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词典中英对照在线阅读 说说马桥词典中

近期翻阅韩少功所著《马桥词典》，此著被认为是先锋小说的代表，我理解它就是一部乡村生活系列笔记集。它以作者七十年代为下乡知青劳动锻炼的湖南汨罗农村群众日常生活中一些有特殊含义和生活内容的词语作引子，串联起一个个生动的真实农村生活事件和案例以及作者的评论剖析，反映出当时马桥人挣扎生存的情状与相应的精神世界特质。

我要说的就是书中选取的第一个开篇词语“江”，作者对它的解释是有误的。书的开篇就说道：“马桥人的’江’，发音gang（第一声）泛指一切水道，包括小沟小溪，不限于浩浩荡荡的大水流。”后面他又继续解释：“马桥人……’江’发平声时指大河，发入声时则指小沟小溪”。那么很明显，他对“江”这样解释是把南方许多方言中存在的“港”和“江”两个字混为一谈，误用“江”的意义去取代方言中“港”的意义。“港”在现代的常用义是港口海港，但是在古代，“港”字的常用义则是水的支脉支流。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港”的义项是：1.港湾2.航空港3.江河的支流。而在《古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中“港”的义项则是：1.江河的支流2.停船的港湾。可见从古到今，“港”的常用义与引申义发生了翻转，原来的本义也是常用义“江河的支流”到了现代，因为不常用，而退居次要；而原来作为非常用的引申义“停船港湾”则变成了主要意义。由于“港”的“江河支流”的本义在现代不是主要的常用义，以致很多人就不知道了，而只以为“港”就是港口海港这一个意义了。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在南方许多农村方言中，许多地方乡镇以下的地名中，“港”仍然是表示“江河支流”的意义。

我跟《马桥词典》的作者一样，七十年代也是一名在江西武夷山区的广昌农村劳动锻炼的下乡知青，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余年，接触到县里乡里（那时叫公社）大队和生产队各类本地人，在他们的广昌话中都是把当地的那些小河小溪以至小水沟叫“港”或“港仔”。更明显的是，我所在的大队有一个自然村，其村口有两条溪流在此交汇，于是这个村的地名就叫“合港”，即意为溪流汇合。那么广昌人的方言里也有“江”这个字，而且也跟很多南方方言一样，“江”读gang。不过广昌话里“江”的gang读阳平调，“港”的gang是读去声调，音同调不同，这如同普通话的“妈、麻、马、骂”一样，是以声调的内部屈折来区别词义，而并不像《马桥词典》解释“江”的意义那样，说“江”的平声和入声两个声调仅仅是用来区别水流大小的，这样的解释真是所有语法书里面也没有的。因为汉语声调本来就是用来区别不同字的，而不是用来区别一字内部析分的。还有一个例证可以说明在方言中“江”“港”虽然都可以读gang音，但仍是不同的字。那就是这些方言里“江”一般有文读音和白读音两个读音，文读音“江”读jiang，白读音“江”读gang，而“港”字则无文白二读音并行现象，只能读一个音gang。广昌话也是这样，广昌话说江西的“江”有些人发jiang音，有些人发gang音。七十年代广昌县第一学府广昌中学有个校长姓江，学生说广昌话当面称呼他一般都是叫“江jiang校长”，非当面指称他时很多人都会说“江gang校长”。而在广昌话里“港“港仔”“港下”“合港”这些词的“港”字却绝没有读jiang音的。

再说说江西其他地方话“港”“江”不同的例证。我本人的母语是南昌方言，在南昌话中“江”“港”也是都读gang而声调不同，但也不能用“江”去代替“港”表示小水流的意思。比如距离南昌市不远的丰城市，过去古代也是归属南昌的，丰城就有很多带gang音的乡镇小地名就是用“港”字书写的。比如“小港”“大港”“溪港”“潭港”，这些丰城地名中的“港”字明显是代表溪流小河的意思，而不是指港口海港（因为当地不是港口，却是小溪小河众多的农村），更没有谁把这些地名中的gang音写作“江”。还有，早年我曾经去到修水县社会调查，到了修水县的港口镇，可是这里虽然名曰“港口”，却不是现代人理解的停泊货船客船的港口码头。原来这个地名由来是说当地的两条小河——纱笼河也卢坊河在此处一个叫龙潭的深潭汇合后又奔涌而出，所以其“港口”的意思是指双港汇合之口。

南方农村许多乡镇小地名中的“港”字保留指小水流的古义，也为方言调查研究所记载论述，这些地名分布于江苏、浙江、湖北、湖南、江西诸省，这是方言研究专家的结论。“江”原是长江的专名，后来转指其他江河，有人认为其声符示意其偏向于指平直宽阔的河流。而“港”指的水流显然都是狭窄弯曲的，犹如水流的小道。“港”“江”声符不同，起源也不同，分工也不同。因为“港”指小水流这个意义普通话不常用，加上方言中“港”“江”都读gang音，就以为这些与小水流相关的地名中读gang音的字是写为“江”，显然是偏然一侧之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