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藏在兰州什么地方(曾毁于侵华战火的四库全书)
文/毛剑杰
杭州西湖文澜阁的展厅里,一幅名为《书库抱残图》的长卷,像楚河汉界一样划断了文澜阁《四库全书》的前世今生。这幅画卷的故事并不复杂:一边是雍容华贵的皇家气象,是乾隆皇帝“十全老人”的自我陶醉,和康雍乾盛世的百年幻梦;另一边却是一个关乎毁灭和重生的故事,晚清江南文脉在即将熄灭时,又如何因熔铸于其中的江南士民精魂而重燃。
国宝散落《书库抱残图》画卷前半段和后半段的分界点是1861年,一个特殊又平凡的年份。这一年里,威廉一世继位普鲁士国王,林肯就任美国总统,沙皇俄国进行了农奴制改革,意大利王国成立,德国人约翰·雷斯发明了最早的磁性电话……在地球一圈圈的转动中,陈旧者在改变、革新者在萌芽,整个世界格局悄然胎动、重组。
同一年,在遥远东方的大清帝国,代号是咸丰十一年。这年七月,最后一个掌握实权的清朝皇帝,年仅三十的咸丰帝爱新觉罗·奕詝,走到了油尽灯枯时分。他耗尽毕生精力,谋划攘外安内、中兴大清,但随着太平天国战乱席卷南中国,帝国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他彷徨无计,最终在内外交困中倒下。
他死后两个月,辛酉政变发生。然后,在一个女人的权力阴影之下,大清帝国步入了一个充满混乱、杀戮、阴谋、背叛的时代。杭州人丁丙的1861,就在这些撼动中国乃至世界的大事件中悄然前行。
丁丙,字松生;兄长丁申,字竹舟。两人都是晚清著名藏书家。在1861年之前,这对邻松友竹的昆仲,人生大体是浸淫于书香故纸中,直到这年十二月,一股打着“太平”旗号的军队第二次攻入杭州,打碎了这份“人间岁月长”的安然。当太平军在两年零三个月后撤出杭州时,留下的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
咸丰十一年九月中旬,太平军因天京岌岌可危,决定另辟战场以减轻天京压力。于是,忠王李秀成大军由江西入浙,经富阳、临安、三墩逼近了杭州城。这是太平军在两年内第二次攻打杭州。
十月初一,太平军和清军在杭州城外岳坟、西泠六桥一带激战,并抢占了湖心亭作水上进攻据点。紧挨着的孤山文澜阁,则成了太平军的兵营。他们将《四库全书》当成废纸一样随意丢弃,于是阁倒书散。
《四库全书》共抄了7部,分藏于北京文渊阁、北京圆明园文源阁、沈阳文溯阁、承德文津阁,以及杭州文澜阁、扬州文汇阁、镇江文宗阁。
文澜阁落成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从乾隆六十年(1795)对外开放,到咸丰十一年(1861)遭劫,其间只经历了嘉庆、道光、咸丰三朝,短短66年便化为灰烬。这是乾隆盛世梦醒,更是大清夕阳日暮的真实脚注。
在此之前,江南另外两处存放《四库全书》的镇江文宗阁、扬州文汇阁,已被焚毁。1842年,英军侵入镇江时,文宗阁藏书就已经遭损。咸丰三年(1853年)春,太平天国军由瓜州攻占镇江之战中,火毁金山寺。典书官及扬州绅士全部逃散,文宗阁阁书俱焚。另外,从1853年到1858年间,太平军三次与清军交战,并三次攻破扬州城。文汇阁及其藏书,就一起毁在了连绵战火中。圆明园文源阁则在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时被烧毁,如此,7部珍藏便只剩了4部。
平凡与雄心然而,自清代至民国间,由于丁氏兄弟等浙江有识之士接力棒式的护藏、补钞,文澜阁终得重建,库书得以复全,这是中国藏书史上的奇迹。
在清代藏书史上,丁丙丁申兄弟地位至高。晚清四大藏书楼,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归安陆氏皕宋楼、钱塘丁氏八千卷楼、聊城杨氏海源阁,江南占其三。其中,当数八千卷楼之名最为平凡直白,这个名字寄托着丁氏一族不忘祖训,绵延书缘的情怀。
八千卷楼的命名者,是丁氏兄弟的祖父丁国典。到丁氏兄弟的父亲丁英手上,藏书已远超八千卷之数,之所以叫“八千卷”,是表示对于宋代远祖丁顗藏书八千卷的纪念:“吾聚书多矣,必有好学者为吾子孙。”对于这个家族来说,书是维系族魂的纽带。
杭州文澜阁内部
在咸丰十一年之前,丁氏自己藏书已经损毁殆尽,此前丁氏并无目录传世。仅据丁丙回忆,在那次灭顶之灾到来之前,“寒家劫前藏书可三万册”,可谓宏富。
文澜阁遭劫前一年,也就是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军第一次攻打杭州。丁氏兄弟联合杭州士绅,率领城里的锡箔工人,奋然迎击。晚清国学大师俞樾这样记录战况:“十年春,粤寇犯杭,君(即丁丙)与兄竹舟君纠合城中锡箔之工,得千余人助战守城。城陷,犹与巷战。”
与古籍为伴的藏书家,毕竟不是运筹帷幄的将帅。和温柔蕴藉的祖先遗墨相比,铁与血都太坚硬、太冰冷。一番血战之后,丁丙兄弟一面出资散财,向江苏逃来的难民施舍糜粥药饵,安顿流离失所的儿童;一面为求自保,不得不辗转松江、青浦、南汇各地,逃难路上差点死在太平军枪下。
太平军第二次攻打杭州时,已成为其眼中钉的丁丙兄弟再次出逃,直至城郊才得一暂时容身之所。那里也是后来他们重建江浙文脉的最早阵地,名字恰恰就叫“留下”。
留下的街市里,丁丙与《四库全书》再度戏剧性地相遇。镇上小贩叫卖包裹食品,他上前买包子时,赫然发现包裹包子的纸张竟是《四库全书》的散页,顿时惊呼“文澜阁书零落在此乎?”对于素来“敬惜字纸”的江浙读书人而言,没什么比这更令人痛惜的事了。
在丁氏兄弟手上,这成为包装纸的《四库全书》残页,便成了重建文澜巨制的第一块基石。他们当即让人四处收购《四库全书》残页,还雇用胆大者乘夜色潜往文澜阁瓦砾中捡拾残书,连续好多天,冒着生命危险,肩挑背负抢救出了数千册,藏在丁氏祖庙西溪风木庵。
从同治元年(1862)至同治三年(1864)春,丁氏一共抢救出了《四库全书》800多捆,每捆二尺。考虑到当时尚不稳定的局势,和毁家纾难后丁氏的自身条件,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速度与效率。
然后,他们怕这些书再遭不测,于是用马车辗转运到绍兴、定海、上海、如皋等地,沿途经历了数不清的辛苦劳顿、艰难险阻。运抵上海时,在黄浦江前遇到一处关隘,有太平军盘查,太平军见库书“朱玺累累,知是官家物”,当即拔刀持枪气势汹汹地涌上来,丁氏兄弟沉着冷静应对,居然成功说服了太平士兵,获得放行。
重建和超越丁氏兄弟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就是江南文脉存续的星火之光。同治三年 (1864年) 二月二十四, 太平军撤离杭州。仅一个月后,丁氏兄弟就将抢救出来的文澜阁《四库全书》残本运回杭州, 藏于文庙尊经阁。此后,他们又在民间广泛搜寻散失图书,总共找回了8689册,大约是全部库书的1/4。
光绪六年(1880)九月,在浙江巡抚谭钟麟的支持下,丁氏兄弟开始和杭州地方政府一起重建文澜阁。整个修建工程耗银约18000余元。重建后的文澜阁,“花石亭榭之胜,过于旧观”。
为了充实这个浴火重生的文化地标,丁氏兄弟保存下来的文澜阁《四库全书》、捐赠的《钦定全唐文》,以及谭钟麟捐赠的《古今图书集成》,都藏到了文澜阁。然而,此时的文澜阁《四库全书》依然严重残缺,丁丙提议补钞文澜阁《四库全书》。
文澜阁《四库全书》皇皇巨制,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完成的。光绪八年(1882),时任浙江巡抚谭钟麟,给予了丁氏兄弟其所能提供的最大力度支持,他批准丁氏利用收集到的阁书,补钞文澜阁《四库全书》,并专辟场所作为书局。
此间,丁氏兄弟慨然自赋领袖之责,主导了这项以民间之力为主的大型文献工程。他们招募了100多人进行补钞,一边广搜异本,比勘、补配、抄录,利用其家八千卷楼藏书,又从宁波天一阁、卢氏抱经楼、汪氏振绮堂、孙氏寿松堂等江南十数藏书名家处,乃至远涉长沙袁氏卧雪庐、南海孔氏三十三万卷楼等处,搜觅精善之本进行抄写。为了保证补钞质量,丁氏还制定了《补钞阁书规程》《续疑钞书章程》凡十七条,对抄书、还书程序等都有详细的规定。
补钞过程中,一支由全国藏书家组成的全明星队慢慢组建起来。
天一阁,浙江宁波,创立者范钦。传承逾三百年的老牌文献名家,江浙藏书界的泰山北斗,宁波文化的精神图腾。
抱经楼,浙江鄞县,创立者卢址。与卢文弨抱经堂齐名的浙东藏书名家,同为1861 年劫火而遭受惨痛损失的受害者。
振绮堂,浙江杭州,创立者汪宪。杭州藏书世家,四代绵延,不绝如缕。
寿松堂,浙江杭州,创立者孙宗濂。同为杭州藏书世家,累世经营,丁氏的亲密盟友。
卧雪庐,湖南湘潭,创立者袁芳瑛。号称“东南文献精华,盖在此五间楼中”。
三十三万卷楼,广东南海,创立者孔广陶。孔子后裔,书画古籍兼收。
衍芬草堂,浙江海宁,创立者蒋光焴。积书数十万卷,太平军兵临城下之际曾辗转四省、千里护书。
这些藏书家们散居南北,平时往来不多,但都对古书一往情深,改变了长久以来社会对藏书家“敝帚自珍”的认知。他们以文献救亡为契机,由丁氏穿针引线,织就了一张文化网络,留住了即将流逝、再难聚集的先人遗书。
丁氏兄弟主导的《四库全书》补完计划,前后历时七年,雇用抄录人员最多时达100余人,于光绪十四年(1888)大体完成。他们共抄配891种,补钞2174种,合计3065种、26000余册。文澜阁《四库全书》大半赖此得以保存传世。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四库全书》编撰过程中,编撰官员曾将一些对清政府不利的文字删除,或将部分书籍排除在丛书之外,还有部分典籍漏收,丁氏兄弟借此机会将其收录补充,并将补钞后的《四库全书》归还文澜阁。这样,文澜阁本《四库全书》的历史文献价值,就高出了文渊阁本、文津阁本和文溯阁本。
《四库全书》补钞完成的前一年,丁申已经去世了。他的儿子丁立诚,继续和叔父丁丙一起善事杭郡。丁立诚一如他的父辈,克己负重。除东河之建筑堤坝,南湖之开浚边港,北湖之修葺塘路,西湖之清理淤沙外,还流连“于京师书摊,藉以补全”文澜阁节孝方面的典籍。
光绪二十一年(1895),已就职内阁中书的丁立诚,获知叔父丁丙病重时,决计南归,继续辅助叔父丁丙为杭郡做义善之举。丁丙于1899年去世,在丁立诚与其堂弟丁立中的主持下,丁家乐善之风未止。文澜阁,更是让他们引以自豪的无数文化义举中最浓艳的一笔。
补钞再补钞回到故事的开始,晚清画家陆光祺有感于二丁收拾文澜旧藏之事,创作了《书库抱残图》。但这只是丁氏荟萃心血于文澜的开始,而丁氏补钞阁书也是几代江浙文化人以守藏传承文献为职志的发端。
民国元年(1912),浙江图书馆馆舍落成,辛亥元老、知名学者钱恂担任浙江图书馆首任总理(馆长)。依照之前的浙江谘议局决议,文澜阁所藏《四库全书》划归浙江图书馆保管,钱恂接收了这批藏书。
钱恂曾参与丁氏兄弟补钞库书,因此对文澜阁《四库全书》有着特殊的感情。接收库书后,为给《四库全书》找个理想的安身之处,他便做主命人拆除了围墙,把库书搬进了隔壁的一栋德式红洋房。这栋楼建于1906年,原计划作为德国皇太子访华时的国宾馆,后来外宾没来,这栋楼便成了民国新贵们聚饮赌博的游乐场所。
现五洋公园靠近庆春路侧立有丁申、丁丙兄弟的纪念雕塑“丁氏兄弟” 铜像,旁有铭牌“乱世救书,功德常存”
钱恂的举动,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纷纷向浙江教育司“告状”。教育司让时任中等教育课课长的张宗祥去了解情况,并带回钱恂的一通书信,阐明了房子的用处。后经过教育司司长沈钧儒在政务会上提议通过,红洋房就此定为馆舍,专门用来存放《四库全书》,再无异议。
同年,西泠印社在山川雨露图书室西侧修建了“斯文岙”。岙,指房室的西南隅。廖廖三字,把修建意图交代得很清楚。这里是丁立中他们常来的地方,每次驻足小坐,他都忍不住朝文澜阁多望几眼。他有一首诗写《斯文岙》:坟典曾垂万世规,名山石室宝藏书。散兼华国才难觏,始信传家道在兹。日月昭明辉斓漫,湖山秀丽墨淋漓。文澜高阁腾光耀,大府图书凿壁窥。
在丁立中心里,虽然“八千卷楼”的那些珍贵图籍易主不在了,但文澜阁在,依然有传家之道的寄托。后来,他们在孤山上又陆续建起了东壁图书府、汉三老石室等读书、藏书之处,希冀有更多的三坟五典归藏印社。“山川雨露图书室”“东壁图书府”,其含意之泛,起点和立意比“八千卷楼”更博大,更宏远。
民国四年(1915),钱恂秉承丁氏遗志启动了“乙卯补钞”,他启动此项工作才10个月,袁世凯便将其调到北京,但这项工作并没有终止。在呈请袁世凯批准后,他又在北京设立了补钞文澜阁四库全书馆,把抄写人员安置在北京家中,还从文渊阁借出《四库全书》供以补钞。
“乙卯补钞”,最值得一谈的是《补绘离骚全图》和《西清砚谱》两本书。这两本书都是以图为主,为绘好这两部图画、图谱,钱恂特地邀请了特别擅长画细致人物的画家包公超到北京。包公超所绘《离骚图》极精妙,公认超过了原图。
钱恂刚完成补钞,时任浙江省教育厅长的张宗祥,又发起“癸亥补钞”。张宗祥做事极为周全精细。当时,补钞工作的大环境和条件都不错,就是缺资金,于是他单枪匹马游说了寓居上海的实业家、鉴赏家周庆云,出版家张元济等浙人鼎力相助,募集到16200块银元。
“我也不愿意向公家要钱,受着种种闲气和束缚。在1922年初冬,我就拣一天星期六的夜车,独个儿往上海跑。”张宗祥这样回忆募资动机。
对募款抄书的事,张宗祥还约法三章:非本省人就是富可敌国也不募;本省九府属每府皆能有人捐助最好;每一股以500元为定额,如果财力不足可以几个人拼成一股,不成股的不募。这是打定主意要把绍续文脉的功勋留给浙江本省人。
万事俱备,蓄势待发。张宗祥还要找个主理人。他想到了学生堵申甫(福诜)。堵申甫时年39岁,是浙江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的地理教员。之前,堵申甫曾主动上门希望能找点事做,不在乎钱,但是能真正留名后世的。抄书这样的事,确实需要不图物质财富的心态来做,才能做好。
于是,等资金到位,他就找来了堵申甫,月薪30元。堵申甫一口应承。1923年春节后不久,39岁的堵申甫赴京。他果然不负所望。在京师图书馆,他以馆藏文津阁《四库全书》为底本,招募了一批又一批字迹秀丽者日夜工作。就像张宗祥描述的,“抄写之力,堵生申甫最着,不问寒暑,日夕督写”。到了1923年秋天,张宗祥觉得堵申甫薪水太少,而且还是教育厅领的,就提议改为50元。
1924年12月,“癸卯补钞”胜利完成,堵申甫亲自押书回杭。张宗祥自豪地宣称:“补钞时未用公家一纸一笔,都是向浙人募来的私财,外省的富翁也不曾惊动一个。”然后给了堵申甫在浙江图书馆悬挂肖像的殊荣。
自此,遭兵燹之劫,散佚大半的文澜阁《四库全书》,经丁丙、钱恂、张宗祥相继三次发起并组织大规模拾遗补阙,得以恢复旧貌。癸亥补钞经两年多辛劳,计补钞213种,5660卷,2251册。而文澜阁《四库全书》也因此成了7部藏书中最完整的一部:原《四库全书》有漏抄,补钞时依照原本将其补齐;许多乾隆时被删改的文字,则按原样据原本得以恢复;因为丁丙补钞所依据的底本和库书卷数不同、重装分册不同,补齐后的文澜阁《四库全书》还比原版多了数百册。
并且,张宗祥当初只募浙江人资金的做法,也为后来《四库全书》归属纷争解决奠定了基础。1945年,抗日战争一结束,曾经为了躲避战火辗转浙、闽、赣、湘、黔五省,落脚重庆的文澜阁《四库全书》究竟该还归何处,引来了各种争执。
国民党当局设想将文澜阁《四库全书》运往南京,但张宗祥以该书补钞时全用浙籍人士募捐之资,未用政府一笔一纸的理由相抗议。他据理力争:“这一部书多多少少有一部分是属于浙人共有的……你何妨向政府建议征求浙江父老的意见看是如何?”
后经浙江参议会代表民意,电告南京政府力争,此议才作罢。几经周折,文澜阁《四库全书》在颠沛流离八年多后,终于东还,回到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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