
惟不闻开元寺传来的钟声在时间的漩涡里跌跌撞撞。
正对着中国极出名的牌坊街。牌坊街,将古典中国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与骄傲,做毫无保留的铺陈。中国古典之美,亦浓缩其中。这是一种从属于儒家文明的美,它端庄、厚重,展六经之要义,弘人伦之师表。当然,在审美上,也求古雅和规范,以及气韵生动。儒家文化有“游于艺”的悠久传统,在本真生活中追求天地同和、人伦敦睦之美。中国文艺精神的裁制和涵泳,并非只是由老庄和禅宗两家把持。范宽《溪山行旅图》,董其昌硬要将其归入南北宗。其实它的凛然静穆、不怒而威,大有堂堂君子之风,岂能以禅宗目之?
航拍广济桥。张伟樾摄
到潮州,必登广济桥。
广济桥,被饶宗颐先生目为:可成潮州风光之最者。
已经是二次登陟。广济之美,在楼阁层构,在楼观飞惊;在白鹭拂天,在烟雨接地;在浩浩韩江清冽,在潎潎游鱼啜波;在联语丰赡,在为文节制;在绵延不尽,在忽尔斩绝;在于坚硬处触及温媆,在立虚空界而深抚实体;在于绚烂中照见内心,在处寂寞时万灵杂遝……
清风流动,抚过我面。忽觉疲倦,竟于亭阁中坐着睡去。后同行者来到,唤我再同行。遂入广济楼。
鳄渡秋风。陈楚霖摄
鳄鱼遁于西。
鳄鱼蹶于南。
鳄鱼抢于北。
鳄鱼蹿于东。
在韩山之南。
在韩水之东。
在韩水之西。
在韩山之北。
……
千年之后。
韩山仍然嶵巍以嵯峨,韩水依旧浃渫而扬波,潮人越发磊砢而英多。
群鳄则见锁于一石之内,头不能转,目不能视,齿不能噬月,鼻不能翕风,爪不能轊地,尾不能戾天。其旁,则有垂髫嬉戏欢恣,黄发谈笑如怡。秋天飒然而至,则曰:鳄渡秋风。群鳄非锁于一石,而是封印于一文。此文,乃出自唐宋八大家之首、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名曰《祭鳄鱼文》。韩愈潮州驱鳄,中国十分著名的历史典故。
韩文公祠。张伟樾摄
谒韩文公祠。
韩文公祠在笔架山山麓。入口处,是七开间牌楼,气势非凡。虽是新造,而饶书卷气。
通过牌楼入祠,先碑廊读韩。历代评骘韩文公的名言,多镌刻其中。商承祚:功不在孟子下。——祠内则另有碑文曰:功不在禹下。任继愈:开文运千载,传儒教一宗。楚图南:千秋硕儒几功罪,一代雄文振古今。
入韩文公之祠,抬头见刻匾数额,其中之一是:百世师。语出苏东坡的千古名文《韩文公庙碑》,“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全文自然勒石其中。苏东坡此文一出,余辞尽废。关键在这一句:“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我等初闻此语时,已是心有戚戚然;若韩愈复生,岂能不怆然而涕下?
在祠前久久伫立。
眼光越过韩祠整饬的屋顶,穿过烂若霓霞的红棉,掠过七开间牌坊,触及清江一泓。水波不兴。是为韩江。
韩江之上,广济桥正长虹卧波。
凤凰塔夕照。陈楚霖摄
凤凰台远眺。陈楚霖摄
北阁佛灯。张伟雄摄
沿着古城墙,探访北阁佛灯。北阁,其貌不扬,却因佛灯之名,成潮州风光之著名者,并列入潮州老八景。阳光炽烈,不能久留,遂从上水门,遁入古城。不远处,有庙,飞檐上的嵌瓷五彩斑斓,十分精巧,万般瑰丽,其挑飞处透出锐利,和广济楼楼檐的流美相映相衬,阳光灌目,天空遂被剪影成抽象莫名的潮州剪纸。
西湖渔筏。张伟樾摄
滨江红棉。张伟樾摄
赶到凤凰塔时,半月正肥肥升起,与古塔相偎相依。
沉沉的塔身,上镌四字:万代瞻依。
足下的韩江,缓缓而东。霞光黯淡下去,城市的霓虹,则有节制地绽放起来。
人民广场夜景。陈楚霖摄
坊街亭韵。陈楚霖摄
淡浮水墨。陈楚霖摄
淡浮院。高大的牌楼上,有饶宗颐先生手迹:“东粤菁华”。参观潮商名贤祠。名贤祠大门口,有一联,“三江出海,一纸还乡”,依然为饶宗颐先生手笔。在淡浮院,印象最深的,不是碑林,不是牌楼,不是广济桥铁牛,而是山林里水滨处一间素洁房屋。站其内,整面的立地玻璃隔开内外。眼前是葱茏的山林,林麓相接处是如明镜般的湖水,水上置一孤舟舣其上。无风,舟止。有风,舟起伏。至有野逸清趣,见此而羡江湖之远。人于舟外观舟,是于心外见心。人不随舟起伏,心亦当不随意悲喜。然,鸾凤翔而北南,舟船舣兮周张。
绿岛山庄。陈楚霖摄
柘林湾夕照。陈楚霖摄
凤凰天池。陈楚霖摄
访凤凰山。去城北六十里,为粤东第一名山。
所经处,无林壑尤美者。周围只是开阔,海拔螺旋状抬升。虽是下午,却是轻轻的白雾冥冥泠泠,蹿浮全山。一路游人甚众。一啖凤凰单丛,一领清洌山风,一抹朗色杜鹃,一丛斑驳巉岩,一番戏谑谈笑。转眼间便到得高峰。于山巅,见山势连绵,轮廓却也确凿,近者丘壑分明或柔或厉,远者幻化成影或深或浅。峰顶有天池。虽是枯水季节,水不甚满,远望却饶清幽之致。
举目四顾。
远处,寥落,迷蒙,淡淡的地的痕影与天相接。再远处,天与地消弥了边界,陷入虚空。
时间,是否亦如此——近者明而远者渺,再则寥落迷蒙,最后消散于虚空?
星辰在天,河岳在地。
鬼神为幽,人我为明。
天人之际。
神思摇荡。
涵碧楼前古红棉。当年周恩来在此树下发表过演讲。张伟樾摄
潮州古城老巷里的猫。张伟樾摄
古“赋”之美,仍旧存留于今天。
就如潮州之美。
仍旧渗入每条街道、每座桥梁、每户寻常人家。
气势恢宏的潮州开元寺。张伟樾摄
穿过熙熙攘攘牌坊街,穿过无数美食营造的浓密氤氲,穿过无数精巧的琳琅满目,来到开元寺。
“度一切苦厄。”
入寺门,最先看到的,便是这四字。其前,是两根石经幢,年代为唐。底座风化严重,石刻漶漫不清,却最为我等所喜。时间是伟大的艺术家。审美维度之外,须有个时间维度。艺术和时间,都是真诚的。司马迁在《史记》中说:惟乐不可以为伪。
进入另一开间,开元寺的全名悬挂正中:开元镇国禅寺。
再前面,是大雄宝殿。唐代风格样式,庑顶宏大,极为雄壮。和广州光孝寺相类。
资料说:潮州开元寺始建于唐代开元二十六年(738年)。今天依然保留着唐代立下的平面布局,同时凝结了唐、宋、元、明、清各个朝代的建筑艺术精粹。开元寺为粤东第一古刹,“百万人家福地,三千世界丛林”。香火鼎盛。
许驸马府。张伟雄摄
龙湖古寨。张伟樾摄。
访龙湖古寨。
跨过古寨低矮的拱门,人马上进入了一个古典世界。虽然是古典,却不是死寂的。她还存留着丝丝古典时代的生活气息。在其中逡巡。人并不多。这样好,我们可以静静地和柱史对话,和进士搭讪,和方伯聊天,与儒士剧谈,还可以和师傅请益。在某“方伯第”,门口处墙壁上,刻有醉莲主人的书法:“元亨利贞,天道之常;仁义礼智,人性之纲。”此第也,饰以大量锭青,十分耀眼,虽百年而不褪。许多宅邸,已经是无人居住。消息无人打探,不少已经崩颓,衰草落满屋顶,房檐也成了波浪线。在一处文翰第,有色泽暗淡的红纸对联:“诗礼世泽长,孝悌传家远。”横批:“子孝孙贤。”对联是新帖的,观念则是典型的古典。
整个龙湖古寨,须细细品读,马虎不得,匆忙不得。它那每一块被磨损得毫无棱角的砖头,每一枕半粗糙半透亮的麻石,每一根恰到好处的柱础,每一方得体的拱壁,每一声不知在哪条巷子里飘过来的吆喝,每一道突然从天空射下来的亮光,都让人觉得惊喜,满怀期待。
海阳县儒学宫。张伟樾摄
下车,抬头,眼前一座牌坊,肃然挺立于前。牌坊挺拔,饶英气,上以馆阁体书四字:“昌黎旧治”。旁则有阙楼,其檐虽是微挑,却依然有燕掠之势。右边是一堵大墙,大片故宫红,低调而华贵,感觉深藏了不知多少的功与名。
牌坊旁,便是海阳县儒学宫。跨过棂星门,见孔子立像,首上果然圩顶,捧手而立,微微鞠躬,笑着,目光深邃而澄澈。学宫面积颇大。接着走近大成门。大门有联,曰:先觉先知为万古伦常立极,至诚至圣与两间功化同流。
己略黄公祠。张伟樾摄
几略黄公祠,规制同从熙公祠。有人认为,这个星球上最好的潮州木雕,就在这里。其繁密,其瑰奇,其精巧,其堂皇,让人目不暇给。
潮州笔架山宋窑遗址。宋金峪摄
瑞光台。张伟樾摄
厚重的从熙公祠。张伟樾摄
停车。向导领入一古建筑群内。全是古屋,年代为清末,形制规饬,古风盎然。其中一座,门檐低亚,重重地压了下来,投射出赫赫威严。除了屋顶、屋梁,其他建筑构件全由上等石材垒就,庄严、厚重,岭南地区无能相侔者。岭南建筑,大都过于秀丽,甚至有轻佻之感,终乏深度,难称正宗。没想到在潮州,居然有气象如此厚重沉着者存焉。自然令人想起“海滨邹鲁”“岭海名邦”这些词语,自然令人想起“中原”“古典”这些质地——是的,“中原”正是一种质地,不仅仅是地理名词。于此,时间为之凝滞,游人为之低昂。
一眼就看到了三个大字:资政第。在大门之上。以巨幅整件麻石浮雕而出之。字体为馆阁体,丰腴而端严。
入资政第。里面正在维修,杂物很多,而不掩其气质厚重、沉着。苏东坡论米芾书法,曰:沉着痛快,风樯阵马。一时喟然。
向导大笑:莫着急莫激动,精彩更在后头处,我们要看的是从熙公祠。
出资政第,右转。右手边是一长排房子,中间有一楼,屋顶繁复,层累叠构;有飞檐,瓦色青紫,飞挑不尽,竟卷而为圆。四具垂花柱向下一端,装饰极繁缛;大门口以铁栏杆围住。是为从熙公祠。走近,穿过铁门,从熙公祠大门左右分别有石狮各一,典型的岭南风格,只是雕刻更精细;狮子下面的平台,浮雕亦极精。门口各建筑构件,石雕层累,莫有空白处。左右各设一道玻璃罩,罩内是两副泥塑,其题材,一士农工商,一渔樵耕读。屋檐一样低压,一样威严。跨入大门,里面豁然开朗,一进精美巨屋,赫然立于前。
巨屋前,是巨大的庭院。全由石头铺就。
一见庭院,自然令人想起一则典故: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芝兰玉树,阶庭济济。于名门望族而言,此景最是醉人。昔日的从熙公祠,在其阶庭上,是否也常常有父辈对儿孙的谆谆训诲?
无法得知。
王羲之家的庭院,可也是大有其事。
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还,见乃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内惭。
王羲之在家喝了小酒,再外出办事。王献之(子敬)拭掉父亲王羲之在壁墙上的题字,换成自己的。王羲之回来,叹息写得太烂,认为是自己喝多了,没写好。父子斗气,故事简单而温馨。一家之内、一庭之上,熙熙穆穆,令人艳羡。
涵碧楼。张伟樾摄
1927年8月23日,南昌起义将士抵达潮州。
这时候的潮州城,有人正缓步走过广济楼城门,有人在层层叠叠的牌楼内穿梭,有人立于一旁的骑楼下,有人怅望着无穷无尽的骑楼上的广告招牌。城内,开元寺传来的钟声在血色夕阳里跌跌撞撞。
起义军司令部牙设于广济楼城门附近的涵碧楼。于此指挥战斗者,第三师师长周逸群也。周恩来、贺龙、叶挺、刘伯承、彭湃、郭沫若等,亦在此部署军事行动。
涵碧楼旁一株巨大的古红棉,巍巍然其高隐天。周恩来立于古木下,向将士们以及其他工农群众发表了演讲。周恩来年轻而英迈,其语谆谆,其情殷殷,其势腾波,其志遏云。
涵碧楼脚下的西湖水,密集发出圈圈涟漪,快速地推衍开去,越变越大,越变越慢,最后消失于局促而渺远的蔼蔼水面中,消失于西湖渔筏的呕呀吟唱里。激昂的演说,婉转的吟唱,相互交织,时隐时显,或远或近。
9月30日,起义军撤退潮州城。
起义军建立的红色政权——潮安县革命委员会,也随之撤出。史称“潮州七日红”。
道韵楼。陈楚霖摄
“茂芝会议”主题蜡像。中共饶平县委宣传部供图
濬浵公祠上的猫咪。三三轩供图
离从熙公祠不远,是濬浵公祠。屋顶已经崩塌,仅剩石质门框,瓦檐诸物,已然不存。门框一样的坚固厚实,一样的装饰华美。石狮依然威猛,石鼓依然清透。透过石头门框看过去,里面已然是废墟。坚固的石头,在荒草蔓延中,更显沧桑。废墟之美,在荒凉,在孤寒,在万般空寂。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独钓寒江暮雪。
一只白猫,在废墟中时遁时蹿,如精灵般。天空澄明,夏日竟生出凉意来。门口有孩童在嬉戏,喧哗中逾增寂寞,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
隐隐不安之际,完成拍摄任务的无人机戛然击地。
濬浵公祠门口正对着的高墙,一片斑驳,黑漆漆中认得是麒麟。仔细一看,鳞甲尚冉冉有光。
黄昏。白日斜悬。天空之外,斗转星移。——朱熹九岁时,尝问:天之外何物?就此一问,朱熹成了哲学家。
潮州民俗穿蔗巷。张伟雄摄
潮州工夫茶。陈楚霖摄
已近黄昏,街灯还没亮起。烟火气却陡增。午后潮州人慢悠悠的脚步,到了黄昏时刻,未免变得有些急促。那是在响应各种召唤:家的召唤,一盏滚烫的明晃晃的功夫茶的召唤,一碗即将端出来的潮州牛肉丸滚面所发出的馥郁香气的召唤。凉风过处,古城商铺里的光亮也次第由透明而转成了浓重的橘黄,彷佛彩排过。
英歌舞。张伟雄摄
潮剧表演。宋金峪摄
潮州音乐表演。潮州市潮州民间音乐团供图
《潮声十五音》书影。三三轩供图
侨批。三三轩供图
潮州菜,尤擅烹制海鲜。图为国画《秋》,作者:郭莽园
潮州卤味。蚁璐雅摄
红桃粿。中共潮州市委宣传部供图
镇风塔。三三轩供图
一路追寻。古道崎岖。道中一棵大树,长得奇崛而婆娑。穿过浓密树荫,前面一座古塔屹立眼前。是为镇风塔。
塔是石塔。坚固,厚重。不高,亦不低;朴茂,又轻盈。
入塔内,阶梯极狭窄,才通一人。不便登陟,匆匆下来。
塔下有条石所垒平台。徘徊容与其上,熏风时来。眼前视野宽阔,田畴广大,密林一浪复一浪。从平台下来,沿着古道继续拾级而上。过竹林,越木丛,履黄土,披荒榛,忽见一巨石,石后有亭子,形制类中原古亭。古意盎然。
古道逶迤。多少脚夫,多少驴马,曾行走在这高高低低的细碎石块上。
闽粤达观。三三轩供图
又一座古亭,时属明代。更加古朴端庄。这种形制的古亭,岭南地区并不多见。接着是树林。林中怪石嶙峋,在红土中杂错着。
穿过树林,石头渐次增多。突然有最大的一块,如山如楼。上有巨大的四个字:“闽粤达观”。岁月果是无情,多少烟云漫淹,多少雷霆怒震,多少风雨暴击,致其中间开裂。字是馆阁体,温厚端正,漆成红漆,囿以花纹。
四周许多褐红色巨石,或互相依偎,或独自屹立,或迥出黄土,或仅露一角,崩坏者多。多镌有文字,红漆一醒,灿然在目。历史的烟云,全附着在石头之上。时间的跌宕迷离,石头的坚固不磨,完美结合。碣石在其西,沧海在其东;孤崛在其外,苍凉在其中。
其中又有一石,其上镌八字,曰:缉获盗贼,宣示天下。可见治安之严,文物之盛,自亦可见盗贼之猖獗,须勒石以儆。《潮州志》之大事志,多盗贼、匪类、倭寇扰民的记载。
不远处,是浩瀚的太平洋。
处处石碑,道道短碣。春风秋雨寻常。
颐园。三三轩供图
颐园。饶宗颐学术馆设其内。颐园用于展示饶宗颐先生的生平事迹、学术著作、书画作品。也是学术交流的重要阵地。
颐园大门,有黄苗子所书对联:“陶镕今古,点染江山”。入内,首先参观饶宗颐先生书画作品。十分精彩,格调尤高:清冷,恬淡,自然,高古。当年天下第一社——西泠印社主事诸君力排众议,力邀饶公就任社长,号令天下,良有以也。或以业余书画家目之。这就对了。中国文人画就是文人们在业余时间通过笔墨纸砚挥洒性灵时留下的“余物”而已。正因为这份业余,才有了艺术和性灵的自由勾连,才有了中国艺术构筑独立精神世界时的心性自觉和精神自由。另外,古典中国教育,最高的目标,绝对不是为了培养专业人士——诸如画家、将军、作家、教师、官吏、商人,而是要培养圣人。说是培养通才,还是浅了。他们的终极目标是培养圣人。
凤凰单丛茶园。宋金峪摄
潮州大锣鼓表演。潮州市潮州民间音乐团供图
潮绣创作。宋金峪摄
从熙公祠上的嵌瓷。张伟樾摄
从熙公祠。三三轩摄
从熙公祠。巨屋内,石柱排列左右,整整齐齐,密密麻麻,造型简洁而英拔。屋顶依然是其檐高高挑出而为圆。尽是潮州嵌瓷,其繁复和鲜亮,无以复加。屋梁层叠,全部饰以木雕,几乎达致“屋不呈材,墙不露形”的程度。积厚流光,语言已经无法描述。不可描述倒是好事。这样便能抽象起来。艺术必需抽象。但眼前的木雕,已经不能再用具象、抽象这些概念来陈述之、框囿之。它尽“象”之极观,但又可去“象”之形迹。从最具象的物事中,跨越到抽象,再进化到“象”“非象”泯然一体的地步,经历的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审美历程。
惟有汉赋中对宫殿的描述,可以让人一时大兴这种“惊心动魄”。如:
吁!可畏乎,其骇人也。迢峣倜偿,丰丽博敞,洞轇輵乎,其无垠也。邈希世而特出,羌瑰谲而鸿纷。屹山峙以纡郁,隆崛岉乎青云。郁坱圠以嶒峵,崱缯绫而龙鳞。汩硙硙以璀璨,赫燡燡而烛坤。状若积石之锵锵,又似乎帝室之威神。崇墉冈连以岭属,朱阙岩岩而双立。高门拟于阊阖,方二轨而并入。
语见《鲁灵光殿赋》。何等的堂皇、高华、清隽、矜贵。
这样的堂皇、高华、清隽、矜贵,从熙公祠一样妥妥地拥有,而且拿捏得死死的。
在屋内,在庭院,在门口,逡巡良久。后依依而去。
赫赫有名的潮州木雕。张伟樾摄
精美绝伦的潮州陶瓷。宋金峪摄
泥塑创作。宋金峪摄
江根和《状元游街》。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供图
宋帝昺曾经踏足过的凤凰山。张伟樾摄
十相留声坊。陈楚霖摄
潮州木雕。张伟樾摄
潮州古建筑上的装饰构件。张伟樾摄
饶平摩崖石刻。张伟樾摄
潮州广济桥。张伟樾摄
从熙公祠上的雕刻,表现人物故事。张伟樾摄
开元寺内景。张伟樾摄
潮州古建筑门环。张伟樾摄
从熙公祠上的嵌瓷。张伟樾摄
潮州古城的红墙和石狮。张伟樾摄
王大宝墓。陈楚霖摄
潮州古城一景。张伟樾摄
潮州古城饶宗颐故居有“天啸楼”,曾藏书十万册。张伟樾摄
文治武功。这块石刻,展现的是古代潮州的“武功”。三三轩摄
饶宗颐故居内景。张伟樾摄
从颐园出来,探访松庐——饶宗颐故居。松庐入口,是西洋建筑样式,精巧而贵重。入得去,却是中式庭院,中有门海,小荷叶正在满缸的水面上擎起三拳碧绿来。长廊折又折,曲室不见人。走到深处,是园林,中西合璧,总体是苏州园林的韵味。中有一榭,悬匾额曰:“饮光阁”。又有“拙窝”,黑底白字,悬于灰墙,甚是抢眼。又有“不骄”。天啸楼,则为西洋建筑。楼外联语曰:“长啸一声横素鹤,重楼百尺卧元龙。”饶宗颐的父亲饶锷曾为当地首富,极重家庭教育,天啸楼当年藏书十万卷。今已不见踪影。当尽数化入饶公胸中矣。胸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饶公,早已如鹤之轩翥,又如龙之腾跃。允为潮人之英、华人之光。
淡浮院内有潮商名贤祠。张伟樾摄
潮州古城内的影壁。张伟樾摄
潮州古城牌坊街上心满意足的小猫咪。张伟樾摄
潮州大地上,遍植榕竹。中共潮州市委宣传部供图
璀璨的广济桥夜景。宋金峪摄影
厚重、深刻、丰富的潮州传统文化遗存,让人赏心悦目。张伟樾摄
开元寺建筑,充分展现了潮州文化之美。张伟樾摄
巍峨的广济楼。张伟樾摄
2020 年 10 月 12日,视察潮州时指出,潮州文化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是岭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支脉。
气势恢宏的潮州古城。张伟樾摄
此地,常年无雪。
此地,却因一场千年前的雪而掞藻飞声。
是日也,韩愈在赶往潮州的驿路上。忽然,马不得前。心有所深痗者。风雪交加中,他吟下了这样的诗句——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数百年后,远谪岭南的东坡居士感其事,喟然而叹曰:“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得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天,人。天人之际。
汉司马迁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终成一家之言。
伟大如司马迁者,亦不乏非议。如班固,“申申其詈之”,曰:“司马迁著书,成一家之言,扬名后世。至以身陷刑之故,反微文刺讥,贬损当世,非谊士也。”但,正如苏东坡所言,“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负一时之痗,而膺一生之傲,遭当世之谤,而荷万世之誉,痛哉,快哉。申申其詈,又何必措意呢?
潮州有韩愈,
潮州有苏东坡,
潮州有饶宗颐,
……
于是就有了潮州人的底气、底色,
于是就有了潮州人的文心、文气……
美哉!中国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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