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风流而专情的一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初秋的早晨，天气已有些微凉，又是一个凉风暮雨天。街上的酒肆茶馆还没有开张，歌妓院的姑娘们还在贪睡，包子铺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我咬着牙，拖着脚下的铁链，向刑场走去。风飘飘，雨潇潇，昨日长安一枝梅，今日阎王刀下鬼。

纵使多情，终是无用。我在狱中回想着前半生走过的路，一直都在情海中沉浮。有过欢乐，却最终都以悲剧收场。

鱼玄机，这是我的名字。

他们说我既有咏絮之才，又有倾城之貌，这样的女子注定了不平凡。可是我只想做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得一夫一子，过着炊烟袅袅的生活，但是未能如愿。就连我的名字也未能在正史中留下些许痕迹，只能从野史中寻得点踪迹。不过也无所谓，只要我的诗能流传于世便不负了我的缱绻诗情。

我虽不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但是父亲也饱读诗书，只是未能考取功名，他便将自己的平生的学识都倾注在我身上。于是我五岁时便能熟背诗词，十来岁便能吟诵成诗。才女本不多见，何况是聪明伶俐的小才女，自然是誉满长安。擅作艳词的大才子温庭筠也慕名前来，以江边柳为题，想要考考我。

须臾，佳词妙句信手拈来，《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柳枝新发，翠色在荒芜的岸边绵延。透过在风中摇曳的柳丝，可以看到远方的高楼。柳树的影子铺在湖面上，飘下的柳絮落在垂钓人的头上。柳根深深藏在水底，成了鱼儿的栖身处，低垂的柳枝拂过旅人的小舟。风雨潇潇的夜晚从梦中惊醒，不觉又增添了些许愁思。

恰到好处的用词，朗朗上口的韵脚，足以让眼前的人一叹。只是最后两句“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难逃“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窠臼。

和春园外、零落牡丹、垄麦梨花、冬夜寄书，这是属于我们的诗情画意。在我的眼中，飞卿(温庭筠的字)，你不是兄长也不是师父，而是我所倾心的男子。只是我没料到，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个可以一起吟诗作对的知己。

可是你真的愚笨到看不出来我每次见你时的精心梳妆吗？看不出来我注视你时眼里的秋水含情吗？看不出来我寄给你的信中的情深意长吗？如果看出来了，那为何还要做我和李亿的红娘呢？难道就这么急着把我甩掉，不想纠缠？虽然我出身贫贱，却不至于厚颜无耻地死缠烂打。给我明确的答复，让我死了这条心也便罢了。如果这些你都看不出来，那么从头到尾只当是我一人的自作多情。

少年折梅空许人，怎知梅心向少年。既然你觉得是许了我一个好的归宿，那我便嫁了，这样你便安心了吧。

鱼玄机，即便你“一片冰心在玉壶”，此刻也应该死心了。从今以后，你和飞卿便如参辰日月一般，此起彼没，此生再无交集。

李亿，这个你介绍给我的男子，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状元及第，官授补阙。都说“贫贱夫妻百日哀”，与其嫁给一个贫贱的书生，还不如嫁给一个富少爷当小妾，至少以后的日子不会太过贫苦。

往事如梦一醍醐，明月从今照新人。和李亿在一起的日子，耳鬓厮磨、和如琴瑟，竟生出许多情意来。想来和这样的良人共度一生，也是人生乐事。

一日，李郎外出却久久不归，我一人在江陵边上望断桥头。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首写给子安(李亿的字)的诗却迟迟不能送到他的手中。后来等来的却是李郎决绝的书信，因李郎的妻子“妒不能容”，所以李郎要休了我，将我遣至咸宜观。

本来以为终于寻得有情郎，可以将自己的终生相托。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如果我们早一些遇见，那时候你还未娶妻，我情窦初开，芙蓉月下我们朱弦轻启，闲庭鹊语我们对酒当歌。任时光消磨岁月，皱纹爬上眼角，是不是这样我们便可以携手终老？

可是，没有如果。你已有妻室，我只能旁居妾位。我也知道你的难堪，那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门当户对，又有父母之命难违。而我只是虚担了一个小妾的名号，既无媒妁之言，也无一纸婚约。

再见了，李郎。

自别后，“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作《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微启双眼，日光已爬上床榻。昨夜本是无眠，却不知何时沉睡过去，凤头簪也在头上忘了取下，被凌乱的黑丝缠绕。太阳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只得用袖子挡着。外面正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时候，却“懒起画蛾眉”，铜镜不知何时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李郎，记得去年春天我写下了《春情寄子安》，“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当时你虽然不在我的身边，但是我知道在花好月圆之夜我们就会团圆。“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谁知才一年的光景，我们就已经如陌生人一般。

千金易得，佳人难求。那一年我只希望能和你长相厮守，都把浮名抛。自君别后，孤枕垂泪，花间断肠。世间痴情男子众多，我只当一只采蜜的蝴蝶，不再苦了自己。

咸宜观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从此将真心收起，以假意待人，这样便不会被世人辜负了吧！之前因为飞卿和子安，我将我的万种风情都收敛了起来，而现在，是时候绽放了。

“殷勤重回首，墙外数枝花”，在咸宜观门庭若市，风流才子络绎不绝。有些是真心想与我切磋诗文，但是也不乏只垂涎于我的容貌者。只是没想到，我的潇洒不羁竟会得来如此评价：“西京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字幼微，长安倡家女也。”“长安倡家女”，原来这便是世人对我的看法。但是我已无所谓，只要不让我的世界静下来并且给我自由便好。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待我人老珠黄，门前车马渐稀，与青灯为伴，回想着前半生的情海沉浮，以锦被裹身，不让相思人侵。可惜，我却将自己和他人的一生毁于妒字之下。

那日，邻院设下茶局，邀请众姐妹前去品茶。我因闲来无事，便欣然相往。临走之前，看了一眼随身的丫鬟绿翘。

不觉间，以前的那个乖巧伶俐的小女孩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那眉目似娇花带露，我见犹怜。将她一人放在观中，我竟无端生出几分担忧来，于是叮嘱了几句：“绿翘，我走之后，你将观门关好。若有人拜访，只说我在别处，切不可将外人引人观中。”

与众姐妹相言甚欢，不觉忘了时辰，天已迟暮才回到观中。绿翘迎门告诉我：“有客来访，听说师父你不在，还没下马就走了。”客人是素来与我交好的那位公子，只是绿翘面色红润，眼神慌张。我知道事情一定不止这些。绿翘，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连你也要辜负我？

我暂时忍住了心中妒火。等到晚上，将绿翘带人卧室进行审问。手里拿着鞭子，打算吓唬绿翘一番，如果真的有事，便将她赶出咸宜观。

看到绿翘跪在地上苦苦地辩解，梨花带雨的样子，可能真的是我过于猜疑了。本打算不再追究这件事，谁知她竟又说：“自从我进人道门，关于情爱之事，就没有再想过了，请师父不要怀疑。”听完这话我只觉面红耳赤，因为被前人辜负，进人道门以后，我便放纵情爱，绿翘的话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身上。

于是挥着手里的鞭子对着绿翘一顿抽打，绿翘还是死活不肯承认，还发下毒誓。但我好似疯了一样鞭打下去。渐渐地，绿翘低下头不再言语。我放下了手中的鞭子，轻唤了几声“绿翘”，她也没有应答，我颤颤地把手放在绿翘的鼻翼前，她已无了气息。

绿翘死了，被我活活打死了。汗水将青衫打湿，只觉四面吹来凉风，打了一个寒战。绿翘，对不起，我不该夺了你的性命，原先我也同你一样天真灿烂，却不知道何时变成了现在孤僻乖张的样子。

现在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去坐牢，不想住在阴暗潮湿、老鼠乱窜的牢房。不，不行，我不能让别人发现，我要把尸体藏起来。可是藏在哪里呢？我看到院子里的几棵树，心里有了主意。

之后，在咸宜观中，我整日过得提心吊胆，每晚都会梦到绿翘穿着最爱的绿萝衣裙，质问我为什么夺她性命。

后来东窗事发，院子里的苍蝇暴露了地下的尸体，我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在一步步走向刑场的路上，我才发现原来柳树发了新枝，街边的药店换成了酒馆，包子铺的小哥也娶了新媳妇。一切都是新的开始，真好。

本应，白头夫妻棉絮飘。

奈何，情深缘浅红绳绕...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百无一用是书生。有情郎，真的这么难遇到吗？红尘情事，浮生如梦，似梦非梦恰似水中月，指间沙，镜中人。

参考资料：皇甫枚《三水小牍》、宋初孙光宪《北梦琐言》、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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