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没体会到孩子的痛苦(一部分来自强势的家长记者手记)
2015年6月25日,河南郑州一场普通高招现场咨询活动,一位考生正在浏览高校招生信息。 (视觉中国/图)
相关报道详见《志愿之苦:数字鸿沟、父母意志、博弈风险如何决定考生的命运?》
每年高考季,都会有亲戚的小孩找过来,希望我能针对志愿填报给点意见。往往这时候,我都会单独给小孩打电话,并嘱咐家长不必旁听。
为什么家长不能在身边?我太熟悉了,很多家长联系我之前,已经有了某个想法,学医、师范或会计,他们只是需要我去说服他们的孩子,让孩子遵从父母的安排。2022年高考季,北京大学考试研究院院长秦春华分享过自己的观察,家庭的教育决策权通常掌握在母亲手中,而填报志愿时母亲又往往六神无主,这时,真正影响孩子志愿填报的人,是舅舅(如果家里有舅舅)。
相较于不同志愿填报模式的优劣,我对更为微观的影响更为好奇。但显然,我是一个不太称职的“舅舅”。几乎每一次,我都希望孩子不要听从父母的意见,因为这些父母很可能对家乡之外那个更广阔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的故乡曾是云南省经济最为落后的几个城市之一。曾经,填报志愿对于家长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儿,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只在乎孩子高中后能继续上学就行,而这些家长,在他们此前的人生,上学、工作、结婚,从未踏出过这个城市。我上初中时,男孩们对烟酒、网吧和帮派尤为着迷,有条件的家长会尽量把孩子送到省城的名校,更多家长对孩子的期待,是考上大学,最起码,不要“飘”着——高中毕业后无所事事的学生很多,他们偶尔打打零工,或者靠家里接济,长辈把这种状态的青年称为,“飘”着。
情况在高中有了另一个极端的转变。当地最有名的一个中学,在采取严苛的管理措施后,本科上线率急剧攀升。越来越多学校开始加强管理,从早上起床到凌晨入睡,让学生每时每刻都与学习打交道,更多的孩子通过夜以继日的苦读,得到一个走出云南的机会。
这样的转变带给家长的冲击是很大的。我毕业那年,这样的转变刚刚开始,在此之前,我的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填报本科学校志愿的经历。我的母亲先是找到单位一位新同事的妈妈,这位妈妈是即将退休的历史老师。
我的母亲在家中洗干净一盘新鲜的昭通苹果迎接这位老师的到来。老师看了一会儿志愿填报目录,满脸歉意地告诉我,其实她也不是很懂,但她联系了另一位教生物的老师,让我明天去他家中请教。
第二天,我拎着礼物到了那位老师家中。他把我带到电脑前,让我搜索几个感兴趣的专业,再搜索几个感兴趣的学校。搜索完毕,我问他,我到底能报哪个学校呢?这位老师再次抱歉,他说自己对文科专业不太懂,大部分资料网络上都有,“你可以自己去了解”。
我就这样找了一个又一个人。找人的过程不觉得累,但家人的态度却让人难过。
那时,家中的一位长辈,不断在我面前说,我考的分数,让他多么遗憾和丢脸。而这样的分数,必须报考一个省内的高校,在他的形容中,似乎云南之外,那些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从未到过的城市上空扬起的迷雾,会将只考了这么一点分数的我完全吞噬。
在几轮激烈的争吵之后,最后我还是妥协了。开学报到的那一天,家人们兴高采烈地将我送入大学的宿舍,还从后备箱中拿出一整箱宾川的葡萄(此地后来以种植出优质的阳光玫瑰品种葡萄闻名),分发给我的舍友们。
高考,以及填报志愿的事情本身,对我的影响持续到大一下学年。那时,我的本科母校与某所顶级大学有了为期两年的交换学习项目,舍友们都建议我去报名,但在最后一刻,我始终没有填写报名表的勇气。
因此,很多年之后的现在,当再有人询问我到底要填报哪个专业时,我会让他们警惕来自长辈的影响。“家族中的老者才是最有智慧的人”这样的时代,已经随着技术的发展而消逝,在能轻易获取信息的今天,我会告诉那些困扰的弟弟妹妹们,长辈不一定比你知道的多。
在《志愿之苦》的最后,一位曾经接受过高考填报志愿指导,如今已经是老师的人,是这样告诉她的弟弟:“你18岁了,这意味着,其他人所有的意见,对你来说只是建议。”
这句话送给所有迷茫的孩子和焦虑的父母。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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