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张先生年前订购150头猪(镇安柴坪张永虎随笔)
在我老家的农村,家里是否养有猪,是衡量这家人幸福指数的重要标志。去年猪的身价大涨暂且不论,单说“有酒有肉”是镇安人每天的生活标配,你就知道猪在我家乡人心中的份量了。
我二十年前怀揣梦想,离乡进城,漂泊至今,常感身心疲累。每次回到老家,母亲都会带我去看她养的猪。这是她最得意的劳动成果之一。
我看到猪永远一副“两耳不闻圈外事”的样子,每天的“工作”就是吃饭和睡觉,无聊时就在猪圈里晒太阳,就从内心生出无数羡慕。
今年春节,新冠疫情从武汉蔓延全国,焦虑和不安的情绪笼罩在人们心头。我像往常一样从西安回家和父母团聚。
为了遵守“不出行、不串门”的抗疫号召,从此闭门而居。每天的生活日常就是吃饭睡觉,真的过上了“猪”的生活。只不过比猪多了两项日程:看新闻和上网。
头几天,我还有些悠然自得的感觉:饭后在门前煮茶赏雪,看飞鸟流连;在暖阳里学猫踱步,闲庭观云。
一周时间过去,我就开始厌倦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了。首先是莫名的失落,觉得自己突然间没有了“价值”,成了只会吃喝拉撒的“废物”;然后是幽长的孤独:很多朋友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聚,所有的邀约都不能应承。
于是,我又走近猪圈,与猪无声对视,观想猪的一生,试图通过它的生命轨迹,感悟一些无聊的“答案”。
猪的一生看似衣食无忧,其实在被圈养的那一刻,它的命运就被打上了死结。因为它最终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这一世的享乐。
据说养猪厂里的商品猪,有的从仔猪到出栏,仅历三月。估计猪们还没搞明白自已“从哪里来”,就糊里糊涂地完成“宿命”了。
我们乡村农户家里散养的猪,寿命相对长些,有的要喂养一年多时间。它们都是家里的宠物,伙食标准极高,吃的是五谷杂粮,喝的是矿泉雨露。
我母亲是位勤劳善良的农家妇女。她在养猪时可以用“全情投入”来形容。她生怕猪饿着,听不得猪“哼哼”,除了定时给猪送去丰美的一日三餐,有时还要把苞谷、黄豆和花生米炒成半熟,粉碎搅拌后给猪改善伙食。
我常常觉得好笑:你对它这么好,最后还不是要杀了它,吃它的肉。母亲却说:猪被人吃,是它的命。但它既然能投生到我们家里,这是缘份,我们就要让它活得舒服些。
母亲的慈悲,让家里的猫,狗,鸡,猪都享受着超级VIP待遇,所以它们一个个长的毛色光亮,身肥体硕的。
猪生时每天被人念念不忘,有专人伺候,连“寿终”时都很有仪式感。这可能也是注定的“身份待遇”吧。
记得小时候,宰猪是每年腊月间家里的一件大事。父亲先是提前几天请先生择定一个吉日,然后就是全家人充满欣喜的等待。
宰猪那天,邻居们都赶来帮忙,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杀猪匠在院子里支起了案台,母亲已经烧了一大锅开水备候。
逮猪上案是第一步。母亲一早就做了最可口的猪食,让它饱餐一顿。当五六个壮汉走向它时,这个吃得滚儿圆的胖家伙,好像知道自己临近命终,先是尽力躲避,在无处可匿时又用无辜的眼神向围猎者乞怜。
但是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壮汉们在猪圈的角落里按住了它,然后在它绝望的嚎叫声中,把它押至屠案。
求生的本能让它使出了全身力气做最后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当它移身案台,被死死压住那一刻,它反而闭上双眼,瞬间安静下来。
时年八、九岁的我见此情形,内心有些慌乱,跑进屋里。却看见母亲正在厨房里偷偷流泪。我想安慰安慰母亲,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听到父亲在院子里大声告诫说:娃,要“递刀”了,你不要出来!
我知道“递刀”是宰猪的核心环节,当杀猪匠拿着一把长长的尖刀捅进猪的脖子,一个生命就结束了。
在我们农村有个俗约,就是未满十二岁的孩子,不能看猪“递刀”。当然有些胆大而好奇心强的孩子还是偷偷地去看了。我庆幸从未目睹这血腥的一幕。
我一直觉得农村的很多“讲究”都挺有意思的。比如大年三十晚上必须去祖先的坟前“上亮”(燃烛焚香烧纸祭拜),吃团圆饭前必须先祭祖,而且堂屋(客厅)写有“天地君亲师位”供台上的香火要整夜不灭;每逢“戊”日不能往外倒水,不能动土……,这些都代表了农村人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忠厚淳朴的民风。
……
几分钟后,我走出去,看到猪已经停止了最后的嚎哭,一动不动了。它脖子下方的搪瓷盆,正接着喷涌而出的猪血。
杀猪匠永远是全场的“主角”。他在大家的注目中,不紧不慢地使出所有绝活。当猪脖子的献血还未流尽,他就果断地用一根细长的“挺杖”从猪蹄处捅进去,形成一个孔洞,然后对着这个洞往进吹气,使其皮肉鼓涨起来,以备褪毛。
然后父亲用一个大盆子盛来滚烫的开水,给猪“烫毛”。可怜的猪先生,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洗澡”,竟在生命尽头。
猪“洗”过“澡”后,大家快速给它刮毛。不一会儿,褪去黑毛的大肥猪,白花花地四脚朝天,躺在屠案上格外刺眼。
接下来是最神圣的环节:祭神。
父亲拿来一块母亲刚“紧”(把鲜猪血放在锅里文火慢热,猪血就会凝固,成为豆腐状)好的猪血,放在屠案旁的空地上,插上三炷燃香,焚烧黄裱,敬土地神、火神和诸大百神,口中念念有词,祈祷明年鸡鸭成群,肥猪满圈。
这一环节必须在猪净身后,杀猪匠在猪背上划开第一道口子时进行,意思是用整头净猪来祭祀,以示虔诚。
我一直对杀猪匠没有好感。从佛家而言,猪的上辈子是一些罪孽深重的人,死后堕入畜生道,来人间修行赎罪的。那么,这些默默无闻的猪,就是一个个“幻化”的人,在用一种“清心寡欲、衲言钝行”的方式为前生卸“业”。那么,杀猪匠此生犯下的滔天杀戒又有谁来为他们救赎呢?
如果说杀猪匠给猪“递刀”的瞬间,就是在结束一个人的“赎罪”之旅,让他们转入另一个轮回,那他这种职业,是否又是另外一种行善呢?
猪是轮回的产物,它承载着前人修行的使命,又用自己的肉身,为今人果腹。它们活得滋润,又寂寥不堪;它们生得卑微,却死的光荣。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深深的悲哀。人类杀生之念不止,则猪界永远繁荣。猪界衍衍,又为我们的来生,敞开了轮回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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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人猪两不欠,道异不相杀,各自活出生命应有的精彩!
作者:张永虎,庚子年正月十二日
责任编辑:孙子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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