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嫁入豪门小故事:她身世相貌都平平

风光嫁入豪门小故事:她身世相貌都平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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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序往事爱恨如浮云

我病得愈发重了,时而觉得心闷呼吸难顺,时而头疼伤风难忍。我知自己时日不多,索性窝在房里,与床被作伴,手中捧着旧书,走神地看着书上蚂蚁般大小的字,也不知有没有读进心里。不过是磨耗日子罢了,没什么兴致。

那日,沈家的小士官携来一封信,似乎是在可怜我,望着我时眼神里总有些情绪,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可是他只是轻声叹气,什么话也未说便离开了。

读完那封信后,我双手紧紧攥着那信封,安稳地贴在我的心口。

我的一生,终究爱恨如浮云,自沈卿走入我心中,我的人生便早已成了定局,不过是心中执念作祟,再没有转圜余地。

1.人生初见如旧时

一九零零年,宋公馆诞下了一名女娃,全家欢庆。他们为我取名为宋长宁,愿我一生顺遂,长寿安宁。父亲还为我特意请了道士,为我抄经祈福。

当年局势荡乱,外敌内忧,到处深陷水火之中。

我十一岁那年,家道败落。几日后,我常见有士官来我家中,先是好言好语说了一番话,渐渐地,父亲与他们众人谈论的声音尖锐起来。具体在说些什么,我年纪还小,又站在楼上,听得不是很明白。

后来搬到郊外的小屋子里住,我常问母亲,为什么父亲每日应酬太多,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母亲先是应付了我几句,一问一答的次数多了,母亲和我也烦闷了,对于她一致的回答我也不信了,从此我便不再询问过母亲。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却时常看见母亲一个人在房间里默默拭泪。

我十五岁时,只知我名字的那三字长什么模样,其余斗大的字我几乎不识一个。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二哥了,他自从十六岁与父亲大吵一架后,就离家出走了。我怪他狠心,就这样抛弃了我和母亲。

那一年秋天,落叶寂寥,秋风萧瑟。我睡眼朦胧,倚靠在巷廊柱子上小憩,忽而听闻那落叶被人踏碎的清响声,正要睁眼,面容浮过一丝温热气息。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尔雅的面容,乌黑浓密的头发,一副黑圆框眼镜下的双眸明亮,他浅笑,眉眼如春风,俯身凝望着我。

我吓得不轻,身子侧仰,差点往旁边的草丛中跌落。许是羞涩或是惊恐,我的脸颊抹上淡淡的绯红。

他眼底闪过失措,霎那间又平静如水,他伸手紧抓住我的小臂,我这才稳住了身子,脸却不自觉地滚烫。他很快松开了我,捋了捋身上衣服的褶皱,对我微微颔首弓腰。

“宋小姐当心。”他的声音如那春日里的莺鸟,悦耳动听让人如沐春风。我的余光所及只见他衣摆的藏蓝色,思想观念不允许我离陌生男子这般近,我轻轻推开他,从他身旁拎着长裙落荒而逃。

晚饭我与母亲两人吃得随便,不一会儿旧仆便领着他进来了。他仍然穿着那一袭藏蓝色长衫,与第一眼所见不同,他手里捧着几本诗书,目光直视我,与我对视一眼后抿唇微笑。

我含羞低头,母亲说他是二哥请来的教书先生,为的便是让我习几个字读几首诗。

“宋小姐,我姓沈名道常,字寻安,明日便是姑娘的老师了。”他笑着对我说,文雅书气得很。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沈先生好。

这是我与沈道常的初识,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他第一次见我。

2.珍宝不及佳人笑

我不明白许久没了音讯的二哥哥怎会寻来一教书先生,又是怎么说服我的母亲。

之后的日子我便跟着沈先生一起念书,他和我讲经典诗词、与我话人间戏本,与他在一起的时日渐渐长了,我也不再如往常那般小家子气,拘谨得不敢说话,偶尔谈到些有趣的见闻,我们俩都会捧腹大笑。

从前父亲是万般不情愿我碰那诗词书籍的,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人都有猎奇心,他越是不让我看,我便越是想看。

曾经有一次站在书房外听到二哥正与好友谈些什么,我当时还小不懂事,却也依稀记得一些词。那天我攀在门上张望着小脑袋,睁大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嘟囔着说:“二哥不喜欢长宁了,都不陪长宁玩。”

哥哥放下手中的书,和身边好友致歉,温柔笑着朝我走来:“长宁乖,二哥读书忙,闲空儿来寻长宁,咱们一起去买糖人吃好不好?。”

他捏捏我的小脸蛋,我猛得点头,嬉皮笑脸地跑出去了。待我走了以后,他又转身回到好友身旁,略带歉意地说:“家里幺妹,年纪小还不懂事,缠人缠得紧,你不要见怪。”

“怎会?”说完,两人又拿起近日登载时事文章的报纸,继续思辨讨论。

可这一闲空我却等了好久好久,二哥总是很忙,忙到忘记回家。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二哥了,想起沈先生是二哥请来的,于是我将自己仅有的首饰都倾倒在桌上,一脸正气地对沈道常说:“沈先生,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你随意挑选吧,我只要你告诉我,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看我这般倔强义气又藏着委屈与不舍的模样,笑出声来。我眼神在桌上的首饰和他流转着,而后,他将手掌心虚空覆在我双眼上,说道:“别看了,都是我的。”

听到他说的话,我差点哭出来,忙将桌上的首饰抱在怀里,“罢了,你不说就不说,这些宝贝你一个子儿都别想要。”

“你二哥很厉害,他出远门给你摘星星了。”沈道常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我撇嘴,喃喃自语道:“我才不要星星,我只想我二哥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他的面色一凝,倏尔又微微一笑,“宋长宁,你也要好好的,这样你二哥回来看到你才会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全名,以往他都叫我宋小姐。

我不觉得奇怪,只是傻笑地抱着我的首饰,眯着眼睛对沈寻常说:“好好的,都好好的,我的首饰也要好好的。”

他叹了口气,今日他与我闲话说得多,字倒没让我识几个,我正纳闷他怎不板着那副教书先生的样子了,他却俯下身对我说:“今日我带宋小姐去戏院看戏好不?当是这一个月来的嘉奖。”

他的脸凑我不过些许的距离,我红了脸,却听到他的话后激动地跳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摇晃着:“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去逛街市了!”

待我心情平静以后,才发觉沈道常的脖子温热异常,我猛然推开他,垂眸道歉。他干咳了几声,对我说没关系。

我瞥见他耳尖红得像那熟透的柿子,不敢多问,忙进屋内换了一袭衣裳,见了母亲之后,与她撒娇了许久才放我出去。我看见她狠狠地瞪了沈道常一眼,随后说:“你自是要顾好小姐,不容有什么闪失。”

沈道常点头,面色坚决地说:“夫人放心。”

3.情真明意难相忘

我与他一齐来到了戏院,台上正排演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我常听丫鬟们讲,却从未真切地看过,本想是认真地看一回,可哪知沈道常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带你去见你二哥。”倏尔手腕被一只大手揽住,我惊讶地看着他,欣喜之余忘了此时我俩的举动是有多么不符规矩,我看见戏院台下有的男女大方地挽着手,又低头看了眼他细长纤瘦的手指,心中却也流露些其他意味。

沈道常带我进了戏院后台的化妆厢房里,我见一化着全妆的小生,眉眼间像极了二哥,他见我以后,从凳子上迅速站起,快步走到我面前后握着我的手,我看见他眼里含泪,唤我长宁。

那声音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钻进他怀里,梨花带雨地呢喃道:“二哥你是不是不要长宁了......”

他安慰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对我说:“傻姑娘。”

我与二哥哥在后台叙了许久闲话,可他却没有提及到我真正想知道的。二哥看我长大了,便打趣我说我如花似玉、长得标致,一点也不比别人家的姑娘差。

我打岔,将话头引向其他,他没说归期,我便问他。他依旧是那句话:等二哥忙完,就回去天天陪着幺妹。这样的话我听的次数多了,不想再理会。

没过多久,沈道常进屋了,与我二哥相视一眼后,将我从化妆厢房带走了。

后来的日子平淡得很,每日不是吃饭睡觉,便是读书习字。我渐渐喜爱上了诗词,性子也沉稳了不少,两年之后竟也出落得像个样子。

母亲倒是病了,自父亲没了音讯之后,她常坐在榻前盯着父亲的衣物。这么几年来,我也常思念父亲,只是平日随着琐事打发了去。

沈道常身姿愈是挺拔,站在我屋前捧着书也多了几分玉树临风。他于我而言,不再是那教书先生,时间一长,倒也酝酿出了些知己意味。或许还有更多道不明的心思,我不好言说,也不敢去度量。

“长宁,我要离开了。”那日他放下书,蹲下与我平视,我看着他满目柔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不再是那个一看见他就脸红的小姑娘了,读了那么多书,我也懂了些情意。

我恍了眼,他那只修长的手便在我面前晃。“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回神,对他莞尔一笑。“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未知。”他的眼眸闪过一丝悔意,我咬着下唇,空气沉默在这一瞬。成长的这两年,我不如小时候那般稚气懵懂,慢慢地从人情世故中明白了一些道理,也在听到百姓们的谈论中有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不辞永别,明白了二哥的常年不归。在这所我与母亲相依的屋舍中,沈道常一直徘徊在我身边,于是我渐渐有了挂念,我不想他也卷入泥泞之中,那条道路太漫长,也太难走了,二哥在外多年,我是担心的。

可是我不能熄灭二哥心中的理想,他是深明大义的人,家国情怀太沉重,就难免不能顾家,我不怪二哥。

而我面前的沈道常呢,他要离开了,他也终究要踏上那条路吗。我依然深存在心中的感情舍不得,我的私心让我希望他永远不要走,不要卷入其中。

“你对我、有没有情意?”我顿了顿,没忍住矜持还是问出了这般不太体面的问题。

“自我第一眼见你,我的心已不知所踪。我这人性子执拗,唯独对你,我是真的。”他依旧半蹲着,面色坚定地看着我,眸里尽是温柔缱绻。

我听不得这些情话,脸还是略微烧红。他抬起手、转而又放下,又抬起,双手捧着我的脸对我说:“长宁,无论如何,都记着我今日对你说的话。”

“你始终要信我对你的真心,姑且再等等我。”沈道常望着我的双眼,似想亲吻我的额头,可又克制地将我的脸又捧实了几分。

我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渐渐抚平了我双颊的滚烫,不知所以,我的手轻抚着他的短发,笑意浅浅,“寻安先生说的是,长宁永生都记得。”

他松开了手,迷恋似的看了我许久。倏然我屋内的门被推开,我心中慌乱,却见沈道常牵着我的手,给我许多的安心。

这般安心,却是我一生唯有的一次。

4.爱意化作相思烬

“沈先生真是为人师表。”母亲愤怒地向前走来,如见仇敌般剐了沈寻常一眼后,目光落在我身上:“还不过来!不知体统的玩意儿。”

沈道常握着我的手,力度又加重了几分。我无端生出些许的勇气,对颤巍巍的母亲作了拒绝:“母亲!”

她被气得不行,咳嗽了几声。我心动摇,不论如何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挣脱开沈寻常的手,前去搀着她。她甩开我的手,“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心慌了,若是没了我,母亲不知如何度过着艰难的岁月。沈道常义正言辞:“宋夫人,我是真心待平儿的。”

“你个教书先生凭什么高攀?”母亲捂着心口,大声斥责。听了这话,我心了然,原来母亲的思想与往常并无不同,她依旧古板,那门当户的观念对怕是在她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沈道常也不解释,神色凛然对我母亲说:“宋夫人不必如此轻视我。”

我母亲不屑,“若不是良儿请你来,还在书信中口口称道你是个聪明人,能帮我宋家度过此次乱世之危,我又怎会让你靠近长宁半步!”

“我的良儿已被你们这些人骗了去,难不成还想祸害我家长宁!做梦去吧!”母亲激动地弓着身子,我虽是扶着她,却也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母亲!”我大声叫喊,给了一记眼神让沈道常出去以后,扶着母亲回了房。我把自己困在屋子里,母亲那边我也让仆人去伺候了,尽管家中萧条,可依旧还留着一两个仆生,怕事事难以照料周全。

自那以后,我很少再见到沈道常,那读旧了的书也搁在桌案上许久,我日日思念他,直到七夕,我与他终是见了一面。

可那一面,竟断送了我与他之间的情分。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那晚,我与他相会在南桥,南桥上点满了灯,周围成双成对。

我看他站在桥上,他那日穿得真好看啊,灰色长袍,头发比平常梳得整洁,即使隔了些距离,我依旧能感觉到他眉目俊朗。

直到我二哥来了,他站在桥的另一边。

我听见身边路人慌乱地呐喊尖叫。

我看见沈道常与我二哥拥抱在一起,而后他握着手枪朝二哥胸前射击,不久后我二哥便倒在那斑驳的石桥上。

我泪水像是止不住的水泵,再也不顾身边人的逃窜,我逆行而上,提着沈寻常送我的长裙,脚踩矮跟鞋,落魄地跌倒又站起来。

我将二哥抱在怀中,抬眼瞥了沈寻常一眼,他满脸诧异又失措的恐惧,在我眼里全然只是冷漠无情。

“二哥......二哥!”我的手上沾满了二哥的鲜血,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血。我的脑海里倏然倒映着他与我游玩、逗我嬉笑的时光,我从没想过,与二哥在一起生活的十几年,竟在那么短短十几秒回忆终了。

“长宁,别怪......”他看着我嘴角勾起那么难看的笑容,倏尔便闭上了双眼,我害怕极了。自此,再没一个人对我倾尽了耐心与温柔,陪我回忆原是最悠长无趣的童年时光。

我来之前满心的欢喜与柔情化为了灰烬,我愤恨地看着他,上前寻他偿命。恨意涌上心头,我从未如此怨恨一个人,如同成百上千的蚁虫在我心口撕咬,再也没有温柔情意,相爱最终成了笑话,我当下对他没有了念想,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血债血偿。

我那只欲往他脸上呼去的巴掌,终究未能落在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他紧扣我的手腕,一把揽我入怀,一声一声长宁唤得我心碎。

我愤愤不平,满嘴的牙仿佛是要被我咬碎,可我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他紧紧地搂着我,我却止不住地痛哭流涕,张口用了全身的力气,连着我内心深处的怨怼嫉恨、绝望与悲痛,一口咬在他的左肩,直到一股血腥味萦绕在我口中。

我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他的本能后退让我有了逃离的机会,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而后,又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我双目猩红地望着他,问他为什么,我想知道,他究竟有怎样的难处,定要了我二哥的性命。

他只是沉默不语,满含不舍与痛心的神色凝望着我。我从他的难言之隐中明白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没有必要再追问了,是我高估了他对我的情意,或许从最初他来到沈家,就是错的。我凄厉地苦笑,讥讽地说了句:“后会无期。”

我欲转身从他面前离开,下定了决心与沈道常断绝。

就在临走之际,他急忙拉住了我的手腕,将他的脑袋依偎在我的颈窝,我厌恶地用力挣扎,他到底还想怎么样,用一片真诚的心将我打动,让我能够原谅他,然后相安无事吗。

沈道常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将我搂在怀中,我几乎动弹不得,难以顺畅呼吸。他闷声对我说:“长宁,你恨我吧,至少我还在你心里。”

“望你一生顺遂,长寿安宁。”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就在我紧咬着唇强忍不哭出声时,他将我放开了,而后迈着洒脱的步伐,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二哥,离开了南桥。

我痛苦地望着他穿着大衣的背影,又走到我二哥身旁,握紧他的手,贴在我冰冷的脸上。

二哥还有余温的手掌让我还存在一丝的幻想。我将手颤巍巍地伸到他的鼻下时,已没有了呼吸。我终究还是崩溃地在他身旁哭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我已经睡在自己的屋里。视线逐渐清晰,我看见憔悴的母亲坐在我的床边,端着一碗棕黑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

“醒了,吃药吧。”她语气平淡,可却饱含关切。我见母亲这般,感动得抱紧她,大哭出声:“母亲,长宁不该!”

“明白便是了,母亲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若是他真真切切待你好,我会成全。”母亲舀起一汤勺的药,吹了一会后喂入我口中。

即使汤药再苦,我嘴里也早已没了味。味觉之苦又怎敌得过内心之苦?一想起二哥,我又没忍住悲伤,双眸泛起泪水,仿佛洪水从失守的水坝奔涌而出,我的泪也汹涌夺眶。

母亲痛失亲子,想来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我看着她,身子羸弱如败柳,脸色苍白,却没有哭,她坚强地喂我喝下汤药,轻轻地将我的被子掖到胸前,拍了拍我,叹气地离开了房间。

“母亲!”我朝着母亲柔弱的背影喊了一句,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径直朝外走去。

待病初愈,我当了抽屉柜子里所有的首饰,好不容易找父亲以前交情甚好的旧友,将钱给他,请他为我和母亲安排出国事宜。

5.愁绪散尽浮生梦

一九一八年,我在洛杉矶,在国外多少有些不便,这些日子我与母亲总归是挺了过来。

我常挽着母亲的手去公园里转转、偶尔带着她吃那西餐厅里的牛排汉堡、闲暇之时便去剧院里寻些欢乐,日子过得艰难却还算充实。

我在洛杉矶认识了一位碧眼卷发美女露娜。她的性格豁达开朗,很是让我喜欢,也经常与我聊些文学地理人文知识。她说她很喜欢中国,曾经在中国待了三年,做了一名小学英语老师。

一九二零年,我在洛杉矶认识了我的丈夫,陈衍然,他是一个在外留学的大学生,我们在露娜举办的宴会上相识,因都是中国人,平日里也多了些交流。

他时常请我去他学校研修,偶尔也带我去餐厅吃饭,亦或者陪我去看电影打牌,他带我认识了更多的人,可我不爱在社交场上露面,他体恤我,于是每每带我去,都只在我一人身旁打转,缓解我的陌生尴尬与不安。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上海有名的富商之子,身边多少人想要巴结他,人际关系也复杂得很。可他却为了我,拒绝了那么多想要和他攀谈的人。

知道这个以后,他再想邀请我一同前去,我也不肯了,到底还是我这方面做得不好,于是我请他吃饭,以表示我的歉意和愧疚。

陈衍然说想去吃中餐,约到了一家顾客稀少、却格调优雅气氛上佳的中餐厅。我对他客气地笑着,说道:“你别为我省钱,尽管点自己爱吃的,说好今天我请客,那便是不可能让你买单的。”

他笑得爽朗,专注地浏览菜单,点了几个好菜后,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虽被他这么瞧着难免有些拘谨,但也不至于失了礼仪。我朝他莞尔一笑,问他最近课题做得如何。

陈衍然说:“还好,你上回收集的资料,可是帮了我大忙,这顿饭理应由我来请的。”他礼貌地对我说,还没等我开口说不是,他又继续夺了我的话头,“那下回,下回我来请你,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再拒绝就显得小气了,我抿着唇,低眉应好。还好,后来他主动地寻找话题,才使得我们俩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尴尬。在离开之际,我和他说明了这顿饭的缘由。

他听完我的话后,欲将袖口的扣子扣好,一边扣一边对我说:“原来是这些小事,你根本不用挂怀的,其实和你在一起,也算是帮我呢。”

“他们只是巴结我父亲,哪倒好,怎得全往我身上靠。我一个做学术的,哪里明白他们商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我不喜欢这些,也好在有你,我才有了推辞的理由。”陈衍然和我说了一大串的话,听到这话,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笑了。

气氛没那么凝滞了。陈衍然依然没有扣好那颗纽扣好,许是他那只手行动不方便,于是我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将他袖口扣好,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到抬起头看见与我咫尺相近的面孔。

我惊呼地后退一步,在说抱歉之余脸却羞耻地红了起来,我全然是因为紧张,没考虑方才的举止紧密了些。他倒是豁达地大笑起来,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莫名感觉自这餐以后,我与陈衍然之间的气氛隐隐有些不对劲。他无形中关切我、照顾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想拒绝他的邀约,可上次明明应好的,也不好再忸怩。

他与我求婚那日,我惊慌不安,原只当他是好朋友,却从未想到发展到如今的情形。我先是拒绝了他,回到家中母亲咳嗽不止,她对我说陈衍然待我好,我该领会。

“母亲时日不多,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你幸福出嫁。”她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眼泪如断链珍珠,一滴又一滴落在自己的手背。

我考虑了好几夜,好几夜未眠,就在我差不多要做决定之时,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沈道常。

我爱他恨他念他又妄想忘了他,天真以为时间和空间能够冲散过去种种的情意,可如今思来想去,只是徒增了烦恼罢了。

我依旧念他如初见,那个穿着藏蓝色长衣、温文尔雅地对我笑的男子。他的情意那样真,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如旧,彼此温存度过余生。

一生得一知己亦是不易,那个满目柔情、说是会真心待我的人终是弃了我——用那最不可原谅的方式。

6.多情难敌岁月老

一九二零年冬末,我与陈衍然同行回国,母亲已病入膏肓,本是不宜迁移,可她攥紧我的手说一定要回家,我遂了她的心愿,毕竟母亲年纪已大,思国念家已成了心中郁结。

年初,我陪在母亲身旁,她笑着将我的手合在陈衍然掌心,沙哑细微地说:“衍然,长宁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待她!”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我轻按住她,让她不要激动,泪水却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陈衍然拍拍母亲的手,“夫人,你放心,我会真心待阿宁好的。”

我听母亲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像是喉咙里堵了多年积攒的愁绪。“傻孩子......别哭。”她那双原是光滑细腻的手掌如今也多了粗糙的厚茧,抚摸过我的脸颊时有那么一丝痛觉。

“母亲,只盼望着你啊,能平安顺遂,知足了知足了。”她无力地对我一笑,转而又是一阵咳嗽。

不知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逝去的父亲和二哥,还有夭折的大哥和三哥,母亲没忍住,捂着手帕呜咽地哭了起来。

我忍不住看母亲这般难受了,于是打发了陈衍然,想与母亲多说些体己话。

一月末,母亲去世,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

六月中旬,我与陈衍然结婚,无人陪我走过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婚礼上热闹非凡,我假笑了一整天,脸都僵了。

新婚一年,陈衍然待我极好,我也渐渐放宽了心,对他尽些妻子的责任,我学着去做些他爱吃的,他总会没有理由地夸我。他会牵着我去看晚间电影、与我一同书法绘画。

这场婚姻本是他家里极力反对的,可是他却坚定地要娶我为妻,哪怕是离开了他父亲,说是要白手起家,单独与我过日子。

她身世相貌都平平,豪门少爷却宁愿摒弃家业,也要娶她为妻

我很是感激他,费尽心思去讨好他回报他,可有时面对他,我又豁不出去自己,我似乎有心结,以致我他总说我心中藏有心事,可以与他述说,而我只是淡然地说道:“没有。”

他这般耐心只维持了两年多。

一九二二年,我怀有身孕,他无微不至照顾我;一九二三年,我诞下一女,陈衍然在月楼买醉;一九二四年,女儿周岁,他搂着一位柳巷女子回家,说是让她住在西楼的那栋小房子里。

陈衍然问我:“你有异议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我哪里会有什么异议。他喜欢的便带回来好了。

我还是太过矫情,明明心中埋怨他不对,可还是硬生生地说没有。他之前对我那么好,我不知怎么还,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干预他做任何想做的事,哪怕是带女人回家。

他听到我的回答后,脸色清冷,哼地一声将女人带上了楼。

我心灰意冷,好在我与他之间没有太多情意。我淡然处之,安心带着囡囡过日子。现在想来,我当时也是太自负,自以为可以用任何方式去回报他,表示我的感激。

我甚至还埋怨他,在我什么都成全他的条件下,他还对我如此。我固执地认为我在尽我的全力感谢他,他还是对不起我,一切都是他的错。

后来我想,他真的错了吗。没有吧。执拗的是我不堪的是我自我禁锢的是我、难以割舍心有执意的还是我。

自从陈衍然明正大地带了一个女人回家后,我们俩的关系真正地破裂了。我以为他的变心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让我难堪,于是我也对他厌恶埋怨他,怨怼他在我明明付出了一切的努力讨好他时,还是背叛了我。

直到有一日,他醉酒回来,质问我:“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我抱着熟睡的囡囡,将她放在床榻上后,推搡着让他出去。他双颊绯红,身上一股子酒气,我怕熏着囡囡,于是面色透露出了许多的不耐烦。

他一把搂住我的腰,痴醉地看着我说:“宋长宁,我自认为待你不薄。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一把倒在我身上,一股酒气扑在我耳畔,他低声呢喃,“为什么呢。”

我让他别耍酒疯,连忙想着推开他。可他力气极大,似清醒地站起身来,拽起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横抱起来,走向隔壁一间房间。

我害怕极了,哭出声以后,他扇了我一巴掌,这是我二十三年以来第一次受打。我愤恨委屈,便是连我父母亲也从未打过我,他凭什么打我?

我大哭着朝他咬去,头发凌乱得像只疯狗。不知为何,他突然清醒过来,听见我的哭声后才意识到自己扇了我一巴掌,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从我身上踉跄着起身后便离开了。

我蜷缩着,埋头抱着自己,痛哭。这时,我脑海里倏然倒映出沈道常温柔的笑脸,他总是轻声细语、常常挑逗我让我开心起来。还有我二哥,他真对我很好,总会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

这一刻,我真的好想沈道常。对于我心中迟迟无法对沈道常释怀这件事,我打心底对不起我二哥。

他害了我二哥,可我竟存着一丝侥幸为自己寻找借口和推脱,只为淡释“我心里还有沈道常”的罪恶。

7.沉思往事立残阳

一九二四年末,大雪纷纷,我生了一场病。

陈衍然偶尔会来看过我,给我带来西药。他将我的囡囡带走了,说是不要沾染上我的病气。囡囡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儿,便是断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也不该让囡囡没有父亲的关照。

我一人卧躺在屋内,每当到了饭点便会有家仆送饭进来。陈衍然没有亏待我,依旧给我好吃好喝,可我提不起半点食欲,人也随之消瘦了不少,看起来颧骨突出、瘦得可怖。

在病中的两个月,我鲜少出门走动,偶尔陈衍然会派遣家仆,让仆人牵着囡囡的手过来看我。

他像是厌恶我至了极点,一眼都不愿意见我,我倒也不用与他虚与委蛇,想到这,我松了一口气。

囡囡渐渐会走路了,只是走得不稳,两只小手还扒拉着要人牵。她看到我,咿咿呀呀地喊着姆妈,我听着精神好了不少,伸出手在她圆滚滚的下巴肉上挠挠,她便咯咯直笑。

不一会儿仆人说时间到了,该带着小姐回去去吃饭了,我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囡囡。

我懒得下床,看着囡囡在仆人怀里挣扎着,两只小手扑朔,委屈地望向我,我的心如刀割一般难受。

几日后,我的病好些了,能够下床走动,只是依旧容易困乏。

一九二五年初,陈衍然踏进了我屋,将一张婚礼请柬放在我桌上走了。

沈道常与富商之女赵如玉喜结连理,于二月二十二日在盛和大酒店举办婚礼,诚挚邀请陈衍然先生与爱妻宋长宁女士出席。

每一个字都刺伤了我的眼,每一句话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讽刺。我难得有了精神,于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我憔悴无光的面容,轻叹了一口气。此时镜中的我,再不如以往那般活泼动人,我眼里的神采奕奕早已黯淡。

我没想到再见到沈道常,竟会在他的婚礼上。

他面容坚毅英气,许是这几年在外,他的气质不再与那儒雅的书生相似,几分稳重让他看起来更有男子魄力。

尽管如此,我的心波澜不惊,多年来的怨怼与无奈已将我的温柔热情消耗殆尽,从前那个明媚灿烂的宋小姐随着岁月沉淀消失。

他面无表情,新娘很漂亮,她挽着沈道常的手臂,笑得很甜蜜。我坐在嘉客席上,无神地望着这一对喜结连理的璧人。

陈衍然转头看了我一眼,说了句羞辱我的话又回过了头。我淡淡地笑了,不论他用言语怎般诋毁糟蹋我,我都不在意了,或者说,我从来就不曾在意过。

我很快就疲倦了,瞌虫又在我的眼皮下嬉戏玩闹。不知是不是我太累了,模糊之间,我仿佛看见沈道常柔情中带着惋惜看着我,嘴角抹起一丝苦涩的笑。

宋长宁,你不该想的。你妄想他对你还有情吗,如今你已为人妇,而他也将成为人夫,以前的事情让它过去吧,执念会摧毁一切,连最初的温存时光也会抹上暗淡的色彩。

陈衍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愿与我做了,将我一人丢在酒店里,自己去与客人朋友们周旋。我拖着疲乏的身子慢慢走着,想要离开酒店打个黄包车回去。

站在酒店门口才发现天空下起了细雨,我不喜欢淋雨,所以宁愿在屋檐下等着雨停。

我倚靠在酒店门口的柱子上,一身旗袍挂在我身上没了样子。

“长宁。”我听有人轻声唤我,那声音我熟悉得很。我惶恐不安,没有回头,直到他站在我身旁,我余光瞥见他微微低着头,像是犯错的小孩。我无言以对,他犹豫再三,又唤了一句我的名字。

我浑身鸡皮疙瘩泛起,瞥了他一眼后,说:“沈先生失礼了,您该叫我陈夫人。”

他不理会我说的话,只问我这些年来过得安好。

“安好。”我语气平淡且疏离。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这时,一辆黄包车停在了酒店面前,我没多想,迈步走向了雨中,付了钱后,我离开了酒店。

一九二五年冬至,又是一年大雪纷飞。

听闻沈道常于昨晚因疾病去世,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谁的名字。我听了外头丫头这般说,撑着空虚的身子,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窗外的飞雪,我瞪着双眼,怅然若失。

怎么会?怎么会?

我不信,就连我这病榻之身也熬过了几年的秋冬,他看起来那般硬朗,又怎会因病去世!

我撑着床沿的手忽然一滑,我往前倾,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这一霎那,往事爱恨,终如浮云。

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爱恨情仇在一瞬间崩塌。我感觉眼睛酸涩肿胀,生生刺得我视线模糊,我无力地趴在地上,低声哭泣。

自此,沈道常,我们俩不再相欠。

年前,我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睛,倏然回忆起我这平淡无奇的一生,在这漫长的回忆中,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对不起我母亲,没有好好让她享福;我对不起我二哥,没能给他报仇;我对不起陈衍然,辜负他的真心还多有怨怼;最对不起的是我的女儿,没能尽全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没有生气,像是垂暮将死之人。陈衍然好心带囡囡来看我,她如今长得可爱极了,看我这般,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晕上了一层水雾。

陈衍然看着我,也不管囡囡此时趴在我的床头,他叹了一口气,说:“囡囡有我。”

我轻轻点头,抬起头来心怀感激与愧疚地望着陈衍然,真切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你。”

陈衍然别过脸去,犹豫了几秒没有说话,而后又转过身来,面容不似以前那般冷漠,多了几分我初遇他时的神情。

“罢了,你好好养身子。都过去了。”他说完,又走了,站在门外等囡囡。

和囡囡交代了几句,正要咳嗽之际,我喊陈衍然进屋,挥手让他带囡囡出去。我如今病得不轻了,真心不希望囡囡过了我的咳疾。

陈衍然抱着囡囡出去,囡囡似乎是难过极了,大声喊着姆妈姆妈。我眷恋地看着她,记着她如今的模样。陈衍然是抱着她出去的,我听见屋外的哭声,心疼又无可奈何。

“囡囡,对不起。”

8.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以为我快要死了,可没想到陈衍然请了国外最好的医生给我治病。我放下之前的芥蒂好好地陪着囡囡,一家三口安静地度过了又三年。

这三年,陈衍然对我很是体贴,在我手术时照顾我,喂我吃饭削苹果给我吃,把囡囡照料得也很好,教她习字读书,没有忘记传统文化以及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底蕴。

即使如此,我依旧能感觉到他对我明显的疏离和分寸感,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能够不计前嫌,已是我回报不了的。

经历了好几次手术之后,我的身体愈发得差,我知道自己的病情大抵是个什么情况,于是在最后一次大手术结束以后,我对陈衍然说道:“不治了,也挺难受的。”

他淡淡地看着我,囡囡坐在旁边翻看着唐诗书。陈衍然将视线落在囡囡身上,然后叫囡囡到我身旁来,问她:“囡囡,妈妈生病了,你给妈妈读首诗好不好?”

囡囡乖巧地点了点头,像个小学究一样将书立在洁白的被子上,字正腔圆地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恰好是夜晚,我转头望向窗外,一抹银白色的月光从玻璃窗外倾泻进来,看着夜里高高挂着的月亮,我还真有些思故乡。

“不治了,我们回家吧,回故乡去。”我看着陈衍然通红的眼睛,似乎隐忍着什么情绪。我淡淡地笑着,猜到了些什么。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主治医生微笑地对我说,不要担心,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生活。而后,他又转身和陈衍然交代了几句。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避着我,那天,我都听到了。

肺癌晚期,大约不过还有半年的光景。

我知足了,三年前我以为自己就要离囡囡而去,陈衍然费心将我送出国救治,将我本要结束的生命又延长了三年,陪着囡囡从刚会讲话的小不点成长到了现在会给姆妈读唐诗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陪着她长大,但我不奢求,只能衷心期望我的女儿将来平安健康,有他父亲在,我不用担心那么多的。

办理好了手续,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陈衍然搀着我下船,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够挺直地走上几步,我笑得开心,对身后两人说:“还是故乡好。”

一旁不知哪来的摄影师傅,正拿着相机沿着码头到处拍照。我挥了挥手,对那个师傅说道:“师傅,烦请你为我们一家拍张合影,谢谢你喏。”

陈衍然不知我在搞什么名堂,只是拉着囡囡的手朝我这边走来。我轻拽着陈衍然的袖子,往一旁人少的地方走,看着身后的码头和载着货物的轮船,我想就以此为背景吧。

“先生,你离夫人近一些吧。”

陈衍然望了望我,我对他露出微笑,说:“你把囡囡抱起来吧,咱们一家三口拍个全家福。”

“咔嚓”一声,火花腾起。

这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拍合照。以往我都是病着,要不就是卧居在床上,很少有今日这样的好心情。

囡囡在一旁握着刚买的棒棒糖,也开心得不得了,唯独陈衍然冷着一张脸,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回家之后,我将以往的东西都细细整理了一遍。几日后,天下了暴雨,我夜里着凉,又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不同以往,我能感觉到身体的力气正在渐渐抽离。

陈衍然给我请了好几个大夫,给我开了几服药后还是不见好。我知道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于是告诉他别再折腾,这几日好好陪在囡囡身旁。

我再也无法下床,身子也越发沉重。前几日夜里刚遇一场暴雨,门外梧桐叶忍受不得秋风和大雨吹残,哀叫着发出簌簌哭声,听着凄凉悲戚。

萧瑟破败立在窗外,弓着的树枝枯朽垂败,朝向满是落叶的褐色平地。纵使枯枝败叶经历过绿意萌芽恣然生长,终究抵不过岁月流转,凉风瑟瑟。

那天,我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景,无奈地翻过身子不再去看。脑子昏昏沉沉得难受,在我意识模糊之际,我听见脚步声渐近,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只见是一个小士官,他携一封信递给我,没说话便走了。

我疑惑不解,硬直着身子,枕在床头。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簪花小楷,他的名字俨然写在信封,用的是我常叫他的名字——沈卿。

我心里一愣,攥着那封信的手也忍不住地颤抖,我徐徐展开那信封,见字如晤。

见字如晤,长宁,近来安好?

想来你是不好的,你身子消瘦了不少,眼眸中再无往日神色。我很是心疼。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你不要挂念我,想必你也不会挂念我。

我每日想你,每当思念无法寄托,每一写信,每封都不寄。

我曾说过,我见你的第一眼,心便不知所踪。

其实啊,我第一次见你才不是在长廊。初见你的那一日,你躲在你二哥书房门后,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满是好奇,我看着你啊,奇奇怪怪、傻得可爱。

局势不安,我与你二哥被派有任务。我与你哥早已想好如何行动,可我的身份被怀疑了。你哥早已患了不治之症,恳求我一起演好这一出戏。

我与他戏台子都搭好了,我与他眼神交汇,他满目哀求,我握着枪的手却颤抖得不行,犹豫再三,终是走了火,这是他早已动过的手脚,怕得便是我这般踟蹰,我不想竟这样巧。

隔着朦胧的夜色,我见他脸上忽而一笑,我见你跌跌撞撞跑来,泪水满面。我无措慌乱我无奈挫败我身不由已。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我与豫良已走到这一步,不能有一丝差错。

我最终还是丢了你。你会怪我吧,我们的情意还是在我手上断送了。

听闻你去了国外,一切安好?我悄悄派人打听过你的消息,陈衍然说你过得很好,他骗人。

过了那么久了,我依然记得你搂着我脖子不甚欢喜的样子,痴嗔可爱。记得第一次拉你的手,我额前满是细汗、记得你认真问我对是否有情,那双灵动眼睛里荡漾着秋水,我不小心沦陷。

长宁,对不起,原是我先动了心,没有允得你同意。可还是我负了你,我对不起你。

赵如玉与我是奉父母之命,我原不愿耽误其他姑娘。可我娘以死相逼,为得便是让沈家香火传承下去,我不愿拿我母亲的命做抗争。

写到这儿,我累了。

长宁,衷心希望你长寿安宁。

言不尽意,意犹未尽。

对不起。

落笔沈卿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滴在那米黄的信纸上。读完之后,心似平静,抹了抹眼泪,又无力地躺下,长叹一口气,太累了。

我双手紧紧攥着那信封,安稳地贴在我的心口。

傍晚,陈衍然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身子瘦弱的女子,缓缓握住她冰凉的手,凝视一旁埋头哭泣的女儿,低声沙哑地说道:“囡囡,你姆妈走了,以后爹爹陪你。”(原标题:《只道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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