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的表演(老沈聊戏舞台上的众)
衙内,古代泛指高官的弟子。在民间戏曲中,衙内从来都不是个好东西。衙内从小懒读诗文,交接狐朋狗友,倚仗父辈权势欺行霸市、为非作歹、气焰嚣张、称霸一方。衙内家中并不缺钱,于是一门心思想着美娇娘。“衙内强占民女”便成为戏曲中常见的桥段。
京剧传统戏中,很容易见到“衙内作恶,欺男霸女”这类情节。《艳阳楼》是一出大武戏,考验主角高登(武生和武净两门抱)的功力和工架。而高登一身武艺却是个强霸民女的“采花贼”,他仗其父高俅在朝官居太尉,无恶不作,一天在逛庙会时看中一名女子,后强行抢回。江湖义士花逢春闻知此事大怒,前往营救。高衙内在酒醉之后被花逢春等前来解救的义士们击毙。这出戏的基调是除暴安良,经过前辈老艺人的演绎,成为武戏中的精品,杨小楼的高登堪称一绝,厉慧良演来也很有份量,把一个武艺高强又目空一切的恶霸形象淋漓尽致表演出来。
在新编戏中,衙内们惹是生非的故事也不少。张派名剧《望江亭》中张君秋的经典唱段“只说是杨衙内又来搅乱……”,就点出了杨衙内的为非作歹。杨衙内看中了新近丧偶的少妇谭记儿,欲纳为妾。谭为躲避纠缠,在姑母的庵中躲避,幸遇漳州新任太守白士中,两人一见钟情,同赴漳州上任。不想杨衙内假传圣旨,追杀白士中。谭记儿不顾安危,前往杨衙内官船,盗走假圣旨和尚方宝剑,杨最终被治罪。这出戏的核心是展示谭记儿的聪明机智,而“衙内强占民女”则是故事的由头。
李少春、袁世海创演的《野猪林》里的高衙内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死对头。这个衙内在逛庙会时看上了林冲的妻子张氏,为霸占张氏设计陷害林冲,林中计深受酷刑发配沧州,林妻也自杀身亡,林冲最终被逼上梁山。名丑孙盛武把高衙内演绎的活灵活现,恨的叫人咬牙。
中国京剧院一团后来又排了一出新戏《谢瑶环》,由杜近芳主演。剧本出自著名剧作家田汉先生之手。这出戏起点很高,讲的并非家长里短,也非一般为民除害的故事,而是讲述了唐朝武则天得到梁王武三思报告,苏州农民逃亡太湖谋乱,力主派大军围剿,尚仪院司籍女官谢瑶环认为,这是官宦豪强兼并土地、巧取豪夺所致,力主安抚,避免大动干戈。武则天同意此议,遂派谢瑶环到江南进行调查,并赐予她尚方宝剑,全权处理。
像这样一出具有很强政治性的背景和丰富内涵的宫廷历史剧,在剧情安排和故事展开上,依然离不开“恶霸欺男霸女”之类的路数,武三思之子武宏在逛伍员庙时偶遇貌美的肖慧娘,二话不说,动手就强。此时恰遇义士袁行健上前阻拦,双方争斗起来,众人告到谢瑶环那里。武衙内和蔡少炳等无理取闹、大闹公堂,结果谢瑶环当堂将蔡少炳斩首,这才压制住武衙内的嚣张气焰。不过,武衙内并不善罢甘休,密报武三思。武三思勾结来俊臣,诬告谢瑶环谋反,并假传武则天的旨意,就地动大刑拷问谢瑶环。谢瑶环大义凛然,不畏强暴,最终死于来俊臣的刑杖之下。
这出戏在武则天整治江南官员腐败、安抚百姓的背景下塑造了一个深明大义、不畏强权的女巡按的形象。但戏曲是大众文艺,光讲大道理不行,更需要清晰的视觉形象来解读,而“衙内强占民女”是戏曲最容易表现的情节,因此,田汉老先生这样的编剧高手也难免俗,还是把招人恨的“衙内”拿出来,讲个除暴安良的故事,烘托出主角谢瑶环的形象。
1961年,北京京剧团接到了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排演吴晗编写的《海瑞罢官》。吴晗是明史专家,又是北京市副市长,来头可不小,于是北京京剧团安排了马连良、裘盛戎等最强阵容。当时正是提倡刚正清廉、为民请命的海瑞精神,上海的周信芳排演了《海瑞上疏》,各地形成了大演海瑞的风潮。
吴晗是明史专家,但对戏曲并不熟悉,因此他的剧本故事性不强,表演上有局限,因此对剧本反复做了修改,于是这出戏以一个叫徐瑛的衙内作为由头,围绕其父徐阶与海瑞的争执展开剧情。内阁首辅徐阶告老还乡,其子徐瑛仗势霸占民田、 又抢占民女。徐瑛被告上县衙,却被县官包庇。海瑞得知冤情,复审此案。徐阶自恃有恩于海瑞,代子求情。海瑞指明占田应退,犯法当诛。徐阶恼怒,唆使朝臣弹劫海瑞,新巡抚戴凤翔前来摘印。海瑞于利用交印前还掌握的权力,斩了徐瑛。马连良扮演海瑞,徐阶是个副净的活儿,却“低职高配”,由裘盛戎饰演以增强与马连良的对手戏。
这出应景的海瑞戏,很难算是上乘之作,在1965年却被上纲上线,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吴晗和马连良均遭受牵连,死于非命。对这个戏的批判也拉开了“十年浩劫”的序幕。
《谢瑶环》和《海瑞罢官》出自大戏剧家和大历史学家之手,绝非一般水平的编剧人员可比,但是从戏文安排和情节设置上看,走的依然是传统戏的套路,而没有钻历史角尖、没有把戏唱成“史”,更没有唱成“教科书”。因为创作者清楚,观众是来听戏的,而不是来上历史课的。现在连易中天教授在“百姓讲堂”中“品三国”都在向民间评书的形式靠拢,否则就难以吸引住听众。
这就值得新编戏的编剧和导演们深思了。现在的新编历史剧的作者往往是在史料上绞尽脑汁,拔出“历史高度和厚度”,但却忽视了剧目的戏剧性。要呈现历史高度却又缺少必要的情节来体现,那就只能靠唱,于是不顾剧情地安排大段唱腔,从头唱到尾,而且调门越唱越高,到处设“嘎调”,《坐宫》里一个“叫小番”观众大呼过瘾,“嘎调”多了也就麻痹了。这样的新编戏观众怎么能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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