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人不敢评满江红(新民艺评满江红)

在观众的想象中,影片《满江红》书写的应该是岳飞的悲壮人生,但影片的类型定位却是“悬疑”,这多少令人疑惑,像是将一个厚重大气的题材,强行往精巧绵密的方向发展。发行期间,《满江红》又做了一张背景全红的海报,中间聚拢了一堆演员,极像20世纪90年代香港贺岁片的风格,海报顶端的“悬疑管够”成为陪衬,“笑到最后”四个字则成为显赫的存在。也许,发行方觉得一个冷峻沉重的悬疑故事,在春节档容易水土不服,于是另辟蹊径,把喜剧演员沈腾和岳云鹏作为卖点,为春节档的喜庆气氛添砖加瓦。这时,观众会下意识地预感不妙,因为2009年的《三枪拍案惊奇》,就是一部古装悬疑喜剧,观影体验可谓一言难尽。

影评人不敢评满江红(新民艺评满江红)(1)

其实,悬疑和喜剧并不矛盾,影史上也不乏成功之作,如《调音师》(印度)、《扬名立万》、《利刃出鞘》等。但是,“悬疑”和“喜剧”的气质毕竟相差太远,创作者若功力不够就会因风格混搭而使影片显得不伦不类。毕竟,“悬疑”追求严谨、惊险,“喜剧”则容易消解崇高与庄严,甚至通过夸张、误会、插科打诨等手法,将正常现实进行诙谐处理,将紧张的戏剧情境进行漫画化的消解。除非,影片的喜剧有苦涩、讽刺,甚至悲剧的底色,或者悬疑的情节本身就有游戏化的特点。

《满江红》中的几位义士,虽出身卑微,却能够为了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前仆后继地慷慨赴死,颇有“已诺必诚,不爱其躯”的侠客风范,这决定了影片的情感基调应该是悲壮而豪迈的,“喜剧”的介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幸好,影片中的喜剧风格只是佐料,主要由岳云鹏饰演的武义淳和沈腾饰演的张大来完成,其余人物大都是肃严端直的,大的故事框架并没有因喜剧演员的加入而发生严重变形。

《满江红》的核心情节虽是惩处奸侫,但最高任务却是逼迫秦桧在众人面前背诵岳飞的《满江红》。这种情节设定比较生硬,要让一众“草民”放弃手刃恶人的快意恩仇,选择让奸臣遗臭万年,使忠良的情怀与志向流芳百世,不是不可以,而是要提供合理可信的逻辑,并展现人物的思想进阶过程。至少,张大和瑶琴在影片中只要有机会,都是欲置秦桧于死地,观众也一度认为刺杀秦桧就是终极目标。此外,因为人物这个有些突兀且过于超拔的目标,还导致影片中出现了大量情节漏洞。例如,张大和孙均在牢房里面对秦桧时,已经可以控制局面,但孙均居然和秦桧演了一出双簧。孙均单独接近秦桧的替身时,真秦桧就躲在房间里,居然没有呼救或者调动禁军来阻挠孙均的行动。

影评人不敢评满江红(新民艺评满江红)(2)

为了从秦桧口中得到岳飞的遗言,影片没有单刀直入地奔赴情节终点,而是进行了巧妙的辗转和迂回,先是将最高任务分解成一个外围任务(除掉秦桧身边的亲信和得力干将)和一个支线任务(拉拢孙均,并扶持孙均成为宰相府的总管)。支线任务又被拆分成两个步骤,第一步是通过多种策略,使孙均因不断犯错而一步步失信于秦桧,并对仁人志士的计划心生共情;第二步是为孙均的擢升扫清障碍,尤其通过张大的主动赴死,使孙均得到秦桧的信任并成功上位。

可见,《满江红》没有将一个戏剧冲突直接贯穿始终,而是通过延宕的方式,绕几个大弯之后,才让人物“曲径通幽”地得偿所愿。这相当于将人物的动机作了层层包裹又逐一展开,在情节的不断反转中编织密不透风的紧张感和压迫感,并通过情节高潮为观众完成情绪的释放。这种编剧方式,使一个理应是戏剧式结构的故事,变得曲折蜿蜒、歧路丛生但又柳暗花明,确实满足了“悬疑”的要求。但是,影片潜藏的一个风险是,要让人物将大量次要目标一一完成,难免就会出现力有不逮或者露出破绽之处,影响剧情整体性的严密。每当这时候,影片就会依靠“喜剧”来转移观众对于情节逻辑的深究,使观众在开怀大笑或者会心一笑中忽略情节的牵强之处。

影片将主要场景都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外景只有院子外的空地,时间基本上浓缩在一个时辰里,再加上尖锐的戏剧冲突,比较符合戏剧的“三一律”。因为这种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影片又涉及太多人物,导致许多人物的前史只能通过人物的语言来交代,感染力就会比较绵弱。例如,瑶琴等三位舞姬的背景,瑶琴与张大的关系,张大为何会从一个无赖混混变得坚忍刚毅,包括刘喜的背景等,都处理得比较潦草。

影评人不敢评满江红(新民艺评满江红)(3)

“三一律”还对场景的集中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这在影片中就难以实现镜头呈现的丰富性。例如,人物要不断地从一个院落赶到另一个院落,从一个房间来到另一个房间,影片必须有相应的镜头表现人物的运动。影片在影像上的匠心,主要用在拍摄人物行走的方式上。我们看到了两种主要的镜头运动方式,一种是高空俯拍的运动长镜头,保持了一种平稳流畅的客观性,也能凸显人物身在局中的渺小和无力感;另一种是低机位的跟拍。在这些跟拍镜头中,大抵比较平稳,只有人物情绪最激烈时才会出现镜头的轻微晃动。为了体现跟拍的多样性,我们看到了背面角度跟拍、侧面跟拍、正面全景跟拍、正面中近景跟拍、正面仰角度跟拍等。这说明,影片有意识地突破“三一律”的限制,带领观众看到形态各异,更具动感的镜头运动。更为难得的是,影片中人物的每一次行走,除了带来空间上的变化,还伴随着情节的一个小高潮和人物命运的一次转折,甚至自然地引出各色人等,有一种用空间变幻来串连人物谱系的精妙之感。

《满江红》的情节若深究起来,确实有许多难以自圆其说之处,但它仍然给观众带来诸多惊喜。影片突破了戏剧式结构的固定套路,在一条主线上开辟出几条支线,为一个单一的戏剧冲突层层设疑,并在高潮迭出、峰回路转的情节流动中,贴合了观众起起落落的情绪走向。此外,影片一方面遵从舞台剧对于“三一律”的要求,又在镜头表现方式上体现出单纯与繁复的变奏,在光线和色彩方面呈现从暗冷到明亮温暖的变化过程,并在不同内景的描摹和内外景的转换中,制造视觉上的反差与对比,都是影片在艺术上的鲜明标识和独特成就。

受到大量关于岳飞的历史记载和演义传奇的浸染,观众一度以为,影片会从正面的角度,讴歌岳飞的爱国情怀,但是,影片却让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没有满足于通过刺杀奸臣为岳飞复仇,而是想让最能代表岳飞胸襟气度、人生理想的诗词代代流传,以表彰忠烈。这种情节构思的理念令人赞赏,使影片对于中国侠客精神的内涵,作了积极的拓展和境界的提升。影片对于“名节”与“生死”的思考,也折射其对于人生价值、人生目标的超越性理解。

当几千禁军集体复诵《满江红》时,影片到达情节和情感的高潮。观众沉浸在多重感动的“高峰体验”时刻,一方面为影片中那些仁人志士的壮怀激烈,同时也为岳飞的满腔赤诚,还因为岳飞这首词为中国文化注入的那种刚健豪迈、精忠报国的文化基因。(龚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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