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年代的真实故事（活见鬼小）

15岁的作者

活见鬼作者：郝寒冰

1969年底，在“备战疏散”的大氛围中，我从银川二中“被毕业”，学校让我到距首府20公里之外的贺兰县丰登公社社办中学所在的那个点上去劳动锻炼。

中学毕业照

一开始我不想去，但学校也有一句话：一旦你父亲的问题得到解决（当时被定为假党员和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我们还是可以考虑给你分配工作的。所以我和家里一商量，权且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于是，15岁的我便下了乡。

我们那一拨共有20多个男男女女，都是各中学的69届学生，同是天涯沦落人，见面就熟，但是当地农民却不待见我们，认为学生娃娃帮不上正忙，不添乱就不错了，所以大多数人对我们带招不理的。

唯有一个人例外：一个名叫哈齿咩的老光棍对知青从不生分，特别是对我们几个比较调皮捣蛋的男娃娃格外关照。

这位姓哈的可是个有故事的人，其实他家原本家境也不错，楞是被他老爹吃喝嫖赌败光了，连婆姨都让人贩子卖了，等到49年一解放定成份，反而成了贫农，闹美了，不过没过上几年舒心日子就死了。哈齿咩比他爹强一些，但也是个日八欻,跟男人洒泼耍赖，对女人说拐话耍骚亲，见了娃娃就摸鸡鸡，大错不犯、小错不断，40多岁也没有混上个老婆，属于那种“白天走四方，晚上补裤裆”的货。

他住的那个地方与其说是个家，到不如说是个窝更贴切，所以在哪里睡觉都无所谓，喝大了，经常倒在驴圈和猪圈里睡，甚至在坟地里也睡过那么几次。

队里让他放羊，他到也尽职尽责，一年下来，给队里添不少羊羔子，而且还特别护犊子，谁要敢欺负耍唬小羊羔，就地翻脸，口口声声说羊羔是他的儿子。别人就笑：那看来你把母羊都“叠板”了？他大嘴一咧：就是，全“叠板”了，咋地？不服你也来试试？！

知青们都觉得他说话风趣幽默，加上成份又好，所以也就愿意与他交往，以缓解寂寞，释放精神压力，还用不着担惊受怕。哈齿咩也乐得以讲故事吹牛逼为手段，趁机骗烟抽找乐子，一到晚上，就来到我们的屋子，口若悬河般地宣了起来，满嘴跑火车，古今中外、荤素搭配、真的假的、应有尽有，把你忽悠得一楞一楞的。

但有时说着说着就穿帮了：前面还是东门的楼子，后面又变成了南山的猴子——某次居然说他和几个弟兄曾经抓获过一个美国黑人“舌头”，这家伙不肯跟他走，躺倒在地装死，他急了就解下鞋带栓在这家伙的“老二”上，强行拉着走，最后把“老二”拽了有一尺多长，边说还边比划着：“三把，还露一头！”

先等等——美国兵?你抓的？在哪里？开什么国际玩笑？

——在朝鲜顺川桃花里!1950年冬天！老哈一本正经。

哇塞！大家这才知道，弄了半天原来他还当过

呀！不禁肃然起敬，纷纷主动敬烟。这家伙就地牛逼起来，眼仁子翻得像个驴卵蛋，只接“大前门”（3毛7一盒），不接“黄金叶”（2毛6一盒），倚老卖老地说：“嘎子，你们还年轻，木（没）经过冬夏，不知道凉热,再跟我学上两年，就修成正果啦，哈哈！”

再往细一抠，又得知他在四次战役中被俘，被叛徒打砸了不说，还留下了后遗症，平时还好，一受刺激就犯。交换战俘回国后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日子过得不人鬼不鬼的，可谓是“臊头烂鸡巴——要哪头没哪头”，不过他也看开了，觉得和那些死在异国他乡的战友相比，自己还有条命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啦！

所以他也有仗义的一方面，时不时地把我们叫到他那里，蒸个羊羔子吃，解个馋气。我们有点害怕，他就说：“放你们24个心吧，这都是不在编的‘伪六路’，但吃无妨！”

后来才知道，圈里到底有多少只羊，他说了算，别人都不清楚，连队长都睁只眼闭只眼。也难怪，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无论是谁都得给个己预留条后路嘛。

不过我们私下都说这家伙的贼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完全就是个鬼子六！不曾想之后发生的一件搞笑的事，让我们知晓了原来他也有胆小如鼠的时候——

某日清晨，有个老汉赶着毛驴车偷着贩大米，走到半道上尿急了，拐到一片小树林里正要往出掏家伙，谁知一抬头发现前面歪脖子树下吊着个死人，舌头从嘴里探出一柞长。吓得老汉赶紧就跑，给村支书报告了。

村支书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遇见这种事情，向大队报告，大队又向公社报告，那时也没有电话，全凭人的两条腿，效率之低可以想像。

等到天快黑了，也没个回话。村支书急了，就说：先罢（别）动尸首，把现场保护起来，找个胆子大的看护好尸首，不能让狼或者野狗啃了，等明天公安局来人处理吧。又问谁愿意揽这份差事？一晚上给10块钱！

哈齿咩一听居然有这等好事，连讹带赖，硬硬把这10块钱挣了手。那个年代，10块钱可是顶大事哪！哈齿咩只花了5块钱就买了一大堆烟酒和猪头肉、花生米什么的，另外5块钱顺手装进了荷包里。

我们想跟着他去凑热闹，顺便也沾点光，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坚决拒绝了：这种“鼠迷子”（污秽、恶心）事只有我可以干，你们还是童子娃，来日方长，不能沾了秽气，倒霉一辈子！

如此一来，我们只好作罢。黄昏时分，看着他回家拿了件破棉袄，背着一抽子（蛇皮袋子）吃的喝的，朝着小树林钻了进去。找准地方后，对着死人就地坐下，连吃带喝，时不时的还哼上两句小酸曲，唱到得意处，哈哈大笑。

趁着喝高兴了，哈齿咩又和死人开上了玩笑：“你他妈的咋不是个母的？要不你变个白骨精和我耍耍！”眼看一瓶子“老白干”见底了，也不见死人表个态，哈齿咩忍不住骂起来了：“奶奶个熊，看不上我？我还嫌你日脏哪！爷爷我口渴了，等会子再教育你！”说完，高一脚低一脚地朝渠沟那边的西瓜地里走去，想揪个瓜吃。

刚走了两步，又怕待会儿头大了找不准方向，便折了回来，点了根烟插在死人拳着的手中，才又朝瓜地走去。

恰在此时，从黑暗中窜出个秃子来，手拿一根烟偏偏没有火，一抬头，发现对面站着个大个子，手里正好有火，便凑了上去说：“师傅，借个火。”正好一阵风，对面的这位手似乎动了一下，秃子便下意识的把烟抓了过来点着自己的烟，道了声“谢谢”，再还烟，却不曾想对方死活不接。

秃子好生奇怪，抬头仔细一猫，妈吆，敢情是个吊死鬼啊！当即吓得屁滚尿流，攥着纸烟扭头就跑！

再说这头——哈齿咩非常老道地揪了一个黑皮大西瓜，正头昏眼花地朝着有亮光点的地方走，朦朦胧胧中忽然发现火星子怎么迅速移动开来，定神一看：坏了，诈尸了，死人跑了！

这事要放在平常，根本就不是个事，哈齿咩啥没见过？问题是偏偏他今天喝大了，一心想着明天是不是可以再捞点什么好处，所以就怕节外生枝，没办法给公安局交差。因此，他顾不上多想，大喊一声“站住”，扔下西瓜便追。

前面跑的这位听见后面响声大作，扭头看见一道黑影窜了上来，只道是吊死鬼拉替身来了，跑的更欢了，并扯着哭腔连声祷告：“爷爷饶命，放我一马！”后面追的那位破口大骂：“我饶了你，警察饶不了我!”一块土坷垃砸了上去，就听见“妈吆”一声惨叫，前面跑的那位就地瘫倒了。

后面追的这位扑了上去连踢带打，打累了，想起老先人教的治鬼方子，掏出裤裆里的那挺“水机关枪”，一顿猛呲，才觉得把“妖气”彻底给镇住了！又骂了两句：“操你个妈的，让你再给我跑！”然后，连脚腕子一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个死鬼重新拉回歪脖子树下，刚要往起吊，这才发现原来树上还有一位，顿时以为真的遇到了鬼，就地吓傻了，当场犯了羊羔疯，稀屎拉了一裤裆······

次晨，县公安局来人了，死活闹不明白现场咋有三个死人：树上款款吊着一个，地下齐齐躺着一双？法医是个“老油子”，稍微观察了一番，就发现地下躺的这哥俩都还有气，又掐人中、又踢脚心，不大功夫，两位都清醒过来了，大眼瞪小眼，半天不说话。“老油子”不愧是个“老油子”，知道这俩是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棉裤套皮裤，必定有缘故，不能心急。

于是，先把他们脱了个精光拉到旁边的小渠沟里洗涮了一气，顺便把衣服上的屎尿也冲洗干净晾在树衩上了。就地又从庄稼地里的稻草人身上扒了几个“日本尿素”袋子，随便一日鬼，就给这俩穿上，一人给吃了个馍馍，喝了口酽茶，总算是把情绪稳定住了。

尸体经过检验，排除他杀可能，系自杀无疑。到是口袋里发现的一封遗书“把怜悯丢掉吧！”令警察莫名其妙，另外，死者身份也不明了。

不过很快就清楚了——看热闹的人里有个驼背认出这是十里外靠山村里的“六指指”，官名黄金锁，早年曾和他一起给土匪郭栓子家放过牛，1958年进城到拖拉机厂当了工人，至于为什么死在此地却不知所以。

公安就派人到拖拉机厂了解情况，厂里说黄师傅因为个人问题闹情绪失踪3天了，正愁的没有方向找呢！马上指定厂办保卫干事跟警察坐上“偏三轮”返回事发现场。

之后警察又将哈齿咩和秃头分开一讯问，很快就弄清楚是咋回事情了——哈齿咩是个贼耷鬼也罢、有私心也罢、喝大了也罢、吓傻了也罢，总归是好人。而那位秃子就不一般了：这家伙原来是从百里之外的明水湖劳改农场越狱潜逃的服刑犯，正被通缉，做贼心虚，已是惊弓之鸟，夜幕中又遭遇了歪打正着，精神防线彻底崩溃，成为无赖汉哈齿咩手到擒来的猎物。

几个警察觉得又可气又可笑，简单商议一番后通过手摇电话向县局领导报告了情况。局长让他们把秃子带上铐子，押上“偏三轮”直接送回明水湖农场加了3年刑。

哈齿咩毕竟帮着抓了个逃犯，除了口头表扬之外，警方还奖励他一件子（6瓶，每瓶1块2毛3）的“闷倒驴”烧酒，把老汉高兴得像过年一样，从河沟里捞了百十条俗称为“马驴棒子”的宁夏草鱼，既大又肥，炖了一锅，把我们招集到他那个窝里又美美地咥了一顿。······

作者（后左一）与哥们儿在农田

前不久我旧地重游，问了几个人，得知哈齿咩早已不在人世，难免产生一种雁过无痕、人去楼空的感觉，久久说不出话来！2022、10、10、两江

作者简介

1954年生人，1969年底初中毕业下乡，后进工厂当学徒，1978年秋考入大学，政府机关退休公务员，宁夏作协、美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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