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真是个昏君吗(乾隆真乃漆)

乾隆真是个昏君吗(乾隆真乃漆)(1)

黑漆描金山水人物图方胜式盘

乾隆真是个昏君吗(乾隆真乃漆)(2)

仿朱漆菊瓣盘

乾隆真是个昏君吗(乾隆真乃漆)(3)

乾隆款剔红“赤壁宝盒”

乾隆真是个昏君吗(乾隆真乃漆)(4)

嘉靖款剔红福字方形委角盘

乾隆真是个昏君吗(乾隆真乃漆)(5)

填漆荷叶式盘

乾隆真是个昏君吗(乾隆真乃漆)(6)

黑漆描金蕉叶纹灵芝盆景

走进北京嘉德艺术中心二楼的“朱艳华绮——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朝漆器展”展厅,迎面赫然那句“百里千刀一斤漆”,笔者的第一反应却是哑然失笑。

“您可真是件漆器!”

不禁想起当年,一位大家闺秀就是这么挤对她那位也是名门出身的老伴儿的,一挤对就是一辈子。也难怪,老头儿拿着顶级名校的文凭,却常年当着准无业游民,年轻时啃老,老了啃老伴儿。“我太太不会骂人,这是变着法儿‘夸’我是杀千刀的。”

这“百里千刀一斤漆”也绝非夸张:漆器的原料取材自漆树,而漆树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作为象形字的“漆”,正是表达割漆、然后漆流出的形态过程,割漆时,一棵漆树上的刀口不能超过十刀,每割十天需歇十天,每割一年更需歇一年,而一棵漆树的整个生命周期,也只能割出10公斤左右的生漆;取材矜贵,制造、使用到保存,还要加个“更”字……

正如马未都所说,跟瓷器相比,漆器出现得更早(新石器时代),但瓷器无论是制造、使用还是保存,难度和成本都大大低于漆器。因此,漆器贵为收藏界王冠上的明珠——除了兼具货币流通价值的贵金属,在排序上普遍有着“漆木瓷石”的共识——却多限于富裕文人阶层把玩,始终不是主流;而瓷器(china)却先成了中国工艺的代表,继而成了中国(China)在世界上的代名词。以故宫博物院为例,其漆器藏品总量也不过18000余件/套;而瓷器有30多万余件/套。

嘉德艺术中心自开业以来,和故宫可谓一年一会:2019年二者合作推出《故宫博物院藏宫廷器座展》、2020年《妙宝庄严:故宫博物院藏法器展》。而本次两家机构再度携手的年度大展,细心的观众不难发现,其前面有个前缀限定——乾隆朝。

但丝毫不用担心本次大展降格了:故宫所藏漆器,以清朝一朝的为主;其中,无论数量还是水准,乾隆一朝都占到了压倒性优势,完全有资格代表这一品类。以漆器各门类中最为繁复、最能全面代表工艺水准的雕漆为例,故宫全部所藏带有款识者,除了一件为嘉庆朝,几乎全是“乾隆年制”。而此次集体出宫的百余件乾隆朝漆器,可谓全部同类藏品中的精华。

乾隆朝漆器,名副其实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中国在位时间最长、也是乾隆的祖父兼偶像的康熙皇帝,终其一朝61年,漆器产量甚至不及乾隆的某个年份;留下款识的经典之作,更是只有“癸丑年制”(1673)黑漆嵌软螺钿加金银片山水花卉纹书架等凤毛麟角;雍正朝漆器产量和种类稍丰,也多集中在学习日本漆器的“仿洋漆”领域;而后的嘉庆等,各方面一代不如一代,也包括漆器的制作;甚至到了道光朝,随着内忧外患加剧,宫廷制漆传统几近中断。

说雕漆最能全面代表工艺水准,是因为这一工艺品种将髹漆、绘画、雕刻相结合,一方面,漆赖画而显,画赖漆而存;更重要的是,漆工艺因此从二维平面绘画艺术发展成为三维立体浮雕艺术,可谓革命性飞跃。作为展览的第一单元,雕漆类共50余件,占到全部展览的一半。

格调高但“非主流”的漆器,在乾隆一朝登上制作巅峰,除了此时承平日久、国力水平全面达到顶峰外,也和从小深受汉文化熏陶的乾隆本人对中华传统文明尤其文人旨趣的痴迷关系莫大。而将“文人典故”作为第一单元的第一部分,的确有助于观众理解“为什么是乾隆”。其中一件乾隆款剔红“赤壁宝盒”,主人公是乾隆学诗文加做人的偶像苏轼,场景则是苏子代表作《后赤壁赋》;另一件同为乾隆款剔红的“雅集宝盒”,盖面图案更是让人不难联想到器物主人那交际和开趴的爱好。

即便走马观花,也不难看出乾隆对“剔红”(红雕漆)的情有独钟,这一品类色彩雅正到霸道,雕工精巧繁复到踵事增华。不仅整个展陈的基本色调正是围绕它而制定,“朱艳华绮”的展名,完全就是这一在乾隆朝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工艺的写照——你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乾隆著名的“农家乐”审美的极致形态。正统、安定、富足、除了余财更有余力、视线之内没有人能和我比,作为传统农业帝国的巅峰人物,这样的心路历程简直再正常合理不过。难怪,比起雅如文人题材,俗如“百子”宝盒、“蝠磬(福庆)”盒等祈福祝寿之作,在展览中从体量到工艺明显更是重头戏。

作为历史上著名的孝子贤孙,乾隆在抒写自己的同时,显然也没忘记祖宗之法。展览中那件填漆荷叶式盘,线条柔美流畅,表现荷叶形态栩栩如生,清丽到“很不乾隆”,却颇符合其祖康熙对漆器的“天真光彩”喜好。这让人不难联想到乾隆在绘画上的品位,是幼时受了厌烦人事、寄情花鸟的祖父影响。

另一件黑漆描金山水人物图方胜式盘,同类工艺在要求漆器“文雅入骨”的雍正朝更为多见:明显借鉴日本莳绘技法,在描金纹饰上髹涂透明漆并进行研磨,使漆地更加乌黑光亮,纹样更富立体感。乃父最爱的“仿洋漆”工艺手法,被做成女性祈福的方胜形,置于乃母的皇太后寝宫,乾隆也是用心良苦。

雍正和乾隆这父子俩,因审美大异其趣而成就了后人的各种梗,却难得“髹漆”与共,在有清一代算得上唯二的漆器发烧友。

笔者查阅了《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版),发现两位天子都爱插手漆器的具体创作,风格上,雍正像财务出身的总经理——艺术上提个大框架,但底下人需要不打折扣、坚决执行,对用人、奖惩、工期等细节不厌其烦。乾隆像艺术总监出身的董事长——成本控制?那不是咱该管的;具体怎么做?咱可以商量;重要的是,能不能创新、最好不时开个脑洞。果不其然,实在是太符合二位一贯的人设了。

乾隆的脑洞,比如那株“灵芝”,和方胜同样采用乃父最爱的黑漆描金工艺、同样置于皇太后的寿康宫、同样意在祈福,却几可乱真。如果说仿生是出于孝顺,仿古就有点“欺世盗名”之嫌了——前明的嘉靖朝不是漆器的上一个巅峰吗?那好,朕就偏要按你的工艺,制好还写上“大明嘉靖年制”,跟大家开个玩笑。但对远方的大英帝国不知底细的乾隆,更不会知道,对21世纪的高科技和故宫博物院的高手而言,破解这点把戏根本不算事。

至于展厅最后的单元——仿漆瓷器,叫它“无间道”更为合适。仿朱漆菊瓣盘,利用雕刻瓷胎的技法仿制雕漆,把光亮的釉色做出漆的颜色;另一件仿朱漆描金盖盒,甚至局部还做出竹编的效果。乾隆这位大boss,故意给漆器界安插瓷器界的卧底,恐怕不只是出于搞怪的恶趣味那么简单吧?是不是看着自己治下的十全之功,包括漆器和瓷器的工艺都到顶了,很难再攀高峰,工匠们要是选择躺平了可怎么办?那就没事找点事干吧……笔者是以小人之心度十全老人之腹,但联想到素食仿荤也是在乾隆一朝蔚然成风并达到极致,这样的“内卷”怕也不是偶然。

两个多小时后,步出展厅的笔者猛眨了眨因极暗的展厅照明而有点疲劳的双眼,用力活动了活动因冰冷还有点阴湿的展厅环境而发僵的身体,琢磨明白了:说谁像漆器,绝不仅仅是“杀千刀”的贬义,甚至不只成本高昂和稀缺性那么简单,单是其上的文化艺术附加值,足以爱者心甘情愿去迁就那千金不换的宝贝疙瘩——正如从地窖之于工匠、到展厅之于观众,人必须忍受体感的不舒适,只为了娇贵的漆器可以且必须待在它舒适的亮度、温度和湿度里那样。

图片来源/嘉德艺术中心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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