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怪志（有专人给你安排）

■ 轮值裁音师｜小胖

■ 文丨吕轻侯

唐宪宗在位年间，新平县曾经出过一个叫裴璞的县尉。这个人短命，元和三年上任，元和五年就病逝了。裴璞有个表弟，叫韦元方，跟着裴璞在新平待过两年，裴璞去世之后，韦元方就离开新平去京城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弹指一挥，十五年的光阴匆匆而过。

长庆初年，在长安打拼多年但一无所获的韦元方，闷闷不乐地踏上了归乡路，想回乡休整一段时间，再去吐蕃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在那里补个缺。韦元方是敦煌人，路过新平的时候，回忆起留在新平的两年青春岁月，真是百般感慨，于是拐了个弯，打算旧地重游。可人上了岁数，力气大不如前，韦元方原想着天黑之前就能入城，可是离新平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天就黑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在路边一个荒村的驿站里住下来。

却说这天晚上，韦元方正在吃干粮的时候，忽然听见驿站的院子里传来了人马杂沓的动静，透过窗棂一看，他见院子里进来了五六十个穿着明光铠、披着黑披风的骑兵。这年头乱得很，见了当兵的得躲着走，韦元方不愿惹是生非，正要吹灯就寝，忽然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带着那五六十个骑兵的将官，竟然是他的表兄裴璞。

韦元方仔细瞅了瞅，越发觉得那人跟裴璞长得一模一样，可裴璞不是十五年前就去世了吗？再说他以前是文官，怎么这会儿却做了武官呢？

韦元方装作去茶房换水，提着茶壶出了屋，走近了看了那人一眼。

绝对错不了，他就是裴璞！

裴璞没看见韦元方，对手下吩咐了几句，自己就进茶房旁边的小室里去了，进门的时候还随手把帘子拉下来了。韦元方去茶房打了水，回到自己屋里想了又想，觉得今晚的事令人难以置信又毛骨悚然。思量了好大一会儿，他壮着胆到小室门口说，屋里的官人可是姓裴讳璞吗？

裴璞在屋里笑着说，我还当你没看见我。元方，进来吧。

十多年不见，裴璞还是原先的模样，丝毫没有显老。韦元方百感交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表兄你不是十五年前就去世了吗？怎么如今还好端端的？你以前是文官，怎么现在做了武官？

裴璞笑着说，说了你别怕，你现下看到的是我的鬼魂。

韦元方说，表兄活着的时候与我亲如同胞，做了鬼定然不会害我，我丝毫不惧。

裴璞又说，我在阳间做的是县尉，在阴间做的却是武官，官拜陇右三川掠剩使。

韦元方说，掠剩使是个什么官儿，我怎的从没听说过？

裴璞说，掠剩使是阴司才有的官儿，我要做的就是掠夺别人的余财。

韦元方大吃一惊，说如此说来，表兄你岂不是做的是强盗的行当？

裴璞哈哈大笑，说我只是给人布灾而已，可不是什么明火执仗的强盗。

韦元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表兄越说我就越糊涂，布灾怎么掠人余财呢？

裴璞说，人生于世，一饮一啄，都是前世的定数，一个人一辈子能赚多少银钱，这也是命中注定，逾越了这个定数的所得就是余财，也就是我要掠走的。不过我掠人余财既不是偷，也不是抢，而是给人布灾，想个办法让你把余财花出去，好比说让你生病、吃官司、触霉头。

说到这里，裴璞叹了一口气，世人深信天道酬勤，常说商人勤快得钱财，农人勤快得五谷，士人勤快得俸禄，当年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遇上那饥寒交迫的，我常常感叹他们四体不勤才得此下场。可做掠剩使这么多年，我算是明白了，好比说翻了船的行商、遇上大旱之年的农人、仕途坎坷的士人，他们不勤快吗？不是啊，他们在人间遭受的灾厄皆为前世注定，任凭他们在尘世苦海当中百般挣扎也难以摆脱贫贱的命运。

韦元方点了点头，说归根结底，人这一辈子能赚多少银钱，还是阴司说了作准。既是如此，阴司何不遂了世人的心愿，保佑世人劳有所得、无病无灾、家给人足呢？

裴璞笑道，就比如说这阳间的朝廷吧。历朝历代，不管是谁家的天下，所有的朝廷一边口口声声喊着要百姓安居乐业，一边又想方设法巧立名目，从老百姓嘴里抢食吃，贤弟可知道这是为何吗？

韦元方说，愚弟实在不明就里。

裴璞接着说，古曲《击壤歌》有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吃的、喝的都是我自己耕作得来的，跟你朝廷有什么瓜葛？如果百姓真格安居乐业了，那他们就会对朝廷失去畏惧之心，所以朝廷就得时不时地折腾一番百姓，再给点儿小恩小惠，如此一来，百姓反而会觉得朝廷有多好似的，这就是帝王治术，所谓的恩威并施。阴司也是一样，如果真遂了世人的心愿，保佑世人劳有所得、无病无灾、家给人足，谁还把阴司当回事呢？因此，我们得时不时布点儿灾祸。世人遭了灾劫，反而会求神拜佛，祈求保佑，对阴司敬畏有加。

韦元方叹道，的确如此，世人就是这般，越是运途坎坷就越是喜欢求神拜佛。阴司掠走了世人的劳动所得，世人却还对阴司顶礼膜拜，真是阴阳一般黑啊！

裴璞掀开帘子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我歇足了脚力也该走了。贤弟你福缘浅薄，没有做官的命，再过几年，天下更乱，你以后还是就不要再想着做官了。你我今日相见也是机缘巧合，我送予你白金二斤，虽然这超过你的命数，但有愚兄在，你只管放心去用就是。

说完，裴璞掀开帘子走到院子里呼哨一声，带着那五六十个骑兵一阵风似的走了。

韦元方听从了裴璞的话，本本分分过日子，回到家乡之后就再也不去想做官的事了。

果然，几年以后，吐蕃作乱，大唐朝野动荡，好在韦元方听了裴璞的劝告，没有蹚到浑水里去。虽说这一生没有什么作为，但有时候他想想，人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不就比什么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