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1)

啸,是一种似歌非歌、似唱非唱、似吟非吟的喉音艺术,始于商末,盛于魏晋,衰于宋末,现在,已经失传了。

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一书中不无遗憾地说:“古之不传于今者,啸也。”

对于已经失传了的东西,今人若试图去还原,必然颇费一番思量。

比如说,啸,是一种什么样的动作,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既然摸不着头脑,就查先查字典吧。

《辞源》对“啸”的解释是:“嘬口出声”。

《辞海》的解释更为具体和形象:“撮口发出长而清越的声音。”

按照这种解释,哈,啸——竟然就是吹口哨!

可不是?《汉语大词典》对吹口哨解释就是:“撮口吹气发声有如哨音。”

不过,《辞源》、《辞海》、《汉语大词典》都是近代人弄出来的东西,这样的解释,不一定靠谱。

幸好,东汉许慎著的《说文解字》中有专门为啸作注释:“啸,吹声也。”

有了这么一条,啸=吹口哨的结论,似乎就可以坐实了。

1960年4月,南京博物院的考古工作者发掘太岗寺新石器时代遗址,在南京西善桥宮山北麓发现了一座南朝帝王陵墓,墓室砖印壁画上有著名的“竹林七贤”及荣启期画像。

壁画上的阮籍,头戴帻,赤足,侧身而坐,足前有酒壶,左手支皮褥,右手置膝上,右手拇指和小指张开,其余三指屈,拇指伸着唇边,似吮指品酒,又似今人以指作唿哨状。

由于阮籍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啸”大师。《晋书•阮籍传》记籍:“嗜酒能啸”,《世说新语》记:“阮步兵啸闻数百步,……韵响寥亮”。 可以说,啸,是阮籍标志性的东西。现在,阮籍老家河南陈留尉氏人还建有“啸台”来专门纪念他。所以,专家一致认为,阮籍非吮指品酒,而是在啸歌。即,以指作唿哨就是啸歌。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2)

这,更进一步说明了啸=吹口哨。

日本学者林谦三考证说:“啸是利用口唇的,也是大家普遍知道的口中卷起舌尖,含住一指或二指而发为高声的技术。此时可以认为口腔与唇,合舌、唇、指而构成了一种笛。在大众欢呼、喧嚷的环境中,最容易发生效果。”

于是,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辨真相的人就按啸=吹口哨来理解古人的啸。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3)

有人还以《诗经》记载的“子之归,不过我,其歌也啸”为例,说,歌曲可以用啸的形式来完成,可不就是用口哨来吹奏歌曲吗?

其实,《诗经》里提到啸的地方有好多次,但啸者多是女性,发啸声多因心怀幽怨。《小雅白华》中就有“啸歌伤怀,念彼硕人”之语。

在其他记载中也常有提到妇女发啸声,如《古今注音乐篇》,其中就说商陵穆子婚后五年无子,将别娶,妻闻之,中夜起,倚户而悲啸。

由此可见,啸,通常是用来消除心中不平气的举动。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4)

阮籍在《咏怀》中就有说:“清风肃肃,修夜漫漫。啸歌伤怀,独寐寤言。临觞拊膺,对食忘餐。世无萱草,令我哀叹。”

可见,“啸歌”因为“伤怀”而“哀叹”。

然而,现代人吹口哨,却是多在心情愉悦的时候发欢快之声。

难道,古代和现代,同为吹口哨,却如此大异其趣?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5)

更难以想象的是,悲情英雄岳飞作《满江红.怒发冲冠》,里面写的:“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以“仰天长啸”的方式来消除心中不平气是可以理解的,但要说成是向天吹口哨,这画面感受是不是太滑稽了点?

由此可见,啸,绝不应该单纯理解为吹口哨。

前文提到的“啸台”,传说是阮籍和孙登两位啸大师切磋啸术的地方。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6)

阮籍的啸,《世说新语•栖逸》记,可以“声闻数百步。”

孙登的啸,名为“动地”,气势宏大,可动山岳。

《啸旨•动地章第十》称:“动地者,出于孙公,其音师旷清徵也。其声广博宏壮……呵叱而令山岳俱举。”

《晋书•阮籍传》记,阮籍去拜访苏门山上隐居的孙登,谈古论今,三皇五代至夏商周的事说了个遍,孙登仰着头,一言不发。

阮籍改说儒家的道德主张、道家养生方法,孙登还是不发一言。

阮籍口干舌燥,长啸一声,准备离去。

孙登说话了:“不妨再啸一声。”

阮籍再啸,清韵响亮。

但孙登又不作睬了。

阮籍无奈下山,行至半山腰,忽听山上众音齐鸣,宛如数部乐器在合奏,林谷传响。

回头看时,却是孙登在山顶发声长啸。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7)

看看,如果是单纯吹口哨,没有声带的震动,声音微弱,乏穿透力,传播的距离和传播的范围有限,哪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西晋并州刺史刘琨被匈奴人刘渊围困于晋阳,窘迫无计,于月上中天之夜登城楼,怆然清啸。

匈奴兵听了,全部凄然长叹。

刘琨复又吹奏胡笳,匈奴兵思乡之情顿生,一夜之间,撤得干干净净。

唐代有囚犯当受斩刑,在审判定罪之时,发声长啸,啸声上彻云汉。太守觉他是个人才,赦免了他的罪过。

古人形容啸声,如龙吟大泽,如虎啸深山,如凤鸣朝阳,如雁叫霜天,如鹤唳晴空,如蝉唱高枝,如万马奔腾,如广漠长风,如惊雷激越……

这,不可能是吹口哨可以达到的效果。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8)

西晋成公绥作有《啸赋》,记载啸的发声是“触类感物,因歌随吟”,“音韵不恒,曲无定制”;其啸音是“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

我们知道,口哨发出的声音比较单薄,制造不出这样宏大的气势,也难以表达出大悲的意绪和巨痛的情怀。

还有,《晋书•阮籍传》记,“阮籍遭母丧,楷弱冠往吊,籍乃离丧位,神志晏然,至乃纵情啸咏,旁若无人”。嵇康在《赠秀才入军五首》中说“感悟驰情,思我所钦。心之忧矣,永啸长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称“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可见,啸是可以和吟诗、咏诗、读诗结合在一起的,是为“吟啸”或“啸咏”也。吹口哨是没有这个功能的。

另外,中古时期的汉译佛经,如《大萨遮尼干子所说经》卷第二说“复有无量百千诸众,或歌,或舞,吹唇、唱、啸,作百千万种种伎乐”,《四分律》卷第十二说“或笑,或舞,或鼓唇、弹鼓簧,或啸”,从这些文献要见,“吹唇”、“鼓唇”(即吹口哨)与“啸”是并列关系,

也就是说,口哨与长啸是截然不同的艺术品种。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9)

长啸既不是吹口哨,有人就将之理解大声呼喊,一如电影中猿人泰山驱赶百兽时发出的喊声。单纯的呼喊,谈不上什么音乐性,这又岂是追求风骨、追求谈吐的魏晋名士引以为豪、引以为傲的东西?

清王士祯在《池北偶谈》里曾万分艳羡地说,自己有族叔,美如冠玉,性聪悟,“尤能曼声长啸,响震林木。崇祯壬午年死于兵。”字里行句之间,充满惋惜。

诚然,一个擅长几近失传的音乐发声方法的人死去,是让人惋惜;若是只如猿人泰山一样嘴里发轰轰哈嘻之类呼声,何惋惜之有?

《世说新语任诞篇》说,刘道真少时善歌啸,闻者留连。

啸声如歌,能令人沉醉。

但啸声又不是普通的歌唱。《啸旨》中说的:夫气激于喉中而浊,谓之言;激于舌而清,谓之啸。

就因为啸声是如此之奇妙,深深地吸引了许多日本汉学家投身进来研究。

前面提到的林谦三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青木正儿,著有《啸之历史与字义之变迁》;泽田瑞穗,著有《啸之源流》;甲斐胜二,著有《阮籍〈咏怀诗〉和其“啸”的关系——阮籍怎样地吟〈咏怀诗〉》。

在这些日本学者的带领下,国内也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古人的啸。

歗歌伤怀,念彼硕人(啸歌伤怀念彼硕人)(10)

这方面,有李丰楙的《啸的传说及其对文学的影响——以“啸旨”为中心的综合考察》、张世彬的《中国音乐史论述稿》、温天河的《啸的研究》、李德山的《魏晋名士的啸》、徐恩广的《从“吹声”到“异响”——论上古至魏晋啸的音乐文化》,赵荫棠的《啸歌之兴替与音理的解释》、倪钟鸣的《论长啸与魏晋风度》、孙机的《魏晋时代的“啸”》以及彭印川的《啸之新考》等等。

啸,到底是怎样一种音乐艺术,现在还处于众说纷纭的争论状态,但,绝不是轻佻的吹口哨!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