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苦向谁诉（向谁诉说）

一

窗外冬风肆意，鸟雀无几。他们今天统一换了名字。那大大小小的鸟儿都把头埋进翅膀里，他们今天的名字权且叫鸵鸟吧。偶尔一声鸣叫却是十分凄厉。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别的？也不知道是向谁诉说天地间的寒气，还是他们对鸟生的怀疑？

秦姨站在宽大的阳台上。到底站了多久？她自己或者旁人都无从知晓。自己到底已经多久没有讲话啦，好似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秦姨走在路上，看到认识的人。话到的嘴边，却又倒了回去，只是点一个头就走过去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是如此脆弱娇情起来了呢？她觉得生命好似已走到了尽头。她流着眼泪思念早逝的爱人，其实，流泪在以往的岁月对她来说，也是属于奢侈的东西。

那一年，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吧，老三满月那天。张叔早早起了床，在火盆上烤干了所有的湿衣服和老三的尿布。走进里屋同秦姨说:“小芬，我去买早餐了。昨晚强子和石头说吃油条和鸡蛋，要考两个一百分。天气冷得很，先别起了。”说着笑着看了看被窝里老婆和塾睡的小儿子。秦姨笑着说:“再买点豆浆吧，王姨家的豆浆好喝”。“行”。张叔边说边笑着出了门。

秦姨觉得自己无疑是幸福的，能从农村嫁到城里来，这个男人如此贴心，家务活也总是抢着干，又是一级钳工。两人结婚十年，生了三个儿子，从未红过脸。虽然没有婆婆公公，但两个人勤快能干，秦姨会做衣服，一家大小穿得整整齐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强子和石头已经起了床，围在妈妈的床边，笑眯眯看弟弟。“他怎么老是睡觉哩？”石头小声问哥哥。秦姨突然心痛如锥，两个大儿子发觉妈妈脸色突变。“石头，快去叫爸爸。”强子一边给妈妈倒水一边对弟弟喊到，石头飞奔出门。“石头。”王姨哽咽的叫声从门外传来……

秦小芬求王姨帮自己在家带孩子，一个人冲出门去。

风肆意呼啸，大朵的雪花砸向大地，光秃秃的树枝不时地发着怪叫，一只黑黑的乌鸦不知从那里飞向枯枝，叫声十分凄厉，像是在控诉着什么？又像是在向谁诉说着什么？

秦小芬这年二十九岁，大儿子强子九岁，二儿子石头七岁，小儿子念念尚在襁褓中。张进三十二岁，遇车祸，司机逃逸。秦小芬没让儿子们见他们的父亲最后一面，在邻居及亲戚的帮助下办好了张进的后事。她似乎并没有流多少眼泪，只在张进的墓前诉说，一定把孩子好好带大，竭力让他们成才。

那一年的春节特别寒冷，雪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个月，似乎是想把整个世界掩埋。天气出奇的冷，不管乡村或城市都空前的寂冷。老天似乎是想把所有的生物冷冻住，拉住时间的腿让它倒退。路上几乎一整天不见一个人影。

整个寒假，强子和石头都没出门去玩，守着妈妈和弟弟，两个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九岁的强子开始扮演父亲的角色，收拾家里，洗小弟的尿布，石头特别听话，哥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秦小芬很少讲话，整天抱着小儿子，有时一整天都不说话，有时候看着两个大儿子，她也想说话，但又不知说什么，更害怕话一出口就会流泪，她一直憋着不说话了。煮饭的时候，还是会起身煮饭，强子要帮忙，她也不让。

正月十五，天终于放晴。上午十点左右王姨来家了。石头开了门。“奶奶。”两个孩子乖巧地叫了王姨。“乖孩子你俩出去玩，我同你们妈说话啊”，两个孩子望着小芬，她点了点头，两个孩子手拉手出了门。

王姨从小芬的手里接过孩子抱着“这小子，长得可真好。”王姨看着孩子说。“这小子笑了。”秦小芬木然地看着王姨，“起了名字吗？”“就叫念念吧。”小芬回答。“小芬，为了三个孩子，你也不能倒下，有什么要帮的，你说一声。”“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好。”“小芬，苦了你了，这就是命啊。”小芬觉得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她是真的没有想哭，一点都没想哭……王姨也跟着流了泪。

十五过后，两个儿子上学去了。张进工厂的工会主席及两个大姐来家，给了六十元钱。小芬很感激。她求工会主席帮她写个木牌，写上修改女人衣服。王主席第二天又送来一张纸，上边清楚地写着:修一处一毛，剪裤边二毛，改大小三毛。

就在自己家里，秦小芬开始了自己生命的新征程。

日子在忙碌和劳累中滑过，小芬的活做得好，收费也低。慢慢街坊邻居能自己整的也不整了，全都送到小芬这里给她做。

一年后。终于可以大方地买了2斤油，晚上给孩子们炒菜吃。强子和石头晚饭吃得特别香，小芬喂念念吃饭，念念呀呀不知说着什么。他们家可是整整一年没买肉和油，菜放在水里煮熟后，捞上来，拌点盐就可以吃了。

晚上睡觉前，秦小芬告诉两个大儿子。明天去给爸爸上坟。她终于可以清楚地告诉张进，她会带好他的三个儿子了，她会竭尽全力培养他们成才。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到四十的秦小芳已经双鬓斑白。也从“小芬，小芬”的称谓里脱离，彻底变成“秦姨”。甚至比她大的很多的人也这样叫她，她也无所谓。她也从不向谁诉说自己的艰难忙碌，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时间给她诉说。工作永远是堆着的，每天孩子们睡觉以后，她依然要工作，有时候甚至工作到凌晨。她也有说一说减减压的心思，但她不知道向谁诉说，况且诉说有什么用呢？案上的衣服不能因为诉说而被做完，存折上的钱也不能因为诉说而增加，还是坚持着多做一点活吧。

在外人的眼里，她和孩子们的生活。似乎还算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技术越来越好，收益比一般的工人也好很多。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苦难。她一直不太爱讲话，惜字如金。每天她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盘算自己的生活。每一分每一毛都要精打细算。在十年的时间里她甚至没买过一件新衣，全是别人不穿，自己改一改再穿……

明年大儿子要上大学了，再过两年二儿子也该上大学了。那将是一笔也不小的开支。她已经存够了大儿子的四年的学费。有时候她也会无声地笑一下，甚至觉得自己算是成功人士吧。儿子们个个身体健康，功课从来没有考过所在班级的第五名以下。

秦小芬现在是秦姨啦。秦姨不愿意回顾过去，回想过去的一切，她不喜欢诉说，就如她现在站在张进的墓前，她心里唯一和他讲的一句话就是“孩子们都大了，他们学习都很好，他们一定会成才的，一定会”。

一家四口，在北风的呼啸声里，向家走去。强子忽然蹲下身子说“妈，上来，我背你”。“走吧，也没多远。”“让我试试吧。”秦姨知道儿子的固执。这些年，强子对两个弟弟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俯在儿子的背上，秦姨突然就泪如泉涌，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她一点都没想哭，一丁点儿都没有。强子觉得异样就问她“妈，你不舒服吗？”“没”秦姨只答了一个字。

回到家，秦姨把三个孩子叫在一起。拿出了存折给他们看。告诉他们只管认真学习，别的事都不要操心，妈妈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强子和石头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妈，你太厉害了”小儿子念念笑着说。

他们一家四口，只有念念开朗些。街方邻居都知道。秦姨也知道两个大儿子的性子太闷了。但她也不知道怎样教育他们，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天气阴冷，太阳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了。风虽不太，吹在脸上依然像刀割。街上不见一个行人，枯树伸着它空寂的树干，鸟雀是一根羽毛也看不见的。下午的时候，老天终于下起雪来，虽然不大，总算不再是一味地干冷。秦姨站起身走出门外伸了伸僵硬的四肢，用手捶了捶酸痛的老腰。从地上抓了一把雪，默默地看着雪在手掌里融化。那种冰冷会使自己的混沉的头脑变得清明。

张强毕业也几年了，单位里做得也挺好，听说要快提副庭长了。儿子从未同秦姨讲过，有时间问他，他也不肯多说。秦姨现在着急张强的婚事，可他又不去相亲。张磊(石头)也二十八了，同他们年龄一样的，早结婚生子了。秦姨不知道怎么同两个儿子说这件事，一提，总说不急。

到了给张进上坟的日子了，秦姨还不知道同张进说点什么。“妈，过了年我就去相亲”。“哦”，秦姨惊喜的抬起头望着大儿子。“石头也一样，我们会尽快结婚的。”“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同你说，当年那个肇事逃逸的人投案自首了，判了七年。我们都放下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听到儿子前面说的话，秦姨本来挺高兴的。听到后面，心里突然钝痛。原来儿子们从末从那年的阴影里走出来，一直以来，她都没同他们沟通过。她以为他们不记得什么。

忙碌的日子磨去她的棱角，也磨白了她的记忆。当年的事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模糊，不再记起。她是不是应该早早地告诉孩子们，忘记那些事，好好生活就够啦。她觉得自己挺对不起孩子们。

两个大儿子相继结婚，生子。秦姨的生活忙碌起来，多彩起来。她也彻底地关掉啦修衣服铺子。一心照顾家里，过的也很开心。两个孙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小儿子也上了理想的大学。更是在两个哥哥的支持下去了美国深造。

生活越来越好，大儿媳妇甚至帮秦姨买了，只有在电视上才可以看到的貂皮大衣。两个大儿子相继买了房子搬了出去。秦姨在左邻右舍的羡慕声里，过着平静而清闲的日子。她的眼睛其实已经很模糊，看不清东西。每一次想通儿子儿媳说，但是他们来去匆匆，一直没能说出。

这一年，念念也29岁，他娶了美国的媳妇。结婚的时候接了秦姨去了美国。秦姨听不懂他们说话，也不习惯美国的食物。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就匆匆忙忙地回来了。

老房子拆迁秦姨搬去了新的小区，房子盖得很漂亮住着也非常舒服。自己的人生也算圆满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无法开心了呢？真的不知道。秦姨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开心，老的邻居去世的去世，搬离的搬离，很少时间碰到熟人呢？两个儿子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一次。她站在阳台上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有时候甚至一天都站在那宽大阳台上。一年四季这已经成了习惯。就如现在这样的天气，冷得要命，外面一个人都看不到，她依然喜欢站在阳台上，一站一天……

她感觉自己流泪了，为什么呢？自己似乎并不是很清楚。她最近晚上睡不着，睡着了老是做梦。她突然间想起张进来了，如果没有意外，她现在应该很幸福呢？又突然觉得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有多久没有讲话了呢？好不容易遇上个认识的人，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点一个头，又走过了。秦姨不明白自己要说什么？怎样诉说？向谁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