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选择魔术（强迫症一场魔术）

讲述者：秦漠，女，八八年的狮子座，强迫症患者。

01

一直以来，我自认为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

只是太强了。

上学时，上课铃一响，我总是准时准点地迈进教室；下课铃一响，我又总是准时准点地从座位上离开。

我的这个准时准点，严苛得有点变态，不能早，也不能迟，否则就焦躁不安。

尤其是下课时，遇上某个老师拖堂，我就极度难受，屁股像中电似的弹开座位。

老师和同学们一定认为我是个神经病，我也经常这样认为，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假如某件事，没按既定的时间去做，我就受不了，简直要崩溃。

我的男朋友阿野说：“你这是强迫症，得治。”

我跟他去医院做了检查，果然被诊断为强迫症。

然后各种治疗，药物，仪器，心理疏导，催眠，等等，但都没能见到多大的效果。

这让我十分苦恼，甚至一度想自杀。

02

大学毕业后，我和阿野结了婚。

离开了学校，没有铃声的触发，我以为会好些，可我偏偏要自找不痛快，在手机里设置了各种闹钟，提示自己做这做那。

闹铃一响，我就像台机器被人按了开关一样，必须马上去做设定好的那件事，分秒不能差，而不管手头上还有其他工作。

我先后找过几份工作，但都因为这个原因，被迫离职。

老公阿野心疼我，就不让我出去工作了，他说他养我。

我很感动，但感动没能治好我的病，我整天呆在家里，把家的事搞得一团糟，让阿野苦不堪言。

我把一天到晚的所有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几点起床，几点洗漱，几点吃早餐，几点收拾家，几点看电视……都设置了闹铃。

闹铃一响，我就立刻进入状态，闹铃不响，我就像个傻子似的，呆呆地坐在那里无所适从。

我分明知道，铃声会触发我对时间的敏感，但就是忍不住要设置闹铃，不设置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阿野曾偷偷地取消了我的那些闹铃，我就像掉了魂似的，像吸毒者的戒断反应，抓心挠肺地难受，直到我发现闹钟被取消，重新设置了闹钟为止。

03

最难堪的是，夫妻床上那点事。

我知道，这种事，不像上课下课那么说来就来的，需要培养情绪，酝酿感觉，营造气氛，前戏做足了才能尽兴。

然而我的时间排得满满的，每每做到中途，闹铃就响了。

闹铃一响，无论两人在多么关键的时刻，我也立刻没了感觉，立刻把阿野推在一边，去做设定好的那件事，而不管那件事重不重要。

我把这事也设定了闹钟。

羞耻的一次是，我和阿野参加朋友的酒宴，我事先忘了取消那个闹铃。

朋友们聊得很欢，很晚了还没散场的意思。

忽然，闹铃响了，我知道是提醒我要做什么，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当然不是欲望

的折磨，而是心理的折磨。

我极力控制着，额上冒出了汗，身上发着抖，看到在场的每个人都不顺眼，无比可恶，都像是跟我有血海深仇似的。

我终于没控制住，突然大声吼道：“你们有完没了，一个个喝死你们！”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就把桌布兜起，猛不防地把桌上的盘盘碗碗掀翻在地，汤汤水水溅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

真是痛苦死了，世界上竟然有这种怪病。

04

中心医院的心理诊室有个高级催眠师，他对我进行了催眠，试图找出我发病的诱因。

他的催眠技术确实可以，一阵放松后，我就进入了状态，像睡着了，却非常清醒，又像是在做梦，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水。水纹荡漾之中，有块不停变换着数字的秒表。

催眠师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不出话来，仿佛真的浸在水中，有种窒息的感觉。

终于，我被憋醒了。

后来又做了几次催眠，每次都是同样的画面，同样的感受。

催眠师说，强迫症的形成，有很大一部分是和儿时的某个突发事件有关，可我把儿时能记起的记忆都唤醒了，就是没找到和水和秒表相关的事件。

我的童年，我不屑提，说不上快乐，也说不上不快乐。

太早的记忆没有了，有记忆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对我很严苛，他们总是板着一副脸孔，很少能见到笑容，对我很冷漠，就像我做过一件不可饶恕的事似的。

后来，我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小姑家，小姑和小姑夫对我很好，倒好像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似的。

我基本就住在小姑家，在那个城市上完小学，初中和高中。父母偶尔来一趟，给我放些零花钱，依然对我很冷漠。

05

阿野的出轨，给我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超过了强迫症，几乎是致命的。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遇上我这样的老婆，他的痛苦丝毫不低于我。

但理解归理解，不能抵消伤害。

阿野出轨，并不是我发现的，是他告诉我的，那是异地城市的一个女人。

他说他很爱她。

他甚至把那个女人带到我面前。

那个女人，叫小芸，说实话，各方面都和我差太远，皮肤不好，甚至身体还有些畸形；似乎还有轻度智力障碍；学历也不高，是个绒衫厂的挡车女工。

我不知道阿野怎么会看上她？

其实也知道，她是各方面不如我，但至少不会给他添乱，至少不会在做那个事的时候，听到闹铃一响，就毫不客气地把他推下去。

我们离了婚，阿野走了。

06

那几天，我就像被掏空了身体，连灵魂也被掏走了。

我从早到晚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吃不喝，不思想，脑子里一片空白，连闹铃也不能触动我了。

后来我迷上了上网。

我认识了一个名叫“归去来兮”的男网友。

我得知他单身，刚和老婆离了婚，我问及原因，他只说感情破裂，生活方式不同，没什么好说的，他似乎对此讳莫如深。

我向他诉说了我的痛苦，并且告诉他，我现在完全好了，可以认真地享受生活了。

他提出：“我们见个面吧。”

我拒绝了他。

我对他根本不了解，谁知道网络背后的他，是不是和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呢？

男人都善于伪装自己。

07

刚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没着急去找工作。

我计划，要出去疯狂地玩一趟，回来再规划未来的人生。

我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坐上火车，直觉哪里好，就在哪里下，玩上一两天，坐上火车继续走。

火车在“归去来兮”所在的城市停下时，我犹豫了一下，下了车。

我并没有打算要去见谁，出于什么目的，我说不清，或是因为那个抢走阿野的小芸吧。

城市很小，没什么可转的，我在街心公园的一把长椅上坐下来，决定休息一下就去火车站，向下一个美好的城市进发。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的略带畸形的身体太显眼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小芸。

她坐在人工湖边的一块岩石上，呆呆地望着平静的湖面。

我疑惑，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和阿野结婚了吗？

不过我很快想明白了，是阿野跟着她来这个城市定居了，他果然很爱她。

我的心里不由一阵发酸，又有些疼。

我本不愿和她说话的，但一想，为什么不呢？我又不欠她的。

况且，现在成熟自信的我，不是对她和他最好的嘲笑吗？

我站起来，走了过去。

08

直到我坐在她旁边时，她才蓦然惊觉，转头疑惑地望着我，身体本能地往开挪了挪，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好。”我说。

“你是？”她没认出我来。

我笑笑：“你老公呢？”

“我老公？”她不解，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我没老公呀。”

这回轮到我疑惑了：“你不是和阿野结婚了吗？”

“阿野，噢，你说他呀。”她想了起来，“我倒想，可他哪能看上我呀！”

忽然指着我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他老婆吧。”

我苦笑：“不是了，我们离婚了，你不知道吗？”

“噢，对呀，你们离婚了，”她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因为我离的呢。”

我没说话，她和我的智商根本不在同一个层级上，我们存在着严重的沟通障碍。

真难想象，博学多才的阿野是怎么和她相处的。

不过，她很快回答了我的疑问：“他根本就没爱过我，他爱的是别人，他和你离婚后，就和那个女人结婚了。”

“怎么回事？”

接下来，小芸给我讲了一段故事。

这段故事包括她悲惨的童年，以及被阿野欺骗的经历。

在她的讲述当中，面对着平静得让人窒息的湖面，我终于把童年的那件往事想了起来。

原来，我和小芸早已认识，我的强迫症和她有关，她的发育不健全和我有关。

09

是的，我认识小芸，她是我的表妹，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姨家的女儿，比我小两岁。

在我六七岁时，我的这个远房表姨带着小芸，从农村来我家做客。

出生在一个城市富裕家庭的我，从小就有种优越感，对土里土气的小芸不十分友好，时不时地拿出一些新奇的小玩具向她炫耀，却从不让她碰。

她为了玩到这些玩具，变着法子讨好我，我从不搭理她。

有一天，爸爸妈妈领着表姨逛街去了，让我和小芸呆在家里。

我把许多玩具堆在茶几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摆弄。

小芸可怜巴巴地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玩，有时忍不住动一下，我就把她的手打开，瞪她一眼。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台魔术晚会，魔术师身上捆着绳索，被扔进鱼缸里，在水里吐着气泡，然后用一块黑绸布把鱼缸罩起来。

设定一个时间，揭开黑绸布，魔术师成功逃脱，从舞台的另一侧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身上湿淋淋的。

台下掌声雷动。

看到这里，小芸忽然得意地说：“我能在水里憋气一分钟。”

我问：“你敢那样试试吗？

她挺挺小胸脯，“试就试，有鱼缸吗？”

没鱼缸，但有浴缸。

我们就做了这个试验。

10

我给浴缸放满水，用大块的浴巾把她裹起来，在背后系了个结，扶着她平躺在水里。

小芸平躺在水里，紧紧地绷着嘴，鼻孔里冒了几下气泡，大概是往出吹气。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秒表倒计时调到一分钟。

我的想法是，到了一分钟，让她多憋一会儿再往起拉她，让她难受难受，保管她以后再不敢拿这个炫耀。

倒计时还没结束，客厅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比刚才魔术师从鱼缸里逃出来时还要热烈。

我想，一定有更神奇的表演。

我把秒表放在一侧的洗衣机上，跑出了卫生间，跑到了客厅。

电视里，魔术师被绑在一个台子上，上面有块高速旋转的锯片缓缓下移……

我看呆了。

卫生间里传出了到计时结束的滴滴声，我没管，反正我是要让她多难受一阵的。

我继续看电视，滴滴声一直在响。

电视里，锯片终于落了下来，魔术师被拦腰锯成两截。

我吓呆了，以为是表演失误。

滴滴滴滴——卫生间的秒表铃声还在响。

我浑然未觉，直到一番操作后，魔术师完好无损地从台子上下来后，我才松了口气。

这时我才想到，小芸还在浴缸里泡着呢。

那幅画面，想起来就受不了。

小芸直挺挺地躺在浴缸里，身上紧紧地裹着浴巾，脸憋成黑紫色，扭曲出一个恐怖的表情。

地上全是水，想是小芸挣扎时溅出来的。

我完全没了意识，眼睛死死地盯着早已归零的秒表，听着它刺耳的滴滴声……

小芸没死，但成了植物人。

我的爸妈和小芸的爸妈从此成了仇人，断断续续闹了好多年，这也是为什么爸妈对我冷漠的原因。

他们为了避免我受到影响，就把我寄养在小姑家。

11

听小芸说，她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终于醒了过来。

但智力受到了严重影响，发育也不正常，所以她长成现在的畸形，反应迟钝。

她念过几年书，但终因智力问题，上完初中就退学了。

爸妈去世后，她就独自一人跑到城里来打工了。

她几乎没朋友，经常上网排遣无聊，就遇到了阿野。

两人视频后，互生爱意，小芸是真情实意，阿野只是想利用她。

小芸说：“我挺喜欢他的，他说如果我能帮助他离了婚，他就找我，他让我冒充他的情人去见你。可他一离了婚，就说他早有情人了，而且很快和那个情人结了婚。他骗了我！”

说到这里，小芸的眼眶里滚出一颗泪珠。

12

望着小芸，我的表妹，这个因为我而变成一个半痴呆的女孩，一时，我难过得心都在痉挛。

我后悔死了，为什么当年我就那么讨厌她？

她那么费尽心机地讨好我，为什么我就不能接受她？

她没有一点错，为什么要承受我的错，承受所有人的错？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三年的植物人经历，她可能也会和我一样，发育成一个正常，漂亮的女孩，有自己的事业，也有自己的爱情。

她从没想过要害谁，可我对她做了什么，我们每个人，包括阿野，对她做了什么？

我恨我自己，更恨阿野。

我扑过去，抱住她，紧紧地，“小芸，妹妹……”

我泣不成声，不知说了多少个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不知还能说什么？

13

我没心情再去旅游，便回了家。

网络真是个万恶的存在，那个“归去来兮”缠上了我。

就在我回家后的当天，他在QQ上发信息说：“我在你家附近，出来见个面吧。”

我给他解释，我从没想过要见网友，聊天只是聊天而已。

到了晚上，我正在看电视时，他忽然在QQ上说：“我在你家门口。”

我吓得真够呛，回了一句：“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他半天没回话，可能怕我真的报警吧。

我站在防盗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楼道里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打开门，开门的声音震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忽然，一束玫瑰花，从墙的一侧伸过来，递在我的面前。

同时，一个男人闪出，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吓死了，但觉得气息很熟悉。

是阿野。

“你要干嘛？”我吼道，用力挣扎着。

他有力的双臂把我紧紧地箍住，亲吻着我的头发，连声说：“亲爱的，你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奋力推开他，冷笑道：“怎么，人家不要你了吗？”

他说：“我从没找过什么情人，我上网只为了查找治愈你的方法，有个网友建议我，创造一次让你更痛苦的经历，或许会转移你对时间的注意力，我就想到了出轨。”

“可你为什么要骗小芸？”我吼道，“她还不够惨吗？”

阿野奇怪：“你见过她？”

我舒缓了一下情绪，把和小芸见面的情况，以及我和小芸的关系说给了阿野。

阿野唏嘘了一阵，说：“我是对不起她，可我也没办法，再没人肯配合我。”

又说：“离了婚以后，我从未走远，就在你的身边，你的变化让我欣喜……”

“可小芸说你和别人结了婚，是怎么回事？”我质问她。

“我没有，我要不这么说，那个傻丫头会对我一直不死心的。”

他没有背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

我痛哭失声，扑进他怀里。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都过去了，别难过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又说：“我想把小芸接过来，她爸妈去世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

“嗯，全听你的。”他捧起我的脸，开始吻我。

久违的热吻，让我顿时沉浸在幸福的洪涛之中。

余生，无论幸福，还是苦难，我都不会辜负每一个爱我的人，不辜负每分每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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