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家的小麦(我家有小麦)

自己家的小麦(我家有小麦)(1)

现在想起,小麦诞生的那一刻,我正在产房门口有规律地走来走去,若远处看去,活脱脱一个射击移动靶。

在我开始第76遍移动,刚走到产房门口,门猛地被拉开,一个护士扯着嗓子喊,XXX家属。我只得答道,正是在下。护士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她见我长得一副岳父的样子,便确认了我的身份,接着喊到:“是个女儿!”同时,撩开婴儿下身,让我看清特征,顺便露出一脸此事与她无关的表情。接着命令我赶紧抱着孩子去打疫苗。

途中,我看了看她,小脸粉红,双眼紧闭,似乎是怕看到我露出嫌弃的表情。

见此,我顿时生出不少愧疚。我当然有过生儿子的念头。虽然一条染色体不值钱,但毕竟是多少辈祖传下来的,弃之可惜。可若这一念头,让我怀抱着的婴儿感到有些许亏欠,那不要也罢。

回到妻子尚未怀孕之时,曾想过若有孩子,一定要智力超群,身形健硕,今后定是栋梁之材等等。至少要比我强上许多。当然了,一定会是一个男孩。可妻子有了身孕后,一切念头都断了。什么超群、健硕都抛到脑后,要那么健硕做甚,又不指望他长大去挑粪。

至于男女,则更不用提。我心里只希望孩子能够四肢健全,头脑正常,发育良好就行。哪怕他(她)这辈子只是个最最普通的人,我都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去取婴儿听力的测试结果。取之前,心里又是一阵忐忑,直到看到”正常“二字,我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正要离去之时,听见护士小姐对另一位爸爸说:“某某家长,孩子听不见,请尽快到XX医院复查。”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是我心里还是揪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这位父亲,只见他眼睛立即湿润了起来,嘴角向下撇,双手开始抖着。我不忍心看下去,几步走开。但是心里还是有几分难过,又有几分庆幸。

庆幸了还没有两分钟,便得知小麦患了肺炎,必须赶紧送去住院,七天以后等结果。我刚从嗓子眼归位的心又掉到了脚后跟。

剩下的这七天,我所有的心情就是害怕。把各种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最后的结论是,赶紧来个魔鬼与我作交换,让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或者死后进修罗地狱,皆可。只要她能健康活着。

还没等来魔鬼,小麦已经出院了。我看比七天前还胖了些,见了我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好像我搅了她的美梦一般。听护士说起,这孩子虽然生病,可是吃饭一点都没耽误,饭量也算是惊人。治疗期间从来不闹。如果闹了,便是饭没吃饱,再灌50cc的奶,一定就心满意足地睡去了。整个治疗过程就好像跟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来蹭病号饭的。

在病房尚且如此,回到家后,更是肆无忌惮的生长。饭必须够,不够的话,就是不满意。长到半岁之时,越来越像男孩,圆头大脑的,就好像要弥补我当时的失望。

而我又叫苦不迭,生怕这女子长成个女张飞,或孙二娘,以后不好跟婆家交待。正在犹豫、踟蹰之时,她又长大了许多,梳起了羊角辫,能够怯生生的叫爸爸了。终于有了小姑娘的雏形,悬着的心又落了回来。

吃穿住行,对她而言,吃是最当紧的。只要有吃,万事好商量。

一次,忘了为何,她嚎啕大哭,小脸憋得通红,涕泪俱下,如同爆了水管。我一着急,随手拿起一块廉价的饼干,放在她面前。一瞬间,世界就安静了,能听见她鼻涕落地的声音。

她紧紧地盯住饼干,慢慢地伸手接过。此时眼里还婆娑着泪,嘴里却传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她好像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细细的品尝。见此情形,忙嘱咐妻子:“好生教养!不然这以后定是做叛徒的好材料!”

可能是饭量好缘故,她长得圆圆胖胖的,尤其是两条小粗腿,如同两节胖藕。我往往忍不住就要上去咬两口。如果计划实施得顺利,还能咬一会儿小屁股。她肯定是极不愿意,妻子看到就埋怨,你老咬她干嘛?我只能严肃得对她说:“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能合法地咬别人家老婆的屁股!”

她向来和妈妈最要好,早上起来只找妈妈。如果这时我凑到他跟前,她一边摆手,一边喊着:“不要!不要!”如果我不知好歹,继续往前凑。她就抬脚朝我踹来,我只能落荒而逃,找她的娘亲去。

一天清晨,她刚起来,就吵着要喝奶。妻子就对她说,妈妈给你冲奶去。她不许,哭喊着,不要~不要~~。唯恐妈妈离开。在肚饿和妈妈之间,她宁愿选择后者。

躺在一边的我,当时睡意未散,随口开了个玩笑:“那爸爸给你冲奶去?”却立即得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好!听见这话,睡意全无了,乖乖起来服侍小主子和她的母上。

可能在她的概念里,妈妈是妈妈,爸爸只是睡在她身旁的长工。

她也不是全不与我亲近。每当她要为非作歹,总能第一时间想起我。比如往我手里塞个电视遥控器,或者手机,或者一袋薯片。嘴里呜哩哇啦说一通,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意思很明确,就是“给我打开!”

有时这些赃物会被妻子当场起获,束之高阁。这也难不倒她,她会蹒跚地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拉起我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地对我说:“来~来~”。接着把我拖到犯罪现场,强行让我当她的同伙,帮她取所有她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每次我总有种在犯罪边缘游走的感觉。可能在她心里,长工就是干这些事情的好帮手。

她的长大,其实是一天一点点,毫不让人觉察。可无论何时看到她,都好像从产房外瞬间移动到家里面的,从一个不愿意睁眼的小豌豆,突然变成现在到处翻腾的四脚兽。每次都觉得有些愕然。这可能就是村上春说的:“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今日又看到《笑林广记》中的一则:道学先生嫁女出门,至半夜,尚在厅前徘徊踱索。仆云:“相公,夜深请睡罢。”先生顿足怒云:“你不晓得,小畜生此时正在那里放肆了!”

之前看了,只是哈哈大笑。这回看了,依然觉得好笑,只是心里多了一丝异样的酸涩。

夜已深,妻女早已熟睡。见她呼吸匀实,鼻翼翕动,长长的睫毛落在脸上,黑白分明。我看了看,也躺下了。此时她翻身过来,顺便把一条胖腿搭在我的肚腩上。我好像听见十几年后的她对我说:“胖子,你该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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