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为了逃婚险些搭上性命(心上人家藏宝物被歹人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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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遇见你在山之巅
飞岭峰壁立千仞,危耸入云,峰底怒海狂沙,卷起的银涛骇浪如刀似剑,以雷霆万击之势一下一下地砸在峭壁上,分崩离析后复又卷土重来,无止无休,惊魂动魄。
珈蓝从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中钻出身子,露出惊才绝艳的半张小脸,墨发凌乱地飞舞着,衣襟猎猎作响,她像是一朵盛放在峭壁上的蓝莲花,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走,却又牢牢地攀附在嶙峋怪岩之上。
“铿锵”一声,挂在腰间的阔刀不慎坠落下去,良久都没听见落地的声响,珈蓝眨了眨细长的眼,继续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心想着,萧朗,为了你,我也是拼了,若是被阿骨知道,又不知该怎样闹脾气。
“珈蓝,珈蓝!”焦灼而惶急的声音突然在山峰间跌宕开来,珈蓝心头一跳,脚底踩空,整个人瞬间如一枚秋叶般滑落下去。
下一刻,又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牢牢揽住,珈蓝猛地抬头,只看见一个线条冷硬如刃的侧脸,他单手扣着珈蓝,目光幽冷,薄唇紧抿着,另一只手用力将剑抵在石缝间,金石相击,电光火花,“当”的一声长剑折断。
他变掌为爪,五指如勾,徒手扣在凸起的石壁上,等他抱着珈蓝摇摇欲坠地悬停在半空时,右手已经血肉模糊。
“阿……阿骨?”阿骨的右臂很快被血水浸透了,一滴艳血落下来,沾在珈蓝的长睫上,像是一团火,她抖了下,阿骨更紧地揽住她,却不答话,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在他们上方不远处有个天然石洞。
阿骨说:“踩着我的肩膀上去,我会扶着你,不要怕。”
珈蓝断然拒绝,“我不。”
阿骨低头,幽冷如冰的眸子看着她,珈蓝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由想起两人相依为命的这十年来,他也是常常这样低着头看她,什么都不说,偏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隐忍的情绪,让人看着心乱。
珈蓝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踩着阿骨的肩头往上攀爬,她看见那只沾满血的手仿佛与石壁融为了一体,稳稳地,不曾颤抖一下,只有掌心下流出的血液越发汹涌。
珈蓝爬进石洞后迅速转身,趴下来朝阿骨伸出手,阿骨却摇了摇头,身子一晃,猛地往下滑去。
“阿骨!”珈蓝的声音里带出了些哭腔,刚探出身子就被阿骨厉声喝止,“别动!”
阿骨往下滑了几丈后停住,手指痉挛地颤着,一点一点往上挪动,自始至终没有去握珈蓝伸出的手。
临近洞口的时候,他轻轻一蹬跳了上去,猝不及防地将珈蓝抱进怀里,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松开她朝石洞深处走去。
“阿骨,你生气啦?”珈蓝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像只跟屁虫一样在阿骨身后转,一叠声地叫着,“阿骨呐,阿骨……”
阿骨不吭声,甚至连看都不看她,忙着查看石洞,洞内空间不大,倒也足够两人容身,没有发现隐藏的生物,但在石壁细缝间有水珠断断续续地滴落,地面有些阴暗潮湿。
“阿骨,阿……阿……”珈蓝说,“阿嚏!”
阿骨猛地扭头,珈蓝立刻跑上来挂在他的左臂上,像只任性的猫,弯弯地眯着眼睛,唇角眉梢都溢着喜悦和依赖,“阿骨你终于肯理我啦。”
阿骨看着她,表情在焦急之后变得有些恼怒,“你也知道自己错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整天想着那个萧朗做什么?如果今天我没有赶到……”
“如果你不出现害我分神,我根本不会掉下来。”珈蓝大言不惭地说,“萧朗是我的未婚夫,他得了病,需要无根草救治,我自然是拼了命也要为他采了去。”
阿骨的脸色在一瞬间灰败下去,珈蓝转了话头,“阿骨你的手还在流血,我帮你包扎。”
“死不了。”阿骨拂开她的手,自顾自地走到洞口坐下,有意无意地挡住灌进来的凉风,眼神虚无地看着飞岭峰外的苍茫云海,再不曾说一句话。
是的,阿骨死不了,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人,即使斩断了手脚也能再长出一副新的来。
珈蓝六岁那年,她的父亲离世,他生前曾意外捡到一块上古奇兽冥鸦的骨片,然后用尽毕生心血造出了一个傀儡人,那个傀儡人就是阿骨,不会死,也不会老。
从六岁到十六岁,珈蓝从顽皮孩童成长为倾世少女,阿骨像父亲,像兄长,像知己。
他活得越来越像个人,却终究不是人,他还是珈蓝初见时的惊艳模样,十年风霜未在他身上落下半点印迹。
漫天乌云聚拢,几点寒星黯然地挂在天际,耳边只剩下强劲的夜风,阿骨起身,将熟睡过去的珈蓝从潮湿的地面上抱起,紧紧地护在怀里,幽冷如冰的眸子渐渐染上一层难抑的苦楚。
他是你的未婚夫?那你要我,还是他?
次日珈蓝醒来的时候,阿骨给了她两片叶子,一片叶子仔仔细细地包着几颗无根草,一片叶子滴水不漏地裹着半捧水。
珈蓝就着阿骨的手心满意足地喝了水,也没问他是怎么找到的无根草,反正从小到大,只要她想要的,哪怕是星星,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下来。这也是她这次擅自行动的原因,她跟萧朗之间的事,她不想将阿骨也牵扯进来。
两人又在石洞里呆了半日,阿骨找来一条蔓藤,将珈蓝绑在自己背上,这才跳出洞外,如一道闪电般在飞岭峰间闪过。
珈蓝对此相当不满,“放我下来,我的轻功可是天下无双。”
阿骨不理她,只将身上的蔓藤系得更紧了些,珈蓝无语地翻着白眼,知道自己当时的失足把阿骨给吓到了,现在她就是把自己说成是天山童姥也不顶用了。
珈蓝懒洋洋地趴在阿骨的背上,世间万千红紫从脚下倏忽而过,过眼即忘,直到熟悉的庭台楼阁,水榭飞銮近逼眼前,她才精神抖擞起来,连滚带爬地从阿骨背上翻下来,熟门熟路地跃进了萧府的院墙。
萧府内种满了各种奇异花草,空气中常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回廊绕径,满目的凤尾细竹。
萧朗穿着件翠竹长衫,身子斜靠着廊柱,抓了一把鱼饵洒进池子里,引得一群红鲤争相跃动,再抬眼的时候,他就看见了珈蓝,以及那个万年不离身的傀儡人阿骨。
“萧朗哥哥,我来啦!”珈蓝的瞳眸兴奋地瞪大,随后又满足地弯成了两弘月牙,脸颊上晕起一层薄红,风过桃花似的艳。
萧朗淡淡地应道:“你怎得又来了?”
“我来找我的未婚夫啊。”珈蓝厚颜无耻道,“你打算何时娶我过门?”
“呵呵,未婚夫?”萧朗不阴不阳地笑着,挑着眼角看了看站在珈蓝身后的人,“我跟他,你选哪一个?”
阿骨蓦地抬起眼帘,阴鸷地望进对方的眸中,整个人像是挂了一层寒霜,萧朗视若不见,也不待珈蓝答话,慢悠悠地起身,朝着她招了招手,“你跟我回房,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呃……”珈蓝扭头看了看阿骨,“那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阿骨的脊背不易察觉地僵硬起来,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前仿佛竖起了一层无形的高墙,将他牢牢地困在原地,无处可去。
没有人知道珈蓝跟萧朗谈了些什么,天黑下来的时候,珈蓝被萧朗的家丁打包丢出了萧府墙外,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阿骨在她落地前及时接住,顺手将她微开的衣领整好,低喃道:“你会选谁呢?”
“哎呦,这个该死的家丁。”珈蓝说,“阿骨,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阿骨沉默着别开头,再无他话。
珈蓝前脚落地,后脚就又要往萧府里蹦跶,“今晚夜黑风高,氛围刚刚好,我邀了萧朗哥哥出来赏月,看在无根草的面子上,你说他会出来吗?”
话音未落,只见萧朗房间里的灯火,噗的一声,灭了。
二、苦么,药里加了糖
珈蓝在外面吹了一夜冷风,第二天就病倒了。看在无根草的面子上,萧朗特许她跟阿骨留在厢房里养病。
阿骨趴在床上,腰背挺得笔直,背上铺了一打厚厚的宣纸,珈蓝盘腿坐在他身前,身上裹着锦缎绸被,手里提着一根狼毫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阿……”阿骨面无表情地扭头,珈蓝裹着被子抖了抖,“阿嚏!”
阿骨皱了皱眉,取下背上的宣纸,利落地翻身而起,“先别写了,我去给你端药。”
一张宣纸飘然落地,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萧朗,你别生气。其中“朗”字被浓墨涂黑,又在旁边写了个“郎”字,阿骨脚步顿了顿,然后僵硬着身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间。
片刻后阿骨回来,手上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珈蓝就着他的手咕咚喝了一口,顿时龇牙咧嘴地嫌弃道:“哇,好苦。”
阿骨低头尝了一口,不解道:“苦么,我在里面放了不少糖。”
珈蓝裹着被子,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阿骨,你真好骗。”
阿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珈蓝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药,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她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味觉。
刚喝完药,珈蓝就要蹦跶着去找萧朗,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急促地叩响,“珈蓝姑娘,不好了,萧少爷被人劫走了!”
萧府的管家说,萧朗被千机岛的妖女魅姬捉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流言四起,都传闻萧朗手上有一人间至宝,得之可祸乱天下,亦可安邦定国,觊觎宝物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地朝萧府涌来。
珈蓝三人出门的时候,整个萧府都已经被江湖上所谓的各路“英雄豪杰”包围了。
阿骨一剑当先,如入无人之境,刀剑擦着他的眉梢过去,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利刃破风而出,一剑穿喉,刹时间,斩天裂地,血雨腥风,他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一柄最凌厉最强悍的长剑,萧管家瞪得眼珠子都几乎要掉出来。
眨眼睛九百生灭,阿骨浑身浴血,拎着一把长剑,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了他一个人,顶天立地。
萧管家大气不敢出一声,却见阿骨转身,漆黑的眸子在他身边扫过,神情陡然一变,嘶哑叫道:“珈蓝!”
萧管家还不及反应,领子被人一把攥住,阿骨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嘴唇好像都有点发白,眼珠子黑得渗人,而且不仅黑,还有些发直,他问:“珈蓝呢?”
三、误入幻境桃花开
朦胧晚雾中,碧水浮烟间,一座孤岛若隐若现。
千机岛上三步一地网,五步一天罗,处处机关,步步陷阱。
相传当年千机岛上机关全开,当朝帝王万马千军都没能成功征服这座岛,最终作罢,幸而千机岛从不入世,向来与世无争,只不知为何,这次魅姬却突然抓走了萧朗,一时间又是猜测纷纷,想来那萧朗手上确实有人间至宝。
那日珈蓝趁着阿骨不注意的时候,从萧府里牵了匹马,片刻不停地赶来了千机岛,然后就像只迷路的花蝴蝶一样在花丛间跌跌撞撞地扑腾。
魅姬一袭艳红色拽地长袍,朱栏曲桥跨水而居,眼梢往上斜斜地勾起,显出一股子令人惊心动魄的魅惑。
她倒是不急着解决珈蓝,仿佛寂寞了太久需要一个人来陪伴,她登上高楼,勾着唇角,凭栏而曲,葱管似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曲调每变化一次,岛上的机关就会变动一次,珈蓝简直苦不堪言。
“你来此是为了什么?”魅姬的声音很轻,却穿越大半个千机岛清晰地钻进珈蓝的耳朵里。
珈蓝纤腰猛地往后一折,衣襟翻飞,一朵桃花擦着她的额头过去,她吓得大叫,“萧朗,萧朗呢,我要见萧朗!”
“为了谁?”魅姬再次轻声问,“你说的是为了谁?”
曲调一变,岛上花树枯荣交替,枝蔓如长了眼睛般从四面八方各个刁钻的角度向珈蓝袭来,珈蓝右臂水袖嘶啦一声被扯了下来,露出大半截雪臂,一朵凋谢的花骨朵啪地打在她脸上。
珈蓝狼狈地躲闪,“是你,是你,我是为了你而来的,魅姬姐姐你好美好美呦,我的魂儿啊啊啊……要飞了啊啊啊……”
魅姬咯咯的笑声带着深入骨髓的妖媚气息扑面而来,珈蓝眼前一花,周围忽然陡然静了下来。
她看见阿骨静静地靠坐在一棵桃树下,漆黑的眸子里带着难得的笑意,被桃花染了几分旖旎之色,阿骨朝她伸出手,轻声道:“珈蓝,吾爱。”
珈蓝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心乱如麻,她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却见阿骨突然猛地咳出一口血来,眼里带着一抹无法消融的痛,“以后再不会有人追着你不放了,再不会了……”
阿骨的手缓缓地滑了下去,最终闭上眼睛,安静地靠坐在那里,嘴角还钳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在休息,但嘴角流出的鲜血却将她整个人陡然逼至了崩溃的边缘。
“阿骨,阿骨!”珈蓝扑过去,却无论如何唤不醒沉睡的人,她低头,毫不顾忌地吻上了那两片冰冷的薄唇,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似乎是从两个人的唇舌间吐出来的,“阿骨,阿骨……”
耳边传来模糊的曲调,微风晃动,珈蓝渐渐清明过来,才知道自己刚刚是误入了幻境,还跟阿骨拥吻着缠绵悱恻了那么久……等等,拥吻?
珈蓝猛地瞪大了眼睛,看见眼前人后惊得连退了几步,“啊啊啊,怎么办,这幻境根本停不下来!”
阿骨眼神微闪,耳根处不易察觉地红了,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疼惜地将她挂在眼角的泪珠拭去,有些尴尬道:“现在不是幻觉了。”
珈蓝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一把拦住阿骨,“这里太危险,你赶紧离开。”
阿骨眼里的柔情瞬间溃散,他冷冷地看着珈蓝,“你说什么?”
“我说……”
“你闭嘴!”阿骨狠声打断,握剑的手指有些不稳,“从你父亲把我造出来的那天起,我就只认你,现在你让我离开?”
珈蓝低下头,掩饰掉眼里快要藏不住的哀伤,“阿骨,我跟你不一样,我会老会死,你总要学着一个人。”
“如果你死了,我会帮你挖坟立碑,可是只要你活着,再敢把我丢下,我砸断你的腿!”
如果她死了,他会怎么样?谁知道呢?珈蓝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拉过他的手,讨好地晃了晃,“这就要砸断我的腿?阿骨呐,你可真狠心。好好好,让你跟着,走到哪里都让你跟着。”
阿骨猛地别开头去,却一下子红了眼。
是的,他想,走到哪里都会跟着她,死了也一样。
“铮”的一声,竟是魅姬挑断了一根弦,她将滴血的指尖掩在袖子里,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像是看够了好戏,兴趣索然道:“来者是客,两位进来吧。”
四、神秘莫测的妖女魅姬
小楼月坞,画静帘闲。透过纱幔,数名舞姬踩着乐点翩跹起舞,广袖长裳如漫天飞雪,腾转婀娜似凌云飞燕。
仿佛真的是来千机岛做客一样,一连几天,魅姬夜夜宴请,载歌载舞,旖旎如虹。
珈蓝真心愁得慌,一方面猜不透魅姬高深莫测的态度,另一方面又牵挂着生死不明的萧朗,还有就是,彻底变成了隐形背景的阿骨,她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回头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妹妹在瞧什么?”魅姬执着金犀盏给珈蓝再次添满醇酒,勾着眼角,似笑非笑。
珈蓝用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朵,感到自己的听觉已经越来越差了,对面人说的话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才传到了她耳朵里,掩饰地打了个哈欠,珈蓝道:“在看我的未婚夫呀!他不是也来这里做客了么,怎得这几天都没见,不会被姐姐金屋藏娇了吧?”
“你说萧朗?”魅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当真喜欢他?”
魅姬说话的时候,珈蓝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唇看,魅姬皱了皱眉,重复道:“你喜欢萧朗?”
这次珈蓝看懂了,连忙点头,“喜欢。”
魅姬眼神复杂地看着珈蓝,半晌垂下长睫,端起酒杯的时候用宽大的衣袖遮了一下,却并没有喝,而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当初捉走萧朗,自然是因为我看上了他,不过我现在喜欢上了你的傀儡人,如果你愿意拿他来换的话,我就放你和萧朗走。”然后忽然抬头,依旧似笑非笑的模样,“怎么样?”
珈蓝将眸子完成两弘弯月,“好啊!”
内心却暗自腹诽,糟糕,她刚刚到底在说什么?索性又灌了两杯酒后干脆利落地趴在桌子上装醉。
魅姬心事重重地盯着她,过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起身,也不去管装醉的人,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灰瓦淡墙雕窗,一道瘦长的身影无声地靠在墙壁上,头微微低垂着,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几欲破碎。
“你都听到了?”魅姬讥诮地勾起唇角,似乎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将人掷入最绝望的深渊,“我真为你感到可悲,那天的吻对她而言不过是幻觉中的一时悸动,当真的人,只有你。”
阿骨直起身子,过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双幽冷如冰的眼,与魅姬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忽然猛地抬掌朝他脑后拍去,阿骨微微偏头,轻巧地躲过,两人纵身跃至院外,衣襟交错,身形快成两道残影。
几十个回合后,阿骨将魅姬砰地抵在墙壁上,手指紧掐着她的喉咙,一缕鲜红的血液沿着她的唇角溢出。
阿骨冷冷地说:“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珈蓝现在还不想让你死。”
说罢转身进屋,将趴在案桌上装醉的某人打横抱起,魅姬盯着他冷漠的背影,危险地眯起狭长的眸子,舔了舔唇角的血丝,漫不经心地道:“现在我对你更感兴趣了。”
五、这世上谁都可以死,唯独她不行
当第二天珈蓝下床踹翻了一个凳子时,阿骨就站在她的床前。
阿骨看着她,怔了足足有一刻钟,他蹲下身子,眼睛平视着珈蓝,声音轻得像是快要哭出来,“珈蓝,你怎么会这样?”
珈蓝自然是没听见,她费力地眨了眨眼,模糊地看见一个轮廓,知道自己是再也瞒不下去了,嘴角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灿烂,她小心地摸索到阿骨的胳膊,撒娇着摇晃了几下,“阿骨呐,你别生气好不好?”
万箭穿心也不过是这种感觉了,阿骨简直无法相信,他这辈子从睁开眼第一天起就搁在心尖上的人,已经半聋半瞎了,而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握着珈蓝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道:“珈蓝,别怕,我带你去看病。”
珈蓝抽回手,摇了摇头,“阿骨,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没有多少天好活了,死之前我怎么都要见到萧朗,所以,我不能走。”
珈蓝说得举重若轻,却令听的人心里刺痛到险些握断自己的手指。
他竟像是入了魔,眼底一片血红,周身不断散发出汩汩的戾气,宛如嗜血的妖邪,带着肃杀一切的偏执和疯狂。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死,唯独她不行。
正在两人僵持间,门外施施然走进来一个人,如一株挺拔绿嫩的翠竹,珈蓝似有所觉地眯着眼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绿色影子,心头却忍不住地惊喜道:“萧朗哥哥?”
萧朗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走到床前坐下,在她掌心写着,“是我,魅姬放我过来看看你。”随即将她衣领里的散发拨弄出来别到耳后。
珈蓝唇角的笑意更盛,脸上也慢慢染上一层红晕。
阿骨猛地起身别过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在一瞬间被人掏空了,原来连萧朗都知道她的病情,原来不知道的只有他。
他脚步不稳地退了几步,哑声道:“有你陪着她,她大概是欢喜的吧,我去探探岛上的机关。”顿了顿又说,“就算拼了命,我也会把你们两个送出去的。”说完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萧朗在珈蓝的掌心又写下三个字,“他走了。”
最后一笔尚未写完,珈蓝脸上的笑容就倏地不见了,她抽回手,脸色苍白如纸,垂下长翘的睫毛,有些脆弱地颤了颤,淡漠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将珠玑骨给我吗?”
残红飘零,芭蕉叶卷。
阿骨靠坐在风池边的一块岩石上,以剑撑地,心思慌乱如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忽然卷起一阵疾风,落叶打着旋儿地扫过,阿骨猛地抬头,红衣如火凌空而过,正是行事古怪的妖女魅姬,而且她手上似乎还拽着珈蓝,他想也未想,一个旱地拔葱,纵身飞掠直追而去。
一路回廊萦绕,左飘右转,最后闪身追进了一个没署名字的轩阁,阿骨的双脚刚落下,地面忽然陡地裂开,与此同时,无数只箭矢从轩阁四周各个刁钻的角度射出,阿骨脚下失去着力点,身子不可抑制地坠落下去。
下面是个多年不见天日的密室,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阿骨身子尚在半空,就被两道寒冰玄铁打造的锁链骤然击中,锁链直接从琵琶骨下透体而过,将人牢牢地钉在了密室厚重的墙壁之上。
血液顺着锁链滴落,“轰”的一下子,阿骨整个人被一团滔天的火焰所淹没。
搁置多年的机关,精妙绝伦的推算,许久的沉寂仿佛就只为了等这一人的到来,将其挫骨扬灰,魂飞湮灭。
六、她只知道,她的阿骨要死
古柏清幽,碧流微荡,天际夜静星沉,本应该是一派恬淡清雅的景象,珈蓝却在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自从阿骨生气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正想着,手腕被人轻轻拉过,仔细地写道:“等我们从这里回去,就把珠玑骨给你吧。”然后像是恋恋不舍地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珈蓝皱眉侧头避过。
当年与冥鸦骨一起现世的,其实还有珠玑骨,只不过冥鸦骨被珈蓝的父亲做成了傀儡人照顾年幼的女儿,而珠玑骨则是一直留在了萧府中。
珈蓝喜欢阿骨,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得多。
彼时她年纪太小,便想着长大些就告诉他,可是等她懂事了,又发现她能陪他的,仅是他无限生命中短暂的一隅,又想了很多年,她才终于决定,要亲手制造第二个傀儡人,永生永世地陪着阿骨。
能够被做成傀儡人的,天下间唯剩珠玑骨,能够精通机关秘术并成功制造傀儡人的,自她父亲死后,这世上大概无人能出萧朗其右。
珈蓝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但此刻却似是呆了一样,总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感,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寒意瞬间爬上了脊骨,她猝不及防地抓住萧朗的手指,萧朗“嘶”了一声,接着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萧朗右手中指的指尖有个微小的伤口,珈蓝记得,她跟阿骨登上千机岛的第一天,魅姬挑断了一根弦,伤口也是在同样的位置。
珈蓝还记得,当初萧朗说得了急病,需要无根草才能治愈,而无根草还有一项鲜为人知的功效,掺在一些特殊的药粉中,能够使人改容换貌,无形无相,幻化众生。
其实并非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所以,其实萧朗就是魅姬,魅姬就是萧朗?”
珈蓝的脸色煞白,语调发颤,“说萧朗手上有人间至宝的消息是你自己散布的,目的就是为了假装自己被妖女捉到了千机岛,然后诱哄我来随后跟来?
“不,你的目的是阿骨,你骗他来的目的是因为……世上唯一能够摧毁阿骨的机关,就在千机岛……”
一人分饰两个角色,竟都能饰演得如此逼真,江湖人谁能想到,堂堂萧府的少爷,跟千机岛的妖女魅姬会是同一个人呢?他为这一切,究竟准备了多久。
珈蓝到最后眼底已经一片绝望,她猛地起身,脚下被石子绊住,踉跄着摔倒,萧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随后便被啪地甩了一巴掌。
“珈蓝,你醒醒吧,你就要被他害死了!”
萧朗眼底发红,忍不住大声吼道:“你的父亲,也是我最敬重的师傅啊,他死前千万叮嘱,等你长大成人后就要销毁那个傀儡人,不然你会被反噬,五感逐步丧失而至衰亡。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来疏离他,我有你残忍?
“你一心要用珠玑骨造出一个能陪他天长地久的人,那你呢,你的天长地久呢?陪你发疯的我,又算是什么?”
从很久之前,他们两人就很清楚,当初制造阿骨时在冥鸦的骨片上滴入了珈蓝的血液,这种能量会让阿骨在珈蓝面临危险的时候几乎出自本能地保护她。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能量将会出现反噬,首先让人失去的是味觉,接着是听觉和视觉,若是不及时销毁傀儡人,珈蓝总有一天会因为反噬而死去。
也正因为珈蓝知道,所以她想,与其在短暂陪伴他之后让他一个人享受无疆痛苦,不如亲手造出第二个傀儡人来陪他永世。她有意识地疏远,也不过是为了在自己逝去的那天,他能够不那么痛罢了。
珈蓝想的这些,阿骨不知道,萧朗却是都懂。因为都懂,所以才更想将阿骨彻底毁灭。
珈蓝每次追上门来的相见,都是为了得到珠玑骨,珈蓝对他的每一次示好,每一个微笑,都是为了阿骨,为了阿骨,她将自己的所有深情都踩到了脚底,他能甘心?
萧朗不甘心,所以他对阿骨憎恨,对珈蓝冷漠,对自己也深深地厌恶。
面对萧朗的歇斯底里,珈蓝完全听不见,她只是执拗地将萧朗攥紧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她只知道,她的阿骨就要死了。
七、这辈子,我绝不再看你一眼
萧朗最终还是背着珈蓝来到了机关密室,他自认聪明绝顶,可是这辈子在珈蓝面前,从来就没有赢过。
刚走到密室入口,萧朗就差点被一阵热浪掀翻,那温度甚至几乎要将他周身的骨骼都融化了。
隔着滔天的焰火,他模糊看见了最深处被牢牢锁扣在石壁上的人,他单膝跪在地上,头微微低垂着,一动不动,如同一把正在历经千锤百炼的旷世宝剑,静默无声,却又锋锐无匹。
这个机关室是特地为阿骨筑造的,他将会在被烈火焚烧四十九日后,化为石雕。
“怎么不走了?”珈蓝低低的嗓音在此刻如同一颗投掷入海的石子,一石千浪,焰火中原本不动如山的人猛地抬头,幽冷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
萧朗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不能再走了,我们根本进不去。”
话音未落,珈蓝已经利落地翻身而下,阿骨似走投无路的困兽般一阵大吼,将沉重的锁链挣得哗哗作响,血液从肩窝汩汩涌出,像是无止无尽,整个世界都成了刺目的红色。
“停下!”阿骨的嗓子干涸得如同七月沙漠,一字一血地吼着,“珈蓝,若是你敢踏进来一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珈蓝什么都听不见,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平静,水蓝色裙摆轻轻一跃,瞬间被焰火吞没,这一切,萧朗都未来得及反应。
“珈蓝!”阿骨口中连续喷涌出几口鲜血,像是见证了一个世界的倾塌。
然而下一刻,机关室内陡然静了下来,滔天的焰火几乎在一瞬间熄灭,整个室内黑沉如墨,萧朗的双手,还死死地握着关闭机关的阀门,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是扭头走了。
早在他弹出那首幻曲看见那两人心意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没希望了,不,也或许更早便知道了,只是却执拗地不肯放手,直到此时,方心如死灰。
珈蓝对所有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只是轻轻地“咦”了一声,觉得周围的温度快速降了下来,然后一方衣袖被人猛地攥住,身子踉跄一下被拉了过去,甫一站稳,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然后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珈蓝仰起头,习惯性地弯着眉眼笑道:“阿骨,你又生气啦?”
那天,在黑沉如墨的机关室中,阿骨终于卸下多年冷漠强硬的面具,像只微弱的猫儿一样,抱着珈蓝哭出声来,他说:“你为什么不听话……”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却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当时唯一在场的人,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几天后,萧朗将人间至宝珠玑骨随手磨成了药粉喂进珈蓝嘴里,动作漫不经心地像是在切一颗大白菜,随后便从千机岛彻底消失,祸乱江湖去了,至死再未见过珈蓝。
珠玑骨可生死肉骨,短短几日后,珈蓝耳不聋了,眼不花了,走个路都想用飞的,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阿骨将她从树上捞下来,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低头覆上了她的唇,珈蓝震惊地瞪大了眼,阿骨耳根处绯红一片,含糊道:“你若不愿意,就还当是一个幻觉吧。”
“那就一辈子活在幻觉里吧。”珈蓝笑嘻嘻地说着,眼底却深藏着一抹跟阿骨如出一辙的忧伤,一辈子,会有多长?
世间再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不老不死的傀儡人,到时候,阿骨又该如何?
八、骨头和骨头,才是天生一对
骤雨初歇,风光霁月,波光湛湛的江面上顺风飘来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挺拔如枪,眼若幽谭,女的姿容绝世,神采飞扬,未等小舟靠岸,两人便脚尖轻点,身形如风似电,片刻消失了踪影,引得岸边游人惊叹唏嘘。
眨眼间,数十个春秋已过,可是珈蓝的容貌却一直停留在了不到二十岁时的样子。
两人也是在晃荡江湖很多年之后才豁然发现,原来除了阿骨,珈蓝也有了不老不死之身,当年被萧朗像大白菜一样喂进珈蓝嘴里的珠玑骨,让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尽管过程万般曲折离奇,却是殊途同归。
“阿骨,你说当年的萧朗料到了我也会这样吗?”珈蓝靠在一块不新不旧的石碑上,眉眼一弯,“还是说,他故意不告诉我们,白白害我们伤心难过了那么多年。”
阿骨没说话,珈蓝的嗓音却已经染了几分悲意,“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呢?这些年在江湖上东飘西荡,总是会撂下一堆烂摊子让我们收拾,却终不肯再相见,就算死了,也要把自个儿葬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阿骨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伸手静静地将她揽进怀里,任微风吹过两人的发梢,翩跹飞舞。
他的眼角扫过旁边伶仃的石碑,随即别开脸,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道:“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珈蓝将他的脸掰过来,满眼戏谑地笑,“吃味儿了?”
阿骨没吭声,他的心眼不大,当初珈蓝追着萧朗天南海北地跑,他可都记得清楚着呢。
“我难过,是因为我曾经为了一根骨头而欺他,骗他,利用他,对于他的感情,我只有内疚和亏欠,可即使如此,重来一遍,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珈蓝看见他沉默,也难得正色起来,手指抚上他微颤的睫毛,说出的话轻轻的,似一句叹息,“阿骨,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阿骨的耳根一点一点地变红,飘忽不定多年的心,好像忽然之间就有了着落。
他锋利的唇线罕见地柔软起来,勾着一抹羞涩的笑意,勉强大方地道:“那我们以后多来看看他吧。”手臂却是将人整个儿牢牢地锁进怀里,再不留一丝缝隙。
珈蓝忽然就笑了,从眸底深处细细碎碎地蔓延开来,倒映着阿骨略带窘迫的神情。
她不会告诉他,纵是旁人许她整个天下,她喜欢的,也仅是眼前这根干巴巴的瘦骨头而已,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是如此,一眼万年。(原标题:《许你一根瘦骨头》,作者:花月。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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