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雕塑思想的文案(文艺报散文梅林和雕像)
梅林和雕像
岳占东
鲁院的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翠绿了。花儿已经褪去,杨絮柳絮飘落在院子四周的路面上,间或有人走过便会随风飘起,慢慢地卷成一团团毛茸茸的球,滚到路边的草丛里。要说花还是在那些草丛里,有红的像米粒似的小花,也有蓝的像号角的花朵,最挺拔的还算是蒲公英了,我们老家称其为“拔灯萼”的苦菜花,高高地将黄色的花朵顶在头上。说其高高是因为比起周围的小草,蒲公英总是独树一帜的。这些不起眼的草坪上的小花成了我们鲁院唯一还在盛开的花朵,好像告诉我们春的脚步已经渐渐远去,夏的身影慢慢走来。
入鲁院学习已经整整44天了,这个数字我是掐着手指头记着的,因为120天的学习时间,对于我追求文学20年的光阴也许是太过平常了,但对于我能在这个最高学府里感知中国文学的最前沿,也许实在是太奢侈了。所以我珍惜这里每一天的时间,算一算我在这些天里,差不多完成了十多万字的学习日记,也为自己那部长篇散文划上最后一个审定的句号。所以将那本书稿让特快专递寄往出版社后,便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院子的树丛中。
阳光洒下,树影斑驳,清风吹起,一股清爽便沁入心脾。我本来是感冒了,但走在这园内,我体内的细胞好像有了某种感应,他们不在恹恹欲睡地让我对周围的花草树木而迟钝,而是分外灵性地让我感觉这里的美好。梅已经结果了,有的已经有拇指那么大了。这小东西我是第一次见到,小的时候我见到最多的就是杏子了,看那外表也没有多大区别,绿绿的果肉上面是细细的绒毛。我是不舍得将它摘一颗下来,更舍不得用牙齿磕开它的果肉看它的核了,但我想那一定和我小时候贪吃的毛杏一样,一定也有一个还未变硬的白色的小“心”包裹在里面。
“心”?我问自己。在梅花盛开的时候,谁会想到那暗香的花蕊里会有一个白色的小“心”呢?而一个多月的时光,那个白色的小“心”却默默在孕育在鲁院的梅枝上。我突然想到在文学的路上,自己是不是也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心”呢?那颗心也许曾经是那么稚嫩,那么不入世俗,可二十年后,当我真正地走进这座殿堂,我的那颗心是不是还一直孕育着呢?想着这些我有点伤感了,原来那洁净的花朵最后都包着一颗“心”,何况我这个人呢?但那心究竟是为谁而生,为谁而熟,为谁而落入泥尘再次涅槃呢?我也许永远找不到答案,但那青梅却静静地在风中长大,也许当我离开鲁院时它才将熟透,那时的我是不是可以摘一颗下来呢?但我想即使是那样,我也不会像小时候的贪吃将它噙在嘴里。我也许会将它放在书桌上慢慢风干,让那颗心永远包裹在透明的果肉和坚硬的核里。我会永远以这样的方式珍惜她,直到自己老迈而随风化去。
想着这些我又幸福起来。我便去看那些树丛中文学前辈的雕像,他们或站或坐,或行或歌,或沉思或闲聊都自成格局。我慢慢地走到他们面前,我看他们每一个已经凝固了的表情,我在心中默默地和他们说话,但我绝不是在向他们请教文学问题。我自始至终问他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最怜悯的是沈从文老先生了,这不只是因为他曾经有过的苦难,而是我看到所有的雕像中唯有他是一块浮雕。难道沈老先生给我们的就是单单的一面吗?难道在我们后人的心目中他就是这么平面的吗?无数的疑惑盘旋在我的大脑中。我问老先生: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么一副模样呢?你湘西的翠翠、顺顺、龙珠和那些敢爱敢恨的妓女水手们,可曾知道你这个曾经风流倜傥的职业军人,怎么会一下子缩到这么一个小小天地里,让你饱经人生沧桑呢?这难道就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吗?你给世人留下了温馨的文字,却把自己锁到了一个无形的牢里,你会做何感想呢?我知道,沈老先生永远不会回答我的话,我只能静静地凝视他,从那个浮雕里感应他回答的话。
我走到扬手高歌的郭沫若老先生的雕像前,他夸张的姿态让我感觉到这并不是我心目中的郭沫若。他对这个世间引吭高歌,但我想那应该是他内心世界在歌唱,而不是用这么一副夸张的动作在表演。但诗人已经在世人眼里发狂到了这一步,这一动作也只有郭老先生一直这样做下去了。我看着他昂起的头颅问他,你为什么要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呢?是世人的心变了,还是你的诗变了?你曾面对炉中碳高歌,但我想那时你心里一定想着的是一位圣洁的女子,要不你的激情何来?你曾经让屈原在舞台上用诗一样的语言怒吼,我想那时你一定有好多不平如梗咽喉,要不你的愤怒何来?你一介书生却变成了一个斗士,让圣洁的诗歌从此从书斋走向了田埂和老牛甚至战场,你所为何来呢?
我又走到丁玲的塑像前,我看到她在呵呵地笑,笑得那样朴实无华。我看到她身后的竹笋,非常瘦弱地将自己的枝干顶在她的身上,那枝条便显得软而无力。她戴着八路军帽的短发,衬托着她憨憨的脸,这形象怎么也与《莎菲女士的日记》里的倩影没法相符。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呢?你原本是上海十里洋场的一朵奇葩,你的旗袍,你的香烟,你的高跟鞋完全会将你塑造成另外一种女人的形象,而你定格在人们心目中永远的形象却是一位大大咧咧的革命者的形象,人们从你的形象中已经感受到了莎菲的存在,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曾经穿旗袍的女子飘飘而来了。这是原本的你吗?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还走到了赵树理的雕像前。我看到这位老人佝偻着腰,像是要到田间里劳作的大叔,他身后的小毛驴和毛驴背上的小芹,才让我记起他不应该是下地劳作的农民,他的职业应该是一位作家。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一位农民的形象呢?我曾经读过你《小二黑结婚》前的文字,那都是字字玑珠,你却让自己的文字一下子变得土的掉渣。人们说你的作品是“山药蛋”派,你坦然接受,从此你不仅让自己的文字裹上了厚厚的泥土,也让自己土的掉渣,直到当你百年之后,人们将你的形象雕刻成一个驼背的乡村大叔。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将自己变成这么一副模样呢?
鲁院的清风徐徐地吹过我的面颊,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伫立在一座座雕像面前发呆。但风是听不到我问话的心声的,有如我永远不知道梅子核内的小白“心”为谁而生,为谁而熟,为谁而落入泥尘再次涅槃一样。我和这些先辈们没有人生的交叉点,但我们有着梦想的交叉点,我们共同为文学梦而追逐一生。我的疑问也许永远没有唯一的答案,但我对他们的珍藏有如我对青梅成熟后珍藏一样。我不想咬破所有美好的东西来饱食自己,那个曾经嘴馋的流鼻涕的孩子,已经让我赶到了乡下,我只想在鲁院的清风中默默地感知这一串串的疑问,追逐自己还未圆的文学梦,亦或慢慢地抚摸自己深爱的梅林。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4年6月20日第6版(有增删)
岳占东,男,山西五寨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2014年定点深入生活作家、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第22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躁动岁月》、《今夜谁陪你度过》、长篇小说《厚土在上》、长篇系列散文《西口纪事》、长篇纪实《黄河边墙》、长篇系列随笔《鲁院时光》。现为河曲县文联主席,忻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走西口研究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文艺报》、《黄河》、《山西文学》等报刊,曾获《文艺报》作品奖、全国校园文学作品奖,入围赵树理文学奖新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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